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的风
刘岩
引子
三平怎么也想不通,突然叫他回去,说是给老爹过大寿。过什么大寿?都这么多年过来了,不也是“家和万事兴”吗?哎,这人老了,老了,就事情多起来了。眼下正是做生意最好的时候,这刚进的5000块钱的手表和那些乱七八糟的袜子,鞋子呀什么的,不是又要压货了吗?从西宁回天水,虽说路程不是很长,一天的功夫就到了。可是都这么多年没有回去了,那回去一趟,可不要耽搁个半来月什么的?
三平烦躁的坐起来,把电视机狠狠的关掉了,朝旁边的沙发上瞥了一眼,突然发现妻子和儿子都静静的看着他。他愣愣的说:“看什么看,不认识了?”然后一转身,拿起一本旧杂志朝里屋进去了。妻子明白了,这个人又想家了。这么多年,只要他拿起那本从老家带来得旧杂志,就是想家了。说是一本杂志,其实里边夹的都是些泛黄的老照片。什么黑白的,彩色的。还有老人的,孩子的,乱七八糟。总之,都是穷老家的一大家子人,他没法割舍下这一家子人。刚才从家里打来的电话,肯定有什么事情催他回去。想到这里她站起身,给一旁的儿子说:“去把你爸的衣服打外面收回来,你爸可能要穿。”说完,就也跟着进了里屋。
“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看你蒙头蒙脑的样子就知道了,要是真的有什么大事情就回去一趟吧,把进的货先压一压,我是抽不出空来,让小凡帮你看着店也行,只是这孩子贪玩,怕看不好店。”妻子见给他说了这么多的话,他还躺在床上,拿着一张稍大的照片发呆,跟个木头人一样,就气恼起来了,“什么事情就成这样了,不就是回趟家吗,又不是去阎王殿——”
妻子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点过了,一下子刹住了。定定的看着他旁边这个男人,40出头,黑红的圆脸,个子也不高。不知道是青海的这种强有力风吹日晒对他的雕琢,还是被生活逼迫的原因,他过早的显老了。一屡枯黄的头发再也抵挡不住白头发的侵袭。眼睛虽有些浑浊却很有神,眼角的鱼纹清晰的爬满了半个脸,甚至有越过眉毛,和额头上的皱纹会合的倾向。他的嘴唇总是紧闭着,两撇八字胡微微向上翘起,显示着这个男人不可屈服的脾性。
妻子回想起了当年刚认识这个男人的情景——
第一章 初来乍到
80年代后期,那可是一个火热的年代。尤其在西宁火车站,每天这里都有大量的货物运出运进,那些衣衫破旧的搬运工人每天就象抢购粮食一样急急忙忙的跑进去了,又急急忙忙的扛着一个硕大的箱子跑出来了,每天都能听到令人激奋的革命歌曲,在火车站广场上回响。
这些搬运工里边有一个很突出的年轻人,他叫三平,是半月前从一趟材料车上下来的。刚来得时候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不堪,脸黑的就像包公,只有两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不过也能透出几分清秀。他之所以突出是因为他的憨劲,才刚来几天,这个人就像个傻子一样拼了命的干活。不管是别人的活还是自己的,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扛在肩上。尽管东西放在他瘦弱的肩上是那样的不协调,甚至还可以说是很滑稽。有些人看着这个都20来岁了的年轻人,身子骨怎么还瘦弱的跟干柴一样,就也经常把自己的吃食匀出来些给他。这些搬运工里也少不了一些二流子,大都是当地人,仗着在自己的地方和一些自认为是兄弟的混混,专门欺负一些从外地来的打工仔。这些打工仔说的难听些其实是一些流浪汉,这些流浪汉到了外地基本上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当然这是要满足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更高层次,就是要立脚,让自己安定的生活下来。所以在外地嘛,人家的地盘,理所当然要低着头过日子了。
