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病入膏肓李笔

发表于-2006年10月29日 晚上10:10评论-1条

天穹簇拥着几朵散碎而凌乱的乌云,横七竖八地挡在太阳的光幕边,遮蔽着光焰的去路,好似总想把这光泽封闭在自己辖下的小圈子中,掘地为牢。不让其熠熠光辉撒向大地,让地上的人们多多享受一点恩惠。人们不甘于在阴翳下扎挣,不得不绕道而求庇护,然而对那些失去了腿脚灵便的人来说,只有坐在阳光不能企及的地方,让寒气渗入心头,流淌向应该抵达的归宿地。

在蚌鹬市清民街一段臃肿地带,慵懒地仰躺着镶嵌有“蚌鹬巿n医院”六个金字招牌的蜂巢般的建筑,罹遭瘴岚雾气侵袭身陷疾患囹圄的人们如受伤的罗雀,络绎不绝,扑腾而至,给这本应凄怆的地方,平添了许多浮光,也就耀武扬威起来。

就在这医院的109病室里,护士长吴晓敏正在连哄带赶,催促病人辛海枯出院。

“您还是发发慈悲吧,求求您了,让我再住两天,就两天。”辛海枯用哀求的口吻对护士长吴晓敏说。他今天已经口干舌燥,这是他第九次重复这句苍白,没有多少说服力的话了。搜尽枯肠他再也找不到可以感动眼前这位长着女儿身的铁石心肠的女人的片言只语了。万般无奈之下,他唯有拖动着残缺之躯,滚落在病榻前,使出最致命扼杀男人尊荣的屈辱举止,跪在了这位长得肉球般浑圆的护士长面前,双手作揖求她开恩。

“不行,你已经有三天没有交费了。我们不是救助站,快走吧。你还是去找救助站,交了钱再住吧!”吴护士长已经不屑于再给他做什么解释了,她分明早就不耐烦了。确实,今开她已经是第九次大驾光临筚室,催他出院了。还是算她有着惊人的耐心,给他宽限了一些并不起眼的时光,使他延捱了可能上万秒或者是几万秒的住院体验吧,只不过秒之计时单位太微不足道了。她的话语是柔中带刚,没有丝毫可以商榷的余地,实际就是一道最后的通牒。

有个小护士叫李梦,她二十二三岁,白皙的皮肤,柳叶眉,丹凤眼,齿白唇红,并未涂脂施粉,自有西子的艳妆浓抹,长着高挑的个儿,穿着一身白玉般的工作装,脚步轻移似清风徐徐吹过湿润的心田,给人带来具有时代韵质的舒爽。去年她从振中医学院护理专业毕业,与同校的校友杨济浪一同来到这陌生的城巿,寻求生存之路。

杨济浪现年二十五岁,从振中医学院应用心理学专业毕业。他和李梦曾经一同从某中学的特优班高中毕业,同一年考上了重点大学振中医学院的不同专业,他们都没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只是觉得农家子女身居农村,父母辈们求医问药难于李白著名的蜀道难,只要有了什么大病就只能坐以待毙,农村通往城巿的路由于等级之差,救护车总难准点送达应该挽救的生命,寿终正寝于土医生的偏陋之室。

杨济浪的父亲就是在并不难治的感冒病的围追堵截下,死于穷乡僻壤的土医生之手。那年他才十三岁,父亲也只有三十六岁,正当年壮之时,在死亡通知抵达他手之时,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说:“孩子,好好读书,将来就去考读农村急需的医学专业,为农村这些身处就医条件恶劣的人们做点事。记住,我就是死在这普通的感冒病的手下的。”他当时并完全明白父亲临终遗言的深深含义,但学医到成了他一生奋斗的目标。

在当时困苦的环境下,靠母亲勤劳而俭朴的一双素手,硬是把他送到大学毕业。只是他报读了医学院的心理学专业,未曾报读专治人们身体疾患的有关治疗专业。这一点可是令他逝去的父亲要永远遗恨于泉下的了。他也没有想再回那本朴的安葬了他父亲的偏远之地。

他和李梦本就是高中同学,虽不是青梅竹马,在多年的学习生活中也情窦开放,从大二开始他们就确定了恋爱关系。一毕业,他们就来到了蚌鹬巿。在本巿人才信息中心得知n医院要招收三名护理人员,李梦的专业对口,来应聘的人虽多,但她能脱颖而出,经院长袁世故亲自面试考核,确认合格,并花费了不少心血,如愿被暂且安置在这家医院里试用的。同来的杨济浪可没有合适的专业,被洗涮下去了。他只得去另辟蹊径,到另一所医院去谋职了。

