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菊 子浩淼蔚蓝

发表于-2006年11月03日 下午4:47评论-2条

菊子(小说)

文/浩淼蔚蓝

少吃多摸不点泡儿

夜,菊子妈松松软,懒慵慵的从村支书二旺怀里滑出,捋了捋乱乱的头发,唠叨:

“跟你说八遍了,菊子才十七,毕了业就下田,早就让你给她找个清闲事儿,你压根儿就不往心里搁”。

“谁说我没走心,我正筹计着让她当广播员儿呢”。二旺在炕沿探出半个光身子,从那装皱了的工农兵牌烟盒里捏出了一枝烟,衔在唇上,呶着下颌示意女人,“嗯,把洋火递给我”。

女人也探出光光的身子,从炕桌上拿了火柴,哧,就把二旺唇上的烟燃了。“我守寡活受,羞耐着村上酸面白眼尖舌头,忍咽着你那臭老婆的骚骂,舍了皮搭了脸的跟你好,你就去让孩子去当个破广播员儿?你它妈还说自个儿有情有意呢,今儿个我告诉你说,起码儿要让菊子上工农兵大学,至末至也得招个工。哼”!

“嘿,嘿”,二旺抽着烟。“你知道个帽儿,办啥事都得有头有脑儿,菊子刚回村俩仨月,我咔不啦喳就把招工指标给她,全村社员儿还不把我撅巴撅巴嚼了”?二旺把烟屁股碾在炕沿下,伸手又把女人搂进了怀。

“那——我不管,反正你得麻利儿的办”。女人眯眯的盯着二旺,肉肉的胳膊就去绕支书的肥脖子。

二旺又是嘿,嘿地干笑,一手乱抚女人滑软的腰臀,一手捋栉着女人的头发,丝声细语儿地说:“跟你说吧,我早咂磨好了,菊子那丫头嗓门儿不赖,也有些文化水儿,先在大队写写稿弄弄广播,弄他一年两年的,弄出点儿名堂来,在放她上大学,招工什么的就都顺溜了。再者说了,弄得好兴许就让公社,县里直接拔走了呢”。

“能成”?女人张大了眼。

“咋会不成,只要瞅准了国家形势,咱就顺着形势走,一准儿成”。二旺见女人懵,接着说道:“眼下虽然不批林批孔了,可政治还要突出,咱公社管政治的副书记赵复德跟我说,新运动说话就来,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基本路线教育运动。要批水浒,批宋江,批唯生产力论,批小生产,你想想,还要抓革命促生产学大寨,让菊子好好儿的多写稿,村里广播了送公社,送县里,我去公社开会时多夸她,即便公社县里不拔她走,等有了好工招,再让她走,村里谁还敢放个屁”?

啵儿,啵儿,女人兴奋了起来,狠命地亲着二旺。“嘻嘻,要不说呢,前些年你当革委会主任时我就知道你有水平,你就是有水平”。

“那是,这就叫政治素质,不然赵复德能让我当支书儿”?二旺得意了起来。“我还告诉你,办菊子的事儿就跟打麻将二影不差,菊子当上村广播员儿通讯报导员儿后,只当是上了牌桌抓好牌;等广播出点名堂时,在牌面儿上就是 ‘将有搭子够’; 等公社管宣传、管政治的都知道菊子长得好,能写会说时,这副牌就是 ‘一上一听’ 了;等公社赵复德来咱村,好好请他两顿,十有八九他就会把菊子抽到公社去,只要菊子去了公社,即便是吃周转粮,离转正招工上工农兵大学也差不远儿了,这节骨眼儿上的牌已然是

‘落了听’了”。

二旺使劲拍了拍女人的屁股。“我这么比方,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女人在二旺怀里悦悦的蠕动着。

支书二旺这时却庄严了起来,他微微地侧了一下头,做出十分慎重的表情说:“到时候得告诉菊子,果真去了公社或是到了能招工,能当工农兵大学生的火候,千万要加小心,不能张狂,别穿惹眼的衣裳,对村里的老老少都得好,在公社大小领导面前更得低眉顺眼的。可也别窝窝囊囊,要伶伶俐俐的见啥人儿说啥话儿”。

“哈哈,你这说辞我也知道了,牌 ‘落听后’ 就得 ‘少吃多摸不点泡儿’ ,能转成正式国家干部,是 ‘杠呲’, 能上工农兵大学,是 ‘自摸’, 要是招工进了城就是 ‘和牌’啦”! 女人不能自制地笑着,不停的在二旺身上缠绕扭动了起来。

二旺被女人揉搓得火旺火旺,他一下子把女人翻到身下气嘘嘘地说:“什么少吃多摸不点泡,我就吃,就摸,就点你的泡儿,就点你,呼,呼,就点你……”。

选拔广播员

上世纪70年代的农村流行着《十等人》的民谚,尽管版本不同,但内容却是大同小异。菊子所在村在文革初就改名为“红星生产大队了”。当时红星大队的《十等人》是这样唱的:

