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三 十 如 狼
马汝建
一
旧历腊月二十六中午,文明赶集买一摩托车年货,吸着浓浓的火药香回到家门口,一个劲地按喇叭。妻子秀英两手沾满湿面粉跑出来给他卸活动门槛,首先看到垛篓上给女儿娟娟买的头巾。头巾朱红底子布满月白色圆点,即灿烂又素雅大方,很扎眼,便迫不及待地伸出俩尖尖的指头捏出来系到脖子上,欢天喜地地笑问:“给谁买的?”
文明看她高兴,边往家推车边答:“给你买的。先别围,看沾上面粉了。”
“不要紧,我围围就摘下来。好几年了,第一次给我买东西呢,也知道疼人了。”秀英娇嗔道。
文明得意地笑笑,看着她红嫩俏丽闪着青春光泽的脸说:“我什么时候不疼你?尤其晚上。”
“看又胡说!这张嘴怎么老流流氓氓的,在外面这样,不让外人笑话?”。
“我不是守着你才这样吗?守着别的女人,我发誓,人家不让,我很老实。”文明解着垛篓上的绳子,本起脸正经八百地说。
秀英不屑听的神色俯身翻看垛篓里,大惊小怪地夸张着说:“呀!这么多爆仗啊?呀!这么多肉啊?咱可过个肥年了。怎么好几提溜?给谁捎的是不是?”
文明吸溜吸溜地喊着冷,到屋里炉子跟前,提下壶来烤手。看看八仙桌上放着摆满生馒头的竹蓖子,床沿面板上还有大团发面没来得及搓,皱起了皱头。她就是不开窍,年年蒸这么多,吃到最后全馊了也不改,说不忙活没年味。听她在背后问,便没好气地答:“给她大爷和她爷爷捎的。”
“是吗?你也爱动手,有劲没处使了!”秀英叨叨着,却分外警觉起来,沉了脸问:“你给她爷爷和她大爷捎,他们给你钱了吗?”
文明先是想实说,话出口却变了:“给啦。让我捎年货能不给钱吗?”
他顿了一顿的语气和不扎实的表情,被秀英看出来:“你甭哄我!他们哪里来的钱给你?两个人还没穷死,有钱给你?哄小孩去吧。”
今年,父亲和哥哥合伙跑南方进水果,很不顺手,先是桥、站、路滥收费弄一笔钱去,后是天暖全捂烂了,赔老鼻子的钱。早饭他临赶集走的时候,父亲站在门口对他说,眼看来到年了,我和你哥哥都没钱,你先出钱一家给捎十斤肉,再少捎点响货,好歹过个年算了。……听秀英如此说,也没必要瞒她,别看哥哥老好瞒着嫂子给父母钱,他从不,认为这不光明正大,也是怕老婆的体现,便出屋对秀英说:“他们没钱不假,还少下咱的钱了吗?又不是外人。”
“就你有钱!就你会充大狗的!他们什么时候有钱?有钱也不给,我还不知道爷们儿是什么来头?你先去给我要来,要不,我不让你送过去。”妻秀英说着,双眸中泪花闪亮。
文明真服气她,看看,刚才还乐呵呵笑嘻嘻的,眨眼间,就抹下脸气得不行,眼泪来得汹涌。他不想在大年下吵架,便坐到她身边,心平气和地说:“咱没钱不假,可今年咱的石子机还多少挣俩钱,一万多块不是?比她爷爷、她大爷挣得可是多吧?甭说他们还给钱,就是不给钱,也没啥。咱又不是帮不着,外人欠咱三五十元,用咱的东西,你都是说不要了,咱自己人就不行啦?”
“就是帮不着就是帮不着。他们还没帮咱哩。”秀英抹着眼泪, 手上的面粉搓的眼皮下白生生的,象戏班里的小丑。
文明知道秀英的牛劲又上来了,但不想和她犯犟,便笑道:“咱们穷不穷?穷!非常之非常穷;缺钱不缺钱?缺!缺多少?缺十五六万。按目前的消费水平,八万元盖座时髦的二层楼,再一万元买辆高档的摩托车,彩电冰箱vcd两万,再存下五万防老,就十好几万。咱要是扎起脖来不吃不喝, 有十年就差不多了。可十年后的消费水平,不知又成三十万还是五十万才能够花。别说今天省三十五十,就是千儿八百,也压不起称盘星来。咱一辈子是不可能当成有钱人了。但咱有钱没钱?有,挣来够花的,还存着两万多元。掉个千儿八百、花三五百元看(乡下对嫖的雅称)几回女人,试不出钱紧来。给咱爷娘这么点点东西,也送不穷咱。看看疼得你……这钱他们要是不说给,咱就别要了,又不是帮不起。你快洗洗脸,给她爷爷和她大爷送过年货去,他们欢喜,你也闹脸。是不是?”
“你充什么大狗的?送给他钱!我不,咱该拿的拿了,凭什么送?她大爷还不知给没给老东西钱呢,论说他不给咱也不给。我不送,你也不许送。送我就和你打仗,看看谁没脸!”秀英用火筷子敲着炉子,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口糯米牙咬得咯咯响。
文明被气笑了:“怎么越劝你越生气?大年节的,你千万万千要往好处想往好处做,别找不痛快。我很怕吵架,一吵架就没好心情过年。也许我还能顿顿吃饭,可有的人怕要省粮食了。”
文明有经验,每次吵架,她不唠叨的身上挨几拳,不住嘴。每次吵架过后,他象没事一样照吃照喝,秀英就不行,好几天不吃饭。还常常咬着一口糯米牙发誓:你要是再打我,看我怎么治你。言下之意,你以前打我就打了,以后再打有办法治你。
这时,十岁的女儿娟娟手里捏着嗤嗤冒火星子的“敌敌鸡”快活地跑回家,白天里火星子暗红,随了寒风飞舞着飘到屋里。女儿张口气喘,腮蛋蛋冻得通红,先看到了妈妈脖子上鲜红的头巾,便扑上去要。妈妈甩甩手,拨拉开她说:“这是我的,向你臭爸爸要的!”
女儿万分委屈地绞动着嘴唇,双手抡起来象风车似地打向妈妈,哭着说:“什么也不给我买,光你买。我要我要我就要你的……”她手里的敌敌鸡火星子溅得乱飞,烫的秀英啧啧叫。
文明见她白天放这个,本就生气,再看她娇惯样子,更气愤不过,也是为拉拢秀英,大喝一声:“什么熊毛病?不许打你妈,听到没有!再不听我要打了……”他看娟娟根本没听,便照她屁股上踢了一脚,踢她个趔趄。
“鲁文明,你什么了不起,我的孩子用不着你管!”秀英哭着扑上来,张扬起两手打文明的头。文明一转身,给她个脊背。秀英个子矮,够不着他头,便在他脊背上狠狠地捶了好几拳。
女儿本来没哭,咬着一棵手指害怕地看爸爸,见妈妈给争情理,一屁股顿地上哭起来。
“滚起来,和我提东西到你爷爷和你大爷家。你过年挨打,一年天天挨打,听到没有?”文明喝斥道,她乖乖起来,鼻子一抽一抽地,跟在提年货的文明身后。秀英嘴臭是臭,还不至于真挡着,给文明没脸。
文明和娟娟从父母家回来,将娟娟捧的搪瓷铁盘接过来放秀英面前,上面放着一块热汽腾腾的豆腐。文明说:“她奶奶给咱这么一大块,咱就甭磨了。磨来也吃不完,白白臭掉。你今年可以歇歇啦 。”
“快拿走!我不稀罕别人的东西。”秀英双手团着馒头说。
文明夸张地笑着,大姆指伸到低头团面的秀英面前说:“渴死不饮盗泉水,高!马家河子高家庄——实在是高。”见秀英不理他,知道她还生气,便故意碰她的腮一下,秀英气的站起来打,他高举两手连声说:“我投降我投降。”
秀英气绷绷的脸到底本不住,噗嗤笑了。
文明随后躺到床上,斜依着被子看他们的黑白电视。
秀英忙活着团馒头,喊娟娟去灶屋里填柴,娟娟早没影了。大年节下,街上热闹,孩子在家里呆不住。文明以为秀英会喊他,没想她自己便跑着去了,回来恨恨地骂:“坏种,真是个坏种,充什么大狗的,很有钱也中。忘了你没钱的时候,谁给你来?……”
文明任她骂,装听不到的。想想刚结婚的那几年,本来就穷,给人家当小工上山打石头,挣不了多少钱,接着添了娟娟,更没钱花。每到过年,都要靠乡长退休的老丈人接济。第四年,原以为父亲会免了他该交的一百二十元养老费,留下过年还能应付。可父亲没发善心,老人也不容易,来的客都是他招待呢。腊月二十七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眼睁睁地看人家大包小包的年货往家提溜。文明的着急装肚子里,而秀英着急写在脸上,一个劲地絮叨文明没本事、窝囊,挣不了钱,算个男人?什么话损男子汉的自尊,她说什么。文明被絮叨火了,一脚把她从里间踢到外间,门帘都拽下来。
