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我弟弟一巴掌，很重。打完之后，我很后悔，我不应该打他。尽管我是他哥哥，亲哥哥，但我还是没权利打他。

我弟弟是个傻子，很傻，从他的笑容里你能看出他真的很傻。但他即使再傻，傻得掉渣，傻得没人要，没人理，但我也不应该打他。可我却打了他，这是事实。

我是在下午打他的。

下午，我从学校回来，在路上，我看到我弟弟跟村里一群小孩玩耍。其实是其他的孩子在耍他，拿他当玩笑开。这样的事情在我弟弟身上经常发生。在村里很多小孩都可以欺负我弟弟，笑话他。

我很生气，我把我弟弟叫到我身边。我问他为什么还要跟那些小孩玩。因为前一天晚上我跟弟弟说过以后少跟村里那些小孩玩。那些小孩只知道欺负我弟弟。可我弟弟的回答让我很气愤，他说他就喜欢跟那些小孩玩，他很开心。我说他们是在欺负你，在笑话你，你知道吗？我弟弟看着我，不说话，只笑。好象是我受到了别人的欺负和嘲笑。看到他的笑，我更加气愤了。他的笑让我很没面子，好象受到了严重的侮辱，让我全身都在爆发，让我血管都在鼓起。就在那一刻，我伸出我的右手，打在我弟弟左脸上。打完，我感觉到我的右手很痛，我看看手心，发现手心都红了，通红通红。我知道那一巴掌我打得很重。站在离我们有五米远的小孩看得惊呆了。他们想不到我会下这么重的手，而且是打在我傻弟弟脸上。看完，这些小孩都跑开了，他们怕我上前打他们一顿。

我站在原地，我看着眼前的弟弟。我弟弟哭了，眼泪像一条线往下掉，掉在他衣襟上，掉在他垂下来的手上。我知道弟弟一定很痛，能不痛吗？我的手都有点隐痛，他能不痛吗？我很想对弟弟说声对不起，可我却没开口，即使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我知道说对不起在当时已经没什么意义。能有意义吗？打都打了，脸都痛了，眼泪都流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看着弟弟眼泪哗哗往下流，我的心也痛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可现在我却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我当然心会痛。我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身子也很僵硬。

过了五分钟的样子，我弟弟转身走开。我知道我弟弟是去找我母亲。很多时候我弟弟受了委屈都是去找我母亲，在我母亲面前哭鼻子。可让人可怜的是我母亲对他的哭泣一点不都关心，好象身边不存在弟弟似的，只让弟弟在身边哭到不再哭为止。很多次我看到我弟弟在我母亲身边哭得都没了声音，声音都哑了。但我母亲却不管他。我知道，生了这样一个傻弟弟，母亲很不高兴，对我弟弟没多少关心，有时我弟弟做错了什么事我母亲还会在我弟弟头脑上狠狠敲上一下。

现在我能想到我弟弟在我母亲面前哭泣的样子，我母亲可能对他的哭泣一点都没兴趣，照样做她的事情。说不定我母亲还会转身对正在哭泣的弟弟骂上一顿呢。

我背上我的书包，往村后面的山上走去。我不想回家，我不想看到我的弟弟。不是我不想见他，而是见了他我的心会不安宁。我能安宁吗？我这样狠狠地打了我弟弟，我站在他面前心里会不难过吗？

村后有一座很大的山。以前我和我弟弟经常到山上玩，一直玩到母亲叫我们吃饭才回去。我还记得回家时我弟弟跟在我后面，屁股一扭一扭的，两只手像单摆一样甩来甩去。他怕我甩了他。如果我离他远点，他会叫我停下来，让我等等他。说话时他的声音很搞笑。因为傻，我弟弟不能把一句话说清楚，很含糊，不仔细听还真的听不出他讲的是什么呢。不过我经常跟他在一起，我还是能清楚知道他的嘴里飘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我停了下来，等他慢慢跑过来。等跑到我身边时，他露出傻傻的笑，那是一种很纯真的笑，没一点诡秘的意思。他的笑使得我也笑起来。于是，我们两个高高兴兴笑着回家去。

现在我就坐在那座高山上。我还在想我弟弟的事情，想我刚才打了他一巴掌。

我真的很后悔，我不该打他。我能打他吗？他这样一个弱小的傻子，可我还是狠狠地在他脸上留下了我五只手指的痕迹。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打完他时，他脸上清晰显现出五只手指的痕迹，通红通红，像鲜血一样红。我知道他一定很痛。

我坐在山上，看着远方，远方是一片晚霞，红红的，和我弟弟脸上那手指痕迹一样红。看着晚霞，我竟然流泪了，莫名奇妙。

弟弟比我小三岁。弟第生下那一年，我都知道走路了。能摇晃地走在不平整的泥巴路上。

因为父母比较忙，家里家外的事情多，于是，抚养弟弟的任务就交到我身上了。

我很少到外面玩，我在家里的水泥地上玩玩具，我弟弟就被放在一个木制的框框里。他站在里面，想动却不能动，只眼睁睁看着我在地上玩玩具。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很想玩，可我没给他。

