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不知道吃了什么变质的东西，总是闹肚子。一个上午我就上了卫生间好几趟，可能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还要继续。现在我正蹲在卫生间，一边看一张已经撕了一半的旧报纸，一边享受排掉废物时的舒服感觉。

当我正沉浸在舒服感觉时，我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开始是一下一下敲，很文明，很有节奏。后来可能是看我这么久还没开门，敲门人火了，不再文明了，不再有节奏地敲了，而是手脚并用敲我那扇本来就不结实的门。门产生剧烈的运动，蹲在卫生间的我都能感觉到。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不然敲门人不会那么急。

于是我赶快用那张还没看完的报纸迅速把屁股擦了一番，很用力。有没有擦干净我自己都不能确定，因为太急了。擦完了，我慌忙拧开水龙头把马桶里的废物冲干净。黄黄的废物一转眼就在我眼前消失了。马桶看上去也干净了许多，能照出人的影子来。我这才静下心来，慢慢向门口走去。我走到门口时心里还在想有什么人找我有事呀！最近一段时间我很少跟人交往呀！别人也很少上我这里来玩。我每天都呆在窄窄又阴暗的屋子里读书，写字。一个星期也就到外面一次，也是买些日用品回来。我想这个敲门人一定是我认识的人，找我也一定有急事。过去，我的朋友没什么急事很少找我，一来光顾我百分之八十有急事。

我打开门，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我的老朋友胡八。胡八的模样吓了我一大跳，好象他刚从监狱出来似的。他全身邋遢得很，脸上还布满灰尘。我想胡八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子了呀！以前的胡八可不是这样子的呀！几个月不见就变了这么多呀！我叫胡八进屋子里，说有什么话慢慢对我说。可胡八说他在门口说就可以。他说他儿子打了他一巴掌。就打在这里，一边说胡八一边指给我看。胡八的手在被打的地方点了几下。我看清楚了，是打了他一巴掌，那里都红了。胡八脸上很黑，但被打的这块地方很红，通红。我问胡八怎么回事，儿子怎么能打老子呢，这不是反了吗，真的是岂有此理。胡八说他儿子要钱用，而他身上刚好没钱，因为前几天他把钱用在买电视上了。儿子说他要钱交补课费，不然就要退学。他还威胁胡八说前几天就有一个同学因为没交钱被学校开除了。可胡八对儿子说不是前几天给过你五百块钱了吗？儿子说不够，还要三百才够。胡八知道儿子拿钱到外面胡乱花掉了，儿子最近花钱很厉害，经常看到他跟一帮社会上的小混混呆在一起。如果胡八当时身上有钱他会主动给儿子的，问题是他身上一分钱也没。如果去借一下子也借不到这么多。而且又能向谁借呢？这年头人最怕的是借钱了，一听借钱好象倒了八辈子霉。于是胡八对儿子说我没钱，要钱你自己赚去，不然你就自己退学得了，反正读了也是白读，又浪费钱。就是说了这句话，他儿子抡起手里就在胡八脸上打了一巴掌。打完之后他就跑到我这里来了。

听了他的叙述，我还是有点怀疑。我想他儿子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呀！我问胡八，你儿子以前不是挺老实的吗？还经常帮你下地干活呢。胡八的回答让我吃惊，他说，老实个屁，就知道整天在学校做坏事，跟社会上的人混，吃喝嫖赌样样通，上次还到女生场所偷看女生呢。

胡八的回答让我再一次吃惊，想不到一年多不见，他儿子真的是变了很多。这世界上人真的是变得快呀！比天气还变得厉害。

我说那现在怎么办呢？胡八说让我和他一去他家，和他儿子商量商量。他儿子很听我的话。因为以前我去胡八家玩时他儿子对我很有礼貌。我想其他他儿子是不喜欢我的，有点怕我，是我那严肃如硬石的相貌让他对我有礼貌起来。

我跟在胡八的后面。我感觉到这段时间里胡八瘦了许多。还记得上次跟他在一起吃饭时，他身上的肉还能见到一些，脸上也泛光，一笑脸上的肉都挤到一块去。可现在全身上下好象掉了几斤肉似的，头发也蓬乱了许多。我想这段时间胡八一定过得很拮据。

