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向天空吹一声口哨林萧

发表于-2006年10月10日 上午10:59评论-1条

临放学时,数学试卷发了下来。我看了看卷上清晰的“60”分,忙笑着将它叠进了书包,踏出教室门口的那会儿,我照例仰头吹了一段不能再熟的口哨。

“瞧,什么德行,刚及格还那么得意!”

“60分可是最低的呢!”

“还是重点班的,也不觉得害羞!”

“……”

四周的愤愤声此起彼伏,似乎我的口哨声扰乱了他们围着分数高谈阔论的狂喜。可是我的口哨不是对着他们,而是吹给天空听的哩!我清楚地记得,考试那会儿,我看见瓦蓝瓦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一丝浮云,几只叽叽喳喳的鸟儿悠然地从教学楼顶飞过,一会儿便成了远处的小黑点,然后慢慢消失了。那时,我正坐在窗旁答题,我还记得自己估计有60分便不再做了的当儿,天空就在窗外向我微笑,它好像还说了句:“交吧!”于是,我便第一个离开了座位。

我穿着布鞋走过他们/我唱着绿色的山歌走过他们/我真厌倦他们/皮质的做作笔挺的礼貌字典的语言……/在城市的水泥道上/我是一棵孤立的松柏/遒劲的风 鞭挞着我/遒劲的我 鞭挞着他们……

不知什么时候读过这样一首诗,至今还能想起诗题叫《走过》。走过他们,走过城市,走过虚伪……不就是我此刻最企盼的?我想象不出作者写诗时的心境,却从那一行行诗里感觉到了一股迎面扑来的清凉,抚慰了我那颗稚嫩而灼热的心。

刚挤进城里的那年,我才8岁。父母是靠推一辆破三轮从城市的大街小巷角角落落捡取破烂才勉强立住脚跟的。后来,又拼命把我塞进了城北的小学。开学那天,父亲鼓着血红的眼睛说:“记住,给老子争气!”他说完还舞着结满老茧的大手掌向我压来。当我捧着第一张奖状乐颠颠地跑回家里时,父亲和母亲正因上午出货时亏了2块5毛钱而闷闷不乐。我挥了挥奖状说,我考了100分,老师发了奖状耶,你们看你们看!“奖你个屁!一分钱都不抵!”父亲一把抢过去撕了个粉碎,还狠狠给了我一耳光。我咬了咬牙,却没有哭。但暗地发誓,以后上课再也不用心了。我便看树、看草、看花、看河流、看小鸟……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无边无际的天空正睁着瓦蓝的大眼睛望着我时,我才如找到知己般充实起来。

我一直搞不懂父母为什么在忙忙碌碌的城市中活得这么累却还要拼下去。记忆中湘南农村的故乡,生长着大片的植物和庄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比城市里浑浊的空气清新得多。我还不难想象要是当年爷爷不失足摔下悬崖,活到现在仍将红光满面的样子。只是当初故乡的面貌却不曾在我的记忆中留下哪怕一抹浅浅的痕迹,成了我至今的憾。

父亲被抓走的那天,我正佩着二中的校徽像往常一样在回家的路上用脚踢石子,我刚踢到1101颗还有10多颗就能望见那座低矮的房子时,忽然被拐角处的喧闹声打乱了。我埋怨着扭过头去,似乎看到了一双在哪儿见过的眼睛。我不愿想在哪见过这双眼睛,也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竭力回想数到了哪,母亲却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冲过来发疯似的摇着我喊:“你爸被抓了!被抓了!!”“我爸?怎么……”我确实吃了一惊,“刚才那个?”“你爸被抓了!被抓了!!”“抓就抓呗!”我说着一把推开母亲,吹着轻快的口哨大踏步往回走去。

