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你去邮局吗?董道飞

发表于-2006年11月03日 晚上7:40评论-0条

你去邮局吗?

小镇邮局新换了个女营业员,我的乖乖,那女人——年轻、漂亮!

收发员王猛一进宣传股报道组就大呼小叫,报纸、杂志和信件噼里啪啦从怀里洒落一地。

真的?麻干事从电脑前抬起头,两个五百多度的眼镜盯着王猛那张兴高采烈的脸,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真的,我能骗你?我刚从邮局回来。麻干事,你不知道,昨天还是那张鞋扒子脸,今天就换人了,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德性。麻干事没好气的扔给王猛一句话,和话一同扔去一根“白沙”。

王猛掏出打火机,先给麻干事点上,再给自己点上。麻干事腮帮子先狠狠地瘪进去,又突地鼓出来,再贪婪地往里吸,然后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说,真他妈舒服。

对,真他妈舒服。王猛接着也来了这么一句,满脸的青春痘粒粒都闪耀着兴奋的红光。

麻干事响亮地往纸篓里吐了一口痰,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来。王猛满脸期待地等着和麻干事交流一下认识,结果没等来什么,也就不再做声,只一个劲狠抽那根“白沙”。麻干事把头又埋回电脑前,目光却相当散乱,脑袋里一片混沌。他在想王猛说的舒服和自己说的舒服肯定不是同一个舒服。

宣传股没有股长,麻干事是最老的干事。对口的原因,王猛归麻干事管。王猛1994年入伍,在部队从十八岁一直熬到现在的二十八岁,熬得满脸青春痘,惨不忍睹。每年探家王猛都马不停蹄地看对象,看一个丢一个,现在依然光杆司令一条。王猛不止一次对麻干事说,麻干事,在家里找对象一年才能见一次面,那感觉太烧人,你看能不能跟领导说说,让我在驻地找一个?每每这时候,麻干事就懒得搭理,顶多给他一个白眼。战士不让在驻地找对象,这是部队一项铁的纪律。王猛也没脾气,但麻干事还是理解的。都二十八岁的人了,连个对象也没有,能不烧的慌?王猛是部队收发室的收发员,每天都有上街的机会。很多战士私下里跟麻干事说,麻干事你要管管王猛这小子,那家伙,一上街两只眼睛就管不住,尽盯着女人看,眼光里头藏着钩子呐。听到这话,麻干事就讪讪地笑,笑完了再回去给王猛一顿好损。损一次王猛就会老实好几天。不过,王猛的工作确实没得说,风里来雨里去的,偌大的一个部队,报刊和信件十年来一份也没丢过。这也是王猛在部队一干就是十年的主要原因。

麻干事其实也动过一些念头,想让王猛复员。因为当他看到王猛满脸的青春痘呈愈演愈烈之势时,心里也是一阵阵不忍。也想让王猛早日回家,娶个老婆,过上两个人的日子,不再受如此煎熬。但这想法给政治处主任一提,主任就不愿意,一是以为麻干事和王猛两个人私下里在猛掐,二来主任也确实挺向着王猛这个小老乡的。主任对麻干事说,人嘛,谁能没有缺点呢,我们当干部的要有心胸,别和一个战士一般见识,王猛眼看就够转业条件了,再有个一两年,他也能在地方安排个工作,多好的事呀,是不是?麻干事就傻了眼,也不好意思辩解,小鸡吃米似的点头说,还是主任看问题深刻,我确实有点欠考虑,没想那么多。心里却直恨恨地想,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也不看看人家王猛那张脸都被折腾成啥样了,二十八岁的人出去说三十八都有人信,这也是替别人考虑?

部队驻扎的小镇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金洼。

当地老百姓跟麻干事说,以前这里满地黄金呐。麻干事不以为然,什么满地黄金?你看看镇里宣传栏上都写着一些什么?“要想富少生孩子多养兔”,俗啊,俗不可耐!

