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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价”葬岳父孙传泽

发表于-2006年10月16日 中午2:30评论-1条

我的生父早在八年前因病无钱医治而故,每当回想起当时老父饱受病魔折磨的情景便十分悲戚。没想到时间仅过去了八年,最近我的岳父因病入院而我等苦力筹钱救治,在花费高达十余万元,而仅只延长了他五天寿命的情况下,还是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岳父走了!是他的一儿二女及儿媳女婿,亲手在苍天的注视下,用厚土填满了那个让我终生牵挂的墓穴。按照农村的旧俗,做儿女的不能为亲人的墓穴填土。但我们破例做了。当时静卧于棺材之中的岳父,定然不会怪罪儿女的不孝。因为我们的想法是,只有亲自动手葬父,才能让他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感受得到儿女们寄托哀思的力量,好让他一路走好!

岳父是卷着一身银钱走向天堂之路的。特别让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大抵是,自己一生光明磊落做人,却在行之将死之时还要为自己的离世,给负有救死扶伤重责的医院支付一个一万元的红包和十余万元的医疗费用。岳父生前是农村信用社的退休职工,还戴有一个享受省部级劳模待遇的政治光环。出事的那天,没有一点先兆,岳父照例以一名普通劳动者的身份,劳作于老家正在修建的“便民桥”工地上。旁观者说,岳父不想让一个曾为当地人民的存活做出过巨大贡献的石碾被闲置,就动员将其用作桥身的奠基之石,可以节约一点石料。但由于石碾过于沉重,在搬动的过程中,岳父拿着一人扛着还要吃力的撬棍帮助大家使力。待完成了这个庞大石碾的安置后,岳父又弯腰扶着抽水的水泵不久,就无声的倒了下去。接到岳父出事的电话,我借用朋友的力量和工作上的关系,在当地的镇干部帮助下,迅速将他送往医院救治。辗转了省内外的两家医院,岳父还是在五天内花掉了十余万元的医疗费用后,没有给我们这些做儿女的留下只言片语,就在外省的医院匆匆的踏上了天国之路。我们知道,这笔医疗费用恐怕是岳父一生省吃俭用都不可筹齐的一笔巨款。

岳父的离世带有满腔悲凉。我们将他的遗体运回老家的这天,老天没有松一口气地下了整天大雨。远在外地照看岳父的妻舅和妻姐在电话里告诉我:出事的医院和医生竟然没有为岳父派一辆救护车相送。我们接他回家,还是我通过在市里工作的大哥走关系在县医院借的。县医院的救护车走完了乡级公路不能前行,我们又借了一辆可以在村级道路通行的卡车拉运岳父的遗体。但是,卡车还未真正起步就被陷于泥坑,并招致了路边一家住户的臭骂。万般无奈之下,还是一位开车的亲戚通过关系联系来了一辆破旧的农用三轮,不到十华里的路程,司机讨要了三百八十八元的利市,在我们这样一队孝子孝女的前拉后推之下,用去了大约五个点的时间。迎接岳父的人群以全身湿透的代价,终在雨幕的白昼拉下帷幕之时,将岳父抬放于他生前的老屋。据说,人离世时老天下雨,就是昭告他生前的愁苦。我知道,岳父的一生是有苦无处诉的。岳父幼时失去双亲,空人一个成家立业,不抽烟,不喝酒,省吃俭用,常年穿着单位发给的工作服,一生非常要强。特别是对他从事的金融工作,躬身投入比性命都还重要,早在一九八二年他就被中国农业银行授予“全国金融红旗手”荣誉称号。但他从不据此炫耀,一如既往的奋战于农村的沟沟壑壑,就连到镇上的信用社都没呆过一天。在他五十五岁县社领导征询退休意见时(当时的法定退休年龄是六十岁),岳父二话没说,提前离开了工作岗位,被返聘于撤乡后的茅坪镇南岔片作信用站代办人,一如正式工一样,按部就班的在原信用社上班,以图方便周围群众。但是,就在他离职的那年之后,农行同信用社分家,在职职工的工资待遇有了很大幅度的提高,一些已经退休的职工纷纷要求上班,而岳父没有向组织提出这个要求,仍旧每月领取几百元的退休费,抽空经营着家里的几亩薄地,携手岳母省吃俭用的艰难过活。听岳母说,岳父对自己的病情早有察觉,并且在离世的前几日,还有意识的请阴阳先生择好了墓地。但他不让岳母告诉我们这些儿女,为的是不想影响我们的工作。

