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冬天，他因工作关系调到一个边陲小镇。周末，和同事大康到老乡家蹭饭。就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依蒙。一个长得很一般的女人，没有大康的情人甜甜漂亮。但是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他们进去时，桌上正打麻将，除了依蒙全都认识。甜甜说，子言，快去给依蒙看看。他很自然地就站到了依蒙的身后。看了几圈，简直惨不忍睹。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你会打牌吗？不会。他吃惊地说，不会你也敢上来打？这不扫盲来了嘛。然后继续认真地说，其实我会打，就是没有经过正规的扫盲培训。满屋的人集体笑翻。他差点没晕过去，还有人比他更幽默。心里不禁记下依蒙，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吃过饭，大家都说去唱歌。他好像听见依蒙小声在给甜甜说不去的话，甜甜不允，拽着依蒙就上了车。

这个小镇没什么娱乐活动，歌舞厅是晚上最主要的活动地点。进了舞厅，立马就感受到喧嚣和热闹。他们找好位置，然后要零食和啤酒之类的。在这个过程中，依蒙一直都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她的安静总让他有一丝不安。

依蒙的舞跳得不错，这让他们狠狠秀了一次华尔兹。他跳舞还行，唱歌实在不敢恭维。他说，依蒙，唱歌吧！她说，好。等她唱时，他才发现是潘美辰的《我曾用心爱着你》，一首老歌。依蒙一开口，把全场的人都给镇住了。随即掌声四起，不断有人在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依蒙从舞台回到座位时，灯光扫过她的脸，好像看到她眼里有泪光。他当时就想，随便唱唱，干吗这么投入，不过，这首是有点伤感，如果另外换一首歌就好了！

从歌舞厅里出来已经是午夜了，坐在回家的车里，他就知道，他想了解依蒙的情况。有关她的一切都想了解！

（二）

第二天，他自告奋勇陪大康去找甜甜。才知道依蒙刚刚从一段感情中出来。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依蒙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忧伤和那双忧郁的眼神，老在眼前晃悠，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怜惜感。

工作太忙了。一个下午在街上碰上甜甜，说依蒙在搬家。他才想起，从那天歌舞厅分手，有半个月没见到她了。心里很想知道她住哪里，就跟去看看。还有一些朋友已经在那里帮忙。依蒙见到他很意外的表情，但很快就热情的招呼他们。屋子其实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是，众人都说要大吃一顿，庆祝她乔迁之喜。

依蒙的房子离他和大康住的地方最近，他们出去回来都要经过。只是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没好意思过去。机会终于来了，依蒙搬家不久就生病了。着实让他有了表现一下的机会。等她病好后，在他面前的话也逐渐开始多起来。

这以后，他常找借口到依蒙的小屋去吃饭。吃完饭，洗碗之前，他们就对对子，要不就是下棋，看到底该谁洗碗，反正，她的地盘她作主，他也认了。偶尔依蒙也要耍赖，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过关，她会很开心。这个时候他就可以见到一个活泼的依蒙。

有时候，他们也会聊天。依蒙从来不聊她的家庭，他也不问。他们聊学生时代的事情，聊工作，聊学习，也聊他因为工作的原因，只有一个月假期从恋爱到结婚的经历。每次聊到家庭，依蒙就会让他对妻子好点，说夫妻长期分居两地，一个女人带孩子挺不容易的。如果他和妻子在电话里吵架，依蒙也会帮他妻子说话。

他经常到她那里去，对她的小习惯和小秘密也有一些了解。比如，她什么时候会画画，什么时候会弹琴等等。有时候，他会叫她妖精，她大声抗议，他也会改口叫天使。他想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她了。自自然然地出现，在他心底期待以久的那种爱情。只是，有时候，他也很遗憾为什么没能早点认识她。后来，他的朋友都知道这件事情了。知道就知道吧，迟到的爱情，让他都有飞的感觉，还怕别人知道。

（三）

自从依蒙知道有人在传他喜欢她之后。人就变得有些沉默。那天晚上他们聊天，从不聊她家庭的依蒙，在他面前异常热烈地聊了起来，她的家多么好，她多么幸福时，他气得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要说了，并且告诉她自己都知道真相。依蒙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知道，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他索性就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

他说，让我照顾你吧，除了名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依蒙拒绝了。他们俩第一次吵了起来，最后，依蒙涨红着脸，一字一句地说：穆子言，你已经没有资格讲这个话了！

突然就静下来了，是的，我没有资格，也不可能离婚，你说对了，可是，我是真心想照顾你呀！他轻声地说。

依蒙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没有声音，只看见她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掉。他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在她的耳朵边说，答应我，让我照顾你！依蒙还是哭着摇头。任他怎么说，就是不答应。

他甩开依蒙，拉开门跑了出来。现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依蒙。真的不知道。他的婚姻，那是家庭的需要。而他和依蒙，让自己的感觉是在恋爱，这是爱情。可是，事实是他已经失去了恋爱的权利。他和妻子没有恋爱就直接进入了家庭，但是这么多年妻子勤俭持家，忍受分居，他没理由去打破这份平静。

他懊恼地走在街上，不觉又到歌舞厅门口。进去喝杯酒吧，歌舞厅里永远都是春天的样子。感觉没喝多少，怎么还有了一些醉意。不知道过了多久，甜甜走到他面前，急着说，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喝酒，依蒙有什么事情，我找你算帐……依蒙怎么了？他酒几乎醒了一半，踉踉跄跄就往外跑。

