［故里人物］老柜

（小说）江北川

“老柜”这称谓，其它地区没有，是上世纪初里下河名镇樊汊一带对开大头机（柴油机）机师的称呼，是敬称。老柜若姓陆，那就是陆老柜。老柜的待遇不一般，吃饭是不与工人一起吃的，和管事、帐房先生一席，且与管事的一道上坐。除薪俸加厚外，每天还另供两包香烟。

镜人三太爷当初创办“荣盛”米厂时，请的是宁波的老柜，姓沈名阿荣，年方三十，中等身材，分头梳得的滑，办事十分干练。出客时，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鲜明，皮鞋铄亮。不知他职业的人，说他是大学教授也没人怀疑。老柜的堂客长得水灵，一头时髦的大波浪烫发，有几分象电影明星胡蝶。一口很嗲的宁波话象外语，只有沈老柜和儿子富康懂。吴山越水出美女，确实如此。富康与镜人三太爷的孙子藏同年。

沈老柜的薪水比其他老柜高，他技术的确不一般，其他老柜只要大头机开着，是不敢离开机器一步的。他沈阿荣照管的荣盛大头机开着，人却去了“韩大有”堂对过的“得意轩”悠载悠哉地咪起了小酒。走过码头的人见识自然非同凡响，一口宁波官话与熟人吹开了三江四海、五湖六码头的趣闻，说得头头是道。本来俊朗有神的双眼皮大眼睛由于酒精的作用，已随酒劲咪成了一条线，白净的脸颊也洇上了酡红。喜爱阿荣的小媳妇们更喜欢微醺的他，此时的他嘴更甜，出手也阔。别看他阿荣这时山南海外地神侃，但他的耳朵是始终关注荣盛的大头机声音的，他能从大头机“嗵嗵”的响声及节奏的变化中分辨出机器运转是否正常。这种本领一般老柜是难以达到的！

沈老柜租的是黄家的房子住，黄家上代是武官，几条巷子的房子都租了出去，仅房租收入就不坏了。沈老柜对门住的是王馋猫的连襟一家五口，夫妇俩三个孩子。馋猫连襟叫李昌福，是个职员，文弱得很，生性内向，不善言辞。其妻钱梅芬比姐姐桂芬个子还高些，十分惹眼！背后有人总叫她“银盆巨乳”，银盆巨乳就是大脸大眼睛、大奶子大屁股。生活的艰辛把她磨练得更加注重实际、更加泼辣，她常常怨丈夫没福，挣钱不行，其它方面也不行，那个上面越来越不行，没有一样行，真丢人现眼！

沈老柜第一次见梅芬是看房子时，黄家管事的带他来看房子。是七架梁三间两厢的房子，一房间、一厢房（灶屋），堂屋共用。沈老柜见邻居李昌福家有三个小孩，怕太吵，准备不租了。谁知梅芬正好买菜回家，招呼过管事先生就打量着沈老柜，两人立马象看呆了一般。管事的咳嗽才惊醒了梅芬，她笑道：“咯咯，贵客要租这房子吧？以后做邻居了！”

“呵呵，对，对！做邻居，邻居好，赛金宝嘛！”

上午进宅，沈老柜叫堂客晚上办了和邻酒（新锅饭）。沈老柜请了三太爷，三太爷有个规矩，从不去人家吃酒的，一般叫孙子藏出面，这次也不例外。富康与藏很投缘。沈老柜还请了梅芬全家。他堂客还做了几道宁波名菜，梅干菜扣肉、鸭子烧芋艿头等。梅芬比老柜堂客还小两岁，两人以姐妹相称。梅芬夸道：“姐，你烧的菜真刮刮老的叫！好吃，太好吃啦！”

“妹子，刮刮老的叫是啥事体？我听弗懂。”

正与昌福喝酒的沈老柜忙解释道：“就是么佬佬的好！夸你呢！”

老柜娘子笑了，很开心地为藏夹菜，为梅芬一家子夹菜。还一个劲说“少爷吃，伊吃。你们吃，你们也吃！”

昌福酒量不行，根本不是老柜的对手。三杯才下肚，已不知菜味了。

酒足饭饱后的沈老柜与富康亲自送藏回家。

这一晚，东西房间中的沈老柜与梅芬辗转翻侧，都难以入眠。

次日下午，三太太照例每天饭后的一档牌局三缺一，正欲派人箍搭子，沈老柜推荐了自己的老婆。三太太要着人去叫，沈老柜笑道：“我回屋里叫她来陪三太太看牌。没事，没事！我去看一下机子，就去。”