一等人,当书记,儿子闺女都出去。

二等人,是队长,孩子招工妻入党。

三等人,广播员,挣着满分不下田。

四等人,当电工,溜溜达达一天工。

五等人,赶大车,长鞭一甩一块多。

……,……

十等人,没法混,孩子老婆盼地震。

你瞅瞅,这“广播员”在当时可是个令人向往的好差事。既然是好差事,惦记的人就多,人一多就有争有夺,当干部的用谁不用谁都会伤人惹气。自从村里买了广播机,支书二旺怕惹麻烦,干脆就让大队会计兼职放广播。可这回二旺却因为自己和菊子妈非同一般的情分,就真心实意的想让菊子当专职广播员,为了这事儿,他还真是动了一番心思。

二旺当村官多年,虽然经验老道,可要弄成一件多少有些谋私意味的事情,既不显山又不露水,还真是不太容易。说话就到了1974年秋,当时,闹腾三四年的批林批孔、一打三反运动刚有点消停的意思,可“基本路线教育运动”工作队又进了村。工作队进村就开动员会,说是有人要复辟资本主义,所以要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基本路线,要大批小生产和唯生产力论。

对以往一场接一场的政治运动,二旺虽然有些厌,可在运动中自己毕竟大有市场,尽管在内心深处他从没把运动当成个事,可在面上表现出的却是十分的积极和认真,总归他是依仗开会、突出政治才能多挣工分多捞实惠的。这次突如其来的新运动,使他首先意识到的这是为菊子办成事的好机会。

二旺在动员会后,立刻找到工作队的头头,建议成立宣传组,设专职广播员,工作队的队长就是那个公社副书记赵复德,赵书记很高兴,就认为二旺不象其他村的干部那么右倾保守,心下打定主意要在红星大队抓出个典型,弄好了就会在全县出大名,将来去当个县委常委,弄个县委副书记干干也不是不可能。

“好,好,尽快组织,组织好了通知我,我去给他们开个会,再从县广播站请俩通讯员广播员办个学习班儿”。赵复德丢给二旺一枝香烟,兴奋地说。

略显拘谨的二旺没接住赵书记扔过来的烟,那枝烟落在地上滚了滚,二旺急忙躬身拾起来,没顾上抽,顺手把烟夹在了耳朵上:“村上这几年出身好的,有点文化的小青年到是不少,我没啥水平,也不知道谁合适,回头我找几个,您给筛筛,把把关”。

“好,很好,尽快找,尽快找,到时候让他们念念毛主[xi]诗词,读读报纸,写篇广播稿就知道谁行谁不行了”,赵复德应允着。

几天后,二旺在心里将全村二十几个近年毕业的回乡中学生过滤了一遍,随后又把家庭出身地富的,上三代有历史问题的滤去了七八个,剩下的全被叫到大队部。这些人中当然有菊子,何况三四天前,二旺就让菊子做了准备。

筛广播员到也简单,赵复德让那些想当广播员的人念一段自己熟悉的诗词或毛主[xi]著作。有个叫王小庆的,在学校就常上台朗诵,他先朗诵了“长征组歌”中的一段,又背诵了“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这个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的基本路线。赵书记就觉得不错。菊子朗诵了一首诗,名字是《在台湾的海岸上》:

一个赤脚的孩子

默默站在台湾的海岸上

看海水拍打岸边的岩石

听海风掀动波涛的巨响

失业的爸爸彷徨在街头

多病的妈妈呻吟在床上

年轻的哥哥被抓去当了壮丁

穷苦的孩子被赶出了学堂

孩子的头发蓬乱,面容憔悴

一双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祖国的对岸

……,……

菊子深情的朗诵一下就抓住了所有的人,虽然她的朗诵技巧远不如王小庆,可她选的诗既革命又新鲜。当时王小庆从赵复德那早已失去了副书记庄严的神情中,就意识到自己没戏了,菊子的嗓音虽然不是很厚,但也很受听,加上她那饱满匀称的身材,和那双水铃铛似的大眼睛,早把赵书记木木的定在椅子上了,这时的赵复德半张着嘴,手上的纸烟燃尽了他都浑然不知。

菊子水到渠成的当上了脱产广播员,其他人大多成了不脱产的通讯宣传员。王小庆没当上广播员心里很别扭,一堵气连通讯员也不当,赵复德就说,职务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干什么都是扎根农村干革命,小庆说我还是下田战天斗地闹革命去吧。赵复德就说:“好,好,你们是早晨八九点中的太阳,就让青春在社会主义的田野上,焕发出革命的光芒吧”。

晚饭时,小庆的爸王大庆,总觉得儿子捧着大碗喝稀粥时那吸吸溜溜声音象是在哭,心里就知道没选上:“唉!咱命苦,先干几年农活,等你身子练壮实些,就出去学个瓦匠吧”。小庆的妈啪的一声把粥碗墩在桌上:“命苦?命苦也不认命,偏不去学瓦匠,谁不知道咱小庆的才学比菊子强百倍,不就是她那个破鞋妈,摇尾巴鸟儿是的会给二旺摇尾巴吗!这整个是他二旺给工作队造了个假局子,赶明儿等工作队撤了,我就去找二旺算帐,他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我就把他和菊子妈的骚事在全村老老少少跟前抖落个底儿朝天”。

小庆妈性格爽烈,也许天生就是好口才,高兴的时候快言快语,巧言妙语连珠,发怒的时候,舌如利剑唇似刀,村里人都叫她“阿庆嫂”。小庆知道母亲的脾气,虽然心里很郁闷,可还是怕母亲惹出更大烦恼,就故作轻松对母亲说:“这回不是支书选的,是工作队把关,菊子也确实不赖,您就别管了”。小庆妈嘟哝着,“反正不能就这么着了”。