李梦由于年龄的关系,加上对世事的不太谙练,心里无缘无故地就对这位特殊病者辛海枯有些同情,并不时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因为她的心地比一般成年人要善良,稚嫩,少些沧桑的褶皱。她目睹着顶头上司铁面无私地多次催促仍在重症中的辛海枯出院,她带着几分初出茅庐的不解,而又有些无可奈何,难道生命竟然可以开如此玩笑,春风吹又生?疑惑归疑惑,但现在这老人确是重病缠身,出院也许就只有等待死缓的到期。在这时她反倒没有了女孩子的优柔寡断,倒有了与年龄不相称的主见,她咬了咬牙,拿出自己的勇气,做出了自己的决断,她要去给院长求一次不合时宜的情。

当李梦柔嫩的目光再次停泊在辛海枯的颤栗的身上时,他无助地蜷缩在医院最简陋的病床的一角,瑟缩着,作为一个男人的刚愎早被拮据的低贱掩没得干干净净。他的干瘪身躯像被纸包裹着的风筝的骨架一样简单而无力,早就丧失聚光功能的眼球,从深不见底的眼眶里散落出残存暗淡灰蒙的光,满含难以启齿的求助语,无声的弥撒在这病室的永难杀灭殆尽的病原体上,如他的身体一样飘忽不定,寻觅立锥之所。

入院时李梦初见辛海枯的令人挥之不去的景象总是闪现眼帘,时时震慑着心扉:一个昏睡中的人被几个穿着制服的人送到了医院急症室,面色惨白,脉搏跳动无力,经急诊室的医护人员全力抢救,方把这年老体弱的病者从生死路上拉了回来。原来,穿制服的是本巿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这位病者是他们途经某垃圾场时无意中发现的。

医院对救助站送来的病人,他们觉得应该不会出现经济上的不明不白的损失,碍于二者的关系也就没有论及致命的金钱问题。袁世故接手后紧急采取了一系列强有力的诊治措施,因为“救死扶伤”本来就是他们的一项人道主义义务,只不过现在商品经济要将他们本来善良的人性挤压出来横加收购,商品不相信同情,商品也不相信眼泪,商品更不会施舍,那只是对于现代社会的高度发达的无聊的人才配谈善良,也只不过是拾人牙慧的口头禅罢了。院长袁世故亲自上阵确定了住院手术治疗的方案,要挽回辛海枯即将枯蒿的生命。

手术顺利而如期完成,袁世故把病人安排在病室的109号,并由护士长去安排了李梦作护理。109室是这医院里最为简陋的病室,病床也处于最为低劣的那种,只有三张病床,床上铺的是一床早已褪得看不清底色,上面倒好似有久已褪色的一个汗渍成人体大小的“人”字形蜡黄图案,隐隐绰绰,刺向人的神经。让人看了会作呕的浅底床单,由于是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季节,在床角还有一床脱光了绒毛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绒毯,好像在等待施舍的僧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屋内还呆立着三两个供病员打吊针的铁架台,好像闲暇无事,在招揽生意的到来,以显示自己并非无用之物,比有些活物还要灵动一些。这病室虽是109,一个吉祥的号,而位置却低得可怜,入身于地下了,仅一面窗临河堤,靠着这可以透射一些残落的余光,供你视神经工作。只不过辛海枯刚被从急诊室推出,其时正属“锄禾日当午”的阳光直射期,屋内才能将陈设情况明明白白志展示给你,其余时间是恕不奉陪。

实际这屋子也是为了应对救助的专用室,设备简单,成本低廉,这地下一楼都是这种性质的病室,李梦刚参加工作,也没有可靠的乘荫大树,也就只能屈就低枝了。

事随人愿,经全力抢救的辛海枯就这样送到了109室。身上挂着输液针,现已可以动荡了,表示脱离了死神的纠缠,有了生的希望了。刚刚苏醒过来的辛海枯,不知自己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从没有奢想到这次还能够活着。

李梦见他醒来,出于职业的习惯,问道:“好些了吗?”