麻干事突然灵感一闪,对中国某些地名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麻干事说,中国的很多地名是在表达一种愿望而不是在描述事实。麻干事举例,说你比如长春,它在东北,能春天长在吗,不能,是人们希望春天长在。再比如宁夏有一个村庄名叫喊叫水,水能喊来吗?那是缺水呀。再比如咱们金洼。麻干事跟别人谈论这些心得时,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俨然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小镇穷。小镇坐落在山坳里。

四面都是山,就中间一块空地。小镇看准了地点,一屁股便坐在了空地上。当然在边上给部队留了一块地方安营扎寨。小镇只有一条街,肠子一样盘在小镇腹部,弯弯曲曲穿过小镇后,头也不回地直奔山外。部队营区就在肠子的最最尾端。这些年来部队一直和小镇相依为命。部队的干部好多在小镇里找了对象或是老婆,周末总成双成对理直气壮地在小镇的肠子里来回穿梭,这一情形极大地刺激了小镇的未婚青年。所以小镇的多数小伙子都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纷纷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当然,这并不影响主流,主流还是好的。因为尽管小伙子们对部队多少有点意见,但镇领导和当地一些老百姓(尤其是未婚女青年,她们急切地想在部队找一位军官丈夫,而且仅限于军官。)对部队却呵护有加。说是呵护,其实更贴切地说,应该是依赖。

有一年过“八一”,镇领导们敲锣打鼓杀猪拉羊人声鼎沸地前来慰问,酒桌上政委劝镇长喝酒,镇长酒量不够,不敢喝。政委唬镇长说,镇长啊,我知道你不爱喝,也没几天喝头了,上面说我们部队马上就要撤走!镇长一听当时就傻眼了,直叫唤:奶奶个娘呃,我这一年几个百分点的增长点上哪儿找去?这么的,酒我喝,要喝多少喝多少,把我这命留住就行,只求你们好好跟上面说说,千万别走。那天镇长喝得满地直爬,还一个劲耍赖不走,说部队要走我不走,我要在这里再组建一支部队!

把麻干事看得没笑死。但小镇对部队的依赖在麻干事那里体现并不明显。虽然有好几个当地女青年对麻干事表示出极大的兴趣,但麻干事始终没太动心。麻干事说,什么嘛,小学都没毕业,长得还污染环境,我要是点头了,就恰好迎合了范伟的那句话:白瞎我这个人儿了。麻干事眼看就三十了,也和王猛一样,急得火烧火燎的。麻干事以前也处过对象,和麻干事在一个城市里,一朵警花。可惜,麻干事军校毕业后一分到金洼,对象来过一趟后,就从麻干事的生活里消失了。当时警花很优雅地发出一个模糊的鼻音,说我一直不明白什么是兔子不拉屎,现在明白了。说完还郑重其事地给麻干事敬了一个礼,转身飘然而去。麻干事的事情大家一直都很关心,团长政委不止一次对麻干事说,小麻,要抓紧呵!麻干事就说,是,首长,我一定抓紧。一直抓到今天,也没见他抓出个成效。麻干事有时也动过念头,想随便找一个算了,但又觉得多少有点不甘心。长得也不难看,无非是瘦点,堂堂七尺汉子,大学本科学历,机关干部,马上就要调副营,委屈自己干嘛?麻干事总宽慰自己,两条腿的蛤蟆是少了些,两条腿的人可不有的是。不过,理倒是这个理,但麻干事就是没逮属于自己的那两条腿的人。所以,麻干事在很多时候都非常理解王猛上街时为什么眼光尽带钩子。麻干事甚至想,王猛带着钩子,其实我上街的时候也带着呢,只可惜没钩着中意的。

麻干事一听王猛说小镇邮局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营业员,心里就感觉舒服。他的舒服之所以和王猛所说的舒服不一样,就是因为他在面对邮局以前那个男营业员时曾经不舒服过。王猛说舒服其实是指眼球舒服,而麻干事的舒服则是一种近乎于报复的快意。

