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雕老人独居乱石山岗。住着石屋，睡着石炕，枕着石枕。每天坐在石头上，向着远方，似看非看，似想非想，神游天地间。

老人出生石雕世家。出生后三日不哭，父拿两块石片在其耳旁叭哒叭哒地敲，他哇的一下哭出来，一哭三日不停，父再拿两块石片在其眼前叭哒叭哒地敲，他破啼为笑，一笑三日不止……长到五岁，开始跟父半耍半学艺。经常给石头沐浴，天天给石头焚香。父问其故，答曰，铁锤、铁凿，会弄痛石头。其父也是道行中人，知道儿以后，要么大成，要么大败，不在人为，全凭天意。所以，也不刻意教他，一任儿去做些疯疯傻傻的事。

其父去世那年，石雕老人十八岁，技艺已非常人能及。凭年轻力壮，喜用大锤、粗凿，爱雕大物，雕象、雕马、雕骆驼……一次雕在荒野，情之所注，眼前光芒如泻，浑然不知时辰。及至雕成，恰传来五更钟声，其时，无月、无星,夜，冥冥如漆。

后尚精工。使小锤，用细凿。雕鸟、雕鱼、雕昆虫……。有一年，方圆几百里都在闹鼠灾，老人雕只小猫咬尾巴，放在家里，家里从此无鼠，放在屋外，周围从此无鼠。

而后，精而返朴，老人弃凿，独用锤。对了石头，这里敲敲，那里敲敲，倾刻间，或成卧虎，或成灵龟……老人往往就地而雕，就地而弃，所雕之物，第二天就了无踪迹。自逃耶？被盗耶？众说不一。

一日，老人上山选石，忽感天之耀、地之章、神之精、仙之气……从头顶至涌泉，沿五经六脉，鱼贯而入其心中，继尔，两眼辣辣有光，激射而出，光之所触，石头们都毕毕剥剥，抖下碎渣碎片，出落成飞禽、走兽、游鱼，莫不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老人知道自己的技艺进入了化境，先惊而喜，后感而惘。默默地空手下山而去了。

自此，老人弃凿绝锤，独用眼睛雕石。与他人游山，别人说这石奇丑，他说，这是只漂亮的小白兔；别人说这石真美，他说，这匹凶恶的狼！朋友怪其异，从此去而不来，老人从此形影相吊，终日郁郁寡欢。

某日黄昏，山峦含岫，和风如薰。残阳中，老人放眼雕山，正雕一凤藻绘呈瑞，一虎炳蔚凝姿。骤然，阴风突起，天地玄黄。混沌中，老人过去的石雕作品，成群结队，呼号而来，张嘴露牙地向老人纷嚷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老人一惊，愣怔在一片石板上，惶然不知所措。刹那，风停天晴，转瞬间，幽灵们也不知了去向。如此这般，连续几日，老人终于有悟：动物变成化石，叫做死亡，把石头弄成动物，无疑于杀生！于是，老人集拢一生的作品，酹酒三拜，然后，一阵锤击……看着一件件作品还原成一块块石头，老人心里有了一种“放生”的轻松，嘴里喃喃地说着，去吧，去吧……

自此，老人的眼光纯粹起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动物是动物，石头是石头。石之棱、石之角、石之纹理、石之颜色都新鲜得象第一次和他接触，老人在为自己的新生感到欣喜的同时，每每有泪流下来。老人发现，一生雕了那么多所谓的作品，到头来，让自己真正感动的却依然是石头自身啊！……

后来，石雕老人不明了下落，有说隐于野，有说隐于市。老人住过的乱石山岗也无从稽考了。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6-10-12 10:42:5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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