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下派干部孙传泽

发表于-2006年10月09日 下午3:27评论-0条

下派干部

一、能力的上限

按说,以我的从政经历,组织决定让我到阳川县担任县委常委,拿领导们自己的话说我是受了委屈。

我也认为我的确是受了委屈,特别是我手下的一个除了会睡觉其他啥事都不会干的小王都到州城的市区——滨江区担任了区委组织部长,说明组织用人就是不讲公平。

回头看看自己,就是想再找个好点位置显然是无能为力,目前金州市的九县一区稍微实惠一点的位置,都被别人不知道用什么物件和动作给交换走了。导致我虽然在市委给领导写了整整五年的讲话,并且承蒙三年前我跟班的那个副书记在调离市委时,给我解决了个副处级的主任位置,但我所领导的那个科室全部都是写材料的,外界根本不知道市委还有这么一个部门,以至于逢年过节一些要到市委表示意思的县、区和部门弄清楚我们单位的结构后,只有把原本要送给别人的分一部分出来送给我们,就是这种看似寄生的生活,让我们平时想打打牙祭,都要依靠跟班的秘书们看顾,弄个他们跟班领导所分管的部门狠狠地敲上一顿。所以,我老婆经常埋怨我说,我的那个副处级干部还不及他们单位管她的那个股长。

但造成这种事实是没有办法的。中国目前就是这种体制。行业的差别很大,加上权力垄断导致严重的分配不公,别说我这个副处不及我老婆单位的一位股长,就连我那位连报纸都念不下来的堂兄,自从在我那至今仍是贫困县的老家担任村支书后,由于国家正在搞铁路复线建设牵涉到他统治的那个村,他来州城办事路过我办公室给我递的烟都是软中华。他现在要找个市委书记、市长什么的,竟然比我这个日常给书记、市长们搞服务的领导干部还要方便。

但我很知足,我知道我一个穷苦农家出身的人不能和任何人进行攀比,人家骑马我骑驴,朝后一看推车人。我能混到这个位置上的确不容易。说白了,我能够混到今天的副处,经验就是两条:其一,我很会做实实在在的事情,并且能把事情干得很好,让人一看就觉得踏实。即使是别人没法干成的事情,领导一有交待,我都能把它做圆满,群众还没有意见。所以,无论我原来是在乡镇、后来到县委、以至于现在到市委工作,大家都无一例外的评价我有很好的组织协调和工作能力;其二,我找了一个好老婆。据说,我老婆婚前在一次市歌舞团组织他们到省城演节目时,看上了一位在省城分管文化工作的有妇之夫,但她弄的是一厢情愿的事情,最后自己跟自己失恋了。我老婆后来之所以跟我这个在市委工作的干事结婚,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由于我和她暗恋的那位省城分管长相神似。现在我们结婚几年了,晚上在干那事时,我老婆有时还在叫那个分管的名字。可是,我不痛苦。我反倒羡慕那个分管,如同在舞台上蹦来跳去的女歌手,老是被一些所谓的歌迷或观众在睡梦中想着和她的美事。可她们还毫不害臊,唱罢一首歌曲还把个话筒横递着朝台下喊:“再来一次好不好”?观众高呼“好”。歌手又喊:“再来一次要不要”?观众们又大叫“要”。其实观众们喊出来的“好”和“要”,就是我们通常说男女之间的“要”和“我还要”的链接,观众的应答就是要和她们那个的意思,可惜她们听不懂。我和我老婆神似的那位领导和歌手两者之间的区别就是前者被蒙在鼓里,后者是知识浅薄故作姿态糟践自己。但是说句实话,我必须得感谢我老婆,要不是我老婆,还有我那位原来在市委作领导的老干部岳父,他们经常在暗中利用做官的家庭背景苦心经营的庞大网络的作用,我起码还在乡镇上工作,现在别说是副处,就是弄个副科恐怕都成问题。

我给领导写东西,说白了,是因为我的工作方法得当。我小时候学习成绩一直不好,考试必须依靠照抄,到后来就养成了写小纸条的习惯。凡是我认为考试要用的东西,我都把它在小纸条抄写下来,这种做法不但成全了我那年在考中专的考场上白捡了六十分的便宜,还有后来县委在招考秘书时,帮我完成了一份全场质量最高的调研报告。