而越老实的人就更容易受到伤害,那些二流子中有一个叫小录的人,也是二十出头,身材中等,一脸的流气,走个路摇摇晃晃的。嘴里时常叼着半截烟,衣服总是架在身上,两个袖子在胸前飘来飘去的。平时站住了,也是跟歪躺着的一样,好像半条腿短了许多,头还一个劲往一边歪,或者往后歪。总之是要找个角度,好从头到脚的俯视你。这些人平时不务正业,到处惹事生非,游游逛逛,逛到没钱了,就找到火车站来,扛上几天麻袋,等拿了工钱就又惹事去了。
这一天,小录又没钱了,领了几个所谓的兄弟来车站找活干。等扛了几趟麻袋,已经累的不行了,就哥们几个做在地上吸烟,瞎侃。碰巧这时候三平扛了一个麻袋急跑着过来了,从小录身边过去像一阵风似的。还没等三平卸了货,小录忽然摇晃着胳膊叫了起来,“哎,那个小个子,你过来,来,快点,我有事情找你”。三平傻头傻脑的卸了货就走过去了,本来他是不想过去的,一看那些人的走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过去了可能会给自己找麻烦,可要是不去那,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大的麻烦。不管了,豁出去了。走到跟前,三平疑惑的问了一句:“大哥,怎么了?”旁边几个人就哄笑起来了。小录摆开了了他那优美的姿势,踮着脚,瞪着眼喊到:“怎么了?小子,你看看这个,”说着把一包被踩扁的香烟往三平跟前一晃,“我刚买的好烟,才抽了一根就被你踩了个一包渣。还问怎么了?你说说,怎么办?”旁边的几个连忙附和着喊起来,“对,怎么办?”三平彻底的傻眼了,这包烟果真是被自己踩扁的,因为烟上面的鞋印跟自己的一模一样。这双鞋是唯一从家里带来的,还是临走的时候,大嫂含着眼泪送给他的,还有几斤粮票。三平茫然不知所措,猛然记起还没有用的几斤粮票,就朝口袋摸去,这是他所有的资产了。总共5张,就全部奉送出来了,“大哥,实在对不起,我没有看见你的烟,这里有几斤粮票,你看行不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那几个二流子就又笑起来了,小录只是哼哼了两声,就变了脸骂到:“你他妈拿几斤粮票顶个屁用,你知道我这是什么烟吗,这样吧,你既然没有钱,就给我们几个干几天活吧,我们每天在你这里领一半的工钱,等凑够我的烟钱为止,你说怎么样吧?”意思是:就是这样,是也是,不是也是。三平明白了,这几个人是故意在讹诈他,可他势单力薄,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没有就办法来抵抗,要是拒绝,只能是自己吃亏,就默默的答应下来了。
三平连饭都没有吃就楞楞的躺在自己的草铺上,这草铺虽说破的不象个样子,可还是从这里搬出去的人,看这铺盖烂的实在没法用了,三平平时对人热乎,就顺个人情送他的。三平刚来的时候就直接睡在草垫子上,那时侯正好是夏天,没有什么顾虑的。可眼下已经进了秋天,青海的气候进入了秋天就跟进了冬天一样。大风呼呼的吹了进来,这烂砖房就跟没有一样,风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了。
三平感觉到天气开始变凉了,这样呆下去能受的了吗?想着,就一溜凉凉的泪水掉到嘴里了。不一会,又猛的清醒了,往自己的脸上狠很的扇了一个巴掌。“既然出来了,不混出个样子,绝不回去。”就又呼呼的睡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录几个时不时的来跟三平要钱,一直要了十几天,在工友的帮忙劝说下,那个小录不再来了,三平终于摆脱了无休无止的纠缠。
第二章 邂逅爱情
过了整整一个冬天,可三平并没有被这种寒冷的天气所征服。因为他憨,也是倔,他挺过了在西宁的第一个冬天。时间过的好慢,三平几乎是每天数着手指头熬过了这个冬天。他从那个稍感温暖的砖房子走了出来,把头向后仰起,任凭太阳炙烤他的脸,两只胳臂高高的举起,伸了个懒腰。然后一口痰狠很的唾在地上。说了一句“我三平活过来了,我还要在这里赚钱,盖房子,娶老婆,哈哈——”大笑了一声扬长而去。
三平把早上的活一鼓劲一会干完了,下午没有活,正好有这么好的天气,换件干净的衣服出去逛逛吧。一个冬天,三平拼了命的干活,也还算是积攒了一些钱。西宁城,道道行行的,也都摸索清了。