就在秀英飞出来的一瞬,岳父岳母正推开门进来,把全过程看了个清清楚楚。娘家人没有什么事比遇上女儿挨打伤自尊了。岳母忙不迭地扶女儿,岳父脸红红地,一脚踢翻了一个凳子,语重心长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不想要媳妇了我这就领着走,年轻轻的,吵吵嘴可以,照实地动手打啊?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倒挺打过一个妇女了。三妮子你也别哭,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知道你们没钱,没钱打就有钱了?……”
岳父的一席话,刺挠的文明脸红红的,羞得恨不能地有条缝钻进去,还是强涌笑容说:“爸、娘,你们坐……”
后来才知,岳父岳母那次是来送钱的,却一字没提。再后来,也没给一分。
秀英边团馒头边从结婚数落到现在。当时穷成那样,公公都要他的养老费,真是无情到家了……她越数落越委屈,又抹着眼泪抽泣起来,嘴里骂得更狠更解气。
文明真想不透,女人们为一点点事就值得翻一遍陈年老账,别人亏待或者自己吃亏的账翻得明名白白,不自觉地生出仇恨来。心中暗想:今次让你骂俩小时,我不生气。超过了三点,哼——是可忍,熟不可忍……要是以前,他早受不了啦。随着岁数的增长,性子绵了许多。
果真,秀英骂到三点,还没住嘴的意思。
文明警告她说:“行了,行了。这么点小事,值的你骂我三四个小时吗?还要骂多少时候?别闹不到分数不罢休,打不成大仗心里的石头不落地。这么爱生气,不少活年纪才怪。”
“我要你去把钱要回来就是分数——你想再和以前一样打我,哼——!不信试试。去,给我把钱要回来——”秀英说着走到床边去揪文明的耳朵。
文明看看秀英气愤的脸色,倒是想笑:骂骂也就算了,这倒好,竟踩着鼻子上脸,过来打我了,好家伙——他在床上接住秀英的双手拧到背后,又在她脊背上不轻不重地捶了几拳,说:“你不是很想打吗?我和你试试。……”
文明透过门玻璃看到文静秀气的菊花扬着一头长发来了,便麻利地松开手。
呜呜哭泣的秀英获得解放,立刻反击,双手捶鼓似地朝他打来。
菊花进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看到了咯咯笑:“打——打,使劲打。你们这时候还有心情玩游戏,文明真是好脾气,济打的,也不还手。”
菊花是文明的西邻,按辈称小婶子。小叔宝贵小时候得过脑膜炎,留下后遗症,痴三傻四的,现在化工厂看大门。宝贵爷是乡化工厂的经理,五万元没花光,就把秀气美丽的菊花娶过来了。菊花说啥是啥,公婆从不违背。自己住着宫殿样的家,却寂寞,成了他们家的常客,也常见她们打架,见惯不惊了。
“我就是好脾气,她什么时候想出气就什么时候打。长相好不说,这样好脾气的人天底下难找了。你看看,她打我累得哭呢。”文明嘻嘻笑着说。确实,文明一米七五的身材,国字脸,挺魁梧英俊的。
秀英越打,文明越笑,打得很没意思,便扑到床上呜呜地哭。
“你打也打够了,还哭啥?要过年了,打的哪门子架呢。你还不去蒸馒头,都皲皮子了。”菊花劝道。
“你甭管她。她是享福享够了,嫌我买的年货多,吃不了才打我。我没偷没抢,用正当的钱买来了,你享受就是,愁啥呢?”文明依然笑道。
“你挣的钱在哪里?攒下了多少,咱家里有什么值钱得东西也中?穷鬼一个,你也有脸说有钱!”秀英哽咽着说。
“咱没钱不假,可在村里不算最穷吧?还存了仨俩的,你就没法活了,没存钱的人家该怎么活呢?你认识不认识路瓦栽夫人玛蒂尔德?也是象你一样天天嫌没钱嫌没好衣服,比不过人家,出席舞会去借人家的项链。结果,丢了,成了真贫民百姓,十年才还清债务,她也不说没这没那了,也不说丢人不丢人了。我要是早认识你一百年,你也是驰名世界的女人,流传千古。看来中外的女人都一种德性。再说我攒下钱了,你就该考虑考虑,房子太旧,换!摩托车太破,换!电视机太小,换!再就是老婆太老,换!标准是年龄十八以下,身高两米以上,反正有钱。你就拜拜吧,你还能找个四十以上一米五以下的男人,保证很听你的话。”文明夸张地说着,喜的菊花抿嘴笑。
“换你娘!非和你离婚不行。”秀英狠狠地说。
文明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地说:“你离你离就是。每回吵架,你都说要离婚,怎么不离?你家老汉是乡长,到法庭上哈口气,人家就麻利地给办了。怎么不去?”
秀英眼皮肿得油亮,边和文明打嘴官司边和菊花说打架的原因。
菊花便说:“文明你就少说句吧,本来媳妇子就难当,你再引着她吵,你娘和你爷在后院听不到?刚才我进来时,看到你娘抱着老大的二凤在你们的门口转游,准是想劝又不好意思进门。”接着又劝秀英:“娟娟你也别不饶人了,你看看他又不象打仗的,嘻嘻哈哈,而你气得这样子。何苦呢?”
“那是老东西想看热闹,别来!你还不知道,死鲁成才家的二疯子是个笑面虎,两面三刀,我今辈子和他过才是瞎了狗眼,少活三十年。”秀英恨恨地骂道。
文明听了便笑:“你瞎狗眼是千真万确的,我和狗一起过日子,更少活年纪。据相面先生说,要少活五十岁,——顶多还活一百二十年另十三天俩小时……”
他没说完,菊花笑了。
秀英也忍不住笑,笑过后又抹着眼泪数落:“你看看我穿的,尽窟窿了。我不说买,你也不给我买。”秀英掀起厚厚的衣服,露出里面的贴身小衣,白颜色已成淡灰色,大大小小的窟窿一个连一个,麻花样,即可怜又笑人。
文明夸张地将双手捧在胸前学秀英的样子尽情地戏落道:“你看看你!快放下快放下。你穿什么样,我能不知道,天天晚上往我怀里钻。你给咱小婶子看什么,看你的俩宝贝?除了我看,谁稀罕?看你的勤快利便干净吗?也不嫌丢人!再说就是给你买件一千元的奶罩,你能戴奶罩出去摆?还得写张纸条挂身上。”
秀英脸红了,讪讪地放下衣服。
菊花开心地笑道:“你别和他吵了,你又说不过他。吵来吵去尽他的理。”
“本来就是尽我的理嘛。我这个人非常非常地讲道理,是天下第一好人。”
“好人里挑出来的。”秀英咬着牙说。
晚上,文明看够电视睡觉时,看到没吃饭就睡熟的秀英脸上还残留着泪花,眼皮湿亮,犹如梨花带雨,即可爱又可怜。他原打算不钻她的被窝,却忍不住诱惑,硬是掀开她裹得挺紧的被窝,钻进去。先在自己身上捂了捂手,便慢慢捂到她丰隆柔软的ru*房上。她没动,象是睡得很香。文明大了胆子,手从乳罩下摸进去,揉搓起来。细腻滑爽的ru*房上,ru*头似一个硬壳虫,嗜咬的手心酥痒难奈,挑动的他周身冒火。秀英开始拼命扭动身子,想摆脱他的手。文明结结实实地握着,如长在上面,怎么也扭不下来。她手指甲扎扎实实地抓他,象犁地的铁铧,很有力。文明一手迅速攥住她的双手,另只手还揉面似地搓动。被窝里一声不吭却如翻涌的海水,搏斗中,乳罩解下来,扔床头上。褪内裤时,文明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秀英双腿夹紧,两手撕着不放。文明喘嘘嘘地说:“我某某(强j*)了没仨俩五个,也有十个八个,有好几个穿着七条裤都被我脱干净了,还脱不了你这个小小的裤衩?我不信!”
秀英嗤地笑了,再没力气挣扎,在得手的文明身上狠狠地揪起一块肉皮说:“你某某十好几个,再去某就是,还来找我干什么?”
文明学着小孩的口气连连告饶:“我敢儿了我敢儿了还不行。”
床咯吱咯吱有节奏地响着。
文明的快感轰然倒塌般来临,骤然搂紧了妻。惹的身下的秀英轻轻地抽他两巴掌。文明懂得她的意思,是嫌他泄得太快了。
接下来,文明为和好,一反往常事后疲惫的睡觉,很有耐心地揉捏着一双ru*头,轻柔又体贴。秀英在他的关怀下,一个劲地喘粗气,翻来覆去地换姿势。文明读懂了她的身体语言,忽生戏落心,便悄悄地缩回手。很快,秀英的手伸过来,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胸上放。
文明说:“你别勾引我。我这么正派的人,能干这种不三不四的事吗?我不我不!坚决不!”