现在,我在领导和同事们的心目中俨然是“大手笔”了!个中缘由,可能只有我老婆能够解读出来。每次全国各地哪开党代会、哪开人代会,只要哪儿有开什么会的,我对这类信息一点也不放过。先是在电视上守株待兔的等着抄几句经典的句子,后是在报纸上掐头去尾的偷社论之类的空洞文章,再到后来就是在网络上疯狂下载别人已经成文的讲话和经验材料。这个事情好就好在现在的领导很好糊弄,我把其他市的材料偷梁换柱的整过来,加上我们市上经常改来变去的几句口号,领导就坐在会场上把别人的讲话或报告复述一遍,而坐在下边那些听会的大大小小的领导还会用他们那肥大手掌呼呼的拍着响声。特别是讨论的时候,参加会议的领导们都会千篇一律说台上的领导讲话有新意、有深度、有深远的指导意义。比如说我去年给领导写的一个讲话,还是一九八七年邓小平同志在全国同一个性质的会议上讲的,我把有些提法变一变,让领导讲给全市的领导听,听会的领导在讨论时众口一词的认为领导有水平,能够这么高屋建瓴的讲话,不但有新意,还有很强的现实指导意义。事后我看过当时的会议讨论记录,要依我说这个讲话有水平的是邓小平同志,他老人家去世快十年了,可他生前的讲话还被现在的领导公认为有水平;如果要说这个讲话有新意就在于中国现在还在搞市场经济,可回头一想一九八七年那个时候中国还没有解决姓“社”和姓“资”的问题。可惜的是,现在领导们一点都不去熟悉中国的历史。

我要到基层去工作,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就是我现在对工作已经濒临黔驴技穷的地步!过去领导一给我安排写材料的任务,我总以借口单位办公室不清静为由回到家里去抄,防止别人发现。可现在我也是副处级领导干部了,虽然没有经济上的实惠,但政治上的享受就很明显,如办公条件明显的改变了,一个人一间大办公室,空间很大加上装修得蔚为壮观,还有办公桌椅和沙发的配置颇显豪华,一般的办事员不经过许可还不敢随便进来,要再说办公条件不行是说不过去的。加上我老婆最近老是弄些领导干部的老婆在家里打麻将,一整就是半夜,要是放在周末,她们就通宵不眠,也给我的工作造成不便。还有特别不能理解的是,我们市委最近分来了几个本科毕业的大学生,一看就与我小时候学习的德行不分上下,写个通知都光明正大的在办公室上网下载。而他们可以,我就不行。谁让我是单位上公认的大手笔呢!

看到单位的工作压力越来越大,我回家找老婆商量,不行了我到基层去弄个实惠的职位,还有镀金的那层意思,下去整个一年两年的,再让我那从市人大副主任位子上退下来的岳父出面,回到市上那个部门任个副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我把想法说给老婆后,老婆满口答应,当即拿起电话让她父亲最近就去找组织部长解决问题。我感觉到家里有一个可以管得住组织部长的老婆,远比那些认识了组织部长又去巴结组织部长的干部来得实在。

第二天,我退休在家的岳父回了电话,说是组织部长已经答应了。只要市委的领导可以放行,我最近就可以借市上对县上调整干部的机会到县上任职。

二、悲哀的任命

现在是信息社会,这我是知道的。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信息社会能够给我带来这些巨大的变化。

我即将到县上任职的消息在我老岳父透露给我之后,就在市委办传得沸沸扬扬。

先是我领导的这个科的小王,神秘兮兮敲响了我的办公室门,他探头进来后,反手把门关死,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开始扯淡:“领导,听说您要到县上任职了,我们当下属的要恭喜呀!您看,市委办就这么个大地方,等着进步的人一浪接一浪的,您一出去做领导,就给办公室开了个好头,我们这些干事今后也有个盼头了。另外,我们分析过了,您这一下去,本来是要当一个常务副书记的,市委出去的干部嘛!可现在一个县只设一个专职副书记,那个副书记就非您莫属的,现在的副书记就相当于过去的常务书记嘛”!