别看,三平换件衣服还真漂亮了许多,一件西服穿在身上很是精神,西服虽旧,可也干净。一条裤子可是有些短,腰里还扎根布带带,鞋子早都烂透了,大拇脚指头露在了外边。一张脸本来也就清秀,再把长头发整整齐齐的理顺了,呵,一个英俊小伙子。
三平走在路上嘴里还哼着歌:“没有花儿香,没有树高,我是一个没人知道的小草——”
他没有目的的乱转了一圈,可是真累,比干了一天的活还累,累了就躺倒在了河边上,没有想到竟然睡着了。可能是太阳的炙烤太让人舒服了,也可能是这河水流淌的声音太美了,就象摇篮曲,催人入眠。三平做了梦,梦见自己回家了,老板呀,赚了好多钱,回家盖了一座体体面面的房子,朋友们和亲戚都来帮忙,在他旁边说他有出息。忽然几个小孩子的吵闹声惊醒了他,他发现自己原来做了个梦,还是个美梦,真好呀,可惜没有做完。抬起头一看太阳已经落山了。
“ 哎,回吧”三平长叹一声提起衣服就往回走。
走了好长一段路,过了桥,天已经大黑了。快走到车站的时候,突然,从一个深巷里传来一些拉拉扯扯的声音,而且有些声音还很熟悉。三平凭着路灯的亮光看清了。原来是小录这个坏蛋正把一个姑娘堵在了一个巷子里。姑娘哭喊了起来:我不认识你,你给我滚”。小录一只手掐住姑娘的脖子,一只手在姑娘脸前指指点点:“你不认识我,啊?你认识谁?你再敢喊,我就让你活不成。”
三平本来就对这个小录痛恨不已,上次狠狠的敲诈了他,心里到现在还是个疙瘩那。现在看见他又在欺负一个姑娘,气不打一出来,庄稼人的野性和正气已经占据了他的脑子。两步跨了过去,“你给我放手,不然,我不客气”。三平待在西宁也有半年时日了,所以他也开始尝试以一个西宁人的身份生活了。对这些二流子也不在惧怕,因为他深深的明白,再这个地方,越惧怕就越没有人把你当人看。给他一点教训就知道这里还有个人物。
小录一下子蒙住了,他原以为是个大汉来了,声音那么大,气势那么凶。还真莫名奇妙的心里抖了一下。看清楚,原来是这个傻子。就又歪着头看起了三平。说道:““你他妈算哪跟葱,我在跟她谈对象,跟你没有关系,你再不滚,是不是不想混了,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盛气凌人。
三平再也按捺不住了,心想,今天非要让这个家伙彻底服我。不然以后不会有我的好果子吃。三平用上了吃奶的劲,走过去一把抓住小录的一只胳臂,另一只手掐住脖子,腿膝盖快速的狠劲直往肚子上踢,几下就把这个家伙踢的乱喊乱叫,蹲在地上抱肚子,三平没有停,又是一脚,就把小录踢了个仰面朝天,可看起来三平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骑在他的身上从脸上打了个稀里哗啦。嘴都歪到了一边。血就直从嘴角往下淌。
旁边的这个姑娘被吓蒙了,大气不敢出一声。直到看见血了,才尖叫起来,“再不要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三平这才停了脚,口里还骂到:“狗日的,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下次看见,你看我怎么让你死”。最后那个死字说的特狠。喘了口气提起衣服就要走,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衣服已经烂了一个大口子。调过来掉过去看了半天,心里那个恼呀,就别提了,那姑娘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泯着嘴笑,三平又羞又恼,看看那姑娘,圆脸,大眼睛,眼睛清澈的象水一样,头发是烫起来的,穿一件浅蓝色的小褂子,一条踏脚裤,裤边装在一双高跟鞋里,这在当年可是时髦的了,三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时髦的姑娘,可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喃喃责怪到:“你看你,有什么好笑的,一看就是个高干子弟,笑我们穷人?说完瞪了一眼就走,走到巷子口,回头发现那女的还站在刚才的地方。回头又气恼的吼到:“你不回家吗?都这么晚了,再碰上坏人怎么办?”那姑娘就急跑了几步跟了出来。
