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流火七月的末端,冷看日子在晨与昏之间徘徊。那沉闷的声音仿佛又不经意地想起:我落榜了!
我以为自己永远也走不出落榜的阴影。落榜实在是太痛苦,太可怜,也可以说太老套了。尤其在我还没有准备任何后路的时候。我不知道梦想也需要补救,这暴露出我的天真,而现实是可以将它彻底根治的。
我在一夜之间成了落榜者,不再是学生。这跟一夜成名可完全不一样。好比是感情的中伤。当曾与我相恋了十多载的校园与我分手后在优美的夏日之歌中恢复心情享受好奇的新生曼妙的拥抱时,我却被落在了这里,手里还抓着一张没有方向的票根。
时机上的巧合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在这个自己都无心吃喝梳洗——这些也许也没有必要——的时候,我还要独自去找工作。我以为我的生活完蛋了,无聊发呆的时间比以前多出了一倍。
在幻想世界里,应该有一个躯体与精神的最终归宿。而现实也许不难给躯体找到暂时的避难所,但精神注定了是终生的游魂。
在落榜后开始工作的几天里,我每天拼命地干活。直到经理过来提醒我该下班了,我还是着了魔似的在餐厅里沏茶,写菜单,仿佛一停下来,那惘然的未知便会像连绵的倦意袭来,让我无处溃逃。
没有工作的时候我就一直让自己处于行走的状态。大城市纵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塞车是常事,贵就贵在每一辆车每个人在短暂的休整后,都能正确地继续既定的旅程。
所以我还得过下去,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每天晚上我都在椅子上看斜阳渐逝,在还没有华灯初上的时候,想象把一些不相干的诗句合在一起时的意境——日暮乡关何处是,归乡之人在此留!偶然也会喝几杯中度的霞多丽白葡萄酒,缅怀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像一堆烂泥。
我问工友小凤:“要用多长时间我才能复原?”“两个月”,她说。我心里并没有把这话当真。不错,工友小凤在她16岁的时候就被学校抛弃了。她还带着一身的债务投身到打工的浪潮中。但那是个知识饥荒的年代。我告诉她我撑不了那么久,我甚至撑不到明天。她说,“哦,这个……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在我工作所在的镇上转悠,头上顶着一个对话泡泡:“正在经历落榜痛苦的人”。我在观察其他人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给他们的头上也加上一个对话泡泡:“推婴儿车的幸福老人”,“前途无量的天真少女”,“珠光宝气的家庭主妇”,“一群无忧无虑的滑板少年”,“永远没有烦恼的狗”,“大庭广众下接吻的恋人”。然后我偶尔也会看到一个像我一样,步履蹒跚的忧伤学子,素面朝天,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还要老——“搞不懂落榜这破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失意学子”。
我记得当时在想,我不会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的,我的生活迟早会恢复原状。我开始等待。我并没有什么耐心,可我还是等待着。这事儿要是有人可以怪罪,我会的,我会猛烈地控诉一番。
时间过得很慢,就像一个人等着阿司匹林发生效用,以击退他激烈的头痛一样。
面对那些熟悉了又陌生的街道,那些不再有迷离色彩的霓虹,那些由期许变为鄙视的目光,那些由关怀沦为怨恨的表情,我开始视若无睹,开始失语,开始一心琢磨“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这些哀怨诗句的意蕴。
我捱过了落榜后的第一个星期,第一个月,第二个月的第一个星期。痛楚慢慢地减轻,精神上的打击如果说还没有消失的话,它也已经在减弱了。我不再诅咒高考,开始希望更多的朋友高中,这样他们就可以给我或多或少的帮助了。他们没有。
然后就像工友小凤说过的那样,有一天当我自己在街上行走的时候,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很开心。我终于闯过了这一关。
如果别人说要用两个月才能走出落榜的阴影,相信他们。从统计上来说,这就是一个人走出痛苦的关键时间。这既有点道理——又像个相当美丽的谎言。事情已经发生,覆水难收。人生总是痛苦伴随着美好。就像振奋与他的孪生姐妹失意一样。尽管医学上尚未做出结论,振奋却显然已经成为失意的解药。毕竟这就是生活。
几年过后,我会感激这一段经历,并意识到我与学校早已劳燕分飞,形同陌路。我对它会有更多温暖的感觉,就像我对我的单车一样。我可以爱上一辆车,但我不会对它有依恋,以为自己可以跟车共度余生。车虽好,也总有下车的时候,既然下车了,就适应用脚去丈量人生路吧,我并不怎么介意。
没错。
或者,你可以等上两个月,甚至两年。
本文已被编辑[萧月月]于2006-10-13 21:51:3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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