岳父幽咽的回归到了大自然的怀抱。停丧期间,我们按照当地的风俗,请来了孝歌手为他送行,每天凌晨二时“烧更纸”(一种祭祀风俗)的时候,我们一群孝子孝女长跪于岳父的灵前,聆听孝歌手对亡者的嘱托,什么奈何桥、饿狗村、挖心殿、秤钩殿、割舌殿、尖刀山等通往天堂的必经之路,都要验证死者生前的德性、惜粮、诚信、公平、和谐、做人的交付,否则是通不过的。但是,孝歌手每逢唱到死者经过这些沟沟坎坎的时候,无一例外的要孝子多“化钱财”,引渡死者,很有点现实的味道。我们在拼命为岳父烧化纸钱的同时,始终坚信岳父通往天国之路是绝对的畅通无阻,因为他一生的做人行事早已为他准备了足够的路条,恐怕还能借与他人。回头一看遍地的白孝和长者敬香的虔诚,岳父应该是一路微笑着走向自己的归宿。停丧期刚过,阴暗了半月之久的老天开始放晴。三十二人的抬丧队伍有点浩浩荡荡的气势,加之被当地人称的“满山孝”的送葬人群颇有壮观之举,岳父一生的低调做人在这种英雄的场面上似乎显得有点滑稽。这里,没有人知道岳父这个省部级劳模那离奇的离世。因为为他送行的花圈,只有几个与我们有关的单位和他生前交好的名字。

岳父入土为安了。他留下的三对儿女默默无言的静坐于老屋,回想起岳父病后救治的过程,不约而同的为岳父的悲哀流泪。岳父病后,我们及时将他送往白河县第二医院进行了为期一晚的紧急救护后,于次日凌晨六时迅速送往湖北十堰的医保定点医院治疗。我们的本意是要送往十堰太和医院的,但随行人中有建议要送往东风医院。在湖北十堰,被县上定点的医保医院只有人民、太和、东风三家。况且,说到东风就治的是一位医生,当时我们便听任了医生的权威。经过ct检测,医院诊断岳父的病情是动脉血管肌瘤,并且明确的告诉了我等病人家属,必须马上安排手术,否则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对于医生的诊断和处置方式,我们欣然接受。但没想到院方在与我们商量具体的手术方案时,告知要做一种世界上最先进的介入治疗技术,手术费用为十万元。手术由广州军分区武汉总医院的一位有中将衔位的博士生导师进行,但在手术前要先向院方交纳一万元红包,否则不予安排手术。同时院方要求我们必须在中午十二点以前答复。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在这种危急关头没有选择的余地,相互之间的眼神交流,就共同做出了同意手术的决定。等到下午二时,院方介绍做手术的博士生导师来了,要与我们见面和交流。看到这位身着制服的部队首长倒还十分的和蔼,他自我介绍姓马,与我岳父同姓。并把做手术的重要性和手术中的风险、以及手术后果给讲了一遍,便征求我们的意见。可能因为我是做文字工作的,认为马导师讲的那些都是模棱两可的概念,就把这位马导师的讲话进行了归纳后,反复征询马导师,既然病人经过手术不但没有恢复的可能,而且还要为手术付出可能产生的脑瘫、动脉血管痉挛、脑积水和植物人等四种后果,那做手术还有必要性吗?马导师说如果不做这种国际上先进的治疗手术就有随时死亡的后果。我再问马导师,您为病人做这种手术成功率的时候,院方的一位医生抢着回答,这位马导师在他们医院目前进行过的手术没有一个死的。这个答复更加坚定了我们同意手术的信念。为了留住岳父,我动用了所有的社会关系,先是请单位领导安排专人、并托我的至交麻虎乡的党委书记刘正印先生派车,为岳父送来转院的一整套手续;然后看到巨额医疗费用与我等筹来款项的悬殊,恳请我的中学老师、现就职县医保中心主任的谢宝华先生出面担保欠费进行手术;再又为完成一万元红包的上交任务,联系陕西白河的熟识送来的现金之后,我的妻舅同医院签订了数个协议,终于当晚十一时左右开始了手术。到次日凌晨二时许,院方说手术完成,让我们到电脑前观察。做手术的马导师给我们介绍了手术的全过程,说手术进行得非常成功。使久压于我们心中的重负终于有所减轻。随后,我们商量住院要花的这笔巨款,是岳父子女三人不吃不喝工作三年的工资总和,现在手术是做了,而这笔钱还没有着落。再者,岳父进入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后,家属只能于每日的下午四时隔着玻璃门与病人不言不语的见面半个小时,甚至于昏迷的病人都不知道有家人在此探望。因此,我们商量由我和岳父的大女婿回家筹钱。以后的几天,湖北十堰方面不断为我们带来岳父病情好转的消息,由此我们很快就筹齐了十万余元的经费。可是,就在岳父入住十堰东风医院的第四天,医生安排家属买好生活用品,次日可以转入普通病房进入正常治疗的头晚七时许,岳父又被医生判定位没有抢救的必要,除非出现奇迹。而斯时被通知到岳父身边的妻姐、妻舅,确信一生正直善良的岳父一定会创造奇迹。以至于岳父在停止了呼吸之后,他们还是借助呼吸机的力量让岳父的脉搏和心脏跳动了二十多个小时。

