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杏花村。
晨雨淅淅沥沥飘在山路上,使得原本湿滑的山路越发泥泞起来,路旁葱茂的树木的枝叶在雨中翠绿欲滴,在风中不住摇曳。虽是清晨,但空气之中恍然竟飘着一种颓丧的气息,纵然明朗的心情,也会在无边的春雨之中莫名变得灰暗起来。
潇潇晨雨之中,竟隐约传来一阵凄婉无比的哀乐,和着雨打枝叶声,更让人听了之后不觉断肠。自山顶望去,便见盘旋的山路之上,竟缓缓行来一支送葬队,几个身披箬衣,头戴斗笠的汉子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走得甚为艰难,似乎棺材中有着令人无法承担的重担般;在他们身后,还有几个同样装束的汉子吹着唢呐,再后面便是身着白衣的死者亲属,虽看不清面容,但他们凄凄的哭声响彻在山谷之中,却仍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恻然。
竟在晨雨之中,清明之时出殡,这之出葬队伍便突然充满神秘。就在行向一个拐弯处时,抬着棺材走在前右方的一个汉子脚下竟然一滑,然后身子一个踉跄,眼见抬着棺材的竹竿便会从他肩上滑落,可忽然之间那根竹竿竟仿佛能自己移动般,又重新回到他的肩上。正在这时,密密的丛林之中却忽然有几道黑硬腾空而起,手中的长剑在雨水的映衬下发出清冽的冷光,竟是十余个蒙着面孔的黑衣人。黑衣人动作矫捷无比,不过转瞬之间便已冲向那支送葬队伍。那群送葬之人看着来势汹汹的黑衣人,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浑身上下竟丝毫不能动弹一下。眼见黑衣人渐行渐近,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一声,众人才仿佛反应过来一般,便将棺材丢在原地,立即便作鸟兽散。而有走不及的妇孺老幼,才走不了几步,便滑倒在地,可想想身后还有可怕的黑衣人,便又重新爬起,磕磕撞撞朝树林之中跑去。
瞧见他们仓皇而逃,其中一个似领头模样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奇色,可是却没有去追赶他们,而是右手一挥,余下的黑衣人便朝那口棺材走去,接着用手中长剑将棺材盖撬开,还未曾朝里面看上一眼,便俱都恭恭敬敬地向那领头之人让出一条路,让他走向棺材边。
而领头之人步行到棺材边,朝棺材里面一看,却见里面正躺着一个被重重白布包裹着的老者,脸色苍白,显然是已死之人,领头之人眼中闪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光芒,其他之人看见他眼中的神色,虽也感到疑惑,却没有任何一人说出一句话来。领头黑衣人低头沉吟半晌,忽然边抽出剑边回过头来朝众黑衣人大声叫道:“糟糕,我们中计了,准备应敌!”可是话还没说完,一蓬乱雨般的暗绿色的细针便从棺材中向众黑衣人射了出来,众人猝不及防,虽忙运用轻功闪避,却仍是有几个被这些细针刺中。细针呈暗绿色,显然是涂上了剧毒,但众人决计没有想到这种毒会发作得如此迅速,那几个才中针毒之人,眼中立刻便笼上一层死灰色,手中的剑再也把持不住,一下子便掉在地上,而他们也随着剑的落地而同样如空空的麻袋一般无力地倒了下去。
领头之人眼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芒,望望死于针毒的黑衣人,恨声道:“给我把那口棺材劈成碎片!”
“如今你还有这种本事么?”不知何时,这群黑衣人周围竟悄无声息地围上了一群剽悍的汉子,个个手中拿着一把长刀,看面容显然便是方才那之送葬队伍中人,领头黑衣人回头朝声音望去,才看见他们手中的长刀,便变色道:“钱塘彭门?”
“没错!”那群汉子中一着青衣之人冷笑道,“我们便是云家特地请来收拾你们这群穷凶恶极的劫宝之人,事到如今,你们还不块块放下手中之剑,乖乖道出自己的来历!”