麻干事私下里管邮局那个男的叫鞋扒子脸。就在半年前,麻干事的母亲从家乡给马干事寄来一个大大的包裹。包裹里装满了麻干事爱吃的东西。

麻干事拿着包裹单去邮局。邮局的营业员就是那个男的,长着一张鞋扒子脸。

麻烦你,取包裹。麻干事把包裹单连同军官证一同递上柜台。

柜台后面的那张脸明显有些不耐烦。动作幅度很大地抓起了包裹单和军官证。麻干事眼看着包裹要到手,就想到了包裹里的东西,肚里的谗虫也开始蠢蠢欲动。

鞋扒子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麻干事的包裹单和军官证。

“啪”——包裹单和军官证又被扔回了柜台。这一声响把麻干事吓了一跳。

——怎么啦?

——包裹单缺个章。

——缺个章?什么章?

——你们部队收发室的章。

麻干事一听,蔫了。心里头一面安慰谗虫安静点,一面骂王猛,你说你怎么就那么粗枝大叶,连章也忘了给我盖?害得我白跑一趟。

麻干事再次站在小镇邮局柜台前时,包裹单上的章已然赫然在目,而且麻干事还沉浸在训斥王猛的快意之中。

鞋扒子脸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依然把玩着麻干事的包裹单和军官证。

——还是不行,你这地址和你这军官证不符合。

——怎么就不符合呢?

——怎么不符合?你自己看!

麻干事一看,傻了眼。我的亲娘啊,你怎么把部队的编号写成了以前的呢,部队三年前就更换了编号呀?

——您看,我们部队以前的编号就是这个,您知道,而且我们部队一直就在这儿,您也知道。您能不能给行个方便,我们当兵的出来一趟实在是不容易,能不能——

——不行,我们有我们的规矩。

——那怎么办?

——怎么办?简单,退回去,重新在填单子。

麻干事肚里的谗虫不干,麻干事也不干。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麻干事恶向胆边生,两眼便开始寻找能撒气的地方,结果发现了一串电话号码。麻干事一眼就记住了邮局墙上那一串红色的服务监督电话。

不动声色出了邮局,麻干事拐进了旁边的杂货铺,抄起公用电话就打。电话是市局一位副局长接的。

事情很圆满。麻干事不仅尽情地享受了远方母亲的关爱,而且还得到了那位副局长一个快意的承诺。只是邮局那位鞋扒子脸的脸上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麻干事想,别以为咱们军人就好欺负。用不了几天,你小子就得挪窝。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快,鞋扒子脸依然有滋有味地在邮局柜台后面上着班,依然不时的给偶尔上邮局的麻干事制造着不大不小的麻烦。麻干事心里一直在骂,骂鞋扒子脸,骂那位不知名的副局长说话不算数,他不是说马上让鞋扒子脸挪窝的么?呸!

现在,鞋扒子终于在邮局消失了,挪窝了。麻干事自然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很是扬眉吐气。更重要的是,换来了一位年轻的、漂亮的、女的。

舒服啊,舒服。麻干事说。

但有一件事麻干事后来才听说,说是部队有一位军官撬了鞋扒子脸的女朋友。所以鞋扒子脸才会对军人不友好。麻干事想,又不是我撬的,干嘛跟我过不去?怎么跟诺贝尔一样,数学家撬了他老婆,就小家子气的不设诺贝尔数学奖,这算什么事?

麻干事在股里从事新闻报道工作。以前天天爬格子,写报道,写小说,写散文,什么都写。但就是很难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他的名字。麻干事甚至自己都有些泄气,但又没有办法,团里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辛辛苦苦却收获甚微对麻干事打击不小,所以写了稿子多是让王猛上邮局去寄。一是他不想面对那张鞋扒子脸;二是总去寄稿子,却又很少收到稿酬,怕在鞋扒子脸那里落下什么口实,让人家笑话。

但人总有走运的时候,不久前,麻干事写了几篇小文章,投给了军区小报,没想到居然得到了一位新来编辑的赏识(据说还有一位副社长也发表了赏识麻干事的相关言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麻干事的名字接连频频在军区小报上出现。但麻干事还是觉得扬眉吐气有点不太够力度,因为稿费迟迟没来,倒不是说麻干事看重那几个钱,关键是现在的人呐,思想上就不太纯洁。你要说自己发了多少篇文章,别人都不太相信,你总不能一天到晚拿着报纸去告诉人家吧?只有稿费单子一来,最有利的证据就出现了。稿费都来了,你能说我没发表过n篇文章?