之后二旺也告诫了王小庆:“我心里知道你做广播员合适,但你可别堵气去惹工作队,还得好好干,积极要求进步,积极参加政治运动,给将来招工上大学垫上点厚底子”。听了二旺这几句略掺威胁利诱的话,小庆心里一阵儿舒坦一阵儿乱,在很长一段日子,心中总是忽忽悠悠的,他也不知道为啥忽悠。

广播机,不是广播“鸡”的

菊子当上了广播员,就不再一身馊汗两脚泥的去庄稼地里熬。可头几个月也着实累得不轻。早晨一睁眼,赶紧就放广播,先是中央的“新闻报纸摘要”,接下来是县里的综合广播,然后是公社广播站的,最后,还得念几篇大队通讯组写的滥稿。随后就是给工作队烧开水,打扫大队部会议室。菊子妈一大早就送来了饭菜,可她根本就顾不上吃。等吃过那半凉不热的温吞饭,本想边看电话边拿着报纸练播音,也许这时工作队的人就要开座谈会,菊子还得按照他们提供的名单挨个去通知。工作队的人说,不能用广播直接喊,把座谈会开得隐蔽些,参加座谈的人才可能说真话。菊子就这样边学边干的坚持了下来。

半年过后,到了1975年的春天,菊子的广播水平不但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她采写的《向牤牛河开战,向黄沙滩要粮》的通讯,被公社和县广播站相继采用,尤其是她写的《小生产是滋生资本主义的温床》的小评论,不但被县里多次广播,经工作队加工修改后,还登上了《北京日报》。虽说那些文章的署名都是红星大队通讯组,可村里都知道是菊子写的,菊子在整个公社就有了小小的名气。

一天,二旺在菊子妈面前十分自耀的说:“你瞧,我给菊子出的这个道道儿咋样,不是吹嘘,凡经俺咂摸透的事,没有搞不滋腻的”。

“切!你还真别觉得你咋回子事儿”,菊子妈不屑的一瞥嘴。“那是我闺女有本事”。

“有本事?本事算个球?你也知道大前年从北京下放到咱村的那个童弟周,人家还是大科学家呢,不照样儿驴似的拉着石磙子去轧地,还有那个写诗歌的艾青,不也得去喂猪铲猪粪,……”

“行啦,行啦,知你的情,得你的意啦,你要是啥也办不了,谁还爱答理你”。菊子妈面烦心悦的说,那语调中蕴满了鼓励,夸赞,亲昵的成分,也包含着,继续努力,不可放松的意味。

现在,菊子在村里不但工作队的人喜欢她,原来那些出于妒忌或其他心态的社员群众也都逐渐转变了态度。75年广播电台的文艺节目虽然还是以八个样板戏为主旋律,但也放一些《向阳商店》,《夺印》等与阶级斗争沾边的评剧选段。菊子就去找二旺,让大队买一台留声机和唱片,本来对菊子的建议二旺是喜欢的,可因为村里正搞运动,他吃不准,就没答应。菊子又去找工作队队长赵复德,赵复德说:

“运动期间还是要以大批资本主义为主,无论什么都要以阶级斗争为纲,阶级斗争是纲,其他都是目,纲举才能目张”。

“赵书记,咱用文艺方式批判资本主义,社员更容易接受,您说是吧”?在大队广播室里,菊子一边给赵复德沏茶,一边轻声说道。

“已经决定成立文艺宣传队了,把大批判内容编成快板、三句半、对口词什么的,在田间地头演。还要学习 ‘小靳庄’ 搞赛诗会,发动群众人人写诗,你要积极参加啊”。赵复德懒懒的歪在菊子那张干净的床上,背倚着叠得十分整齐的被子。菊子使劲把目光移到了别处,她真的很在意自己干净的床被,但她绝对不敢流露一丝不快。一转身,提高声音说:

“您看,《夺印》、《青松岭》插曲、《小小竹排》还有《金光大道》插曲,又好听又批判资本主义,您就让大队买个留声机放给大伙听,社员都得说您好”。

菊子说话的时候,赵复德那黑长的脸已不再象生满青苔的青石板,那神情是少见的放松,甚至有了些柔和。他那散漫的目光虽然没直接扫在菊子的身上,可他脑子里一直幻映着菊子那饱满的身姿。也许是因从菊子床被上飘出的那股少女的清香,一种男人特有的亢奋使他很勉强的站起来接过菊子递来的茶杯。

“哦!好,有道理,有道理,不用大队开支买,回头用公社的宣传费买就行了”此时,对于菊子的建议,赵复德的思维,已没有余力进行书记式的分析考思考了。

菊子给大队争来个留声机,广播节目丰富了,广大社员都高兴。可随着运动的深入,批小生产割资本主义尾巴就从理论教育渐渐过渡到了联系实际。各家各户养鸡数量不得超过家庭人口,超养的必须买到公社收购站;自留地种的蔬菜只许自食,不得外买,更不许在自留地种植药材和瓜果;利用工余时间编筐织篓,扎笤帚扫把换零钱的也定性为资本主义萌芽。这样一来,大队广播的小评论内容就会涉及到一些有这类资本主义苗头的社员。每天广播完后,那些被映射,遭批判的社员就会公开或不公开的大骂,胆子大的还去大队广播室门口去骂。虽然很多稿子不是菊子写的,听骂的却是菊子,菊子就无奈就郁闷。