“你正派?你正派怎么到我们家的墙外咳嗽,象个狗似地? 你正派怎么硬把我拖麦地脱我的衣服……”秀英说着,一翻身压到文明身上,狠命地用胸脯抵住他的胸。
“嘿嘿。嘿嘿。……唉哟哎哟!”他的嘴唇被秀英捏着拽得老长。
文明在下面爱抚着秀英,看她心情好些,便说:“过年让她爷爷奶奶过来住行不行?咱的小北屋闲着,还让老人住老宅子,要倒了,亲戚朋友、庄里乡亲来拜年,多么难看?咱的脸上挂不住啊。”
“她大爷不先轮,叫咱先轮,休想!”秀英不受他的诱惑,还是很干脆。
这事文明提过多次了,秀英就是不答应。当年分家时,哥哥的房子盖得早,是土坯房,前脸的土坯外贴了红砖装饰,就象现在贴瓷砖一样。到文明结婚盖房子,是一色的红砖,前出厦,比哥哥的阔气花钱多。爷娘的意思是,你哥哥的丈母娘住这里,哥嫂没和你计较爷娘给你投入的多,应该接过俩老人去。可秀英一直不答应。
文明心中惭愧,不想事事和哥哥襻比,便说:“你怎么了?她大爷的丈母娘住在这里,你好意思赶她爷爷奶过去?”
“我不管,他不先轮我就不轮。又不是我叫他丈母娘住这里的,谁叫他丈母娘不生个儿?赖在闺女家有脸了。他要是嫁到丈母娘家当养老女婿,我保证不攀扯他。你嫌难看,我不嫌……咱村里有的是老人住老屋里,也没人笑话。”秀英在他上面气乎乎地说,似乎大伯哥和丈母娘是她的仇敌。接着又说:“……她们就是不搬过来,我也不乐意。她小姑光引登她小姑夫来,咱二胎生不了儿子,我就骂她。她大娘为啥生不了儿子,还不是这个小浪货作的。”
农村风俗,小姑子在嫂子家圆房,妨嫂子生男丁。小妹刚定了亲,就和对象来往得密切。前年,母亲偷偷和秀英妯娌俩说,了不得,咱家里夜夜进来贼。东北角上的墙爬得发亮了,我插上棘子又从西北角进。不过,没少东西。你们可要好生看门。秀英和文明说了,文明笑着说,什么贼不贼,是王汉喜来借年呢。秀英忿忿然,扒数婆婆要管好她小姑。婆婆明白过来,红着脸说,现在就是兴(流行)这样,哪个闺女不和对象糖粘住似地,你能怎么着?
秀英便和嫂子阐述了利害关系,嫂子是信基督教的,不知道有此说处。怪不得生不了男,她慌然大悟。结果,妯娌俩共同找婆婆的事,在大街上吵架,吵的小姑子不敢出门劝,婆婆脸红红地道不上气来,吵的没人不知,妯娌俩大获全胜。
文明挺吃惊,问:“王汉喜还来?”
“来。能不来?要是让俩老东西搬过来,她小姑还敢吗?还是不搬过来好……”
“你别老东西老东西的,难听。说啥也是咱老人。”
“我和你说个好事…”秀英没理文明的不愿意,嘻嘻笑着说:“…昨天小翠娘领着小翠到山旺村老崔那里看妇科,你说为啥?不知道吧?小翠娘看女婿常来住下,小翠不怀孕,她娘着急了,恐怕小翠有毛病,早治着。女婿不急丈母娘急,你说笑人不笑人?不象咱那时候,满田野里找草窝。”
“我觉得找草窝比在床上有意思。咱当时在野外玩强j*游戏,不挺好。你还说某某不了你,我才不信。挣扎的结果,哪回不是好人终于胜利,坏人终遭惩罚?”文明说着,情绪被调动得火烧火燎,激动起来,猛翻身将她压到身下说:“你不是没来(来,高[chao]的意思)吗?我再和你来——”
秀英推着文明不让:“你别来了。一晚上来两次还了得?你受不了呢。你正经摸摸我就挺好。……你动作轻点,别惊醒了娟娟。”
都深夜了,窗外还不时地响起一声声沉闷的顿响。腊月里的乡下人,除了赶闲集,没别的事,有的是精力,由着性子发泄了。
第二天,文明以为昨晚秀英挺体贴他,两人就此和好了。没想,她起床就泡豆子,根本不看婆婆给的豆腐,就是说,她还生气。头午她蒸好年糕,又到磨糊机上打好豆腐糊,做起豆腐来,过来玩的菊花帮着看锅,点卤水。也不喊无事可做的文明,文明笑笑,不用正好,我歇歇。看你牛什么时候。
秀英忙完了,外面的日头斜到西边,天色暗下来。她拾上年糕、割一大快豆腐,要和娟娟走娘家。
文明歪床上看着电视,一直关注着秀英的一举一动,善意地学着她的口气说:“你看看你看看,咱很有钱也中,你往外送这么多东西?霍作煞!……要是我送给她奶奶,你准和我打翻天了。咱这一仗什么时候打,你回来还是现在?”
“谁和你嬉皮笑脸的。你爱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你待我不好,我就不给你的老东西好脸。”秀英脸红了红说。
“狼吃小羊也总有的说,何况你这样高级的人。我什么时候待你不好来?”
“你什么时候待我好啦?给她爷爷钱、给她捎东西,你商量过我吗?不都是你做了再和我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乖乖!说我眼里没你,你给她姥爷东西商量过我吗?你净理了。 ”文明夸张地瞪大眼睛。
“爸爸你太坏,光和俺妈打架。你别吵吵了!妈,咱快走行不行?”娟娟想姥姥想得着急了。
随着秀英出门的菊花回头说:“文明你还和她妈吵,天还很早吗?她想叫你去,你看不出来?你快去吧,回来做着伴。”
文明一想也是,这是和好的机会,便乐呵呵地笑着说:“我去。我去吃一顿赚一顿,不能便宜了贾乡长。”
“你甭去!”秀英说着出了门,娟娟蹦蹦跳跳地跟着。
二
正月初十,山上开工时,打工汉们还没来,仅几个当地人,很不够用。
大约老区的打工汉们还没玩够。文明去过那个老区,年的花样多着哪,慢吱悠地走亲戚,老亲旧戚八辈子了都走,再唱大戏听小曲,玩狮子耍龙灯,十五闹元宵十六耍,不乐个痛快不出来干活,难怪穷了。可话说回来,那里的人精神状态是好的,心情舒畅快活。文明这方有钱是有钱,能痛快吗?年夜饺子吃罢,心就平静不下来,思考挣钱的事了。走亲戚都没耐心,一天跑好几个门,应付应付了事。刚过初七,就开始修整机器,往山上搬。初十,机器就轰轰地响起来。伙计们将石头砸成狗头大小,用铁车子推料台上,由石子机粉碎成石子,落到旋转的圆筛里分级分类。文明一人顶好几个人,看机器、发车票(干活数量的凭证)、下料。秀英也不得不将钥匙留给婆婆帮着看门、喂畜类、候放学回家的娟娟吃饭,来山上接料。接料这活又累又脏,白色的石头面子在旋转圆筛的带动下,均匀散开来,象浓浓的烟雾,弥漫着整个接料区,人在里面一会儿就变成了粉人。
停机后,文明把凿了炮眼的石头填炸药装雷管轰轰隆隆放一通炮,天就完全黑下来,驮了秀英迎着初春的冷风一起回家吃饭。两口子天天累个半死。
这晚,由于看门的老人上山晚了,俩人回到家时,天色一团漆黑,家家屋里结水汽的玻璃上透出温馨的光芒。没想,到家门口,一个驼背的黑影迎上来,说你们怎么才回来,都什么时候了?不会早住下一会儿?娟娟吃饭睡着了,我又不敢离开。在门口转一遭又一遭……
是娘,她还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文明心里一热,真难为她老人家了,但浑身疲惫酸软,没应娘的话,自顾自地推着车进家门。然后往床上一歪,长长地喘着乏气。
娘也跟进来,看秀英刷锅做饭,便又絮叨:“你们别做饭了,我特别多烧了半锅粘粥,和馒头一起在炉子边上热着,给你们吃……”她看秀英还往锅里添水,又说:“…文明,你过去端过来,听到没有?”
文明没动,说:“秀英,过去端过来。”
在小饭屋里的秀英没吭声,文明就说:“娘,你别管了,她不嫌费事,济她做。你回家吧,我们的屋里这么冷。”
娘自言自语地叹着气走了。
秀英来屋里,对文明说:“你饿不饿?饿了先拿几个咸鸡蛋吃吧。我煮了腌上的,不知咸不咸?”
“我当然饿了。你给我拿,我找不到。”文明说。
“你吃还得我给你拿啊?在娟娟睡觉的床底下,去摸几个,不费事。”
“那就不吃了。”文明说。
秀英出去往灶里添柴回来,放桌上四五个鸡蛋说:“你起来吃罢,我给你拿来了。你这么累,不会明天减个推车的,替你下料,你歇歇。少个运料的,少产货,我也歇歇。”
文明下了床,伸个懒腰,坐到椅子上,剥蛋皮,一口两就一个。鸡蛋刚有咸滋味,挺好吃。
秀英用梳子梳着头,头发里有不少石面子,干扎扎乱蓬蓬的,磨的梳子吱吱响。“你别空口吃盐着!就干粮吃。给我块,我偿偿咸不咸。”
文明边剥边说:“不咸,正好吃。你再去拿几个吃的,吃完了咱再买。”
“那我就不吃了,省着吃,咱的鸡下蛋能供上吃。别买。”秀英说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秀英进屋说:“看看,今天的鸡怎么没下蛋?准是老东西拾去了。我看看屋里的少没少。”说着,踮起脚跟揭起墙龛子上的年画,往外拖搁在小盆上的纸盒子。她藏得倒严实。找鸡蛋是她每天回来的例行公事。纸盒子倾斜着拖下来,一下子滚出好几个落地上,啪啪地跌碎了,蛋清四溅。她连连叹息,弯腰用刀小心地刮地上粘稠的蛋液放碗里。
“你就是能出你妈的窍,没事找事。瞎了不疼吃了疼,老人很爱偷吃你几个牛眼珠子大的蛋?还不爽扫出去,吃什么吃!”文明为她不理娘找到了发泄点。
秀英没停手,屈着脸忿忿地说:“你还有人心没有?我和你一样的干活,你回来往床上一仰巴,我一停不停做这做那,我就不累了?”