两个人不说话,快走到三平的住处了,三平着急的问:“我快到了,你还不回去,跟着我干什么?”那姑娘睁着大眼睛,怯怯的说:“我不敢回去了”三平这才明白过来,应该送她回家,这里不同于老家,一个村子,那些姑娘就敢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这里坏人太多了,就又一挥手:“走吧,送你回去”。
原来这姑娘名叫小会,三平猜的确实没错,她是个高干子弟,现在在西宁火车站零售部上班。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人,那个小录很久以来一直纠缠小会,小会讨厌这样的二流子,总是躲着他,今天小会出去和朋友逛商店,逛了一天,吃晚饭,聊天就把时间给忽略了。没有想到这个小录也在饭店吃饭,回来的时候就被小录跟上了。
送到火车站家属区,就到小会家了。三平说道:“你也到了,我该走了。”说着就往回走,不料想小会竟然跟了上来,眨着大眼睛说:“今天谢谢你了,你真有两下子,几下就把那家伙给放倒了,你看,你的衣服也烂了,都是为了我,我帮你补补吧,明天我给你送去,好吗?说着就去拽三平手里那件烂衣服。三平一时拐不过弯,就把衣服给她了。傻傻的直看着姑娘,那姑娘一转身就跑掉了。
第三章 不堪回首
三平送走了姑娘,回到住处,回想今天的经历有些让人难以琢磨。不过一想起那个漂亮的姑娘,倒也傻傻的笑了一会儿。
第二天,三平干活劲头很大,干了半天也不歇一会儿,工友为此都感到纳闷,“这个三平子今天是怎么了,干活这么卖力”。
晚上刚吃过晚饭,三平正在洗刷缸子,就听到有人说,有个姑娘在屋外站了好一会了,三平寻思可能是那个姑娘来了,就把洗到一半的缸子扔下,洗了手,照了会镜子,大步走了出去。那姑娘站在外面,看见这里有几排房子,想肯定就是这里了,但不知道是哪个房子,又不知道名字,更不敢问,就在前面的一片空地上打转转。这时看见三平走过来了,姑娘使劲的摇晃胳臂,生怕看不见自己。三平觉得很尴尬,这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大胆,到底是城市姑娘。
走到跟前,姑娘高兴的把衣服交给了三平。可三平愣住了,这件衣服怎么不象自己的,翻过来翻过去的看,怎么看都不是,就跟姑娘说:“你可够粗心的,连衣服都拿错了,这件不是我的。”姑娘眨着大眼睛说:“我知道不是你的,我看你那件实在太烂了,都补不成了,就把我爸爸的这件衣服给你拿来了。”三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怎么能行,多不好。”说完摸着脑瓜子笑,姑娘朝屋子看了一眼问;“你正在干什么?要是没有什么事情我们出去转转吧,站在这里怎么怪怪的”三平点点头就跟着姑娘走出去了。
两个人延着马路边说了很多话,突然小会问:“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哪,干这么辛苦的活,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一句话,抖起了三平的无限酸楚,
三平来自天水,很美很美的一个地方,他的家乡更美,山环水绕的。而唯一不足的是他的家特别穷,几乎到揭不开锅的程度了,当然并不是每家每户都很穷,他们家里很穷是因为家里有很多人,别说其他,光他们兄弟就有七个,三平排行老三,大哥因为穷和一些其他的原因被迫去了格尔木,再那里当兵,时不时的寄来些钱补贴家用,可还是不够。那些弟弟都还很小,最小的还抱在怀里。二哥自小得了小儿麻痹,连走路都成问题,更不用说下地劳动。家里最大的劳力也就是父亲和他,还有四弟。三个人要承担十几个人的吃饭问题,其劳动强度就可以想像了。母亲和大嫂经常为了没有柴禾做饭,没有面粉下锅老皱眉头。
那个时候,柴草已经早被割没了,要去割柴草在天还没有亮就要走,翻过几座山,去老远的地方,不但要带足了干粮和水,有时候还要带上铺盖,准备在大山里过夜。