一天晚上,刚刚播完了工作队人员以大队通讯组名义写的批判稿,还没来得及把播音模式切换的留声机的放音,小庆妈就闯进了广播室:“菊子,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家的两只芦花鸡丢了,你给俺广播广播”。

事情有点突然,菊子彻底忘了此时的广播机还在播音状态,就接了小庆妈的话:“大婶子,您不知道,大队有规定,不能给个人广播杂事,您自个儿再去找找吧”。

小庆妈本来就是绷着脸来的,听菊子说不给广播,立马就把开始的那点故作客气扔了,大声说:“广播机是大队集体的,也有我一份,再者说了,为啥叫广播机?广播机不就是管广播‘鸡’的吗”?

菊子当然知道小庆妈对自己当广播员有想法,但没意识到小庆妈今天是故意来发泄的,还以为她真的把广播机想成了“广播鸡”了,就笑笑说:“大婶,不蒙您,广播机是宣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不是管广播鸡的”。

“你以为就你有文化,就你会广播,我告诉你,养鸡就是马列,就是毛泽东思想。毛主[xi]说农林牧副渔要全面发展,养鸡、养猪、养羊都是 ‘牧’ 都是毛泽东思想,给我广播鸡就是宣传毛泽东思想”。小庆妈这个愤中带恨逻辑推理,一下子把菊子喷懵了,菊子也就知道了小庆妈今天是不光是为了找鸡而是想寻鸡闹事,她无所适从地呆怔住了。

全村人都听到了小庆妈的“毛泽东思想”。当时的支书二旺正一如既往的在和菊子妈“玩麻将”,他听到了广播室的吵闹,就急火火的穿上裤,抓起褂,狼赶獐似的往广播室跑,到了广播室,啥也顾不上说,急忙去关广播机,手忙脚乱中就把广播机从播音状态切换到了电台的放音模式。电台正播放样板戏《沙家浜》,“智斗”那场戏已接近尾声,那忠义救国军的参谋长刁德一正阴阳怪气的道白:

“阿庆嫂真不愧是开茶馆的,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佩服,佩——服”

刁德一的这个话茬及时的接在了小庆妈那段有关农林牧副渔的论述之后,那些或吃饭或闲聊的社员一时间就大笑不住。后来村里人叫小庆妈阿庆嫂,就是从那天晚上她去广播室寻鸡闹事开始的,不过也有些男人耐人寻味的叫她“滴水不漏”,但毕竟是少数。

主要是解放亚、非、拉

本来“阿庆嫂”去大队广播室“寻鸡闹事”,菊子心里已然很难过了,加上有关自己母亲的村言巷语不时刺痛耳涡,这段日子,菊子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她曾和母亲说不想干广播了,菊子妈就一边叹气一边劝菊子要忍耐。

王小庆和菊子是同届同学,小庆妈去广播室吵闹,使小庆在菊子面前很没面子。心里对母亲就有了怨,这两天小庆每天收工回家吃过饭就把身子往炕上一扔,闷头看书不说话。小庆妈知道儿子的心思,忙完了喂猪喂鸡洗碗刷锅等杂事,扯过毛巾擦擦手,小心挪坐到儿子旁边:“我知道你生妈气,我实话告诉你,那天我不是冲菊子去的,就是因为工作队说咱家养那七八只下蛋的鸡,养的多,这些天村里的大喇叭整天指狗骂鸡的数落我,我一堵气就去大队嚷嚷,想让隔壁住着的工作队知道咱家的鸡都丢了,可你知道妈脾气不好,说说着就收不住话头了,招村里人笑话不算,也菊子也给伤了,我知道菊子跟她妈不一样,是好孩子”。

小庆听母亲这样一说心里就稍稍舒畅了些,仍下书坐起来说:“我没生您气,就是觉着我和菊子是同学,您去一闹,菊子更会以为我跟她争当广播员了,多不合适呀”。

“那到是,一开初你没当上广播员我心里就是有气,可现如今一瞅,那个广播员当不当也两可,整天价数落这个批哪个的,赶明儿我碰见菊子跟她说说”。

“不用您去说,我知道了您不是和菊子过不去就行了,回头我去和她说”,这时的小庆才真正的开始高兴。

小庆心里琢磨了两天,想以借书的方式去和菊子道个歉。可那天他到大队广播室后,见工作队队长赵复德正和菊子说事,便随便打了个招呼,想往回走,可被赵复德叫住了。赵复德问小庆有什么事,小庆说要找菊子借《水浒传》,赵复德就说:“好,好,应该看看,应该看看,下一步工作的重点就评水浒批宋江了,不掌握足够炮弹是不行的”。赵复德就让菊子先借书给小庆,并告诉小庆晚上到工作队来一趟。

赵复德找小庆是想让小庆接菊子的广播员,开始小庆听了很紧张,以为是母亲“寻鸡闹事”有了结果,心下对菊子很内疚,便连不迭的说:“不行,不行,还是找个女的干广播好,”等小庆明白了菊子即将被拔到公社当广播员后,悬心才放了下来。不过小庆还是一脸认真的向赵复德解释说自己是个好劳力,和广大社员群众在一起,能多接触实际,以后一定多写大批判文章,请工作队老师多批评多指导。赵复德就说,也好,也好,好好干,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你们年轻人一定大有作为。