“哈哈哈!”领头黑衣人大笑,“笑话,我们岂是这般容易被你吓跑之人!少罗嗦,谁胜谁负,我们刀剑上见真章!”然后身后的黑衣人全都将剑护于胸前,映着雨光,清冽耀眼。青衣人脸色一肃,沉声道:“既然你还不知悔改,那便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兄弟们,上!”彭门之人便也全都将刀执于手中,看着众黑衣人,全身戒备。可就在这时,棺材之人却忽然掠起一道白光,在空中旋转不已,接着一条长长的白布自空中落下,与此同时轻轻落下的,还有一个身桌蓝袍的老者,俨然便是方才棺材里那已死之人。领头黑衣人眼中闪过一道惧色,惊道:“蓝大先生?”
那蓝袍老者缓缓回过头,先望向彭门之人,淡淡说道:“这里已没你们的事情,云家的事情现由我解决,你们走吧。”
彭门中人不敢违抗,那青衣之人朝蓝大先生微一鞠躬之后,便带领众人退去。然后,蓝大先生回过头来望向那群黑衣人,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可是那领头黑衣人却已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道:“小人不知蓝大先生在此,无意冒犯之处,还请蓝大先生放过小人!”
蓝大先生眼中光芒却渐变寒冷,看着领头黑衣人,忽的寒声道:“你身为一派之主,又怎可干出此等为人不齿之事?若不是云家老先生预先得知你会派人前来偷窃宝物,而提前让我卧于棺中,你所做的勾当岂不是会得逞?萧迪,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谁是萧迪?”那领头黑衣人眼中掠过一片惊慌,虽极力争辩,但却仍可以从他微微颤抖的身子看出他极为心虚。蓝大先生冷然一哼到:“死到临头还要嘴硬!若不是看在你是绍兴船帮之主,我早就一掌把你劈了,又岂能容你再说这么多话?还不快给我将蒙面布巾摘下,否则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萧迪不敢再多言语,只得依言将面巾取下,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相貌威严的中年人,不失一帮之主的风度,但眉心却隐约有一股不正之气。蓝大先生冷哼一声,向萧迪走去,可是才走了几步,萧迪身后一黑衣人的手中忽的扬起一股黄色粉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蓝大先生撒去,蓝大先生决计想不出萧迪还会有此杀手锏,急忙屏息后退之时,那粉末的速度却更快,显见撒粉末之人具有极深的内力,蓝大先生退得极快,却仍是吸入了不少粉末,正待要出掌劈向萧迪,却见萧迪后背上正插着一柄长剑,而萧迪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回头指着那黑衣人,嘶声叫道:“你……你是何人?”
那黑衣人冷笑两声,一把将面巾拉下,却是一个眉目清朗的中年男人,才一看见他的面目,萧迪和蓝大先生均是满脸愕然,尤其是蓝大先生,望着那人惊道:“云见深,怎么会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云见深冷笑,轻轻一推身边的黑衣人,他们便立即软软地倒了下去。云见深看着二人,冷笑道,“现在你们两人已身中剧毒,纵使有再深功力,也是根本无济于事,此事除我三人再无他人知道,若你们毒发身亡之后,也必无他人再怀疑我,只会相信是你二人自相残杀而亡!哼,设计这个计划,我已经思量很久了,今日终于得以实现,云某人当真应多谢蓝大先生你将彭门弟子遣走!”
蓝大先生暗中运功,可一口真气却无论如何也提不上去,这才真的相信那些黄色粉末剧毒无比;而萧迪更是已气若游丝,剧毒显然已随着他血液的流动而渗入五脏六腑,而伤口的鲜血也正源源不断地流了下来。蓝大先生怒道:“那你为何又要这样做?难道你爹把我请来便是要你杀了我么?”
“这当然只是我个人的决定。”云见深得意地笑,“我爹根本不知我所做的一切,而我如此做,也只是因为你携有武林至宝辟水珠,而我要统领江浙船帮,却非得要辟水珠不可。你休要怪我心狠手辣,怪也只能怪你身怀至宝,纵然我不夺走它,武林中也必会有其他之人觊觎!”
蓝大先生气息越发微弱,听了云见深的话之后却只是疲倦一笑,道:“我道还有什么原因,原来却是辟水珠引起你的贪婪之心。只是此番你毒死我也无庸,因为我已将辟水珠送给我在绍兴遇见的一位忘年之交了。”
“你休得再胡说八道!你以为你如此说我便会放过你么?”云见深冷笑,“那你又将辟水珠交给谁,你为何又不把他名字说出来?”