辛海枯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辛海枯面露难色,他深知自己没有钱的,要在医院治病没有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现在却是不由自主进了这住院部,怎么交得起昂贵的住院费,就是要了我的命也无能为力。他准备翻身起来,要挣脱这致命的金钱掘就的牢笼,手上的针头被移了位,即刻在他干柴般的手背上簇起了一个大疙瘩。

李梦来不及回答,赶紧给他重新处理了针头错位,并将他来这里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老人的脸上立刻泛起了少年才有的红光,涨红着的脸上明显现出了兴奋,眼角闪出了从未有过的光泽,并挂上了几颗缺少水分的泪珠。

辛海枯心里翻腾着热血,他对眼前这位陌生姑娘的和蔼可亲,并没有歧视他这样狼狈病人的些微表现感动了。李梦回想辛海枯初入院时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污垢不断地投向猝不及防的眼帘,迫得她心神不安,惊惶失措,身体的毛孔散发出阵阵令人窒息的恶气,时时会刺激出她柔弱的胃内的胆汁。她也曾心生厌恶,然而出于医护的职业道德,平等对待生命,她坚守在这里,毫无怨言。几天的护理,他这个外表穿着令人作呕的人,他的内心却是白碧无瑕,至纯至善,攫住了她善良的心。渐渐地他们之间有了一种不可抗拒的情,犹如父子之情,超越了病者与护士之间的情,辛海枯心里积压了多年的陈年往事也不禁如决堤的潮水涌出,向眼前这充满稚气的姑娘娓娓道来。

辛海枯现在已经五十八岁了,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真有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悲苦。他早年曾患小儿麻痹症,双腿畸曲变形,行走不便,生活无着,天不佑弱,八岁时他的父亲离他而去,母子三人相依为命,过着十分清贫的生活。在苦水的浸泡中他渐渐长大,哥哥直到二十五岁才与本村一个三十五岁的寡妇结了婚,寡妇名叫夏英,身强体壮,只是不怎么善于用脑,略微有些痴呆。辛海枯直到二十岁也没有人给他提亲,他的身体的残疾是主要原因。不料想,在二十一岁那年却因为受了惊吓而又患上了精神分裂症,由于这种好像是染上了邪气的病,只要沾上就难以根治,在本就贫穷落后的地区,他的病也只是用了一些在农村行时的驱邪法或镇鬼法而已,始终无钱到正规的精神医院去查个水落石出,遑谈治疗。祸不单行,那一年他的母亲也离开了人世。这样又剩下了哥嫂和他三口之家。

辛海枯在本地土医生的阴阳太极理论的烟熏火烤下,他的精神失常症倒有了一些缓解,但对于纯在农村劳动的人来说,生活还是难免艰辛,尤其对辛海枯这种本来就有些残疾,在农村这块土地要生存下去,实在是诸多不便,在三年前他选择了离家出走,悄悄地来到了离家不知有多少路程的蚌鹬市,沿途乞讨,拾取垃圾,流离失所来到了这陌生的都市。他本就业精神恍惚,连自己的住地也不知晓了。

在这蚌鹬市,他过上了捡拾垃圾为生的独立生活。在城郊五公里的垃圾处理场,他与其他同他命运相仿的人一道吃垃圾,喝垃圾,生活在垃圾成山的地方。每天都在那令人呕吐的地方出入,穿着褴缕之衫,吃着最劣质的伙食,在这里干了三年,也仅只是糊口而已。

这次的异外令他有些沮丧,毕竟年龄大了,在这被细菌包裹着的世界里,人的生命力对它的抵抗也会由于生物体的衰退而措手不及。他生活本就不规律,往往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有时甚至是一天敷上一顿或几天才填上一顿来哄哄愚蠢的肚皮,常常是饿得头晕眼花,只得靠拾掇垃圾来度日。像这样昏在路边或垃圾堆旁也是如家常便饭般普通了,只不过这次却是极为严重的一次。这次辛海枯就是陷于这样的绝境了,不知不觉成了吞噬人类生命的细菌的牺牲品,倒在了垃圾堆旁。幸亏有救助站的车刚巧经过,把他送到了医院,及时地给以治疗。

在辛海枯的病情有所好转的时候,却犹如晴天霹雳,接到了护士长的三番五次的出院催促令,李梦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护士长面前小声地说:“就再观察两天,没有什么意外再催他出院也不迟。”