岳父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他死得这么突然。他才迈步于六十二岁的门槛,在他生活的周围,说他是“活词典”也行,说他是“百事通”也行。这里的群众不分贫富贵贱,无论谁家有个大烦小事,岳父总是有求必应,除开钱财上的资助,还有终日忙碌于现场的身影。所以他现在应了“好人不长寿”的民谚。但他的死是与医院有关的,可惜他永远不可能站起来与医院论理。据当时留在十堰的我的妻舅也就是岳父唯一的儿子介绍,岳父在病情好转的关键时刻,负责给岳父每天一次做“腰穿”手术的主治大夫居然到花果医院去做手术,于晚间十一时许方才返回,耽误了至关重要的这次手术。另外,岳父离世的这天,主治大夫本来安排了病人于晚九时同家属见面,而岳父提前两小时就已病逝。我不懂医学,但我知道逻辑,医生的实践经验不会让岳父走得这么匆忙。但现在的现实是岳父真真切切的走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从入院到离世,没有和我们进行过一次交谈,而据医生自己所言,医治期间这种机会应该还是有的,但医生没有给我们提供。由于岳父一生乐施好善,导致经济往来不是十分的规范,所以除开医疗费外,他留下了十余万元的帐务给我们处理,成为检验他生前所交之人的一笔笔良心帐。

文章写到这里,我没有责怪岳父过于相信他人让我们负债的意思。按理说,与人金钱上的交道,最少应该留个条据的,但他没有,说明他的人生信条是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人看待,这种做人理念应该成为我一生做人的宝贵财富,不求人待我,只看我待人,文化不高的岳父用他的行动诠释着诚信,可有人在他的面前诚信吗?于是,我在此不得不再次提到医院,你们在日进斗金的同时,难道就没有良心发现,每月领取着国家俸禄,却在承载病人所有希望的关键时刻,还要违心的把费用定得很高,再利用病人家属急于救人的心理,索要高额红包,最后又不负责任的把病人的生命视同儿戏呢?人要是真的死后有灵的话,你们就不怕这些冤魂时时在你们的周围游荡吗?

现在,我们已经用高价和怀念埋葬了岳父,同时把我们对医院和医生的信任也埋进了埋葬岳父的那堆黄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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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chen红叶点评:

流畅的语言,叙述了岳父去世的整个过程;
当然我们平民百姓更是病不起了,因为医院的门槛太高,只能望而生畏了,很多的人因为昂贵的医药费而放弃了生命,这不得不让人深思当前的就医难问题了。

文章评论共[1]个
默水深流-评论

我对医院没有任何好感,少年时候,姐姐的车祸,彻底对医院没任何信任.他们只要钱,没钱,死在医院也没人理你.at:2006年10月16日 晚上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