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的墙上，挂着老伴的遗相，老伴穿着一件紫大衣，笑眯了眼，身后还有一枝火红的月季探出了头，像一个偷窥的孩子。相框一尘不染，每天他都站在小凳下用软布轻轻地擦，他擦着老伴的脸，轻轻地划过她的眉，他说，老伴，你怎么就走了？怎么不陪我？老伴依然笑着，笑容是他最熟悉不过的。老伴是个好脾气的女人。

他坐在相框前擦他的老花镜，戴上眼镜择菜，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择，他在老伴面前修灯头，磨菜刀。从前老伴隔几天就叫他，哎，帮我把刀磨磨。而现在她不用老伴叫了，他的刀功很好，肉片切得很薄，不像以前老伴责怪他，是切的肉砣呢还是肉块？他说，老伴，你不在，我学会了好多事。

他年轻时手艺好，城里乡村都找他修机器，早上出门时，老伴都会记得给他煮碗荷包蛋，蛋黄软软的。晚上回家老伴抱着小孙子在楼道口守着，笑眯着眼问，回来了？累了吧，吃饭吧。问候总是这么简单。桌上早摆好了两个小酒杯，他爱吃的菜，老伴喝不了酒，一喝就脸红，但每次都会抿几口陪着他。

退休后，早上他陪老伴买菜，傍晚老伴陪他散步。他们尤如《天仙配》里唱的，你挑水来我浇园，你耕田来我织布。他们洗衣的洗衣，做饭的做饭，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不用谁叫，一唱一和就把家务全做了。他们是柴米夫妻，无需说爱你有多深，无需说这世上我离不了你。

老伴走得很突然，正做饭时，突然喊头晕，还没来得及扶她就倒在地上，永远起不来了。老伴走时瞪大眼睛盯着他，似有千言万语，似有万般不放心。老伴走后，他有诸多不习惯，衣服找不着，袜子放哪了，小工具老伴藏哪了。他有些恍惚，偶尔还会冲空屋子喊，老伴，我那件绒衣放哪了。回头一愣，冲墙上的老伴自嘲地笑，皱纹堆了一脸。老伴就像走了远亲，怎么不记得回家？

他除了买菜就待在屋子里，放老伴爱听的戏曲，在阳台上“咳呼呼”伸胳膊伸腿。阳台上养的花越来越多，平地放不下，他又搭了个台。孩子们接他去住，说老父亲一人太孤单，这大年纪做顿饭也难。他哪也不去，一个人吃饭也像老伴在世时，大碗小碗摆得很热闹，老伴在这，他去了，老伴能找到他？

他说，现在瞌睡越来越少，好几次半夜起来，坐在阳台上看花开花合。花，他当人看待的，他说花怕痛，不新鲜的淘米水浇花，花也会不舒服。他说，自己不久要去陪老伴了，老伴这一去都两年了，她没人陪那日子怎么过的？

他七十八岁，是我邻居。他们的爱很简单，没有信誓旦旦，没有山盟海誓，有的只是一个眼神，努一努嘴角，我就知道你哪儿疼，哪儿痒，哪儿需要我挠挠。我们也需要这样的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