沈老柜很开心，真天赐良机也！他哼起了京剧：“孤王酒醉桃花宫，钱梅芬生得好妙容。锵……锵……锵……”

“老柜，还会唱京剧？咯咯！”

沈老柜笑了笑，朝梅芬使了一个眼色，梅芬心领神会，媚眼如丝。沈老柜一颗放荡不羁的心被这“丝”紧紧缠上了，再也不愿放开。

沈老柜进了自己的西房间，笑嘻嘻地对堂客说：“三太太三缺一，特别叫我回来请伊去陪三太太看看牌。”

“哦！这几天忙煞人，牌边也没摸过呢，太好啦！我打打面就去。嘻嘻！”

“三太太等你呢，快点，快点！呵呵！”

此时，梅芬已闪进了自己的东房间，虚掩上房门，坐在床边，无意间照到了梳妆如的镜子，发现镜子里的自己两颊已飞上了红云，更加娇艳。

梅芬听到老柜的堂客梳洗一番跑出去打牌了。不一会，房门被推开，沈老柜小声笑道：“梅芬，我昨夜一夜未眠，你睡得好吗？”

“我睡着了，着呼呼的！你睡不着，又想什么坏心思吧？”

“芬，想你呀，几次想过来！”

“哦！阿荣哥，我也想的……。”

“想死我了，小芬阿妹，亲妹妹……。”

“阿荣，院子大门栓好了？”

“栓好啦！小芬放心，孩子都上书房去啦！芬，我等不及了，我要你。亲你，爱你，爱不够的小芬妹妹。这奶奶多好啊！又白又大，还挺……。”

沈老柜与梅芬在大床上如蛇缠一般，他还教会梅芬如何互换位置，使梅芬倍感新鲜，快乐无比。梅芬脑中空了，仿佛一叶孤舟从小河进了大江，又飘入大海，一会儿被抛上峰巅，一会又跌入浪谷。梅芬有要死的感觉，即临死她心中唯一想到的竟是阿荣！她也有要升入天堂的至境，心中也唯一想到是阿荣哥，她的阿荣哥！

事后，她对沈老柜低声笑道：“我与昌福养了三个伢子，结婚八年了，怎么没有一次象我们这样快活呢？”

“哦！小芬阿妹，这叫‘偷情美无比’啊！呵呵！”

“你坏，样样都懂，个有不懂的啊？咯咯！”

光阴似箭，风流倜傥、技术高明的沈老柜身体日渐衰弱。手艺上他可说是：神乎其技！

镇上另一家米厂换了老柜后，大头机只开了两个小时就自动熄火了，新来的老柜怀疑是前手老柜搞的鬼，但找不出毛病。无奈，老板慕名来荣盛找镜人三太爷协商，三太爷立即着沈老柜去看看。沈老柜听那老板说了大头机的情况，略加思索，便说：“油葫芦那儿弹簧他动过了，我去调一下就没事了。”

果然如他所说，前后仅几分钟，机器正常动转了。那老板也爽，封了十块洋钱给沈老柜。这十块洋钱他全给了杨梅芬。梅芬家大人小孩每年过年的新衣老柜也早早叫梅芬做好了，他们之间在生活上的帮衬是真心的，力所能及。

一九四二年，沈老柜因肺病久治不愈，病逝于樊汊。镜人三太爷为沈老柜办了丧事。灵柩暂厝于“关帝庙”。

老柜娘子、钱梅芬都哭得死去活来。梅芬对灵柩哭喊着：“你走啦，你心太狠啊！你丢下姐姐与小富康啊，不管啦！姐姐唉，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欧，亲姐姐唉……。”

老柜娘儿俩的生活费、儿子富康的上学费用、逢年过节的东西，三太爷总是着小莲子首先送去。

直至抗战胜利，老柜娘子才与儿子富康登上三太爷雇好的宁波船扶柩回原藉宁波安葬沈老柜。

宁波的沈富康与樊汊的藏同年，都是民国二十年生人，辛未羊，当是七十六虚岁的老人了，早该儿孙满堂了吧？

2006·9·2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