“我为何要骗你?”蓝大先生仍是一脸的疲倦,见云见深朝自己走来,忽然轻叹一声,右手轻轻扬起,云见深便顿觉一阵无比沉重的气息朝自己袭来,竟然使得他踉跄向后退了几尺,身子撞到一个断岩上,鲜血便立时从口中喷出。他决计没有想到蓝大先生此时还有如此强盛的掌力,一脸惊疑与恐惧朝蓝大先生望去,却未见他再有任何动作。惊疑未定之时,云见深缓缓向蓝大先生行去,一边还用护体神功暗护周身大穴,终于来到蓝大先生面前,却发现他七窍流血,面如金纸,手脚经脉俱断,竟已然过世。原来那一掌,竟是他在临死之前用所有功力凝聚而成。云见深轻呼一口气,便赶紧俯下身在蓝大先生身上搜寻辟水珠,可是纵使将全身搜遍,也丝毫不见辟水珠的影子,云见深这才知晓蓝大先生所言非虚,正自凝眉深思时,却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慌忙运用轻功隐入树林之中。
自树林的缝隙之中便见一群家丁装束的人朝此地行来,领头之人看到蓝大先生、萧迪及众黑衣人倒在地上,不禁大惊失色,连忙奔到蓝大先生面前,见他已然死去,不由面色大变,回头叫道:“蓝大先生被这群贼子所杀,我们快快回去禀告云老先生!”然后便命两人抬上蓝大先生的尸首,朝山外走去。
雨依然不住地下,阴云沉沉。云见深脸上青白不定,瞧见众人远去,眼中神光一闪,便也飞纵离去。泥泞的山路上只剩下一口漆黑的棺材及一群横死的黑衣人,令得这清明的晨雨更加凄冷起来。
一段长长的阴雨期已然过去,属于暮春之时的明媚阳光洒在西湖之上,令得那原本便澄澈的湖水更加波光潋滟,和风轻拂,泛舟之人数不胜数,丝竹之声飘扬在西湖温暖的风中,悦耳清扬。可是在满湖衣裳鲜亮的游人之中,却有一个少年显得分外刺眼。此时他正自立于一条小船的船头,迎风而立,和风拂起他的衣裳,却是已破烂得几无完缕,少年的眉眼之间也笼着一层似乎永远也挥之不去的仇怨与悲愤,所以纵然他的眉目俊秀无比,却仍是给人一种了无生气的感觉。
少年的眼一直望着空茫的湖面,眼中蕴着深深的伤感。忽的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朝舟上划船的老者问道:“于叔,此处离杏花村还有多久行程?”
那老者抬头望着少年道:“杏花村不久便会到达。只是公子已连日日夜兼程,还未曾进过一水一米,能否先稍作休整再去杏花村?”
“不!”少年眼神坚决,唇边弯成一个倔强的弧度,“若不早日赶到杏花村替我父亲报得此仇,我萧潮生纵然死也不会瞑目!杏花村云家之人将我父亲杀死之后竟将他老人家遗体扔至荒山野岭之中,这不共戴天之仇我非得报之不可!于叔,麻烦你将船划得再快一点,只要能早一点赶到杏花村,我爹在天之灵才能稍作安宁!”
“是。”于叔眼神黯然,手下划桨的速度也加快很多,小舟立时便如离弦的箭般划破西湖的水波,急速朝岸边的方向驶去。风二更加迅疾,一阵一阵地拂起萧潮生的衫角与黑发,几乎便要将立于船头的他掀至水中。他仍然痴痴地盯着远方,眼中光芒变幻不休,可是眉宇间的仇怨却越来越深。
忽然,小舟竟被一个重物猛烈地撞击了一下,几滴湖水看似便要溅上萧潮生的衣角,却在快沾上衫角之时纷纷重新落回湖中,他的身子也并未因小舟的颠簸而摇晃,而是似驻根于小舟上一般,无论小舟向何方摆动,他的脚步也不曾移动半分。但于叔却比他惨了许多,经过这一撞击,他便直直地掉入湖中。萧潮生脸色并未改变,右手朝于叔掉落的方向一捞,于叔便被他自湖中捞上了船,然后,他才转过头去,静静望向这一突发事件的肇事者。
只见那却是一艘极为华丽的船,规模宏大,船头还飘扬着一面上有一支粉色小花的旗帜。旗帜在风中飞舞,甚为好看,但萧潮生在望向那面旗帜的时候,脸色却突然一凛,眼中神色也变得冰冷起来,那船上之人见一个落魄少年正冷冷望着自己的船,其中一个壮汉便已傲慢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挡住我们云家小姐的船,小心我将你丢去喂狗!”