听到这里,我有点不耐烦了。我到县上任职这事儿八字没一撇、九字没一勾的,你小王都给我安顿好了,看来在他眼里就压根没把我当领导看待。再说了,我一直都看不惯小王待人接物的那副德性。我们是一块儿被选调到市委办的,我从县上调来时已经是副主任科员,他还是一个副县长的秘书,但他要仗着他是金州城里的本地人,就把办公室扫地、打水之类的通讯员应该做的事情分派给我,斯时我正跟班于一位副书记作秘书,我忙得无所适从,他到整天无所事事的,反而老是指责我工作有误。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我当了这个科室的负责人后,他又一反常态,经常把通讯员的生意给抢了,到我办公室又是抹桌子又是拖地的,弄得我很是不好意思。现在,我刚有被任用的迹向,他就赶来套近乎,肯定有他的原因和目的。于是,我就彻头彻尾的在小王面前当了一回领导。我对小王说:“谣言是传出来的,你要说我到县上去做领导,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是从哪儿道听途说的,我们市委机关代表的是市委的威信,你们不要不负责任的到处乱说。我看中央提出共[chan*]党员要讲政治敏锐性,关键就要在这样的小事上做起,只要我们不主动的去传播小道消息,就是讲政治”。

我说完这句话后,把头朝座椅上一靠,并微微的闭了闭双目。小王大概发现我这时有些不快,便也算知趣的站起身来说:“领导,那您先休息,我理解了您这个政治敏锐性的含义,多谢教诲,多谢教诲”!边说边象极不情愿的退出了我的办公室。

小王走后,我想我想到县上任职的事连小王都知道了,恐怕整个市委院子里也是无人不晓了,要是现在再不去给领导打个招呼,从人情礼仪上是说不过去的。

我首先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市委秘书长办公室。市委秘书长在三年前从省上一个机关下派的,很有工作能力,特别是组织协调工作的能力经常令几位副书记都望尘莫及,可惜的是,他始终没能进市委的常委班子。我们这些给秘书长作下属的,除了对他的敬佩之外,还有一些内心的惧怕,毕竟人在关键的时候还是要讲能力,我们自知自己的能力远远不如秘书长,肯定对他和对书记之间就有本质的区别。比如说,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件事情上去糊弄书记,但一点都不敢在秘书长面前打马虎眼。我边想边走进秘书长办公室的时候,适逢他一个人在处理文件。我有些紧张地说出了我想走出市委大院的想法后,秘书长说:“情况我刚才在市委书记那里知道了,你出去锻炼一下没啥坏处的,但在任职的问题上,我给组织部打个招呼,你自己也要主动找到部长沟通”。

秘书长的水平就是比我们这些中层干部要高出许多,他一句话就把我要说的东西全部囊括了进去,其实我要找秘书长的目的不就是想谋取一个实惠点的职位么!

我走出秘书长的办公室时,内心深处甚至涌出了几分感动,在这样有水平的领导下面工作,其实是上天赐予的一种缘分,不仅仅是能够学到很多知识的问题,特别是这样的领导在关键时刻不会让干部的后院起火。现在我又开始对我当初决定下县的做法有些后悔。

我正要回到办公室时,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昨天下午一位副书记交待,他今天下午三点要到市经贸学院参加一个有关区域经济发展的专家座谈会,要求我所领导的科室拿出发言稿,我当时就对小王作了安排,不知道现在完成了没有。

于是,我朝小王他们工作的办公室走去。

“你们说,我们头儿这次到下边的县上任职,谁接他位置的可能性最大?”办公室里说话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我还是一下就能判定这人就是小王。没想到,小王这人竟然这么现实,现实的简直让人有些不可思议,我下县的事情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知道的,可我还没走啊,他就开始打我这个位置的主意!听到这里,我不免有些气愤,故意用领导讲话前的开场白拉长了一声“嗯”,便径直走到小王的办公桌前问他:“我昨天安排副书记今天要用的那个发言稿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王这人就是精明,他刚才还在同事们跟前瞎扯,说不定还说了我不少坏话,现在见我问他要材料,马上就堆起了笑脸,对我说:“领导,您安排的事我咋敢误的,这不,正准备给你送过去的,没想到你提前催要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只好接了稿子返回办公室,找出一份《人民日报》,对照上边刊登的一篇有关区域经济发展的文章开始对照着进行修改。

时间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半个来月。这天,市委组织部来了几名干部到我们单位搞测评,说是要在现有的干部中间推荐一名到县上任职的领导人选。初听这个消息,我感到一阵兴奋,是不是关键时刻我那老丈人又发挥了余热,市委考虑到他老人家的面子,对我到县上任职的问题进行了慎重考虑,是否决定还要提拔一下的。但我进入推荐会的会场就发现情况不妙,这次推荐的干部人选是下去作副职,说明我肯定没戏了!