文明说:“家务活本来就是你们女人干的,还用我再插手了?单位上一个做饭的供着二十个吃饭的,你就供咱仨人,还累啊!有省劲你又不找,她奶奶做好了,叫你去端,你都不去。你不该冷老人的心啊!这么俩鸡蛋,你就疼煞了!”
秀英边收边抹着眼泪抽泣起来,肩头剧烈地抖动,含糊不清地说:“我嫁了你才伤八辈子天理,早晚是被你气死。”
娟娟听到俩人的吵声,从东间里搓着蒙松的睡眼出来,看看俩人,再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没说话。
秀英边收拾边问:“娟娟,你今天拾鸡蛋没有?”
“拾了。我看俺奶奶给二凤煮,你藏得严实,我就从鸡窝里拾仨煮上了。”
“那吃了几个?”秀英问得倒仔细。
“吃了五个。”娟娟痛快地说,又回屋去了。
秀英听她说完,心情似乎好起来,不再哭泣,麻利地到液化气炉上炒菜了。
俩人吃饭的时候,文明和秀英说:“鲁有财的丈母娘死了,明天你可要想着给他付两毛孝头钱。我忘事,你可别忘事。”
“不给这个狗东西付。你忘了他和咱争山场啦?我看见他就生气,我不!”秀英恨恨地说。
文明的山场原先是和鲁有财合伙包的,但他看到新开山场,投入大不说,半月了,还没开到青石头,尽是石不石土不土的白面渣,便吹灯拨腊抽了资本。可半年后的山场成聚宝盆,他眼馋,曾回来欲和文明分天下,文明自然不肯,他便借着醉酒的机会来和文明吵架。两人的交情从此画了句号。
文明皱紧眉头说:“你啊!屁大的事也想着,看见这个不说话,看见那个生气。你也受了?不痛快的事该忘就忘。再如老狗年年冬天放羊吃咱的麦子,你年年和他吵架,他怕你没有?还不是照样放。前年下雪,他两口子拉土垫圈,在猪窝斜坡上拉不动了,上不来退不下。我完全可以看热闹,但我帮他们推上来,他们挺感激。两年了,他放谁家的也没放咱的麦子吧。宽容别人,就是宽容自己。”
秀英撇撇嘴,“说你不想事,你还真不想事。你忘了他年年放羊啃咱的麦子,还和我吵架了?累死他,正好。他娘就说他,‘俺这个二孩子早晚是得个暴症,一村的人没有不盼他得暴症的。分家十来年,没给我一分钱。’你还溜他须……”
她说得尖刻,文明啪地一扔筷子说:“你这个娘们儿,尽小人见识,死牛蹄子不分瓣。你没忘,你有本事和他打啊,打的他将羊卖了不敢再放才算有本事。怎么白气的自己三天不吃饭,值嘛?贾乡长怎么教育的你。明天不去给鲁有财家付两毛,你小心着。”
“我去。我去还不行?”秀英见他生气,便软下来。
忽听外面有隐隐的吵架声,秀英慌的拿着馒头就跑出去。他真不明白她还有心思看人家吵架。
不一会儿,秀英回来了,冻的脸色通红,将没吃完的馒头放筚子上,粘粥也不喝了,笑呵呵地收拾桌上的碗筷。文明看着电视问:“谁家吵架,你这么高兴?”
“是鲁顺和俩儿媳妇吵架,老东西没钱花,去要他的厂子钱。俩儿媳妇跳着高和他骂。看看人家,一分钱不交不说,老子的厂也白要。老东西可屈煞了。”
鲁顺是这个村的头等富户,靠预制厂给俩儿子建了两栋村里最好二层楼,结婚的花费也是十来万。分家时,厂子作价十万元给了俩儿子,他准备靠这十万元养老。
文明戏落道:“鲁顺怎么惹你来,老东西老东西地叫。你不是他的儿媳妇,也和他有仇啊?”
“我是人家的儿媳妇才好呢,看看人家,看看咱。该一头碰死。”秀英还兴奋着。
“媳妇和公婆、嫂子和小姑小叔、老鼠和猫,都是天敌。现在中国的老人才惨了,拼死拼活地挣一辈子,全给孩子。遇上不养老的时代,向孩子手里讨钱,是向猴子手里要枣,不活气煞?要是象外国一样,将儿子养到十八不管了,给儿子建房娶媳妇的钱养自己的老绰绰有余,儿子们不给钱心里也不生气。我希望咱们这一代聪明起来,别全给了孩子,不留一点后手。”
“就你聪明,别人都不如你聪明了?留了后手,孩子也能变着法扣索净了。咱咋来,咱不给老人钱吗?你甭不知足,我这就做得不错,年年给老东西钱。比起鲁顺的儿媳妇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你待我不好,我就不善待俩老东西。”秀英越说越气。
文明想起年前秀英的话来,眼睛从电视上移开,问:“我怎么待你不好?你说说。”
“你自己还不知道?那次我肚子疼了三天,你一声不问。我和你说了,你说:人生三大不肃静是漏屋破锅病老婆。你说得多损?”
文明哑然失笑,压根就没印象,她想得倒清楚,遂问:“我说过吗,我没说。我这样正派的人,能说这种话?”
“你没说,我偷着哭了半宿你知道?你还说:人生三大幸是:升官、发财、死老婆。你狠煞吧。”秀英说着,兀自抹起眼泪来。
“我是说,人只有升了官或发了财之后,死老婆才是大幸的事。哪是我盼着死老婆啊!你真能联想。”文明苦笑不得了,“咱是说别人吵架,说着说着,成了咱吵。咱吵的哪门子呢,看你气的,值吗?”
三
打工汉们在正月二十后,全涌上来。文明和秀英都甭顶岗位,轻松起来。
文明从山上回来,总会隔三差五的到后邻父母的屋里坐坐,看看父母。自从今年,父亲明显苍老了,常常满脸蹙起深密的皱纹坐椅子上发闷,眼睛直直地看人,头发全白了。这天,文明又到后面父母那儿,母亲做饭,小妹大概上建筑队打工去了。父亲坐在八仙桌前缓缓吐着烟雾,慢慢地说:“二月十六,是我的生日,你姐夫你姑、你舅家表兄弟们都来。以前的几年,我还多少地挣俩钱,所以也没向你们俩要钱过生日。但今年不行了,去年和你哥贩水果好赔,虽然你哥没让我赔多少。今年我是高低不干了,万一拉一屁股债,我分给谁?今年说不着,你兄弟俩一人给我凑一百五十元,我招待客人。”
文明听了,没思索说:“一百五够不够?”
母亲说:“别看你哥哥拉着一屁股债,他也拿的和你一样多。多跟你要,你准给,但俺不,俺要一碗水端平。儿子是好儿子,还有媳妇子呢,你家里的过日子本就挺细作。”
文明觉得还是爷娘想得周全,很想说我替哥拿了吧,但秀英那头还没说好,先别说下大话,又要干仗。果然,和秀英一说,秀英就沉了脸说:“咱一分不拿。老东西七十不到,过的什么生日。和她大爷干好几年买卖,要拿也让她大爷自己拿,反正咱不拿。再说,老东西这些年准攒下俩钱,不花干啥?”