就在鞋扒子脸被换走了没几天,麻干事一下子收到了总共八张稿费单!面额从十元到二百多元不等,这些稿费单在王猛那里一经渲染,整个团部机关几乎都知道麻干事的笔杆子已经开始真正创造效益了。很多熟悉和不太熟悉的参谋、干事和助理一看到麻干事脸上就露出不同居心的表情。麻干事总结了一下,大致有三种:有想要麻干事拿稿费请客的,有真正佩服的,当然也有嫉妒的。但麻干事不管那些,八张稿费单,六百二十块,给了他莫大的自信心和自豪感。但麻干事总是表现得很谦虚,别人一问,麻干事就轻描淡写,说几包烟钱,入不了法眼,聊胜于无,聊胜于无哇。

在一个阳光普照的中午,麻干事揣着那八张稿费单和自己的自信心、自豪感昂首走进了金洼小镇的邮局。

邮局柜台后面再也不是那张和麻干事过意不去的鞋扒子脸,而是一张清新、秀丽和青春的年轻面孔,这令麻干事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麻烦您,取汇款。麻干事故意显得彬彬有礼,但也没忘把那八张稿费单先在手里挥得哗啦啦一阵响,然后才递进柜台。

呦,这么多汇款单啦。新来女营业员的樱桃小嘴里吐出了一声惊讶。从报社寄来的呐,是稿费吧?

对,是稿费。那一声惊讶让麻干事很是受用。麻干事认真揣测了一下后认为:那不止是一声惊讶,应该说是一声羡慕,一声赞许。

麻干事还注意到,女营业员对着军官证上的照片,盯着自己看了至少有一分钟。当时麻干事虽然脸上显得很平静,但内心里却是波澜起伏。心里一个劲想:坏了,早上起来剃须刀没了电,连胡子也没刮干净;还有昨天又起了一个粉刺,那么红红的不合时宜的挺在鼻子尖上;还有头发也让风吹乱了;还有……嗨,总之,麻干事有点后悔,认为自己不该贸然上邮局,至少应该好好拾掇拾掇。

钱取得很顺利,一点麻烦也没有。甚至在临走时,女营业员还送给麻干事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和一声您慢走。麻干事又想起那个让军官撬了老婆的鞋扒子脸来。麻干事想,活该你被挪了窝,你看看人家,人家这服务态度,人家那笑容,您慢走——声音多甜,多有涵养,多有礼貌!

麻干事出了邮局的门口,迎上满天的阳光,不知怎么脑海里就出现了一个词语,挥之不去:秀色可餐。然后对王猛那天的大呼小叫表示了理解,但接着又对王猛带钩子的目光产生了憎恶,深深的憎恶。

李葳蕤。邮局的收费单据上有一个清晰的长方形印章,是私章。

单据上红色的印记让麻干事兴奋不已。终于知道邮局那个女营业员的名字了。其实他可以问王猛的,但又有点不好意思,仿佛一问王猛,自己叵测的居心就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下。但麻干事有自己的主意,首先他又陆续上邮局取了几笔稿费,加深了自己在李葳蕤那里的印象;其次,他主动向王猛提出以后自己上邮局寄稿子,理由是怕丢,而且他还把以往的平信寄稿改为了挂号信。更重要的是挂号信有单据备查,平信就没有;挂号信单据上有私章,平信也没有。

第一次寄挂号信,麻干事就获得了那张单据,还有那个名字。

李葳蕤,多么好听的名字,有品位,有层次!麻干事看着那个红红的名字想。

就在麻干事知道李葳蕤这个名字后不几天,王猛拿着一个小纸条来找麻干事,样子神秘而且恭敬。麻干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莫非王猛在扮演信使的角色?莫非自己在心里设想和觊觎了好久的事情今天突然就格外清晰和明朗地推到了眼前?