到了胡八家里。第一眼，我就看到他儿子坐在屋子中央，两手撑住凳子。看到我来了，我能感觉到他全身有点不舒服的感觉。他知道我等一下子肯定要训他一顿。

我来到胡八屋子靠墙壁一边，坐在一条长凳子上。我看着他儿子。他儿子叫胡撕。我说，胡撕，你怎么能打你老爹呢，你看你老爹都老了，你还打他，万一打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胡撕低下头，没看我，但我知道他一定在认真听我讲。我说，没钱可以慢慢跟你老爹商量的嘛？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呢？像你这样冲动到了社会上咋办，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这样不懂事呢。听我说了这么多，胡撕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他说他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下手了。说话的声音很小，我很认真听才听清楚。我说以后可不要这样子了，如果还发生这样的事我可对你不客气呢，尽管我不是你老爹，但我还是要管的。他点点头。我转过头来看了看依靠在门缘上的胡八，我说事情过了就过了，以后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就是了。听我这么说，胡八没说话，用沉默来肯定我的话。

这时胡八的老婆刚好从市场上买菜回来，看我坐在屋子里，对我笑笑，说等一下吃完饭再走。我说不要了，我回去还有事。

我走到胡八旁边，问胡八胡撕要多少钱。胡八起先没回答我，他不想说。他知道如果他说了我肯定会借给他。我再问了他一遍，语气有点不高兴，他才说要三百就够了。我从口袋里拿出四百块钱放在胡八的手上。胡八起先不要，推我的手。他心里不好意思要。但我还是坚持要他要，我说，如果你不要你就不是我朋友了。我这样一说，胡八也就不好推脱了，收下了钱，放在口袋里。

看他把钱收好了，我对他说我要回家去。

走出离他五米的时候，我转身对胡八说，有什么困难叫我就是了。我知道胡八现在生活不好过，儿子现在读高三了，花钱的地方很多。况且他儿子这样不听话，在外面花钱又厉害。最重要的是胡八前几个月下岗了，工作还没找到，经济来源也一下子断了。一个家没有经济来源可怎么过呀！简直是寸步难行呀！

回到家里，我躺在那张凌乱的床上，还在想胡八的事情。我感觉到现在这个社会什么希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儿子都敢动老子了。以前的我们那敢跟父母亲动手呀！他们说一就是一，叫我们往东走我们绝不往西走。现在时代发展太快了，节奏快，让人眼花缭乱。可发展再快，一些细小的矛盾却在慢慢发生。

我以为我给了胡八四百块钱，他跟他儿子的事情就会了解，从此会太平起来。可一个月之后。胡八又敲起我的门来。

那天我正在看北村的《周渔的喊叫》，正看得起劲，可被这烦躁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兴奋。我的心情一下子从高空掉了下来。我没好气去开门。门口又站着胡八。

我问怎么了，是不是胡撕又打你了。他说不是，他抖着嘴唇说胡撕被抓了。

我听奇怪，胡撕怎么会无缘无故被抓呢。难道他犯了什么大错。我为什么怎么回事。他说胡撕是在广东被抓的。这一回答更让我摸不着头绪了。怎么会在广东这地方被抓呢。

于是我请胡八到我屋子里慢慢向我叙述，不要慌，把前因后果说一遍。

胡八说当天晚上胡撕拿了我借给他的三百块钱到学校去了。还有一百胡八留着自己用了。胡八以为胡撕会把钱交给老师，不再到外面乱花掉，会安心读书。可让胡八没想到的是胡撕在两个星期内把两百块钱花了，一分钱也没给老师。身上只剩下一百块钱了，胡撕不想再呆在学校里了，他觉得再呆在学校也没什么出息，考大学是考不上了。他的成绩在班上是倒数第一，考大学是一点希望都没了。于是胡撕想到了到外面去看看。他首先想去的是去广东。他听说那里可以赚钱，一个月有一千多。于是当天晚上他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离开前他跟同学说他到外面补习功课了，半个月就会回来，叫同学不要跟老师说，更不能跟他家里人说。同学们信以为真，都帮他保存秘密。让人奇怪的是老师两个星期来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现象。走了一个人在他们眼里一点都觉察不到。