“你看看我说得对吧?有事不商量你怨我不商量,可商量你呢,甭管大事小事,只要是往外拿钱的事,你是一百个不同意。他爷爷就是有俩钱,你也别算计到骨头,他老人家还不留下俩养老了。他大爷拉下空子不小,都答应拿了,你凭什么不答应?”文明听到她的话,差点就火上头。
“他攒下钱干什么?又不是没有儿子养,叫他先花攒下的钱。没钱了,还有两个儿子养呢。反正这钱咱不拿。”秀英气乎乎地说。
“哎哟!一个六十七,一个六十五,还不算老?到一百岁才该儿子养啊! 这些年,你不就拿一百二十元,老人家打针吃药都没向你要钱。就今年要一百五过生日,你还觉多啊?我真服你了。说句痛快的,这钱你拿是不拿?”文明说着,重重一放饭碗,站了起来。
“你想咋你想咋?”秀英仄歪了身子瞪大眼睛问。
“爸爸!你别打俺妈。”娟娟要哭的样子,手里的馒头掉地上。
“嘿嘿。”文明看秀英这样子,开心地笑起来:“看看,我打你吗?你吓成这样子。我想过:咱年龄也不小了,以后再有什么事,要商量着做,别象以前那样我不管你怎样,做了再说,大不了打一仗。你也别听了就摇头,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该花的钱少一分都不行,你应该明白这一条。”
秀英娘俩见状,都没吭声,又吃自己的饭。
“你是逼我不商量你了,以后也别说我眼中没有你。我告诉你,我偷偷给她爷爷奶奶钱,你有什么数?你又不在山上,卖多少钱还不是济我说的?和你说一分钱不卖,你也是蒙在鼓里。今次你愿意是给,不愿意也是给,好生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你实在想不通,我就去找她姥爷姥娘来,让她俩评评,这钱该不该给。我想当乡长的,不会混蛋,说不该给。你说是不是?”文明很有耐心了。
“别骂俺姥爷。”娟娟竖着嘴说。
“你快睡觉的,明天早起来上学。大人的事,你少插嘴。”文明斥责道。
娟娟这才老实下来。
秀英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你已经说了,我不让,你也是偷着给,我还说什么呢。你有钱给好了。”
她虽然很不舍得,但好歹同意了。文明松口气:“那明天你给她爷爷奶奶送过去,你也好看不是?”
“我不。叫娟娟送过去是一样。”秀英说。她还是疼钱。
四
眨眼间,就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四月。
傍晚,文明一家正吃饭,菊花过来了,一脸的愁云。秀英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听说你小叔在化工厂里喝醉了酒,有好几天没回家。我想去看看,可天这么晚了,路又远……”菊花沉吟着说。
秀英痛快地说:“路远有啥,叫娟娟她爸用摩托车驮你去。文明,你快吃了,洗洗头,和咱小婶子到乡里去趟吧。”
文明本不想去,看看菊花一双泪眼奢盼地盯着自己,可怜楚楚,惹人疼怜。便没说什么,忙着吃饭。吃罢饭,按照秀英的支派,洗头换衣服。她已经把干净的衣服抱沙发上了,文明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在哪里,翻乱了衣柜也找不到。
文明笑着说:“看看,还是老婆好,把我收拾的象去相对象。老婆啊,回来我请你吃喜糖。”
秀英笑了,菊花也忍不住笑了,娟娟拍着手笑。
文明驮着菊花,从菊花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脂粉味,比初春的梧桐花都香甜,熏的他飘飘乎乎。而身后,菊花柔软的胸脯,隔了单薄的衣服,随着摩托车的晃动,在他的脊背上划来划去,ru*头象小孩手指头,划的他痒酥酥的,情绪激动。文明很想让那指头结结实实地划,但内心的负疚感反而使他挺了挺脊背,好躲开那动人心魄的触动。没想,ru*头还靠上来,划来划去,划的他周身涌起热辣辣的激情。
四月的春风温柔清新,徐徐从脸上拂过,滑爽润凉,象绸缎一般,天上稀疏的星星调皮地眨着眼。春天的夜色诗意极了。
文明放慢车速问:“菊花,宝贵他很贪酒吗?”
“唉!可不是怎么的。别看半半吊吊的,就知道酒香烟香。 连着十天八天不来家,气煞我了。看看你们俩,多好……我倒想吵架,可谁和你吵啊。有吵有笑,我做梦都想过这样的日子。”菊花在车后贴着他的耳朵吹气如兰,幽幽地说。
文明知道菊花说得是实话,只得安慰她说:“人,一辈子遇上什么事,都是命中注定的。你说是不是?”
“你们该批二胎了吧?有个孩子多好啊。”菊花挺羡慕的口气。
“快了,秀英离三十周岁还差几个月,我们同岁。”文明见她如此,便关心地问:“哎,你们怎么还不……不……生呢?可是结婚好几年了。”
“唉——!”后面的菊花长长地叹口气,小声地说:“宝贵他那熊样子,谁知是怎么了。他娘还偷着和我说,不生也好,再生也是个小宝贵,愁人呢……现在又没有送子庙了,不如到那里求个孩子呢。”
文明怔住了。他听人说过,以前,送子观音庙聚了一帮风流男子专门赚求子女人的便宜,亏她婆婆怎么想出这招来。
十来里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化工厂,在乡政府北邻,从镀锌铁门的网眼里看到传达室漆黑一团。
“宝贵一准睡了,咱走吧。”菊花说。
“你不是想他嘛,既然来了,看看他也好。”文明说。
“他还不想我哩,我想他干什么?”菊花说着扭头就走。
回家走的是小路,菊花提议的,小路近,她特意说。这时身后的菊花,很疲惫地趴到文明的后背上,俩ru*房紧紧地贴上来。他象背了两团棉絮,柔软又弹性十足,摩挲的文明心嘭嘭悸跳,有点明白菊花此行的目的了。
走到一排小树林边,菊花喊住文明,要方便方便。文明正想放松放松绷紧的神经,便停车熄灯,菊花跑进树林里。
文明站在另一边的麦田旁,伸个懒腰,手里玩弄着车钥匙,迎着春夜里凉习习的清风来回走动。上玄月升起在东天边,洒下淡淡的光芒。天上的星星稀疏了些,调皮地眨着眼。麦田上浮着一层轻纱般的雾丝,灌浆的麦苗轻轻翻涌着浪波,散出浓浓的麦浆香,比菊花的香水还能陶醉人。树影扶疏摇曳,唰唰轻吟。
感受着夜色的美丽,听着菊花那边哗哗的水响,文明几乎想走进树林里。可树林就象一道防线,文明始终没勇气越过。那边没动静好久了,还不见菊花过来,便问:“好了没有?”
“好——没好——哩。嗯…嗯…”传来菊花轻轻的呻吟声。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是。我有肚子疼的毛病的,揉揉就好。我没多少力气了, 你——你过来你过来好吗……”菊花在那边沉吟着说。
“嗯…嗯…”文明的心登时就急跳起来,血液在周身快速地流动,鼓动的他飘飘欲飞了:菊花挺漂亮,今晚神不知鬼不觉……但一个顽强的声音从心底传来:文明啊文明,那边是一个美丽迷人的深潭,你只要保证以后不陷入第二次第三次,你就过去;你只要保证能坦然面对疼你爱你的秀英,你就过去。他想:对不住秀英的事做了,还能象往常一样爱或接受爱吗?立刻,秀英娇羞地笑着,挺着丰满的胸脯,婀娜走过来,疼爱地盯着他。此刻文明审视过自己和秀英后,无可奈何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卷含嘴里,却又没火,只得作罢。
那边菊花还在呻吟,文明果断地说:“菊花,我粗手笨脚,哪会干这种活呢。咱快走,叫娟娟妈给你揉,她可会了。”他怕再不走就管不住自己了。
很快菊花款款地从树影里走来,笑着说:“咱走吧。我没事,是吓唬你玩的。”
“哎呀!你可别吓唬我。我胆子本来不小,真吓坏了。”文明故意虚夸,逗她笑。
“你是贼心兔子胆。”菊花没笑,嘲弄地说,坐在后面仄歪着身子,离文明挺远,象文明有异味似地。
“我是天下第一好人哩。”文明自嘲道。
春夜的风,凉滋滋地吹着,车灯孤独地在空旷的田野里颤颤兢兢地移动,飘忽不定。
文明有此艳遇,半是自豪半是遗憾地回到家,看秀英早就睡了,被子掀到一边,露着粉白的身段。高耸的ru*房象俩安卧着的白鸽子,直立的褐色ru*头是鸽子调皮的眼睛,很诱惑人。他一路上被菊花调动起的激情又汹涌地袭来,双手忙不迭地按在她高高的胸上。
秀英狠劲地推他,睡语喃喃:“你干什么?昨晚才来了,今晚我不让你。”
文明很顽强地压上去,猛烈地撞击着她,心想:你不知道,你的男人已经成功地阻挡了一次粉红色的诱惑。
五
秀英曾经和他说过,要用小北屋里的楸木板做梳妆台和流行的组合柜。文明不让,这是她爷爷的木板,要给她小姑做嫁妆的,咱没权动。
秀英撅着嘴说:“咱有什么,为啥不给咱?天下的老东西都偏向女儿。好!他以后别指着儿子给他养老,靠闺女就是了。这可是楸木的,红木都用这个代替呢。”
“你千万别打错了算盘,还盯着老人的一点东西不放。”文明斥责道。
文明看秀英理屈地低下头,以为她不再打木头的主意。谁知,秀英终于行动了。
文明从山上被人叫回家,原来是秀英坐在村头上哭,不回家了。他找到村头,许多的人在劝她回家,她仍低头呜呜地哭得痛,人们问她为啥哭,她也不说。嫂子在一边站着,笑着对劝的人说:“她婶子和别人生了气,你们走吧。她在这里坐坐就没事了……”她看到文明过来了,便走到文明面前小声说:“她婶子前天头午租了一辆车,将你们小北屋里的木头拉到木匠家,做家具了。她爷爷知道后,过来和她婶子吵了架。她爷爷也是,总向着闺女。现在结婚的,谁还要乡下木匠做的家具?也就咱不嫌。你们要了正好,我要老天井里的梧桐树。”
劝的人自然听到了,为家务事,说不得话,忙散去。
文明知道她终于实施自己的图谋了,嫂子在看热闹呢。悲哀一齐涌上心头,却笑着对秀英说:“我正打算把家里的家具全换好的,你还请土木匠做。做来谁要,我可是不要。快回家,在这里多难看。”
秀英抽泣着,脊背一耸一耸地颤动,哭咧咧地说:“你甭充好人的!你那个老东西留着木头给自己做棺材吧。他不是东西,采儿媳妇子的头发。今次你不去给我饶过来,我就不算你和老东西的,不能叫他白打了我。”
文明打发走嫂子,狠狠地对她说:“活该!打的你还轻。你争一星半点的东西,咱就富了?爽滚回家去,你也好意思往外跑,让人家笑话。”
他这么一说,本来不哭的秀英又呜呜地哭起来。文明还气乎乎地,不管她哭不哭,骑车回到父母家。嫂子哭着和父亲吵:给我是什么房子,给她的是什么房,我都没争过。今次我不,儿是抱养的还是媳妇子白送上门来的,为啥不一样看待?给了她不给我,还有这样的公公!父亲气呼呼地坐椅子上沉着脸喘粗气,说不上话来,任嫂子扒数。小妹在一边抹着眼泪,说不要嫁妆什么的气话。母亲坐妹妹身边小声地唠叨着,不知说谁。
父亲看到文明,满脸老而深的皱纹交织着沧桑,忿忿地骂:“文明你个狗杂种你结婚我缺你啥了,你还叫媳妇子弄我的楸板做家具?你嫂子本来是挺讲理的,让你们两口子气得来找麻烦,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怎么交待?俗话说:养儿防老,我养你有什么用?一年给一百二十元钱,不到年底不给,我一年中就光年底才花钱哪?你爷爷当年躺了五个春秋,我给他伺候了五年。你能有我的一半,我也就足了。你气不煞我,不放心,我砸你这个杂种!”他说着,抬起手来,要打。
文明心里乱成一团,低了头一动不动,单等着父亲的拳头了。
刚才还在唠叨他两口子这不是那不对的老娘跑上来抱住胳膊不让打:“又不是咱二孩子干的。”
小妹也扑上来,拖着父亲往床上按。嫂子一看要打大仗,忙闭了嘴慢慢溜出大门外,走了!