一九七五年深秋,将满二十岁的菊子真如村支书二旺当初筹划的那样,被公社管政治的副书记赵复德拔进了公社,当上公社广播员。菊子这个公社广播员和以往的不同,以前的公社广播员虽然也在公社机关上班,可仍是农民身份,菊子当时赶上了一拨接一拨的政治运动,全县的政工干部奇缺,那年,县革委会决定从农村抽调一批回乡青年作为县级借调干部,虽然不列国家干部编制,但由县财政发工资,吃周转粮,周转粮就是从被借调人村所交的公粮中,直接截留在公社的一部分。菊子到公社就属于这类借调干部,这种类型的干部,离正式国家干部只有半步之遥,一旦有了国家干部指标,填张表格,就可以正式吃国家粮票了。

菊子去公社,菊子妈真是喜疯了,她尽量把自己收拾个干净利索,杀了家里仅有的两只鸡请赵复德和二旺喝了个不识南北。二旺在菊子临走前,给菊子造了很多有利材料,并让菊子把那些入党申请书、思想汇报、先进团员证书等全带上交给公社:“你可要记住,到公社必须积极要求进步,你可别不当回事,到了公社大院,不是党员上边来的文件你都不能听传达”。菊子说:“我总不能为了听文件去入党吧”?二旺就笑笑的说:“当然,入党是为了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得解放,主要是解放亚、非、拉”。

入党志愿书被践踏了

菊子去公社的开局很不坏,在她之先的黄姐对菊子很友好,黄姐把播音录音,打字催稿,以致下村系通讯员,上县城广播站送稿子的工作流程毫无保留的全告诉了菊子。

菊子聪明好学肯吃苦,加上嘴甜人漂亮,公社机关的干部们就都喜欢她。可喜欢跟喜欢却有太大的不同,多数人都是以欣赏的心态去喜欢,少数异性却从“悦目”渐渐过渡到“赏心”渐而又前进到“神往”或“渴望”的程度了。渴望归渴望,但轻易动不得,大家都知道当红的赵复德书记最喜欢菊子。这一点,同为公社广播员的小黄更是看得透彻,她已经深深感到了来自菊子的威胁,但她又不能不对菊子友好。其实这正是小黄的聪明,她不会象其他那些傻女孩,当意识到有人要分抢将来转干、上学的指标时,便不遗余力的去刁难败坏对方,但小黄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有自己办法。

小黄经常亲姐姐似的关照菊子。来公社后,曾一度满眼阳光的菊子就渐渐从小黄那里知道了在公社上班也不容易。小黄有时候会长叹一口气,把那双好看的眉毛蹙得紧紧的说:“工作上到是没什么,只要能受累就成,就是有几个有头有脸的领导,总喜欢年的年轻女人”。

“喜欢就喜欢呗”菊子笑着,不以为然的样儿。

小黄这时就会把头俯向菊子的耳朵用夸张的声调狠狠的说:“他们是想搞破鞋呀”!

“真的呀!,他们可都是正经的大干部啊”,菊子张大了眼,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就溢散出许多惊讶和十分的恐惑。

“反正我是不让他们搞,咱守家在地的,出了事儿,就做不得人了”。小黄重声狠语的说。

尽管小黄说的那些很有可能也很可怕,可菊子心里却是将信将疑,她很难想像那些一向表情严肃,满口马列的领导怎么会那样。然而时过半年,小黄说的那些,就在1976年深秋的一个晚上被无奈的证实了。

那时虽然粉碎了“四人帮”,可在农业上仍拼命的“普及大寨县”,在政治上仍在“继续批邓”。那晚,菊子刚刚录制好用于第二天播放的节目,副书记赵复德手拿一册“入党志愿书”表格,酒意微醺地就走进了播音室。

“小菊,你的入党申请机关党支部已经通过了,你把这个祝愿表填好,报党委盖个章就行了”。

菊子很兴奋,也很幸福,急忙接过那份志愿表,轻轻的翻看。她对表格上的一些项目感到陌生,就回身笑笑的问赵复德。“赵书记,您说这‘旁系亲属’怎么填呀”?赵复德坐在椅子上,正痴看着菊子那红润的脸颊走神。

“哦,拿过来,我一项项告诉你”。本来两人的距离很近,只是菊子站着,赵复德坐着,就在菊子手拿表格前趋的瞬间,赵复德一下就把菊子揽坐到自己的腿上,一只大手熟练的解开菊子裤子偏口的釦,那只手就顺势来个小迂回,猛然探入衣裤深处。惊恐中,菊子本能的去拉拽赵复德的胳膊,那“志愿书”就哗啦一生落到四腿之下了,菊子情急之中边挣扎边说:“赵书记,……赵、赵叔,别,别啊”!赵复德使劲揽住菊子,把脑袋俯到菊子耳畔:“小菊,听话啊,我早就喜欢你了,你跟了我,下个月就让你招工走,你还不知道,我急忙给你入党就是因为下月招工单位是国务院事务管理局,好单位啊,但要求是党员,我为你的前程费了多少心啊”。