粮食更是紧缺,每年不到麦子成熟,还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要去割,因为家里早已没有粮食了,一大家子人就眼睁睁的盼着割麦子的时节快些到来。
三平也还在念书,正念初中,他的学习很好,再学校里出了名的好学生。每年都能抱回来一张奖状,可学校在乡里,路途太远,每天,必须起早,带上一天的干粮绕很远去上学。
终于,这时候家庭矛盾开始激化了,三平很喜欢上学,也很有潜力,但父亲不让三平再去上学了,因为家里太缺少劳力,要是三平再不去干活,什么事情都是他的,怎么能受的了。时间长了,因为生活,一大家子人都开始埋怨起了父亲。父亲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不是今天骂这个就是明天打那个。反正家里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在吵骂中度过的。
父亲终于还是不让三平再去上学了,逼迫他每天跟着自己去干活,干了好几年。父亲为了躲避家里的烦恼干脆也就不进家门了,他一看见一家子人都要吃的,就烦,一听见孩子每天吵吵嚷嚷的就气不打一出来。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吃完饭就出去了,究竟出去干什么,家里人就不知道了,更不敢问。反正是没有去地里。等到吃饭的时候就骂骂咧咧的进来了,一到这个时候,家里人就都躲起来,等走了,才就又出来了。
第四章 逼迫流浪
这一天,天还没有亮,父亲就在院在里喊开了,赶快都起来,做饭的做饭,去地里的去地里。家里人陆陆续续就都起来了,可三平没有起来。父亲就喊开三平了:“狗吃的,你还睡下干啥哩,不去地里把你狗吃的饿死哩。”三平本来打算和四弟去另一块地里的,没有想到父亲要跟他们一起去,知道去了,干活干不到父亲的心里,又是挨骂,说不准还会挨揍哪,这是长有的事。所以想等父亲走了,他们再跟着去,没有想到这会就开始骂人了。就磨磨蹭蹭的起来了。一起来,就感觉不对,眼皮老跳。他叫过四弟说:“我这会眼皮老跳,今天可要小心些,四弟一听这话也害怕了起来。
吃了些干粮,三平故意和四弟走在后面,和父亲保持一段距离。越过一个山梁,天就亮了。三平和四弟坐在土堆上想歇息一会,太阳还没有出来,但那半边天已经红了一片。山路边的野草湿漉漉的垂着晶莹的露珠,亮亮的。三平顺手折下一根草叶,放在嘴上吸吮起来,甜丝丝的。这时候,父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更高的山梁上,大骂了起来:“狗吃的还坐下干啥里,日头都出来了,干不完就不要想回去。”
三平连忙叫起四弟,紧赶了上去。
今天是让锄草。所以活计并不重。玉米苗已经长高起来了,再不锄草,壅土,苗子就会被风吹断。这地多人少的,常常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也难怪玉米苗都这时候了还没有锄草壅土。那草已经顺着苗长了起来,有一种草叫股子蔓,会顺着草一直盘旋而上,锄草的时候最怕这种草了,眼下一看尽是这种草。
活干了有一大片了,父亲乘吸袋烟的工夫慢悠悠的走了过来,看锄的草的情况,走到后面一看,一下子暴跳如雷:“把你们这些狗吃的,你看锄的草,草还在苗子上爬着哩,倒把苗子给锄断了,”三平往后一看,他的苗子都锄的好,没有什么问题,倒是四弟的苗子锄的东倒西歪的,本来十来岁的个孩子,就不大会做活,这下可坏事了,父亲指着四弟喊到:“你给我滚过来,吃屎的东西,你看看你锄的草”。四弟嘴里吉利挂拉的嘟囔着什么过去了,父亲以为是在骂他,过去就给四弟一脚,四弟顿时害怕的哭起来了,但还嘴里嘟囔着:“又不是我一个人锄下的,你锄的也有草,”这下可把父亲激怒了,过去从头就一巴掌。打的四弟爬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三平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朝父亲怒吼了起来:“你就知道打人,在家里发疯,来地里也发疯,每天闹的家里鸡犬不宁的,你到底想干啥?”这下可是把父亲给彻底的激怒了,父亲在他四个兄弟中排行老大,谁都不敢说他一声,更别提骂他了。