弟弟很听话，他很少哭。父母也很奇怪，其他家的孩子都喜欢哭，可弟弟却一天到安静地很。不会出什么毛病了吧！于是父母把弟弟带到医院去检查，检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不哭是很正常的现象。

听了医生的话，父母也放心了。

弟弟一点点长大，可他到了三岁还不能说一句话，只知道依依哑哑。父母又着急了，想这么大了应该能说爸爸妈妈吧！可弟弟却整天张着他的嘴依依哑哑，就是不说一句话。

没办法，父母又抱着弟弟到医院检查一遍。当医生检查完时，脸上露出不祥的表情，父母亲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医生说我弟弟是个傻子，不能正常说话，可能一辈子都是傻子了。

这个消息如轰雷一样打在我父母亲身上，他们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可事实却是这样。

因为弟弟是傻子，父母亲对他也不友好了，动不动就骂他，骂他是个废物。但我不嫌弃我弟弟，我像小时候一样带他，在他身边一点点保护他。当父母到外面做事时，我就带弟弟在屋子前的草坪上玩。弟弟虽然傻，但还是喜欢玩的，一玩起来，他就很开心。看到弟弟这么高兴，我也开心起来。

到了十岁的时候，弟弟总算能慢腾腾地说一两句话，但很不清楚，模糊得很，像秋天早上的雾一样模糊。

村子前有一座桥，我经常带弟弟到桥上玩。从桥上能清楚地看清桥下的河水，弟弟很想到河里玩水。每次到桥上弟弟就指着桥下的水给我看。可我知道弟弟不能去玩水，因为很危险。

一次我在桥上玩没怎么注意弟弟，他一下子就跑到河边去。我发现时他正站在岸边看河里的水。他眼睁睁看着河里的清水。他真的很想用手去抚摩对他来说很奇妙的水。可我没让他的愿望实现。我很生气，我走到他跟前，大骂了他一顿。他看着我，不懂我在说什么，但他知道我一定很生气，在骂他。他低下头，头发垂在他眼前。这是我第一次对弟弟这样生气，可再生气我那次没打他。我不忍心打他。当你面对一个没还手能力的人时你忍心打他吗？肯定是不忍心的。

可今天我却因为一点小事动手打了他，还打得很重。看着远方的天空，天空在一点点变黑，我的心很痛。我真想对弟弟说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他的，这不是我的本意。可眼前弟弟不在，他可能在母亲身边，也可能在做其他事情，或许躲在某个角落里哭泣也说不定。

现在是晚上七点钟了，远处原来母亲的声音。我知道母亲在叫我回去吃饭。我仔细一听，还听到了弟弟的声音，弟弟也在叫我回去吃饭。弟弟的声音很模糊，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但我还是能听清楚。

可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在我吃饭的时候看到弟弟的脸。那张脸一定还留有五只手指的痕迹，一定在隐隐生痛。看到这样深深的痕迹，我知道我会很难过，我会吃不下饭。我知道我弟弟肯定不会责怪我，他也不知道怎样去责怪，可我能原谅我自己。

我坐在山上，天空在一点点黑下去。最后周围全黑了，我置身在黑暗中，我好象掉入了一个大窟窿里。这时我模糊听到我耳边有声音，是我弟弟的声音，他说他原谅了我，让我不要自责，让我开心起来。当我从声音里清醒时，我才知道那是我的梦幻。那不是我弟弟真实的声音，是我想象出来的声音。

从山上望村庄看去，村庄的灯火在一点点熄灭。我知道村里人都要上床睡觉了。他们累了一天了，也该休息了。我看到我家的屋子在村庄的最中央，灯也在一盏盏熄灭掉。我知道弟弟现在一定上床睡觉了。弟弟总是一吃完饭就睡觉。家里有电视，可弟弟不知道看，母亲也不允许弟弟看，只知道叫他早点去睡觉。

现在我知道我可以回家了，我弟弟睡着了，我想在他睡着时对他说声对不起。

背起书包，我一点点往家里走去。我的脚很沉重，可能是坐的时间太久了。

轻轻打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父母亲也睡了。

我把书包放在屋子中央的木凳上，抬起脚向我的房间走去。我和弟弟睡在同一张床上。那是一张已经破旧的床，是父母结婚时买的，现在父母亲买了一张新床，旧得就留给我们用。以前本来有两张床，我和弟弟各一张，但弟弟喜欢跟我睡。他说他一个人睡睡不着，还喜欢做梦。于是我们两个人又睡到了同一张床上。

弟弟睡得很熟，他鼻子里发出来的声音很均匀。我把手放在他鼻子旁，我能感觉到他呼吸出来的气的温度。我坐在弟弟旁边，在黑暗里看感觉弟弟的存在，感觉他的呼吸。我不知道弟弟在梦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责怪我。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在心里对弟弟说一声：弟弟，我对不起你，请原谅我，以后我再也不打你了。

说完这句话，我全身终于舒服了许多，我感觉到好象做完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其实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

说完，我发现我流泪了，泪水掉在被子上。我不知道我的泪是什么味道，但我能知道其中一定有一种幸福的甜味。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