我们匆匆的填完了组织部的干部发给的推荐票,考察组的就回去汇总。回头就有人当场宣布,我们科里的小王被作为提拔对象等待组织考察。

市委这次对县上调整干部的力度很大,闹得整个州城都沸沸扬扬的,很多干部似乎都有被提拔的迹象,以至于弄得人与人之间正常见面都有些神神秘秘的,颇像战争年代的特务接头,只是嘴里少了“长江、长江,我是黄河”的暗语?

人心惶惶、人心的惶惶的闹腾了一阵子,市委这边又偃旗息鼓了。据知情人讲,这是市委的领导故意耍手腕,在坐等被提拔的对象去汇报思想呢!

看到这种局面,我反倒有些兴奋。因为我在市委整整呆了五年。而这五年期间,我一直在给领导服务,没有功劳有苦劳的。何况,领导还经常夸我有水平呢!所以,我根本没必要去给领导汇报思想,外边越是闹腾得厉害,我越是神态自若的座观其变,等待着市委组织部的一张调令。

终于等到市委开常委会定人了。但这次常委会没有通知我去记录,而是一反常态的同志了小王去列席做会议记录。这时,我已经知道我的感觉出现了偏差。

果不其然,会议结束的次日,市委组织部就把盖了鲜红大印的文件发了出来,并且权威的宣布了我等下派干部的命运。我们市委大院到下边任职的果真只有我和小王两位,我到全市最偏僻的阳川县担任县委专职常委,而在此之前接受我领导的干部小王则到市区担任了县委组织部长。

三、喧闹的就职

阳川县虽然偏远,与我并不陌生。

我原来跟班的副书记是一个非常重原则和讲实际的领导,他刚来市委工作时,就从地图上发现阳川县处于两省交界,是一个历史底蕴非常厚重的地区,就马不停蹄的跑了两次阳川,熟知了阳川在冷兵器时代是兵家必争之地,夏商时期为汉水的开发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特别是在明清时期的航运繁荣了整个省南的经济,现在虽然被有关专家考证为不适合人类生存之地,但阳川的人民有一种不靠天不靠地的冲天干劲,解放以后阳川人民把山地修上了天的壮举,让我跟班的这位副书记大发感慨。他当时当了县委主要领导的面,说出了他内心的肺腑之言:“我原来不理解毛主[xi]所说的人定胜天,现在看看阳川,你们就能领会这句话的确切含义”。

后来,我跟班的这位副书记就把阳川县修地的事情当成文章来做,主动要求市委的主要领导安排他去联系阳川。副书记在带领阳川总结经验的同时,还把阳川修地作为脱贫致富的途径加以推广,感动了国务院的一位有关领导亲临阳川,召开了一次全国性质的现场会,使阳川的发展步入了一个新的层面。斯时,我经常跑阳川替市委把关阳川组成的秘书班子完成各个方面的材料。所以,对于阳川而言,我有一种感情。但对于这次市委的任命,我反倒存有一些不满。

可是,组织的任命,不会随着个人的意志发生转移。我只有按照县委组织部的电话安排,等着县委的小车来接我上任。

上任的头天晚上,我跟班的那位副书记,在他退休的家里给我挂了一个电话,老人家说:“小伙子,听说你到阳川去做领导的事情了,按说给你安排的这个位置有些委屈,但事情是有两面性的,闲职有闲职的好处,领导只有闲了,才有时间来思考问题,轰轰烈烈是一种生活方式,韬光养晦更是一种境界,加上阳川你是熟悉的,这次下去锻炼与你而言不是坏事,你放心地去,遇事就给我打个电话,我虽然退休了,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呀”!

有了老领导的交底,我对仕途又平添了几分信心。

第二天上午,县上来接我的小车到了,是一辆普通的“桑塔纳”。看到这里,我忽然就郁闷了,阳川有好几辆场面上的车子,我在跟随老书记到县上工作时,县委每次都把最好的那辆“雅戈尔”轿车派给我专用,现在我到县委任职了,反倒凑合一辆“普桑”打发我了,这世事的变幻果真是沧海桑田的。

随了同行的几位新任领导来到车前,大家为坐车的前后做了几次推让,让我大惑不解,不知何故所有的人都争着抢着座后座,只有我落在最后,坐上了副座的位置,后面又跟上了数辆送行的轿车,我乘坐的这辆“普桑”于是在这些豪华轿车的簇拥下,顿时有了身份,一路浩浩荡荡的奔赴阳川。当然,这当中送行的还有我所尊敬的那位市委秘书长。

到达阳川宾馆,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留任领导前呼后拥的跟了上来,迎接以市委秘书长为首的送行人员,反倒让我们这些主角冷落在了一边。这时,我才掌握了一点官场上的学问,一些领导干部被借来送去的,事实上是给主要领导一个接触上级领导的机会。要不,上级领导怎么会知道你对他们的态度和能力,难怪社会上传言官场上的接待是一种综合能力的体现呢!