看到父亲挣脱不了母亲和小妹的手,气得皱脸上的肉颤动着,花白的胡茬子显出无比的苍老,眼里分明含满老泪,文明感到六十七的父亲已经彻底老了。他知道哥哥为什么老好瞒着嫂子给爷娘钱了。即尽孝心,又免家庭分争,哥是明智的。一股恻隐之心涌上心头,低下头说:“爷,我……我……。”
父亲气哼哼地不看他。
文明看父亲还生气,便听从小妹的话,先去叫秀英回来,她在村口上哭,太不好看了。他给父亲扔下口袋里卖的五百元石子钱,全当顶楸板钱,就走了。回到秀英那里,娟娟放学了,母子俩依偎着,娟娟的眼也哭得肿胖油亮,过路人总用好奇的目光看她俩。他说:“秀英,你回家去,要不就到她姥娘家住两天。在这里让人看热闹,多不值。你看来来往往的人,都怎么看你。”看到秀英的头上竟也有了好几根白发隐在黑发中,一时竟觉得秀英也实在是不容易,过日子一细再细,不舍地吃不舍地穿,究竟是为什么?还不是为省俩钱。可老人容易吗?一颗烦乱的心软下来:“秀英,你有什么话,咱家去再说,行不行?”
秀英不看他,也不动。
“你不走,我就去叫她姥娘来,让她评评理怎样?”文明看秀英还不停地哭,无奈,骑了车到三里路外的岳母家。岳母听了,不紧不慢地说,这个闺女,在家里不这么财迷呀。我的闺女,我知道。你们结婚时啥家具也没有,她心里有屈,要不也不这么做。听说秀英不回家里,惊道,这个闺女,真是牛。你的家为啥不回?傻瓜!说着坐上文明的摩托车,来到村头上。天色已经暗淡下来,行人也稀少些,秀英还坐在那儿抽泣,娟娟躺秀英怀里睡着了。岳母先数落秀英一通不是,说的秀英渐渐止了哭声。正说着,当乡长的岳父忍不住,也骑了车子跟来。秀英抵不住父母俩人的温言软语劝,不情愿地回家,文明要接过娟娟来,她狠狠地一扭身子,挡开了他。
这时,夜幕早严严地拉来,街上空无一人,对文明一家很有利。
进了家门,岳母就忿忿地说:“孩子终究是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再有错也不能和儿媳妇动手啊!我去找娟她爷爷的。”
一直没说话的岳父压低了声音说:“你给我回来。你的闺女很对吗?”又扭头对文明说:“你们年轻人,性子都不好,我们三妮呢,过日子就是细作点,别看我当着乡长,过的是穷日子。细作就是节俭,是美德。所以呢,你要多担待她,遇事三思而后行,不要说不上三言两语就动手打人。我不是说今晚上的事,而以前就发生过的。今晚上,三妮你不对。她爸爸挣不了来,你不花,也别去做不在理的事。娟她爷爷的东西咱眼馋啥呢?她爸爸现在挣的还不少,你就更不应该了。看着是一大堆东西,其实值不了几个钱。有,富不到哪里;没有,穷不到哪里。争来争去,白白生气伤身子,惹的老人不安生,咱是何苦呢?”
文明边听边一个劲地点头,十分认真的样子。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在娟娟家,你说什么狗屁大道理。三妮你甭听你爸爸的。一个老人和儿媳妇子动手,象话吗?我知道,你们刚结婚时,那么缺钱花,他都不过来看看,钱一分不少地要你们的,还有亲情没有?”
母亲这么一说,秀英又重新抽泣起来,幽幽地说:“我是不给这个家生二胎了。”
文明听了,笑着说:“守着咱娘和咱爷,说句不好听的笑话,二老别生气。秀英你千万别生二胎,万一再生个儿,娶个儿媳妇来,那时的儿媳妇子,更不养老是肯定的,连你的一半都没有。就是和你一样吧,你站婆婆的立场上想想,不活气煞咱?别生,连女儿也别生,不如多攒下些钱,自己养自己的老。”
岳父没吭声,岳母沉着脸说:“我养的闺女我知道,还赚不出别人这么说来。你有意见不要紧,我领回去!秀啊,咱娘们走。”
秀英怀里的娟娟看出姥姥的神色不对,吓的撇嘴说:“妈妈,咱不走……”
秀英听自己人吵起来,不哭了,瞪着眼看看爷娘,再看看文明,低下头安慰娟娟说:“别哭,娟娟。咱走,你不是盼走姥姥家吗?”
“俺不去。”娟娟哼唧唧地哭起来。
文明知道岳母的脾气,真领着秀英走的,曾经领着走过一次,十来天不让秀英回来,四岁的娟娟想妈想得发疯,文明去送,岳母不要,故娟娟记忆尤深。但今天这情形,她不对,还给她争情理,我说不得好话了。遂说:“娘,我叫你来,不就是请你给凭个理吗?你已经说了这次是她不对,她不对你还护着她,不更让我们吵?你叫她走,也好。反正现在娟娟大了,不碍人,住个十天半月,我保证不去请她。我们穷,少个吃饭的,省一点是一点。”
“你看看你,你是来劝架的还是来煽风的?你来还不如不来!他小不懂事,你七老八十了,也不懂事?咱爽走,别越劝越吵。”岳父站起来,气乎乎地说。
秀英倒清醒了,说:“娟娟你别哭,妈妈不去。娘,他就是这个说话法,还是很孝顺的。对她爷爷奶奶、对你们俩,一个样。你们也没吃饭是不是?我去给你们做饭的。”
文明暗暗称赞秀英,还是夫妻,关键时候,比爷娘近。
岳父觉得再呆下去也没什么作用,就此回家,临出门数落秀英要走大道理行公正事,别和公公婆婆呕气,让外人笑话娘家的人。
几句话说的送她们的秀英明显不乐意,低下头没吭声。
文明跟后面看着秀英和父母话别,一声不吭。
秀英进门放下睡着的娟娟后意外地说:“你饿不饿?我去做饭咱吃的。”
这举动令文明苦笑不得了,心想:女人啊女人,你和她睡十年八年,怎么都钻不了她心里。刚才气成那样子,片刻就没气了,真是怪!她都不生气了,我还生的什么气,遂说:“你做的吧。我不十分饿,少吃点。”
吃罢饭,秀英上床睡了,文明又到了父亲那边。哥哥也在,坐破沙发上看家里买了十好几年的十二英寸黑白电视,父亲坐椅子上抽烟,很苍老地塌着腰。
父亲说:“文明啊,也不是我很差这几块板板子。我给你妹妹打嫁妆,很不随时了。我早就约摸着有个机会分给你们兄弟俩,我留着干什么?又带不到棺材里。可没我说话,你给我动了,你嫂子又来争下天井里的大梧桐树,还不是你屋里引起来的?我不怨你屋里的。你不同意,她能做出来?你哥哥结婚的房子、置办的东西比你结婚差得远,就不该给你。你姐姐十六就在队里干活挣工分,出嫁我才打发了一个脸盆哪,很对不起她。我倒想给她点东西,她也不稀罕了。你给我的钱,我不要。你哥虽然还拉着不少空子,也给了你妹妹三百元做嫁妆,我留三百给你妹妹。天井里的梧桐树归你哥哥,他爱什么时候伐就什么时候伐,到时你屋里的别来拦挡。你兄弟俩算扯平了,这样行不行?”