不能说赵复德的话对菊子没有吸引力,可是,这一步迈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菊子在瞬时的惊悸后,恐惧使她的肠胃急速痉挛,她流下了眼泪,一片水雾的远处,似乎有一双漂亮而又寒气逼人的眼睛在盯着她,那是小黄的眼睛……,水雾的尽头还隐约着一片柳林,她知道那是一片河柳,她在迷乱的情绪中似乎看到了那个正在河里打捞水草的年轻人,他就是小庆。她想起自己来公社前,小庆在柳河岸边说的话:“到哪里都要学习,咱王老师不是说,宁为革命学而不用,绝不能为革命用而不备吗”。菊子知道,小庆喜欢自己,自己更喜欢小庆,在那个年代,年轻人之间的感情表述只能用“喜欢”,而不能用“爱”。

赵复德见菊子一时沉默无话,以为菊子同意了,就松了松手臂,以更加亲昵的声调说:“小菊呀,别怕,今晚机关人少,就让我疼疼你吧”。就在赵复德乱解自己衣服的时候,菊子就象一只受惊的兔子,拽开门跑到院外,大声说:“赵书记,您先把那篇稿儿看看,我去给您打开水”。这时的赵复德虽然有些恼怒和沮丧,但并没有紧张,他凭自己这方面的经验断定,即便好事做不成,女孩也没胆量出去声张。他捡起那已被践踏了的入党志愿书,走出播音室,坦然的说:“不用弄水了,我把稿子拿回去看,你歇吧”。

天寒不下马,地冻不收兵

赵复德对菊子大动情欲,当然不是因为酒喝得高或一时寂寞所致。早在两年前.他在红星村搞运动时就看上了菊子,村支书二旺邀他为村里选广播员,适时的给他接近菊子创造了条件。从那时起,在赵复德那荒烟弥漫的灵魂原野上就开始萌芽疯生了占有菊子的蔓草。这两年多里,他一直在寻找机会,以把漂亮、苗条、丰满有度的菊子彻底嵌入怀中。尽管他已经和公社另一个广播员小黄有过数次“深入浅出”的体验,但赵复德知道,菊子与小黄不同,小黄为人世故有心计,睡小黄既使被别人发现,为了自己的前程,她不但不会羞恼反污,还能够不露声色的把“黄色事件”化解得一干二净。然而不谙世事菊子,纯净得像河边一丛鲜嫩的水莲,如果像对待小黄那样直来直去“插锄就耪”,不但会吓着菊子,少了情趣,也容易出事。赵复德只好耐着野火烈风般的欲念,魂寻梦觅的酝酿出了一个甜美可行的,以入党招工为饵的计划。

在那个深秋的夜晚,赵复德本想假借送入党志愿书之名,做成采菊拮花之美事.却没能得手,这结果是他万万不能料到的,当然他更难于想到,小黄出于一种难于宣人的目的早已给菊子实施了思想“防疫”。

小黄过去对菊子说的那些有关“搞破鞋”的话,确实起了作用,因为菊子能够感觉到小黄的眼光时时粘着自己。清纯如水的菊子对失身的利害还很朦胧,要不是害怕小黄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为了早日入党招工,她是绝然不敢得罪赵复德的。

"哼,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就等着瞧吧"!这是那天晚上,赵复德沮丧的从地上检起那份被踏皱了的志愿书表格后,咬着牙根在心里愤然说的一句狠话。

菊子知道自己把赵复德得罪的不轻,事后心里很乱,说不情是后悔还是害怕,她时而想到自己入党招工、转正也许就会因此而完蛋,时而细细揣摸赵复德平日那满嘴马列,—脸正经的细节末微,然后幻想着赵书记兴许不会怀恨她。"我是孩子他是长辈、是领导啊,他怎就那么好意思和我耍流氓呢",这是菊子步入社会后第一次遇到的重大事件,她无所适从,心神不宁,不知道今后怎么办才好,此后的一段日子里,痛苦、羞愧、恐惧和一丝隐约的后悔不管不顾地揉入她那纯净的心灵,化为污浊滚沸的热汤久久熬煮他那棵单纯的心.

人从单纯到复杂是因为经历了无数次复杂的事惰,菊子也就是从这时起开始了从单纯到复杂的过渡.她稍稍冷静后便下定决心和赵复德缓和关系。因为她知道本年度最后一批招工指标已经来了."即便来不及入党,不能招工到事业单位,只要能吃上正宗的商品粮,那怕是机械厂、水泥厂我也要争取"!

当然,给赵复德诜衣拆被织毛衣干什么都行,反正是坚决不能和他干那种事。另外,她还打算通过村支书二旺调和一下目前自巳与赵复德之间的尴尬。

然而,当菊子在公社三干会的间隙把事情向二旺说了以后,二旺不但拿不出什么好主意,还把菊子数落了一番,"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你也不小了,你要是顺着赵书记和他亲热一两回,到不了明年开春你就能招工走人,这下可到好,不但招不成工,想在公社长呆恐怕都不易了,唉"!二旺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到;"回头我去赵书记那儿替你赔个不是,他要是有活口儿,你赶明做人得活泛着点,你瞧人家小黄多会行事,这回招工她虽然不走,可说话她就要转干了,你真是啥也不知道,她要是不跟赵书记相好,说不定那转干指标就是你的呢"。