简短的接待仪式结束后,宾馆的饭菜被陆续搬了上来,琳琅满目的,看到我有些眼花缭乱。我的的确确是饿了,但我举起手中筷子不知从何处下手,这摆了满桌的艺术品,可远观而不可近玩呀,我怎么都不忍心去破坏它们那完美的结构。后来,总算上了一盘被介绍为“荷叶饼”的,我这次大快朵颐起来。

欢迎宴会结束后,我们被临时安排在宾馆住下,大家自由的组合起来扎堆闲谝,无非都是一些场面的祝福之语,我对此有些厌烦,明明都是拿着谎话慰籍或喜或悲的心灵,还煞有其事的言来语去,这种表面上的貌似尊重实则就是老革命家告诫的“糖衣炮弹”的攻击,但大家一律其乐融融其乐无穷的。我不忍破坏这种和谐的场面,便借故溜出宿舍,去找秘书长想得到一些做官的机宜。

秘书长当得可真辛苦,他的宿舍烟雾缭绕,熟知的和不熟知的人群挤满了他那不大的屋子。虽然秘书长住的是一个套间,但人满为患,他只有倦缩在床上的一角同来人言笑。

秘书长见到我后,好像遇到了救星,马上站起身来说:“谢谢大家抽出时间来看我,你们到市上后随时和我联系,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都为你们而开着呢。现在,我和我的这位同事要说一点事儿,这是工作上的交接,你们就请回吧!”

秘书长用这种不客气但非常友好的方式打发了一帮闲人,示意我去关死了房门,出了一口长气,说:“这应酬比工作还累呀”!

我马上接过话题:“还不是秘书长的人缘好”。

谁知,我的话音刚落,秘书长就开始感叹:“我哪认识那么多干部,这还不是官场的潜规则给弄的”。

秘书长懂的知识真多,随时都能灌溉我那空瘪贫乏的大脑。可惜,由于我下县了,今后自然就短少了一条接受知识的通道。所以,我要把握住这不多的机会,再让秘书长传授给我一些生存哲学。

秘书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在稍作思考之后,没有等到我开口说话,就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主任呀!你从市委办的一名主任变为县委的一名常委,虽然级别还是一个层次,但工作性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你要随时把握自己,发挥你善于做实事的长处,千万不可急躁冒进的。你的这次安排不尽人意,主要是因为有很多的潜在因素制约,对待这个问题既不要怨天尤人,又不可自暴自弃,从一定程度上讲,你的这次任职将会成为你一生的财富积累。比如说,你刚从市委出发时,就犯了一个错误,你同行的不是有一位组织部长吗?他的常委排名在你之前,理应坐在前排的位置,而他的位置却被你坐了,象这些细节你今后要多加注意。县上还不同于市上,市上领导有专车,下边的人记住领导车子的牌照号就行。可县上的领导多,一般都不配专车,所以领导大的都坐前座,这样出差或下乡,能让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来人的分量,在接待上也好按照规矩安排”。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难怪上车时大家都推来让去的,原来这座车都有学问的。可我原来伺候市上的领导,一直是领导在后我在前的,没想到一到县上就要打个颠倒。看来,从上任的第一天起,我就感觉到了我的不称职。

市委秘书长谢绝了县上的继续宴请,当天就返回了市里。我们这些被送到县上的干部被安排到了各自的办公室开始熟悉工作。

县委给我分派的办公室远没有州城市委的阳光。新搬进来的办公桌椅据说是县委书记淘汰的。但这些一点都不影响我的情绪,我到阳川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享受的。再者,我又不在阳川县过辈,顶多也不就是一两年时间,我还不想法拍拍屁股走人。