当然事情并不象麻干事所想的那样。王猛还是王猛,虽然天天在充当信使,但就是没有当麻干事和李葳蕤的信使。

王猛说麻干事请教您一下,这两个字怎么念?

麻干事隐藏着内心深处的失望,接过纸条一看,差点没笑出来。纸条上赫然两个字:葳蕤。

葳蕤。麻干事说。

葳蕤?那这个葳蕤是啥意思?王猛一脸猴急相。

麻干事微微一笑,不做声。只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成一个剪刀姿势,半抬起右手,虚空地夹了两夹。

王猛心领神会,赶紧给麻干事递上一根烟,点上。麻干事夸张地吐出一团烟雾,说王猛你听仔细,“兰叶春葳蕤”,“葳蕤自生光”,葳蕤的意思就是——

草木茂盛的样子。

草木茂盛的样子?王猛低低的念了一遍,又有点不相信。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麻干事,还是你有学问。王猛如获至宝,就势把麻干事的智慧和学问吹捧了一番,跑了。

麻干事一声没喊住,王猛就没了影。麻干事嘴里一直念叨,葳蕤,葳蕤,葳蕤……心里突然就砰砰地跳了起来。

麻干事去小镇邮局的次数多了起来。麻干事每次去都和李葳蕤有几句简单的寒暄。

——来了?

——来了。

——忙吗?

——还将就。

——慢走。

——好。

……

每次和李葳蕤说话的时候,麻干事总是显得很矜持,象是有点害羞,又象有点放不开。两人总一问一答,多是李葳蕤问,麻干事答。问得简单,答得也简单。

但经过了几问几答以后,两人也熟悉了起来,开起了玩笑。玩笑首先从姓名开始。

麻省理。你这个名字挺怪的,是不是?李葳蕤接过麻干事的取款单,看着单子上的名字,说。

怪吗?不怪。美国有一个著名的麻省理工学院,简称麻省理工,我是麻省理,没工。麻干事开始油嘴滑舌,他有把握让李葳蕤笑。麻干事记得一本书上说过,要想引起女人的注意,通常有两种方法:让女人笑或是让女人生气。让李葳蕤生气麻干事不敢,但让她笑肯定不是坏事。

果然,麻干事的话一说完,李葳蕤叮铃铃的笑声就出来了。

李葳蕤笑,麻干事没笑。麻干事表情茫然,一脸无辜和不明就里的样子。这是麻干事的高明之处,说完笑话,自己不笑,肯定后面还会有笑声。

果然。李葳蕤一看麻干事的样子,又是一串叮铃铃的笑声。

你这人,挺有意思。李葳蕤给了麻干事一个评价,这个评价正在麻干事的意料之中。

那你在部队是干什么的?李葳蕤问。

干事。麻干事说。

干事是干什么事?李葳蕤又问。

干事干事,什么事都干。但有一点,不干坏事。麻干事本来想借这个话题再幽一把默,但话一出口就感觉不理想,效果不明显。

麻干事,麻干事。李葳蕤笑了。叫麻干事不顺口,还不如叫麻杆,你看你长得又瘦又高……

李葳蕤感觉话说过了头,又赶紧刹了车。

没事没事。麻干事显得气度很大。其实以前也有人这么叫过他,让他给骂了回去。确切地说,麻干事不喜欢这个绰号,侮辱人。

但这绰号从李葳蕤那里出来,麻干事非但不生气,甚至还有些飘飘然。这说明什么,说明两人关系又往前走了一步,还说明了“爱屋及乌”的正确性。

在麻干事和李葳蕤之间的玩笑越开越多后的某一天。王猛在办公室对麻干事说,麻干事,你发现没有,李葳蕤这段时间有点不大对头,一天到晚都很高兴的样子。

麻干事打了几声哈哈,说王猛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很明显嘛,恋爱中的女人,哪能不高兴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麻干事其实在内心里把自己与李葳蕤的关系刻意往前提了几步。但他没说破,心里直怪王猛没眼色:这你都看不出来,还带钩子呐?钝了不是?李葳蕤在谈恋爱,在跟我麻干事在谈恋爱!真是。