菊子相信二旺的话是因为昨天小黄接到通知要她参加县计划生育工作会议。这种会议只有公社专职计划生育干部才有资格参加,所以,菊子已经估计到小黄就要转干了,但菊子没能想到的是,小黄和自己嘴硬心横的说绝不让当官的瞎搞,可在背地还是和赵书记好上了。这一层意思菊子很快就想明白了,原来小黄真是怕自己抢了那唯一的转干指标,因为菊子是高中毕业,可小黄连初中都没念到头。

小黄转成正式的国家在编干部以后,赵复德又从村选来个新广播员来公社广播站顶了小黄的位置,菊子也象当初小黄教自己那样帮助新来的同事。这段时间里,虽然赵复德对菊子的态度透着几分冷淡,可也没有故意为难菊子的意思,恐惧、紧张中的菊子也就慢慢放松了许多。

时过深秋,农事全息,可农民们却闲不下来.政治上要参加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生产上要开展普及大寨县运动。当时无论是生产运动还是政治运动,都是一种政治形式需要。本来菊子所在公社并没有大山大河需要治理,但为了“存村有行动、社社有运动”,公社党委会决定,把一条流过辖区的小沙河深挖拓宽。就在1976年入冬以后,公社组织18个村的上万人开始了挖河大会战,工地现场的人、畜、机噪杂一片,各各工段都有席墙标语,小河两岸更是红旗飘飘,战地广播站的高音喇叭一会儿高唱着“穿林海,过雪原,气冲霄汉”,一会儿传送出赵复德那慷慨激昂的动员演说。

在挖河会战中,菊子就被赵复德指派到了工地广播站,做现场直播。临时广播室虽然是一间席棚,风沙弥漫,但菊子仍然觉得是好事,能在这样的大运动、大场面广播真的是很光荣。她心里就认定赵复德并没有记恨自己,因此,在广播中她的播音充满了激情与豪迈。

这场对自然生态具有破坏意义的挖河战斗进行了一个月,已时值严寒三九,当时的口号是“天寒不下马,地冻不收兵,过一个战天斗地的革命化春节”。可是,菊子却因为一次播音事故,提前收兵了。

于得满,头大汗

虽然政治鼓动的声势一天高于一天,毕竟年关将至,在挖河工地上的社员们都盼望着回家过年。就在各村的领队干部纷纷向公社挖河指挥部总指挥赵复德提出停工放假的要求时,指挥部接到了县委办通知。县委常委会决定,要来工地召开“学大寨”现场会,县直机关及各公社的领导届时都来工地参加劳动,听经验介绍。本来公社党委根据社员日渐低落的情绪,准备分批倒班放假,可县委的一个电话通知,就把公社上不上下不下的给“卡”住了。无奈,只好重新布置整理标语旗鼓,又给参战社员弄了些粮食补助,继续大造大批促大干的声势。

腊月二十八,学大寨现场会如期召开,这天来了二百多人,县委书记副书记,各委、办、局,各公社领导都来了。大家先是在一避风处听了赵复德的经验介绍,县委书记副书记分别讲话后,就分组去参加各村的挖河劳动。广大社员当然知道事情的深浅,这天各个工段干得热火朝天,工地通讯员们边劳动边采写通讯报导,一篇篇沾满泥土的稿子就不停的送到菊子手中。

面对那些反映各级领导带头战天斗地的稿子,菊子来不及细看,扫上两眼就直接播出,因为,县里的这些领导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去,他们要是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们自己不高兴是小事,赵书记肯定不高兴,菊子在也不能让赵复德不高兴了。

菊子在播音中到底还是出错了,而且是出了大错。精神紧张、天冷唇燥是原因,但不是主要的,主要是那些速成的广播稿都是通讯员们在寒风中,伏在车斗或冰石上写了,字体草,标点也难规范。

这是一篇歌颂县委领导的稿件。“……广大社员群众在反击右倾翻案风取得重大胜利的精神鼓舞下,干劲倍增。和广大社员一样,县委书记张志遥、副书记蔡红卫、公社副书记赵复德干得满头大汗……”。由于“干得满头大汗”中的“干”字写得草,菊子播到此处的时候,就顺着上面的名字读成了“于得满”,可下面的“头大汗”就没办法读下去了,情急之下,她只好,将错就错的顺了下来,“……赵复德、于得满干得满头大汗……”。

当天来工地参加现场会的县公安局局长,正在抡镐刨土,突然听到广播里传出了“于得满”的名字,心里一惊,马上往临时广播站跑,赵复德几乎和局长同时赶到了那间广播席棚。原来,于得满真有其人,他是来本县插队的个一个知青,由于春天他参加了“天安门事件”还写了大量“反动诗词”,公安正在通缉他,由于久久不能将其缉拿,县公安局长的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所以当局长听到“于得满”这几个字的时候,他那兴奋的心情使他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便以为于得满真的就在这个工地上呢。

当菊子惊恐忐忑地向局长和赵复德解释了“干得满头大汗”和“于得满”之后,局长笑了,可赵复德却一脸严肃,菊子心里很害怕。局长离去后,赵复德的表情从严肃就化成了怒容,菊子怯怯的还想对赵复德说几句,可又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她低下头,眼中噙满了泪。这时,赵复德反到轻松的说,“虽然你这次的播音错误性质严重,但领导也有责任,怪我平常对你的政治关心不够,你在工地也这么长时间了,你明天先回家休假吧”。菊子抬起那略显苍白淌着泪水的脸,幽幽的说,“您就把我留下来和大家一起战天斗地行吗,以后我不会再出错了”。赵复德看着菊子那凄怜的样儿,心虽有所动,可他立即又想到三个月前他去给菊子送入党志愿书的那个夜晚,便毅然说到,“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考上了大学