既然有了这么豁达的想法,我就有必要给老婆打个电话,给她讲讲这里的工作环境,顺便让他给我丈人透个口气,好让我的想法在短期内尽早实现。

谁知,我的想法还在脑子里打转还未来得及实施,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先进来的是一个局的局长,跟进来的又是一个局的局长,在后面的还是局长,排在后面的还有些是书记、乡长,他们进来的问候都是千篇一律的:咱们县环境艰苦,领导受累,抽空我们给领导接接风什么的。

我现在感到很累,敢情这个阳川县的人什么时间变得这么爱吃爱喝的,这样吃吃喝喝的能够把工作做好吗?我老是带着这种疑问,打发走了这一拔又一拔的地方领导干部,时间已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我记得阳川县原先有一个卖热干面的地方,吃起来很是带劲。就电话约了一个旧时的相识前去解决晚饭的问题。对方接通电话就说:“我马上安排,我马上安排”。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的那位相识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指着他身后的一名魁梧的男子介绍说:“常委,这是我们县黄姜皂素厂的老板,很仗义的,你刚才打电话,他就在我身边,听说你没吃晚饭,老板特意准备了一桌,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赏个脸的”。

热干面是吃不成了,却无端的又摊上这么一个应酬,推辞显得多余,我只有选择从命。

在饭桌上,我对我的那位相识提起下午到我办公室闲谝的那些人。说实话,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留存于我的记忆。想起这些没必要的应酬,我感到无所适从只有问计于相识。相识说:“你们常委一到位,县委肯定要马上安排换届的事情,这些局长、书记、乡长们都打的有自己的小算盘,小乡的领导想到大镇,小局的领导想换大局,不经过你们常委会议研究,他们都是痴心妄想,这才是他们找你的核心所在”。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一切。

于是,在第二天早晨,我慌说要回市委交接手续,终于得到了书记的批准,方才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四、艰难的开局

县上的领导班子一就任,县委立即组织召开了党代会,象征性地通过了选举后,明确了常委各成员的分工。然后就是各就各位,开展工作。

按照县委的分工,我分管文明卫生县城的创建工作。

对于这个分工,我又有些弄不明白。市上管这个工作的是市委宣传部的文明办。这么简单的工作在县上却要一个专职常委来搞,是不是资源浪费我不敢说,但我敢说这是县委对我的挤兑。但分工是组织决定的,我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只好按照县委领导的意图去开展工作。

县委主要领导的意思是,首先要对县委门前的一条主街道进行加宽。这条主街道叫做人民路,是县内各要害部门云集的地区,这些要害部门的首长人手都有一辆公车,每到学生上学、单位上下班的时候,真个是车水马龙的人满为患,加上那些单位开车的司机仗着首长的面子一个比一个牛气,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结果经常塞车,领导每天都把交警队长叫来骂上一顿还是无济于事,最后集体做出了加宽街道的决定。

可对于加宽这条人民路我还是有意见的。阳川是个山城,人们集聚一起出门都有些礼让,卖菜的都没个落脚的地方,还有那些个书园路、南台路、北岭路都狭窄的让人心寒。相比之下,人民路在这个县城算是洋洋大气了,可领导没有考虑市民的难处,到是为自己的出行算计,弄个人民路的名字代替人民的意志,这恐怕只有做官的才想得出来。

但做副职的永远只有想法没有办法。对此,我还是得服从大局。

于是,我让县委办的工作人员通知了交通、交警、城建、工商、宣传、信访等部门的领导到县委会议室开会,共同形成加宽人民路的意见。果然与我所料,整个会议在我的精心把持下,火药味还是在会场上的空间飘散,参会人员绝对的认为文明卫生县城的创建不是加宽人民路,而是要首先改善居民的生活环境。至于人民路的加宽,那时整个城市建设中的问题,暂时还提不上议事日程。

眼看县委的决策面临泡汤,我不得已只有采取垄断行业的做法,搞一次霸王执政或者是领导的权力垄断,在会议争持不下之时,做出了最后的拍板:“文明卫生县城创建工作是县委定下来的大事,个人意见在这里只能保留,我们要顾大局识大体,在这关键的时刻县委就是要检验大家的党性,你们回头按照我的要求只负责抓好落实”。然后,我又一、二、三、四的讲了些具体要求,立即宣布散会。

接下来,我的分管工作就进入到了攻坚阶段。因为人民路既是党政机关的集聚地,又是商家必争的黄金地段,简直是寸土寸金。可县委有明确的指示,人民路的加宽只能执行通行的政策补助标准,不允许额外的加大投入,更加增大了工作的难度。