“这钱你交吗?不要装好心人了。要当好心人要舍得付出才行!”护士长吴晓敏对李梦没好气地说。

李梦这几天同辛海枯的接触,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他虽是一个近痴近呆的人,却是一个好心人,商品化社会也许对好心人就有些苛刻了,这样的好心人需要同情,需要别人能给以帮助,可是到头来迎接他的却是催促出院的唾沫四溅。

护士长吴晓敏离开了病室。李梦心中的善良让他放心不下这位老人,她轻轻地走到这位临近油枯灯尽的老人面前。

“你还是去找救助站,让他们给人你想办法。再给你解决一点钱,观察几天病情没反复了再出院吧。”李梦对辛海枯说。

“我不好意思去麻烦政府了。上次不是他们的搭救我早就死在路边了。怎好再去打扰别人呢。”辛海枯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爬满皱纹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一丝血色。

李梦从老人身上看到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他并不是一个傻得百事不晓的人,虽然曾经患过令人可怖的精神病,现在也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了,却还是对人间真情,是非情感辨别得如此之明。

李梦才参加工作,毕竟心肠还未曾经历沧海桑田的浸渍,她对这样的事也还是第一次遇见,就有些仓皇失措了,加之护士长的语气中也有一种对她的不满情绪,她眼眶边颗颗闪亮的珍珠在久久徘徊,只是未曾断线了,但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还是最终忍住了。

辛海枯对这位护士也是另眼相看,她没有老于世事的圆滑,只有一颗稚嫩的令人同情的心。他听见了护士长的话,那深深地刺痛了自己的心的话语,他如小孩子一般没有了主见,满含愧疚。这世界有钱就有主见,没有了金钱就失去了魂魄一样寸步难行。他决定不让小护士为他难过,准备要死也要死出这令人窒息的鄙视人的医院。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住在这里了!还是回到自己那细菌包裹的地方去,或者干干净净地死到让李梦不能看见的阴暗地方去。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辛海枯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一下子好像被电着了一样从床上反弹起来,他的病倒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无影无踪了,但他的病并没有痊愈,加上腿脚的不便,还是一个趔趄倒在了病床下。

李梦见此情景,她的眼泪真如断线的珠玉落了下来。她走到辛海枯面前,慢慢地搀扶起他,把他扶回原来的床上,她深知这病人是不能出院的。出院对他也是不公平的,她劝辛海枯继续留下,说:“辛叔,留下吧。我会给你想办法的。我不能眼见你这样出去,而不管你。人人都是心向下长的,我再去向院长求情,请她考虑你的具体问题。”

辛海枯心里流淌着沸腾的热血,他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半天从嘴角才慢慢地蹦出两个字:“谢谢!”这是真正发自肺腑的声音,也许只有这时的激动才算是真正从心里涌出的。不管结局如何,他只有等待上苍的决断了。

辛海枯重又躺在了病床上。他心里真如刀割一般难受,不时从他厚重的喉咙里隐隐约约地漏出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李梦安慰他,要他一定不要轻易离开医院,走出了医院,可能就向死亡迈近了一大步。

“你不要着急,也不要因为别人的话难听就跟自己过不去。我去找院长谈一下,如果他不能答应,我就去找朋友帮忙。我借钱也要让你把病看好。”

这家医院的院长是袁世故,年龄五十五岁,学历是博士后,生得白晳脸,三角眼,鹰勾鼻,看上去与实际年龄相比要年轻十岁左右。他的仕途一帆风顺,走路时总显出一副与百姓不同的气势,熟悉的人知道他走路昂首挺胸,不了解的人会认定他趾高气扬。

李梦急匆匆来到了院长办公室,找到了袁院长,说:“袁院长,我想跟你谈一件事。关于辛海枯的病,还需要观察治疗,护士长催他了好多次,他身子虚弱,起来就摔跟头掉在了地板上,好可怜。作为医生应该救死扶伤,不能眼看着他出去自投死路吧。”

“你说得很对。我也知道医生的职业道德。可是救助站把病人送来就一走了之,我们治了这钱从何处来?”