过农历正月十五,已是1977年的二月底,挖河工地上的人、畜、机陆续撤回各村准备春耕了。菊子已经在家呆了二十多天,可一直没接到上班的通知,她曾跑到公社机关问过赵复德,答复还是让她等通知,并让她做好工作变动的思想准备。菊子也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把赵复德得罪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到了这步田地,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到了三月份,随着春天的姗姗迟来,全国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运动似乎也偃了旗息了鼓,主流形势虽然还在“抓纲治国”,但在文化教育领域却出现了新鲜气象。这是在菊子得到了公社那个专职写通讯报导的通讯员给她的两张内部电影票,看过了外国的《王子复仇记》和香港电影《屈原》以后,感觉到的。她把这种感觉和王小庆说了,小庆告诉她,他还听他们原来的班主任王老师说,国家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以后上大学不许可推荐走后门,谁能考上谁去。就在他俩下决心找王老师补课,复习的时候,赵复德派人来通知菊子,公社决定,由于菊子不适合做广播宣传工作,安排她去社办农机修造厂或公社的中学做代课教师,两者任意选一。菊子妈一听就急了,因为她知道,这两选中任何一种都不可能成为国家干部或国家职工,菊子妈急忙去找村支书二旺,想做最后的努力。

虽然菊子有思想准备,但没想到赵复德做得这么损,她哭了,她确实伤心,她不明白,自己曾经那么努力,工作也不坏为什么就因自己不愿委身于他,他就找了那个“于得满”播音失误的借口,把自己忠爱的广播事业给终止掉。二旺来了,他的意见是要菊子私下去求赵复德,当然,二旺说的“求”字里有很复杂的含义,他怕菊子不明白,素性就说白了:“你也二十来岁了,赵书记的心思你也不是不知道,就那么一回两回的,也不是一辈子,你就应承了他,招工可是一生的大事啊”!还没容菊子有什么表示,菊子妈就对二旺小哭大骂了起来:

“他姓赵的算个什么东西!可惜了那书记的坯子让他挂着,四十大几有家有业的还想沾人家黄花闺女的便宜!简直是臭不要脸,不就是那块书记坯子让他有点权吗!什么tm书记,是驴”!二旺急忙劝止,“别骂了,即使菊子去代课,将来也许还要仗赵书记转成正式教师呢,他毕竟也管着全公社的文教卫啊”!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菊子妈转儿又骂二旺。“你也是一肚子狗杂碎,大会小会上人五人六的装正经,还给俺闺女出馊注意去贴姓赵的,你还知不知道天理人伦?今儿个我告诉你,菊子哪儿也不去了,就在村里干活,看饿不饿的死,你他m的也别浪狗似往我这儿跑了”!二旺遭了骂,心里也气了,但没显出来:“好!好!我是一片好心好意,你们娘儿俩硬是一条道走到黑,我也是拦截不住,回头还是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啊”,二旺边说边跑出了出去。“……咱咋就这么命苦啊……”!菊子妈痛苦的哭叹不止。

不久,国家就公布了从这年开始恢复高等教育招生考试的决定。菊子和小庆经常结伴去母校找王老师补习功课,直到七月份考试前,他俩填报志愿都是参考了王老师的意见。入秋时节,小庆和菊子都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四年后,菊子和小庆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县城中学任教。又过了二十多年,已成为夫妻的小庆和菊子一个在r中学当校长,一个是s中学的优秀高级教师,如今他们都是县政协委员。

2004年深秋的一个黄昏,小庆和菊子在城外湖边散步时,他们看见在石阶上痴坐着的一个老人,这人就是赵复德,他早已退休了,他此时坐在夕阳将没的湖边,呆呆的面对邈远的天际正想什么呢?也许他什么也没想,也许他已失去了想像的能力。但他应该有回忆,他能否忆起自己在多半生的政治运动生涯中浪费了太多的激情和给别人带来的伤害呢。

本来小庆和菊子已经走过去了,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驱使,菊子又拉着小庆转回到赵复德身边。“你还好吗”?菊子低声的问,赵复德吃力的转过头看看菊子,恍然间他认出了菊子和小庆,便象受到惊吓似的急忙说:“好!好,你们也好”。菊子就柔和的说,“你要好好保重啊”!这是菊子真心的祝福,不含任何幸灾乐祸的诅咒。后来小庆问菊子,是不是已经不恨赵复德了,菊子回答说是不恨了,因为在激情泛滥的年代,他也是个受害不轻的可怜人,就连他对女人表现出来的那种变态般的渴望,谁又能肯定不是那枯燥年代的副产品呢!两人一路无语。

2006年5月28日星期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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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圆月弯弓点评:

读来,感受到一种沧桑,
一种心悸~~~

文章评论共[2]个
随之心-评论

哎——哪个“[**]泛滥的年代”!看到一部外国电影里对这个的评价是这么说的:能把几亿人组织起来演,那才是“电影”!那才是导演!…………………………………………at:2006年11月03日 晚上10:27

轻轻走来-评论

排版若再好一些,这个小说可以精华,真的哦。at:2006年11月04日 早上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