县委正对门有一家卖服饰的门面,开得似乎有些气候,整天人进人出的络绎不绝,且人们走出店门时还无一例外的在手上添了一些物件,看来这个店铺的老板很会经营。

攻坚必须先从钉子户开始,这是基层工作的一般规律。从目前各个职能部门的汇报情况来看,县委对门的这家门店的阻力最大,所以,我要求相关部门集中人力,先对这家门店实施突破。

思想政治工作进行了一天,对方是个女老板,死磨硬泡的,不见一点成效。眼看都到晚上十点了,我只好宣布今天收工。

谁知,我刚进卧室,就有人敲响了房门,我开门就看见来访者竟然是我们白天作了工作的那位老板。

看来,这位老板见过一些世面。她进门之后,没等我打招呼,便径直坐在沙发上,就说:“领导今天辛苦”!

想着一天的劳累,我便没好气的应答她:“我这辛苦还不是你给找的!你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女老板顿时笑得一地灿烂。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狂笑后才说:“我就知道领导受累了,特地来慰劳你的”。说完她就把屁股朝我座的方向挪了过来。

我一个堂堂的县委常委,其能受得了这般奇耻大辱。我立马站起身来打开房门,对女老板厉声喝道:“你没事就给我出去,你要敢再这样不三不四的,我马上就叫警察来抓你”。

“你叫呀!你叫呀!我的房子被你们拆了,没地方落脚,你把我关进去正好解决了我吃饭的问题。再说了,你叫警察来,我就说你要强*我,我不从,是你要报复的,我看你这领导在这还咋当”?

女老板一通乱训,还真让我乱了方寸,她那看得还很顺眼的桃花脸,顷刻之间就变成了吴承恩笔下的白骨精了,难怪古人说女人是祸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只有软了口气,对女老板说:“拆迁的政策是县上定的,我个人有没有修改的权力,反正我们明天还要找你的,你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说”。

女老板还是爽快,她见我没有发火了,又笑盈盈的站起来说:“我说领导就是咱人民的领导嘛!你看这不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女老板走到门口,不经意地说:“看我这记性,给领导带的一点土特产,忘给了,你一定给点面子耶”!说罢就强行地把一个信封塞在了我的怀里,此时我还未彻底的反应过来,他就迅速的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第二天早餐时,我遇到了一位在县上很有权威的领导,他关心地问我工作进展情况。并表态说,有阻力尽管去找他,他会责无旁贷的看顾。

上班时间到了,我正准备通知相关人员在到县委对门开展工作时,有通知说开会。

我去了会场,主题是关于文明卫生县城创建的。有领导说,文明卫生县城创建工作的难度很大,为了维护稳定,暂时先放一放。这个决定,等于我在阳川县城面临失业。

但是,连续几天的晚上,我的宿舍都有陌生人造访。我一口气好像收下了二十几个信封。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钱,且都是人民路的各商户送来的。

又过了几天,我无意间发现县委对门的门店改换了经营项目,满店子挂的都是胸罩、内衣、内裤之类的女人用品,只是我弄不明白个中缘由。

五、意外的收获

无所事事的日子对我而言其实是一种精神上的致命打击。

人是不可一日无业的。特别是像我这样一位长期从事文字工作的领导干部,闲着没事意味着政治上的灭亡。但是,全县上下满算不够十五万人口,就是这么一些关乎百姓吃喝拉撒的事情,都是一个地方有一个领导管着。再说了,你闲着了,总不至于去抢种别人的责任田吧!

所以,这天我特意向办公室要了一部越野车,准备去农村看看有没有地方上的名胜古迹。

一踏上去农村的乡间小路,司机问我要去的具体方位,我顺口说:“我今天就是专门去游玩的,就把前途交给你了,你想把我拉到那里,咱们就去哪里”。

司机是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人。按说,像我这样一位聋子耳朵般的领导,一般的司机都会糊弄一下,调头回去伺候得势的领导。没想到,这位司机见我说的真诚,就说:“领导如果不见外的话,顺便让我回趟老家,去我的老家看看吧”!