萧潮生眼中神色更加冰冷。眉心紧皱,似是立时便要纵上船去,可就在这时,由船舱中款款行出一个身着绿裙的少女,相貌清丽无比,见甲板上壮汉与小舟上一个少年怒目相对,不由微微一蹙蛾眉,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刚一看到这位少女,那些壮汉的神情便立时变得谦恭无比,方欲向那少女说明事情发生的始末时,萧潮生却已将视线投向她,眼中光芒变幻,然后冷然道:“你便是杏花村云家大小姐么?”
那少女眼中也掠过一道奇怪的光芒,望向萧潮生,唇边是一抹淡淡的笑容:“我便是云家大小姐云澈,难道这位公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当然。”萧潮生的唇边也拂起一抹淡淡的笑,却是那般的邪魅与充满讽刺,“我找你当然有事,不然又为何要从绍兴赶到杭州——”话还没说完,他的脚下便轻轻一踮,立时便如一只苍鹰一般朝那船上飞去,动作迅疾无比,令得船上所有壮汉均在那刻大惊失色,就连一直便是一副淡淡神情的云澈,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觉整个身子都落入了萧潮生的怀中,这下云澈再也沉不住气,极想挣脱萧潮生的怀抱,可身子却被他紧紧箍住,就连动弹半分也不能。云澈不由脸涨得通红,怒声道:“你这个登徒浪子,究竟想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杀了你。”萧潮生眼中燃起一簇疯狂的火焰,冷笑道,“我与你们云家有着杀父之仇,对云家之人便见一个杀一个!对你,自然也用不着太多客气!”他的笑容越发邪魅,忽然冷哼一声,“可是我却忽然改变了主意,我想知道若以你之命去换云见深一命,不知他是否会答应?”
云澈听着他的话,脸上的红晕渐渐消失,眼中的惧色已被冷静所代替,在这一个瞬间,她恍若又恢复了原先那淡定的少女的模样。萧潮生见她竟不反驳,也未露出任何惧怕的神色,正自又出言恐吓她时,忽听自内舱中又传来一个少女清脆无比而又充满火气的声音:“哪个不知好歹的兔崽子,竟敢在我云秋的眼皮底下在我家船上撒野,姑奶奶我今天不收拾你我就不姓云!”然后红光一闪,一个浑身火红的少女便自舱中跃出,看见萧潮生正将云澈抱在怀中,不由变色道:“你在干什么,快点放开我姐姐!”
“又来了一个么?”萧潮生眼中划过一道冷光,然后望向那叫云秋的少女,冷然道:“你若敢再过来一步,我便立时让她死于你的面前!”
“你以为我是吓大的啊?”云秋丝毫也不理会萧潮生的话语,依然满不在乎地笑着,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可是还走不了几步,便觉一道凉飕飕的风自耳边掠过,然后耳垂一轻,她疑惑中一摸耳垂,却见自己的耳环正掉落在地,而与此同时,身后的舱门上传来一声利器入木的响动,她回头一看,便见一只银色飞镖已深深嵌入舱门。看着那只飞镖,又看看地上的耳坠,云秋的脸忽的就白了。
“你还敢过来么?”萧潮生回头朝云秋冷笑,“如若再过来,那被我射落的可就不会只是区区耳坠了!相信我话中的含义,杏花村云家二小姐应该清楚吧?”