他在整个家族里都是唯一的权威,任何人都是毫无理由的服从。而今天,他的儿子,竟然敢骂他,抡起锄把就朝三平的头上砸下来,劈头盖脸,打的三平直往后退,直到退到悬崖边上,可父亲还是没有要停止打的意思,三平毕竟是年轻人,瞅准锄把一把捏住,往后一拽,父亲竟然爬在了地上,不起来了。这下,可把兄弟两给吓坏了,愣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摔的怎么样了?四弟颤颤的说:“哥,这下你可闯了大祸了,赶紧回去躲起来,不然回去一家子人都饶不过你。”
三平急急的说;“那好,你把他背回去,我先走了。”说着连锄头都没扛,提起衣服就往山下跑。
家里人一连几天不见三平的人影,瞒着父亲四处找,都说是在这家,跑过去一看,人已经走了,这样找来找去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三平东躲西藏。最后索性跑到了城市去了,每天给人家扛麻袋过日子。有一天,知道有趟材料车第二天早上要走。心里想还不如去外面,再哪还不是一样受气,走到外面没准还能挣些钱,想到这里,他就决定偷偷回家一趟,回去已经半夜了,他偷偷的从门里摸了进去。给四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让四弟好好照顾家里,四弟叫醒大嫂和母亲,说让给三平准备些干粮,大嫂和母亲连夜准备好了干粮。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大嫂和四弟就送着三平去了火车站。在火车站,大嫂交给他几张粮票,还有一双新鞋告诉他,“先到外面躲躲也好,在家里也是待不住,不是吵就是骂的,去了外面要老实些,不要惹事。能挣钱就挣,挣不成可不敢犯法。等过段时间,爸爸气消了,就回来。”不知什么时候,大嫂已经是满面流泪了。
三平眼里噙着泪水,乘黑爬上了一辆材料车,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辆材料车是去哪的,只是闭着眼睛躺在里面,这是一节装煤的车厢,一股煤烟味,呛的三平直打喷嚏。上面蒙上了帆布。里边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管了,去哪就哪吧,再哪还不是一样。
火车呼呼的开了两天,其实三平也不知道几天了,就到了终点站。望下一看,原来西宁火车站已经到了。
第五章 浪子出头
三平对自己的这段痛苦往事,本来不想再跟任何人提起。今天多是因为这个热情的姑娘跟他问起,他才勉强忍受着心里的悲楚,讲出了上面这个故事。
讲完了,三平定定的看着一个地方,若有所思,表情看起来很痛苦。空气凝滞了,周围安静的有些可怕。只能听见河水汩汩流淌的声音,晚风轻拂着。一个姑娘,在默默的抽泣。
这样,沉寂了好一会。姑娘抹去眼角的泪水,轻轻的走到三平的身边,拉一拉他的衣角说:“好了,心里不要再难受了,也不要再想了,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人还是要活着的。天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三平微微点了点头。快要送小会到家门的时候,小会拉住三平说:“你先在那里熬一段时间,我爸爸是这个车站货运运输段的一个负责人,我去跟他说说,看能不能给你找个轻松一点又能拿钱的活”。说完用征询的眼睛看着三平。三平睁大眼睛,痴痴傻傻的看着小会,过了一阵,眼睛里才露出欣喜的神情,两手抱着头说:“我不是在做梦吧?”小会被他这种奇怪的举动给整闷了,心想是他太激动了吧,就又认认真真,高兴的给他说:“我先去说,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活让你干,但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说完一摇手就跑进去了。