司机住的地方是离县城五十余里的一个偏远山村,山青水秀的,只是越野车行驶得非常艰难。

越野车停在一个有些破败的院子外,司机按了一声喇叭,就有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迎了出来。司机介绍说这是他独居农村的父亲。

我们一行三人走进院子。只见院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的,院子正中有一棵高大的白果树,院子的四周除了花草还有几个关有鸡鸭的笼子,一条大白狗慵懒的躺在白果树下,面对我们的到来充耳不闻的,使我有些怀疑这狗的前世是不是一条懒猪。

三人的面前都放置了茶水,司机的老父听完了司机对我的职位介绍,大约有片刻的沉默后,他对我发问:“年轻人,刚从大机关下来,工作有些不顺吧”?

“倒也没有,只是有好多事情让我弄不明白。县上的一些事情往往做得有悖常理,却能够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还有一个单位配备那么些个领导,可这些领导又常常无事可干,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浪费”?此时的我,竟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面前,提出这么多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问题。

老人没有理我。他好像是随口说出了这样一席话:“五十年了,我在这里住了五十年呀!解放时我就是这个县的县委书记,我是老革命呀!就是因为我当书记的时候因为农业学大寨,县长要筑土坎、我要砌石坎的意见分歧,文革中被县长批判为保守主义思想,时代将我遣送回老家一呆就是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历史证实砌石坎是对的,可有谁说我当时坚持的观点是对的呢!这就是政治呀!政治上没有对错,只有斗争。我现在老了,没有了斗争,所以在我的概念中也就没有政治了”!

老人话音刚落,又自顾自的站起来说:“我们不谈政治了,咱们一块儿到山背后走走吧”!

这是一座只能称之为“丘”的小山,没有特别的景致,一些错落有致的石坎显现出庙宇的痕迹,几块石碑残缺不全的横卧或直立在四周,让人一看顿生寒意,不知名的雀鸟叽叽喳喳的叫嚣于这个荒凉的去处,搅得人心慌意乱的。

老人带我顺着这座山丘转了一圈,突然问道:“你从市委下来,可认识一位姓王叫做某某的干部”?

没想到,在这偏远之地居然有人知道我的过去那位姓王的下属。

于是,我毫不犹豫的接口:“知道,他现在就在州城的市区担任组织部长”。

“他是我外甥,不久前来我这里借走了我的安置费和退下来积攒的十万元钱,说是有急用,现在我知道他把钱拿去干啥了。我给你说明这个事情的目的,就是看得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不要去趟那样的浑水”。老人说话的过程当中,始终没有正眼看我,他的眼光抬得很高,似乎在苍穹中寻求一种感应。

我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把这么秘密的消息渗透给我。是委婉的告诉我进步的方法么?抑或是对我这个农村孩子的真诚和信任。这个不解的答案看来只有向未来的方向延伸。

当晚留宿于司机的老家,我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

凌晨五点,我就早早起床,用司机家里的座机打通了我老婆的电话,让他求求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岳父,要想尽一切办法将我从阳川解救回去。

老婆没有问我原因,只是嘟囔了一句“麻烦”,便挂掉了电话。

六、狼狈的逃离

我的岳父是伟大的。像他们这样的老年人为什么备受人们尊敬的原因终于被我破解了。

岳父没有像其他办事的人那么麻烦,还问东问西的。他老人家只是直接找到市委书记,以自己身体不好需要有人照顾为由将我调回了市上。

我没有回到市委办,而是被安排在市残联工作,保留着副处的待遇。

我从县上回到市里的这天,只有我去过他家的司机将我送了回来,再也没有其他随从。我们冷冷清清的将车开到我岳父家里,开始了我从政以来的第一顿最简单的晚餐,四菜一汤,一个荤菜,一小盆米饭。

岳父没管面前的司机,边吃饭边对我进行了一番人生观方面的教育:“当初你下县我没有反对,是要让你知道事非经过不知难。现在你经历了这个磨难,就应该知道做官不是简单的事情。你们这个年代不是凭本领吃饭的,你经常抄来抄去的那些狗屁文章老去蒙混领导也不是个办法。所以到残联呆呆,为残疾人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远比你当一个好官还有成就。你要知道,这个世道,就是要当好官都没了那个工作环境和客观条件”。

生姜还是老的辣,没想到我老婆都不知道的事情,早被我岳父整得一清二楚的。我迅即给岳父盛了一点米饭。

这天晚上,我陪宿于岳父的家里。

第二天朝霞升起的时候,我拿了久已不用的公文包,满怀豪情地赶往市残联报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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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ziyan0826点评:

如果当官的都知道,
当官要为民作主的话就好了!
做实事少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