到了广东，胡撕想找份工作先做做，先把温饱问题解决了再说。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工作是何其难找，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身上的一百块钱不久就花完了。他决定从别人身上偷，这是他当时唯一的办法了。第一次别人没发现他，他觉得很幸运，他设想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能发大财的。可他不懂做多了坏事总会有失手的一次，人走多了夜路总会摔一两次绞的。当他再一次把手伸到别人口袋里时，别人发现了他，当场把他送到派出所里去了。

那一刻，他慌了，他害怕了。一个十几岁的人一下子来到这么森严的地方能不害怕吗？大人去了里面也会害怕的呀！他老实蹲在监狱里。蹲了两个星期。派出所看他是未成年，最后还是把他放了，叫他到了外面好好生活，不要做什么坏事了。

到了外面，他首要解决的问题是吃的问题。他身上已经没一分钱了。他本想跟家里联系，然而自尊心让他没这样做。为了生存下去，他像电视里那些人那样，准备抢劫。他想电视里那些人只要把刀往别人脖子上一放人家就乖乖给他钱。于是，他从一个地摊上弄来一把有二十多厘米的尖刀。他想这把刀放在人脖子上钱就哗哗来了。这样一想，他心里暗笑了一下。他对他未来的前景充满了信心。

那个晚上，他就蹲在一条小巷子里，等待鱼上钩。终于在十一点钟的时候，他等来了一条鱼。他一眼就感觉那人身上肯定有不少钱。他上前把刀放在那人脖子上，叫他老实点，把钱拿出来，不然就一刀捅了他。可那人不是生油的灯，见过一些世面。他说他身上没钱，要命有一条。胡撕慌了，他想他碰到对手了，那是一个不怕死的对手。胡撕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手把刀架在那人脖子上，一只手在那人身上搜钱。谁知那人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进行了反抗了。胡撕也慌了，他是第一次抢劫，他乱了手脚。在与那人打斗中，胡撕手中的刀向那人肚子上冲去。冲进了肚子里，鲜血沿着刀柄留到胡撕的手上。胡撕感觉到了鲜血的温度。他知道出事了，他要赶快离开，不然被警察抓了一定得坐几年牢，甚至被枪毙。

可这时正好有巡逻的警察从那里经过，看到了胡撕手中的刀，看到了鲜血沿着刀柄往地上流。

被抓到警察局，警察人员对他进行审讯，问他是哪里人，家里人在哪里，有没什么联系方式，前后做了什么事一一说出来。

没办法，胡撕把家里的地址和最近两个星期的活动跟他们说了。警察很快跟胡八取得联系。听到这个消息，胡八乱了，没了头绪。但他想到了我，敲响了我的房门，把一切告诉了我。

问题很棘手，关系到人命问题的问题多很棘手。

第二天，我决定和胡八一起到广东见见胡撕。

在监狱里，我看到了胡撕。胡八的眼泪来了，流了一地。胡撕眼里没一点表情，耷拉着脑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呢？有什么事我都会满足你的呀！胡八哭着对儿子说。

你看看你这样一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你真的是太傻了呀，你太不懂事了。

胡八一边说一边骂自己，骂自己没用，没给儿子想要的东西，导致他现在这个样子。我站在旁边，劝胡八想开点，不是他的错。事已至此，责怪也没用了。

可胡撕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我和胡八大吃一惊，他说我喜欢这样做，一切由我自己负责。

我想他能对自己负责吗？即使对自己负责了，他又能对父母负责吗？能对身边的亲人和同学负责吗？

第二天，我和胡八登上了回家的火车。一路上，胡八还在责怪自己，是他毁了儿子。我本想安慰他几句。但看他这个样子，我想我的安慰已经是多余的，只能让他自然发展吧！

世界上很多东西不是人想解决就能解决的。









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