王猛听到麻干事说谈恋爱三个字,长满青春痘的脸意外地红了。说麻干事,还是你厉害,连这都看得出来。

麻干事嘴里响了个动静:切!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啦,王猛同志。

两个多月过去了,和李葳蕤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在麻干事看来还是那么糊着,这让麻干事心急如焚。长此以往,如何了得?倒是王猛一天到晚,哼着小曲来来又去去的,让麻干事心烦不已。

和李葳蕤虽然算得上很熟,但关系总在那里若即若离着。玩笑还在照样开,说不上亲密也说不上疏远,麻干事心里也没了底,不知道这层窗户纸该捅还是不该捅。

就在这当口,一件让麻干事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那天上午,麻干事正在办公室苦恼着。突然电话疯了似的响了起来。

喂,哪位?心情不好,麻干事的态度也有点不好,甚至有点冲。要换做平时,麻干事抓起电话必定是那固定的一句:您好,宣传股报道组。

麻干事吗?我是军区报社赵编辑。电话里的声音并没有受到麻干事态度的感染。

是赵编辑呀,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呢?最近骚扰电话特别多。麻干事一听是报社赵编辑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报社编辑是什么?那是得罪不起的爷。麻干事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麻干事的前任新闻干事就是因为有一次得罪了军区报社的某位编辑,结果整整一年瞪眼没有发出一篇文章来。把那小子气得不行,一气之下跑到连队当起了指导员。堂堂南京政治学院新闻系毕业的高才生,真是可惜了。麻干事就是在那时,候了个空缺,赶鸭子上架成为新闻干事的。

赵编辑说,麻干事上个月你的稿费是五百,我已经发了,这几天你查收一下。收到给我来个信,最近总有作者收不到稿费,通联处也不知怎么搞的。

麻干事说,赵编辑你看,这点小事还劳您费心。我也不在乎那什么,是不是?

没事,应该的,写稿拿稿酬,天经地义。赵编辑接着又向麻干事交代了下个月预备出什么样的稿子,现在报社需要什么样的稿件等等之类的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好人啦,伯乐。麻干事挂了电话心里还这么想。确实,没有赵编辑的知遇之恩,他麻干事哪能象现在这样间或发几篇稿子,多少挣点稿费?

想到稿费,麻干事很是兴奋。五百不多,但也不少。而且,他又有理由堂而皇之出入邮局,见到李葳蕤,然后从她那里赚取一些羡慕和赞许。

从那天开始,麻干事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那张五百元的稿费单。

一个星期过去了。半个月也过去了。盼望中的那张稿费单依然没有出现。麻干事的失望与日俱增。期间,他也问过王猛,但王猛说没有。

期间,赵编辑也过问过几次。得知麻干事并没有收到稿费后,赵编辑说,没事,我这儿还有底子,我去这边查。

赵编辑查询后反馈回来的消息让麻干事大惊失色。赵编辑说,麻干事我查过了,邮局说钱已经被取走了,用的是士兵证。

麻干事那个气呀,没治了。二话没说,麻干事拿起电话就打到了团保卫股。麻干事说,这事无论是谁,我跟他没完,欺人太甚。保卫股也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当即义愤填膺地表示,麻干事你放心,无论是谁,我们一定一查到底,没了王法了,还?