三平是真的疯狂了,他几乎是狂跑着回去的,他的脑子里再也没有什么痛苦的回忆,现在占据他的脑瓜子的是将来,他要好好的用尽他所有学过的知识来设想将来的幸福生活,他坚定的给自己说:“我要当工人了,再不干那又脏又累的拿捏土块块的活计了,我要翻身了,不再挨饿了。”三平想到这里,想起了小会。“多漂亮的一个姑娘,不但安慰他,还帮他找工作,将来出息了一定要好好的报答她。”三平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快乐,从来没有感到过的惬意,他睡了一个真正的好觉。
过了约莫两个多月,三平果真被叫到货运运输段去了。他的工作是领导那些搬运工,给他们安排每天的活计,还负责发工钱。自己不用干活,每月还能拿上50块钱。这段时间,三平和小会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两个人开始谈对象了。尽管小会的家人不同意,都认为三平一个小农民根本配不上小会,又穷又没有知识的。只要小会领三平到家里来,没有人爱搭理三平。尽管三平会比平时更加注意穿着,更加勤奋,更加努力的去讨好小会的每个家里人,可是一年过去了,这种状况没有发生一点点改变。
连货运运输段的那些正儿八经的工人干部都想不通,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竟然会喜欢这个傻农民。一些办公室的女干部一空下来就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那些男青年就更是气恼,每天都打扮的油头粉面,西装革履,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吸引漂亮女孩子的吗?这可倒好,越漂亮的女孩子倒喜欢越穷的傻小子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能想的通,时不时的一见着三平还会挖苦一会,“小子,你可是后来者居上呀,好呀。”三平这时候总是会呵呵一笑,就又埋头去干他的事情去了。
一个礼拜天,小会约好三平去逛商场,说是要给三平买件衬衣。三平本来就对逛商场过敏,这可能是每个穷人共有的心里障碍。一听说要给他买衣服就更是不情愿。
两个人为此弄的很不愉快,大半天都是扭扭捏捏的。小会之所以坚持要给三平买衣服,是因为她听见那些被嘲笑的话实在很不舒服。唾沫腥里淹死人那,她想把三平打扮漂亮一些,堵堵那些人的嘴。而三平觉得,我就是一个农民,你给我穿再好的衣服,我也是个农民,你既然这么不喜欢别人说,就不要跟我这个农民好了。两个人转了大半天不但没有什么收获,情绪却越来越糟糕。到最后,小会干脆赌气走掉了,一连几天两个人都没有再联系。
三平因为和小会闹了矛盾,心里很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人家。人家好心好意的给你买衣服,你不但不感谢人家,还给人家脸色看,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但又觉得去找吧很没有面子,就一个人出去在饭馆子喝闷酒。不巧,碰上了小录一帮子人进来了。三平抬起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小录的几个朋友看见三平一个人在那边坐,就想往过去凑。自从上次小录被三平打了一顿,他在家里躺了一个多月,那些狗日的朋友平时把他大哥前大哥后的叫,大哥真有难了,就不见人影了。其实,那些人都没有钱,害怕去了以后又要给他付钱。更有其他的原因,就推说有事不去见小录。
自从小录的伤养好以后,就一直想要报仇,决定把三平驱赶出西宁。到处联络兄弟,可惜没有钱,那些人可都是见钱眼开的家伙。今天,刚好小录凑够了一些钱去请了这些朋友来饭馆喝酒,想跟他们说一下,让他们给自己报仇。没有想到的是,一进饭馆竟然碰上了仇人,可真是狭路相逢呀。小录心里暗暗高兴,他想等喝了酒就把这些人叫过去揍那个傻子。可是事情完全发生了变化,这些人一看见三平都笑呵呵的去打招呼,还往跟前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原来,这些人自从小录被打了以后,没人领着去挣钱了,就又跑到火车站扛麻袋去了,一打听,负责人换成三平了,就硬着头皮去求三平给找个活干,三平一看是这些人来求他,觉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没有必要得罪他们,还不如尽弃前嫌,给他们找个轻松一些的活计,这下,这些人可是彻底的服三平了,打架那么有两下子,还这么仗义,有胸怀。就每天围着三平转,渐渐成了三平的得力助手。