文明歉意地说:“爷,你看着做,只要俺哥哥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哥哥说:“爷,我知道老二,我们兄弟俩,虽然不是多么孝顺,也是尽自己的心,你历来教我们这么做啊,你就别再怪他了。”
老爹说:“你们比起村里的年轻人来,算孝顺的,我知道。上养老下养小,这是做人的起码义务。可现在的孩子,良心都让狗吃了,老人辛辛苦苦挣一辈子,到头来被孩子一扔不管了。我看不惯那些不养老的畜牲。”
“你给了她爷爷多少钱?”文明回到家刚刚拉开灯,秀英就问。
文明吃一惊,以为她早睡着了,谁知还没。很怕她知道再和自己吵架,便说:“你成神了?我没,一分也没给。”
“再说没给!你从山上下来,口袋鼓鼓的。再回去,就瘪了,你不是给她爷爷了是咋的?你当我看不出来啊。”秀英当时哭着,看得却仔细。
文明暗暗感叹妻的细心,为了息事宁人,只有哄她了:“你也会看。我来家就放下了,要不,让你抢去打火车票远走高飞啊?再过三天,就给工人发工资,还没凑够呢。你不信我拿出来给你看看。”
“你匣子里有多少钱我哪知道。”
“她爷爷怎么你了?你委屈成这样子?”
“他也没怎样我,我拉着木板到木匠家回来,他看到车上有剩下的板边,就来咱家小北屋里看。我不让他去看,他撕着我头发推了一下子。”秀英语气温和起来。
文明看秀英神情舒展了些,心想:看女人心浅的,三句话就哄的迷溜转。想到此,他大吃一惊,我何时也学会说慌哄老婆了?看来该哄的时候就得哄,家庭安宁。
六
眨眼间,田野里的麦子由碧绿变得柳黄、金黄,层层麦浪翻滚着,麦子能搓着吃了。文明从山上回家,走到墙外,一股浓浓的糊麦香很亲切地袭来。原来是秀英正和菊花、娟娟蹲在屋门口搓燎得发黑的麦穗,娟娟成了黑花脸,秀英和菊花也变成黑嘴喜雀,吃得很是香甜。仨人边吃边啦得热闹,他一进来,菊花就哑了声,气氛静下来。他每每遇见菊花,脑海中就萦绕着那晚上的事,后悔的了不得,心中空落落的,不如当时就感受感受她。她身段好,脸蛋子也靓,尤其那一头长发,走起路来飘飘忽忽,青春气息浓烈,很象电视广告上的空姐。遗憾之余,恨不能再有一次机会。而菊花却垂着眼皮不看他,也不说一句话。文明心中惨兮兮的,怎么,这就惹着了?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不,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晚上好——”文明朝仨人表演道。
娟娟被爸爸鞠躬的表情逗得咯咯笑,差点笑喷了。
菊花没笑,使劲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秀英尽力不使自己笑出来,抿嘴嗔道:“看贫嘴呱啦舌的,能了你的。”
这时,一个穿戴挺刮净的小伙骑一辆本田125摩托车找到文明家来, 笑着说:“咱走,天不早了。”
菊花惊喜地站起来问:“你怎么找到这里了?咱走咱走。”
“还不是你告诉我的,说不在家里就来这里找。我可想着呢”
文明看着菊花扭着柔美的身段跟着小伙子走出去,说回家换衣服,便料定她是在小伙身上寻找和他那晚上没发生的事情,心里酸溜溜的,不知说什么好。等秀英送她回来,文明很不自然地笑问:“她和他干啥去?”
“不知道。今天才听她说做着一桩大买卖。要是挣钱,让我也跟着干。”
“也叫你去?你当然是乐意去了。挣大钱不说,有这样的小伙陪着,恣五乐六的,保证一去就乐不思蜀。”
秀英听着他笑,一肚子不理解,“什么?你别弯弯肠子拐拐心,我怎么听你酸叽叽地,象喝了半瓶醋。有这样的好事,我干,气死你!菊花成什么了,她是那种人吗?”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那种人?”文明本来想这么说,又想会不会暴露了那晚上的事,虽然自己很高尚,但秀英信不信也是个问题,要是不信,不白背黑锅了?话到嘴边就变了,“你当然是盼她来她来拉你下水,我可不能叫她引狼入室!”
秀英脸色委屈起来,生气地说:“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出去胡搞都中,媳妇和男的说句话,都气煞。我就去,非去不行……”
“妈——快吃饭,俺饿了!”娟娟从外头跑回家,喘着说。
俩人这才哑了声,进屋吃饭。
后来秀英在床上说:“菊花真是可怜,结婚一年了,还没开怀。我问她是谁的毛病,她说她是很正常的,月月来红。就是宝贵,不大中用。她找个小青年出去玩玩也好。”
文明心里象针扎,丝丝地流血,她本该是想我啊。当时一念之差,真是可惜了。她们现在怎样呢?也许……他情不自禁地拥紧了秀英。
秀英也忍不住,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胸上放:“别浪费好时候。听妇女主任说,咱的二胎批下来了,后天到镇计生办交两千五百元,领准生证。今次,咱可得好好找个人算算,生个儿子。”
“算什么算?生啥不是一样。往后,儿靠不住,女也靠不住,养老要靠自己。生俩就不如生一个,生一个就不如不生。攒下三五万块钱,存成三十年的定期,啥也不怕。”
“自己养的孩子还会这么绝情?我不信。他(她)就是不管咱,咱也得生个儿。她大爷是俩女儿,咱再俩女儿,可让外人笑掉大牙去了。你不看看鲁有财的儿子,三胎都快生了。找了好几个地方看胎算卦,都说是个儿子。被人举报到计生办,来抓她去流产。她家一扔就跑了,屋里的东西也藏得一干二净,舍上房子被推倒,罚个十万八万,也要将儿子生下来。鲁有财的哥哥兄弟家,也吓得将值钱的家具往左邻右舍家藏呢。”
计划生育五户联保和诛连九族差不多,孕妇跑了,另五家子代替她家挨罚。
文明嘿嘿地笑起来:“孩子是不绝情?你不看看现在的人,有谁将老人成正事的?年轻人都住着老人给盖的大瓦房,将老人往老屋里赶。没老屋的,赶偏房里,成了多货。鲁顺的俩儿子是怎么用棍子打老子的?可是亲生的吧!现在的人就这样子,发展到后来,我看还得实行老办法,人一过六十,不死的装俩瓮里扣起来活埋!儿媳妇不定该怎么欢呼呢。”
“你下去,别在我身上放屁。我待她爷爷她奶奶不好来?要是俩老东西象人做事,我待她们比现在还好。”秀英在下面推他,气呼呼地说。
文明使劲搂着她,不下来,鄙夷地笑道:“看看,恶人总有的说。她们怎么不象人?你待俩老东西怎么个好法?你说说。你将老东西请到咱的小北屋里住,我就承认你待老东西好!”
“休想!别看你说自己思想如何开放,其实你很封建。那天我和你说,在外开车的同学老广回家,看到我说怎么就不见老呢,还二十多岁似地。你听了酸酸地看我,想我被人家怎样了一样。现如今,不说城里,就说乡下,都性开放了,许多的家一方出去搞,另一方也搞,只要有本事。你倒好,人家看我几眼你都受不了。”
瞧瞧,看她这样,真不如那晚上放纵了自己。文明心想。
以后的日子,文明白天、傍晚都遇上过菊花,坐摩托车后座上。文明低下头不看她,轮到菊花的笑容凝结在红润的脸上了。但菊花还是在一天里找上门来,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拉秀英做下线,干传销,传摇摆机和螺旋澡,任选一项。菊花直直地说:“鲁文明,你只要干了传销,一年三十万五十万好挣。真的,我不哄你,你去听听人家的讲课就明白了,你传三个,那三个再传三个,就是九个,成几何倍数增加呢……”
这边文明这才明白她,心里好笑她的单纯,有这样发展下线的?不过没打击她,装出吃惊的样子,连连叫道:“我的天我的天哪,一年五十万,那可好。我干,世界上有这样挣钱的生意,我早怎么不知道?”
菊花笑开颜:“你干上以后,可要猛跑。越能跑才越挣钱呢,甭管熟人生人,都追着不丢松。”
“跑好说,我会跑,我一定一住不住地使劲跑,五十万元哩。有了这五十万,秀英,你就该拜拜了,咱先换个小媳妇乐乐!”