一天后,保卫股的调查结果就出来了。调查结果差点没让麻干事当场吐血。

邮局一位负责人配合保卫股,调出了张取款底单。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底单上取款人签名居然是王猛,登记的也是王猛的士兵证号码。而邮局经手人栏里盖着个红色的小方章:李葳蕤。

保卫股的人跟麻干事说,我们一去,那个叫李葳蕤的脸立即变了颜色,等我们把取款底单一抽出来,那女人哇的就哭了。哭完全招了,一点也没费话。

事情就是:王猛和李葳蕤处上了对象。前一段时间,李葳蕤父亲生病住院,恰好麻干事的稿费到了,因为急着用钱,王猛就伙同李葳蕤把麻干事稿费取了出来,用的是王猛的士兵证。他们想把稿费先压一压,等月底发了工资再下稿费单子给麻干事。谁知道事情竟然提前败露。

麻干事觉得胸口好象被人猛砸了一拳,当场恶心想吐。

麻干事突然就病倒了,住进了医院。麻干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生的病。恶心、呕吐,浑身没劲,脾气不好还想骂人。

病来如山倒,麻干事身体一倒,那个朦朦胧胧的精神支柱也随之轰然倒塌。怎么会是王猛?王猛怎么和李葳蕤处上了的对象?麻干事躺在病床上怎么想也想不通。他宁愿相信保卫股搞错了,也宁愿不要那五百块钱。

但事实就是事实。王猛就是在和李葳蕤偷偷谈恋爱。王猛就是伙同李葳蕤取走了麻干事那五百元稿费。

麻干事生病期间,王猛去医院看过麻干事一次。王猛一句话也没说,把一大兜子水果往麻干事病房里一放,红着眼睛红着脸就走了。

麻干事在王猛步出病房门口的时候,冲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话:小子,你高哇。但王猛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不知道他听见还是没听见。

病去如抽丝,半个月后麻干事出了院。身体虽然恢复得不错,但精神状态却明显不如从前,有点颓废,有点蔫。有人说,是王猛把麻干事击倒了,因为麻干事曾经那么信任王猛,但王猛却胆大妄为,取走了麻干事的五百块钱。击倒麻干事的到底是不是王猛,到底是不是那五百块钱,麻干事自己心里最清楚。但他不说,他有自己的理由。麻干事想,有些东西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一些。

麻干事蔫蔫地回到了小镇上,回到了部队。收发员换了,换成了一个新兵。那个新兵悄悄告诉麻干事说,王猛背着处分下连队了,年底就要提前复员。听说他还找过主任,希望主任保保他,但让主任给骂了回来。新兵说主任是这么骂的,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王猛自己屁股上的屎你就自己擦吧,谁也保不了你。麻干事品出那个新兵说话的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心里便不是滋味,当即毫不客气地批评了他一通,说你一个新来的,你怎么这样?好好干你的工作不就得了,管那么多干嘛?直说得那小子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不知为什么,麻干事心里还是充满了惋惜,胸口隐隐作痛:再过两年,王猛就够转业条件了,哎!

麻干事出院后,也去过一趟邮局,是邮局邀请的。邮局的一位负责人代表邮局要向麻干事当面道歉。但麻干事没有见到李葳蕤。邮局那位负责人说,我们邮局的态度是十分明确的,我们不能坐视这种恶意破坏军民团结的事情不管,我们对待这种事情和这种人决不姑息,啊,决不姑息!说这话的时候,那位负责人还配合了一个非常有力的手势:右手手掌狠狠地往下砍。直砍得麻干事心惊肉跳,心神不宁的。

李葳蕤已经被砍走了。去了哪儿?麻干事没问。是下岗了还是换岗了?麻干事也没问。接替她的是一个满面横肉的中年人,男的——据说还是个有名的行业标兵。

麻干事不再去邮局。他现在把寄稿和取稿费的事情都全权托付给了那位新来的收发员,那位新兵。

麻干事跟新兵收发员说得最多的就是那几句话。

你去邮局吗?帮我寄篇稿子。

你去邮局吗?帮我取一下稿费。

你去邮局吗?

……

麻干事的问题,看着象是在问别人,没准也许就是在问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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