甜甜给依蒙父亲倒的药酒，原是准备带回老家的，被这个不善喝酒的人喝了一大半。所幸的是，甜甜来找依蒙唱歌发现了她正灌酒，才制止了她。可能是刚才已经吐过，这时睡了，只是睡得很不踏实。看到泪痕未干又长醉不醒的依蒙，他又心痛又后悔。

他就这样守着她。后半夜时，依蒙睡得稍微平稳了。只是酒未散尽的红晕还浮在白皙的肌肤上，灯光下的依蒙真好看，他伏下身对依蒙说，依蒙，我想要你……

他知道这样要依蒙不厚道。但是，依他这样的身份来爱依蒙本身就不厚道，他控制不住强烈想要她的想法，这么久以来，他们都是有礼有节，这一刻，他再也不想自己骗自己了。

（四）

第二天见到依蒙，依蒙不看他。他说，昨晚的事情。昨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她想用这话来堵他。他一步一步把她逼到墙角，盯着她的眼睛，简直要咆哮起来了，你再说一遍。依蒙刚要开口，他一下吻住了她，她挣扎着，但哪是他的对手。他们吻得昏天黑地。放开她时，他说，不要再说那样的话，我是爱你才要你的。她轻声的叹口气，靠在他的肩上。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都小心的不去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时光好像又回到以前。偶而高兴时，依蒙要听他和老婆的恋爱经过什么的，他一声依蒙，她就会住口。但是，他从不回避女儿的情况，看到她这么喜欢孩子，就把孩子的照片给她看。依蒙说，我想和你女儿说说话，他说可以啊，就把老家的电话号码给了她。

依蒙给女儿打电话，他想，也不知道跟孩子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她和女儿在电话里聊了好久。依蒙高兴得不得了，抓着他说，你知道吗，你女儿好可爱哦，她的声音真好听。他笑，我的女儿当然不差了，依蒙高兴，他也掩饰不住骄傲！

这个电话后，他又在她身上看到了最初的那种味道，那种淡淡忧伤和忧郁的眼神，这让他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他的生日快到了，依蒙说要给他过生日，难得她有这么好的兴致，他也没有理由不同意。

依蒙又说，想做点小生意什么的，他没同意，不想让她那么辛苦。当然，最后拗不过她，勉强答应。她找他借了三千块钱，说是加上自己的钱就够了。并且说好，他的生日后就去进货。

生日在依蒙的精心准备和策划下，如期顺利地进行。他太开心了，喝了好多酒，最后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了依蒙留下的信。说她做生意是假，她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让他不要找她，忘了她……

（五）

依蒙就这么走掉了。他疯了一般地找她。问遍了所有可以问的人，没有人知道依蒙到哪里去了。不大的小镇上，本来就有人传他喜欢她，现在又在传她骗了他的钱跑掉了。他不在乎别人说这些，也不相信依蒙会骗他。打手机，关机。打电话回她老家，电话也换了。依蒙，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根本不在乎那么点钱，而是无法接受依蒙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他甚至想过，只要依蒙回来，他就去离婚，给她想要的一切。但是没有用，这些都没用。依蒙真的走掉了。他病得很厉害，在无数的问候中，接受了事实。不得不承认，依蒙的演技实在太好了。

他对大康说，也许，他和依蒙的感情本身就是现实报。谁让自己对妻子不忠呢，这就是报应。只不过，这报应来得快了点。

他的病好了，心也快没了。这个小镇充满了依蒙的影子，有时候，不经意的他会走到依蒙曾经住过的房子，站在外面，想象她开门时的惊喜，也会想她的歌，想她才情满腹的淡淡忧伤和那双忧郁的眼睛。

他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于是向总公司打报告，要求调离了这个小镇。两年后，和妻子团聚，结束了长期两地分居的情况。妻子依然对他很好，虽说他们之间谈不上爱情，但他还是准备好好对待她。

日子也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三年后的一天，他收到一个包裹。打开的瞬间惊呆了。里面是他给依蒙买的《我曾用心爱着你》的磁带和一个存折，存折的日期就是依蒙为他过生日那天。三千块钱一分未动。

看着这三千块钱，他又想起依蒙调皮地说，一千块代表一个字，三千块就是三个字，他当时问过她，她说是1、5、7，他还笑是2、4、6呢。

他去拿磁带来放，才发现磁带的封面，“我曾用心爱着你”的“我爱你”这几个字前面，都画了一颗心，一数，正好在1、5、7个字上。“我曾用心爱着你”代表的是过去式，而“我爱你”代表的却是现在式，是当时依蒙要给他说的话啊！

他这才明白了依蒙的苦心，为了不影响他的家庭，也为了给他女儿一个温暖的家。依蒙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离开，甚至不惜让他去恨她，这样他就可以回到家庭中去。而她自己却躲到一边，默默承受一切。这个傻依蒙，怎么这么傻呀，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磁带里只有这一首歌，反复地在放《我曾用心爱着你》，歌声里，他仿佛看到依蒙演唱这首歌的情景，还有依蒙的哭，依蒙的笑，依蒙的忧愁，依蒙的诗情画意，画卷般一一从他眼前掠过。

他知道，依蒙，将永远无法从心里抹去了。但是，他会把她留在生命的最深处，一个任何人也无法触及的地方。那里，曾经有他刻骨铭心的爱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