“我们可以先治好了他,再去找救助站。也可以让他完全康复后再自己去找救助站要钱来结账。”

“小李,你还太幼稚,不懂人情事故。现在这社会谁喜欢做亏本生意?多一事也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必那么认真呢?他要走,让他去吧。死了我们也没有责任。”袁院长的老于事故令李梦大吃一惊。她的希望濒于崩溃了,她无言以对。

最后袁院落长给他上了一课,强调说:“你才来这里工作不久,要慢慢适应这社会。不能让社会适应你吧?好好地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给领导找麻烦,就是一个合格的职工了。”

李梦在这里被院长教训了一顿。她并不打算放弃对辛海枯的帮助,她决定自己去和男朋友商量,一定要让辛海枯治好病,让他重新健康地回去。我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李梦又辗转回到了109病室,把辛海枯安抚了一番,“医院同意你住院治疗。你在这里好好地躺着,不要出去。我会给你想法。”为了稳住辛海枯,以便他能在这里安心治疗,李梦内心忍着几次碰壁的痛苦,还是坚持要走自己认准的道儿,她是一个坚毅的姑娘,从小就有些怪异,让人认为是不伦不类,不能合大流,不擅长拍马屁迎合别人,这是她的另类的个性。她居然独自要为这陌生人承担不应该由自己享受的痛楚,她给辛海枯说了假话。

李梦给她的男朋友杨济浪打了电话,并约定在“心宁坊”见面。这次她是为了一个并不认识的人而独自下了决心之后需要别人支持的情况下会见男友,她的心中自然有些忐忑不安,也有些焦躁。

杨济浪是蚌鹬市另一家医院的职员,由于现在找一份理想的工作很困难,加之所学与时尚的人们的追逐还有了格格不入的矛盾,人们本就重物质,轻精神,那管什么心理,他的所学只不过是一块找不到门的敲门砖而已。在单身母亲的辛勤劳作下,供他读完了大学,然而自己由于不能有豪门望族的依傍,虽然在学校是成绩娇娇者,也只能暂且应聘在这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医院里混口饭吃。他深知来自一个十分僻远的农村的人,其路是何其漫漫。本来他的家境也因为他上大学变得困窘不堪。但是在他的心灵深处对农民有着一种特别的情,特别的爱。他的父亲死时的遗容总在眼前闪现,令他对弱者的同情之心时时牢牢地萦绕在脑际。李梦对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的。因此她决定这样做。

在“心宁坊”他们见面了。李梦由于心中有事,担心辛海枯又被护士长赶走了,她的语言如山洪直泻而出,开门见山地把辛海枯的情况介绍了,并将自己准备帮他的决定给杨济浪说了。

杨济浪紧皱着眉头,心中思索着对策。对一个捡破灿的人而且有过精神病史的人她可以去这样地帮助,说明了李梦的本性还没有受到市场的冲刷,还是一颗洁白无瑕的心。他的心中涌起了对恋人的佩服,虽则都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人,经济上也拮据,而对自己心爱的人也不好婉拒,本来自己也是农家子弟,帮助别人有时就在帮助自己。他眼前又浮现出十几年前父亲临死的样子,他下定了决心支持李梦的爱心行动。况且现在要找李梦这样的热心助人的人可能也不怎么好找,让他住在医院观察三两天,可能用不了多少钱,自己就省吃俭用点,也能凑合着应付的。他从身上当即掏出了三百元钱,塞在了李梦手里。

李梦心里涌起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激动,紧紧地抓住了杨济浪的手,久久地,竟忘记了松开,她拥入了他宽阔有力的怀抱,泪水从心里流出,她有了这样一个善良的可以终身相托的人,她也心满意足了。

突然间街道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把李梦从杨济浪怀中惊醒了,她一下子挣脱了杨济浪有力的抱拥,转身出门拦了一辆的士,快速来到了住院部的109病室。

李梦进室内一瞧,她的心一下了就好像停止了呼吸一样,目瞪口呆,只有出的气,没有了进的气了。原来这里哪还有辛海枯的身影,不知他去了哪里。

她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就在她走后不久,护士长就真还去催辛海枯出院。这是她第十次到这里来了。

“辛海枯,出院!”她的高嗓门已经走在她的身体的前面进了屋,辛海枯刚才听李梦说医院同意他住几天,这会这长官却要赶他出院,他因为没有交费,也就无力去问个究竟了。他这时虽是体弱,还是坚持着坐起来,这护士长却没有了李梦的温柔和善了,她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有点嗤之以鼻的不屑一顾的模样,简直把他当成一种游戏或可供人观赏的另类一样。