我本以为父亲会被关上半年几月的(那样自己就不用去学校了),却没想到不出两天就回来了。代价是家里贴了不少老本。我从不过问,却不断地从他们的争吵声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为此,我一边笑他们笨的同时又陷入了迷惘之中,想不通父亲为何要背着母亲和街头的田寡妇鬼混。那时,母亲虽然被粗布衣裤遮掩了她三十多年的韶华,却还丰满茂盛呀!可父亲……唉!想不通就别想呗!还不如看天。你看窗外的天多宽广,小鸟飞过,云朵游过,闪电划过,雷霆吼过,可它什么都不想,依然睁着瓦蓝的大眼睛亲切地看着我呢!我自信口哨确实吹得更棒了,可在学校别人叫刺耳,在家里父亲骂学鬼叫,就连街胡同里的小狗听了都远远地跑开。我只好吹给天空听,天空那么阔,它的耳朵也一定很大,应该能听到我的心声吧。

斑马(我对班主任的雅称)找到我时,真有点让我受宠若惊。他拿出一支二十多元的钢笔,说是对我发表文章的鼓励。随后又捧出一叠报刊来。我这才知道自己的七、八篇习作成了“豆腐块”。可是我压根儿不知道写在方格纸上的字变成铅字是怎么回事。只记得每次斑马拿去后过一段时间便“发表”了。我问起时,斑马说这你别管我自有法子,你只管写就是了。我便不再问,只写。然而暗地里还是惦着斑马的神通,要不,好端端的铅字怎么就飞上了报刊,且都一律添上了指导教师斑马的名字呢?等我发表了二十多篇时,斑马又奖了我一只手表,说只要我能争取发上四、五十篇成绩再差点他也有办法让我读下去,还能给我更大的奖励。我点了点头。这倒不是我贪奖品,而是觉得有话可写,不就动动笔么?还能从报刊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坏事。后来的第二年,我虽又是全年级第“一”名,但还是读了下去,原因是斑马荣升为教导主任。他没有食言,我便想,斑马果然是“匹”好斑马。

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我却一点都不想,父母的争吵声很久不曾听见,我猜不出那个“家”已到底搞成了什么样子。我甚至还突发奇想:父亲会找野女人,难道容貌姣好、水分充足的母亲就找不到野男人?扯平了,不就不吵了呗!

一次偶尔的阅读,让我对斑马的形象也开始有了新的认识。那是《读写月报》上一篇关于稿费的文章。“稿费?”我大吃一惊!从未想到写文章还有稿费呀!我这才知道斑马的险恶用心——他不仅将我作为上爬的梯子,还“代收”了我所有的稿费1000多块!我立即感到血管里有血在燃烧,但一会儿便熄灭了——是我太笨!愣头愣脑掐着手指计算从小没挨过小学课本的父母生出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说起来还应该感谢斑马,要不是他“鼓励”我写,我能发现自己惟一一点不让人瞧不起的能力吗?说斑马虚伪、狡诈、居心叵测不假,可周围的人又有谁不带着也许比斑马更可憎的面具呢?

我将浸透自己亲身经历的小说《往事如烟》作为最后一篇交给斑马时,我发现自己竟然会流泪。憎恨?感激?无知?省悟?后悔?……我说不清,只知道这是我第一篇饱含血泪却又心甘情愿交给斑马的文章。

若是尘世将你忘却

你向静止的水说:

我流!

向流动的水说:

我止!

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庄重地写下这段话后,我甩甩头发,一身轻松地走出了校园。

“怎么回来了?”

“不读了!”

“快回去读书!”

“不去!”

“你去不去?!”

“不!”

“看老子不教训你!”

“你敢!!”我操起一把斧头,咬紧牙,用力挥了挥。

父亲的巴掌晃了一下,终于无力地垂下了。

那时侯,树很绿,风很轻。一声嘹亮而悠长的口哨忽地传出,刺向苍穹,我感觉瓦蓝瓦蓝的天空被划成了零零星星的碎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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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寂寞的阴天点评:

向天空吹一声口哨
我们都传唱走过
(斑马)真是枉为师表
读完真是有些迷茫
这样的生活是否是我们所如愿的
那么我们选择微笑去面对
走过路过一笑而过
生活依旧要继续
……

文章评论共[1]个
紫色妖精-评论

走自己的路要紧~~~~~~~~~~~~管他们呢~at:2006年10月10日 中午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