秀英撇撇嘴笑道:“你看看这个大流氓,天天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了。你挣来五十万,我马上就走。我才不稀罕你这个流氓。”
菊花开心地笑,笑够了才说:“鲁文明,别人和你说正经的事,你就胡诌笑话。你干不干?说痛快的。”她转而对秀英说:“娟娟,你千万别说过头话,一年五十万好挣。别说有文化的,就是没一点文化的家庭妇女,一年都挣成了百万富翁呢。你不信去听听人家的讲课。”
文明见她信以为真,便端正了脸色说:“菊花,世界真有这样的好事吗?就是有,单单落咱头上,我才不信哩。传销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没有这样的好事,是天方夜谭。”
“你不信啊,你改天跟我去听听人家的培训会。没听之前,我也不信。听了就知道不是假话。干传销的都挤不上份呢。”
“甭管谁,只要干传销,一年就能挣三十万元?”文明认真地问。
菊花答不上来了,迟疑好一会儿才说:“人家就是这么说的,信的人可多呢,准错不了。你要是没钱,我借给你还不行,不就三千九百元。”
文明搪塞说:“你别借给我,我只要干,就有这俩小钱。我考察考察,再和你说行不行?”
秀英忍不住,说:“你这个大傻瓜,这样好的买卖不做,还想做什么?干,我们干,千万给留着个名额。”
菊花听说,兴高彩烈地走了。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懂啥!这是个韭菜葱,买回家吃不了扔。我不知道传销怎么传,只是不信世界有这样的好事找到咱头上。那些人钱多得没处放了,来扶咱的贫?”
七
到计生办交钱后,秀英加快了生儿的步伐。她不知到哪打听的方子,每天的傍晚,总要吃七个鸡蛋、七个核桃,再面朝东南坐门槛上,坐七七四十九分钟,养乾胎。要是不做这些事,死活不让文明作爱。
文明真拿她没办法,苦笑不得地说:“生什么不是一样?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又不是生不了儿,我休你回娘家。真是!我真不想要二胎了。”
“你不要?休想!你不要,我去找别人的,看看谁急。孩子多生一个赚一个, 老了,眼前人多,热闹。”
“那你就给孩子当一辈子驴吧。”文明无可奈何地笑。
一个月过去,秀英没怀上,着急了,千方百计地打听到一位老中医,擅长安胎保胎,更擅长换乾胎。逼文明用车驮她到去五六十里开外的一个村,让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传授了些床上的功夫,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洗女人深处的洗洁器、消毒液、小苏打和好几付中药,说是按他说的做了,保证生男,百试百灵的。你看看墙上的锦旗,我等着你我送锦旗。他见秀英喜恣恣的,便毫不可气地收了二百元。文明发现他看女人的那付贪婪样,就想,这老家伙,将所有的儿女全安排到镇卫生院里,才从卫生院退下来(他自己刚刚说的),赚足了公家的便宜,又骗善良人的钱,真是混蛋!人都是傻瓜,生男生女不和种瓜种豆一回事?他却拼命地在女人身上鼓捣,南辕北辙,也有人信。
回到家,秀英就按老中医说的,先到娘家住七天,不许吃一点点酸,醋自然不吃,西红柿、酸菜更甭说,连榨菜酱油白糖精盐也不吃了,为生儿子苦熬自己。田野里的麦一天黄的一天,金色波浪涌来涌去,村里的人都在忙忙碌碌地耪场院,耧平耧细,以备下雨了,可秀英坚持不回家。打发娟娟吃饭上学后,便倒在床上,想迷糊一觉,再上山开机器。秀英不在家,孤寂难耐,便和电视较劲,白天又没精神。刚刚躺下,门不声不响地开了。进门不吭声,除了秀英,还有谁?文明没睁眼。不料来人悄声迈脚凑过来,滑嫩的手指轻柔地捏到他鼻子上,一股浓郁的脂粉香也袭过来。接着,又有吃吃的的笑声。是菊花。文明没睁眼,一把就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轻轻一拉,一个圆滚滚发烫的身子就倒他怀里,富有弹性的ru*房实实在在贴到自己的胸脯上,他紧张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哎哟!你轻些。”怀里的菊花轻轻地呻吟起来。
文明才知自己用力过大,搂疼了她。
“你睁开眼,别眯着眼,难看。”菊花柔柔地说,用俩指头去撑他的眼皮。
文明睁开眼,看着一脸红云的菊花,编造说:“我正做着梦,从我们的画上下来一个漂亮姑娘。这不,真就来了仙女,是不是来拉我入伙搞传销的?”
“我才不是,我又不缺钱,图个热闹罢了。你别说这个行不行?”
“干传销有小伙子陪着挺热闹,还想我啊。”文明戏笑说。
“闭上你的臭嘴。他一点都不成熟,我一见他,浑身发怵。我知道娟娟妈好几天没回家了……”
文明没容菊花说完,把她翻到身下,手急切去地解她颈下的衣扣。面对颈下雪样洁白的胸脯,文明很有耐心地吻着、爱抚着,菊花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这时的菊花变成了柔若无骨、颤颤突突的兔子,闭上双眼,满脸涌起幸福的娇容,两边眼角上曲曲地流着硕大的泪珠,喃喃地说:“我…我…做过多少梦啊……秀英好幸福啊……”
一提秀英,秀英还满心准备着生儿子,自己却这么干,不是混蛋是什么?文明浑身一颤,激情立刻便消退下去,停止了伸向她下身的手。
沉浸在幸福暇想中的菊花感到文明的变化,睁眼见状,一脸失望地躺着,两行泪水汨汨流淌。
文明看到菊花白皙的眼角也布满了细碎的鱼尾纹,经泪水一浸,显的很是憔悴,恻隐之心顿起,颤颤地问:“菊花,我是不是很坏?”
菊花忽然起身,扬起手,狠狠地给了文明一巴掌,啪——!响亮、脆生菊花一字一板地说:“鲁文明,你是个大流氓、大骗子、大混蛋、伪君子!”
这一巴掌打醒了文明,他望着菊花低头跑走的身影,捂着火辣辣的脸发呆。
八
秀英终于从娘家回来,一脸的喜色,悄悄和文明说:咱们二胎生儿子是准了。
文明想到和菊花的事,虽然关键时候坚守住了自己,但内心仍然有愧,不敢看秀英的脸,小心地说:“你呀,真是!只要你觉得好,我听你的。”
九
眨眼间,田野里,麦浪金黄了,空中充满浓浓的麦浆香气,很醉人。
繁忙的麦收就要来临,打工汉们结算了工资,给女人孩子买红带彩喜恣恣地回家转,山上停工了。
文明家开镰这天,父亲叫小妹和妹夫过来帮忙。这次秀英没冷淡她俩,热情地接着,让象小学生见老师一样神情的妹夫受宠若惊,也很出文明的意外。自从秀英和嫂子为在这里住宿找过他的外快,秀英从不给她们好脸色看,他也老惴惴的象老鼠见猫。
白花花的日头烤的人皮肤灼灼生疼,看看远处麦田上交织着一层曲曲上升的热,将景物扭曲变形,所以看得出来。不是十分炎热的天,哪有这种景象。在火炉一样的麦田里,弯腰割一天麦子,实在是累,腰酸腿疼走路乏力,身上被麦芒划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娟娟入睡后,文明先洗了澡,一身轻松地躺床上。秀英洗过后,披一身水珠走过来,她双目热切地看着文明,脸上浮着满意的笑,显然是心情很好。
文明看着她羔羊一样白的luo体,胸前有一对丰肥白皙展翅欲飞的鸽子朝他致意,颤颤地晃动,辐射出迷人的弹性,一股醉人的脂粉香气弥漫过来,不由地涌现出菊花的身影,下面立刻搭起帐篷。
秀英俯身抚弄了他一下,满脸羞色地说:“瞧你这丑样!”
文明边脱裤衩边自豪地说:“我虽然很丑,可我很有魅力,引天下女人竞折腰。”说着俩人已搂成了一团。
………
文明喘嘘嘘地躺在秀英身边,想睡。就听秀英说等过了麦收,咱让她爷爷奶奶搬咱家的小北屋里吧。
文明心想: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秀英看他奇怪,便说:“你和菊花的事,她都告诉我了,没想到你能守住自己。男人甭很多的优点,小事糊涂大事明白的,就是好男人。小事上是看不出男人好不好的,我不怪你了。你现在待我好,我也待你好。老人挺不容易的,还住着要歪的土坯房子,很吓人。让他(她)们过来住吧。”
天哪!文明吃惊了,这种事菊花也好意思说啊?一把拉过秀英搂紧了,开心地说:“我是天下第一好人哩。”
秀英用手捻着他的上唇胡子,说:“你的胡子又长了,抽空去刮刮。刮了,比小伙子都帅。其实,你就是和菊花那个了,我也不怪你,菊花也挺可怜的,天天守活寡……”
文明苦笑不得了,女人的心,真是把打不开的锁,尽是希奇古怪的念头。
文明抚摸的手又挺有力度和速度,秀英便温柔地劝说道:“呀!你还想咋?割一天麦子,本来就劳累,一次也不该来。再来两次,你受得了吗?你光动手好了,我不让你做别的。累着身子才不值,是不是?”
文明不听,继续游动着手,喃喃地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如狮子;大款七十如豹子,我还差得远呢。”
(完)
(作者简介:马汝建:男,64年生,农民。曾在《杂文报》、《杂文选刊》、《农民日报》、《风筝都》等刊物发表过中短篇小说、杂文、散文等多篇。现为《风筝都》文学签约作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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