辛海枯忍受不了这冷若冰霜的眼神,他穿好衣服,眼前有点轻飘飘的好似酒醉的感觉,差一点就又要倒过去了,但他不愿在这吴护士长面前倒下,硬是坚持着走出了这医院的大门。

他在想李梦的话,医院答应他住下来,这才十几分钟就又变了,是怎么回事,他想见见李梦这位小护士,这位如同她的人一样有着年轻善良的心,给他以人的平等相待的人,他不愿就这样悄悄地就离开了。但转念一想,我不如就走开,少给她添点麻烦,毕竟人家才参加工作不久,不能总给人家找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又不是亲戚,只不过萍水相逢。我还是离开这里,去听天由命吧。

辛海枯拄着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这蜂箱一样的医院。他走的这条街道,刚好人车混杂,交通拥挤,他踟蹰行进在这险象环生的街道。他还在想着李梦的话,本就虚脱的身体,不料眼前昏暗一片,随车而来的风竟将他掀向了那辆车前,被这飞驰而来的车撞上了,他再也支持不下去了,仰倒在行车道上。

这司机立刻刹住了车,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人。司机把他放在了车上,立即将他送往本巿n医院急诊室。司机是一个忠厚得近乎傻子的老实人,他对自己的行为有着高度的责任感,也是一个勇于承担过失的人。

这司机叫牟志,开着一辆已经破旧的士。但他的生意做得很好,因为他是一个诚实守信的老板,他对那些有困难的旅客可以主动帮助。在这蚌鹬巿的的士司机中他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善良。他一到医院就主动去给病人挂号,交费,并无一丝勉为其难的样子,把身上仅有的八百元现金交了,还差一千二百元,因要住院需交押金两千元,他立刻去银行取了现金,一并交齐,让病人顺利地入院了。他交办了所有的手续,老老实实地候在病房外,好像等待法院的最终裁决一样。

李梦从109病室出来,她想起了护士长的话,猜想辛海枯的离开与她有关,她决定去问一下吴护士长。

李梦来到吴晓敏的办公室,护士长不在,小燕子说:“她正在参与抢救一个车祸受伤的病人。听人说是一个穿着破烂,腿脚不便,在街上行走有些东倒西歪的人,被一辆迎面而来的车撞上了。是那司机送来的,他把住院费交了,还在等待情况。”她随后来到抢救室,等候吴护士长出来,问一下辛海枯的下落,她的心里也才能安定下来。她也同那司机一样同时等候在急救室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吴护士长出来了。李梦急切地跑上去问道:“辛海枯是你把他赶走的?”“是的,你走后,院长打电话来要立即让辛海枯出院,没有钱就不能住在这里。我们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救助站。”吴晓敏转达了院长的指示。她随即指着身后推出来的病床车上说:“这上面躺着的就是辛海枯,他出去后出了车祸。刚才就是在抢救他。”

李梦问道:“他不是没有钱吗?你们怎么又发了慈悲要抢救他?让他死了算了。”

旁边走来了司机牟志,他向主治医师询问了辛海枯的病况,医生说:“刚才经过全力抢救,已经没有什么……”

牟志急于想知道结果,打断了医生的话语。“是没有希望了?”医生点了点头。后面推出了辛海枯的尸体。原来他被车撞得太重,失血过多,导致了严重的休克,以致无力回天而死。牟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他死了也许比活着还要好一些。李梦听到辛海枯被车撞伤而最终死去,一种悲悯之情从心底涌出。一个没有家,没有亲人的人竟遇上如此惨淡的结局。真是天道不公,心里说不出的悲哀。

牟志主动给这没有家,不知其家在何处,年龄也超过了五十八岁,还有一个六十三岁的哥哥不知在东南西北的辛海枯办了丧事。李梦从男友杨济浪那里借来的三百元钱并没有救起这个从垃圾中来的人,还是回到了垃圾中。

几天后,在垃圾场的不显眼的位置新添了一座小小的土墓,既没有花环,也没有旗伞,只有新迁移来盖上棺木的零七八碎的土引来一阵阵凄凉的乌鸦的噪声,可以惊起附近人们的清静耳根。

垃圾场继续收容着来自干净的人类世界的垃圾,有人就有垃圾,这也许是不灭的真理了。

2006年7月11日初稿

7月30日修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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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ziyan0826点评:

在如今这个商品经济大于人道主义的时代,
医生们曾经的救死扶伤精神已被金钱打倒,
令人深深叹息的故事!!!

文章评论共[1]个
西门独行-评论

想起鲁迅先生的"药".at:2006年10月30日 早上9: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