当然,这些小录并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今天一看这些原来的兄弟都跟仇人打招呼,站在那里发了会呆,一头的雾水。其中一个忽然说:“太好了小录,今天碰巧了,三哥也在这里,我们喝几杯,你们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吧,”话说到这份上,三平站起来首先伸出了手,小录一看这样子,要是自己再不给面子,就得罪了这些人了,以后也就不好混了。就也勉强伸出了手。两只手就把彼此的情谊捏在一起了,从此,这些人成了很好的兄弟。
小会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很生气,本来就很讨厌小录这样的二流子,再知道三平还跟他们在一块,就更是生气,小会喜欢三平的什么?不就是他这个人实诚,讲情谊,有上进心嘛,现在跟这些人都在一起了,那还有什么希望?家里人知道了之后,更是坚决不让小会再跟三平交往了。直到第二年夏天,货运运输段的工作越来越繁忙起来了,有一趟货运火车刚停到站,需要立即搬运。可是站上出了点故障,搬运受阻。下一趟火车20分钟后要占道,这可急死了三平,小录几个人。到处找人,清除障碍。总算是卸下了多一半货了,可时间也快到了,车站的男男女女都出来看,那男的都怕脏没有一个出来帮忙的,三平把那些朋友和搬运工指挥的团团转,自己更是以一当十,提起东西就跑,别看小录平时流里流气,这段时间跟着三平确实也混的有个人样了,这时候一看事情紧急也跟疯了的一样,提起东西就跑。终于,再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卸货任务,火车开出了道。可以说是惊心动魄的一场战斗啊,小会目睹了这整个过程。对这个心爱的人更是刮目相看了。对他的朋友也是大加赞赏。可是她的家人还是不让小会和三平交往。
小会又跟三平开始交往了,这次她表现的很坚决,虽然家里人都强烈反对,宣布:要是再和三平交往就断绝关系,可这并没有吓倒小会,虽然她心里很难受,但她还是坚毅的走在了三平的身边。这时候,三平的工作自然也被取消了。小会用自己的工资和三平的工钱两个人租了个房子,搬在了一起,过了两年,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一家三口虽过的清贫,但也幸福。倔强的三平学会了跟朋友做小生意。2000年之后,生意逐渐好起来,并且有了自己的连锁店。
后记
妻子默默的回忆起了这所有的一切,这十几年来,他们的生活过的很艰难,很苦。但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这多少年中三平只回了两次家,第一次回去,被父亲赶出了家门。第二次回去只见了几个他很想见的人,呆了三天,搜集了一些老照片就又跑回来了。他太想家了,他现在的生活,过的越来越好,可是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常有电话打来,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的,大多是希望他能回来一趟,家里人都很想念他。都说父亲也希望他能回去一趟。
第二天,妻子给三平收拾了些旧衣服和旧东西,让带回去给家里人用,她知道,老家里人多,什么东西都很需要。三平在妻子满是温情的嘱托下,带着几个大包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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