云秋紧紧咬住下唇,一双手在衣襟下紧紧地扭着,脸虽吓得苍白,但眼里却仍是闪着不屈的光。“你别以为我这样就会怕了你,现在我们船上有这么多人,只要一起上,我就不相信我们不能把你打败!并且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这样劫持我姐姐,这又是什么英雄行径,简直是狗熊不如!如果你是真英雄的话,就最好把我姐姐放了,和我明刀明枪打一场!”
“和你打么?”萧潮生唇边的冷笑越发明显,“和你们这种人,我又何必要讲任何江湖道义?既然是血债,那便必然应由血来偿还!你们云家杀死了我爹,方才我未对你下痛手便已是手下留情,你已是我手下败将,又有何资格对我妄作教训?”
“我们云家杀死了你爹?”云秋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时愣住,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似终于从梦中醒过来一般,冷笑道:“你放屁!我们云家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杀的都是江湖中臭名昭著的败类!既然你说你爹是被我们云家所杀,那你爹必定也是此等之人,有着这样一个父亲,作为儿子的你竟然还有脸面大叫为他报仇,也难怪你能做出劫持我姐姐这种事来!”
萧潮生原本还带着淡淡冷笑的脸忽的就阴沉下来,眼睛里也盛满冰冷的愤怒,然后脚下轻轻一踮,身形微动,云秋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脸上热辣辣的一道闪过,抬头看萧潮生之时,却见他已回到方才所站的位置,正冷冷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疼痛不住传来,云秋捂着脸颊,泪水忽的就涌了出来,指着萧潮生跺脚大骂:“我云秋从来没有被人打过,你竟然敢打我,我……我要跟你拼了!”边说着竟朝萧潮生冲了过来。瞧着她满脸泪水的样子,萧潮生暗暗皱眉,微微举起右手,似又要用长袖阻止云秋的前来。可却忽觉袖子被人轻轻扯住,疑惑之间低头看时,却见是怀中一直未做声的云澈,见自己低头,她唇边扬起一丝淡淡的笑,眼中仍是淡定的光,“不要为难我妹妹,你要我干任何之事都可以。”
“真的么?”在她淡淡的笑容中,萧潮生竟觉自己的心莫名其妙地震动了一下,慌忙调好心绪,便仍是冷冷的语调。还未等云澈回答,便见云秋已跑在自己身边,双手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襟,脚下不停地踢打着,一边踢一边哭:“你竟然打我,我要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萧潮生眉头一紧,下意识地便想甩脱那两只攥住自己衣襟的手,可不知为何却忽的改变了主意,右手反手扼住云澈的咽喉,冷然对着云秋说:“快离我远点,否则我便叫她死于你的眼前!”然后微一用力,云澈便已痛苦地闭紧双眼。云秋见此情景,不由愣住,惶然松开萧潮生的衣襟,退后两步,但心里却仍是对此极不甘心,所以脚下再没有任何动作。萧潮生低头瞧见了云澈痛苦的表情,手蓦然便松了,云澈稍稍缓了口气,抬眼望向云秋,仍是淡淡的语气:“秋儿,你回船舱去吧,这里有我已行。”
云秋如被蜂蛰一般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云澈,可是在看到她淡定的双眼之时,肚里的火气终于压着没有发出来,只是恨恨瞪了萧潮生两眼,便转身如火焰一般冲向了舱中。
看着云秋的背影消失,云澈暗中舒了口气,然后抬头看着萧潮生,静静地说:“下面,是否该到了我们谈这笔交易的时刻了?”
杭州城西的“全盛居”,一向便是杭州富贾的清晨休闲之地。若要一笼小笼包,再就一壶香茶,斜倚窗边西湖的美景,任凉风拂至全身之时,那便是神仙也向往的舒服至极。
但此时却显然已不是享受这等闲适之时,太阳已渐西斜,客人也变得极少,已有小二已耐不得此时的静寂与一天的疲惫,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可就在这时,门口竟忽的进来二人,掌柜的斜眼一瞄其中一人,不由神色一变,慌忙一边唤醒伙计,一边却迎了上去,一脸笑容朝着那绿裙少女忙不迭说道:“原来是云大小姐大驾光临,请恕小人未亲自出门迎接!云大小姐请上座,小的这就叫人准备!”然后微微抬眼望望她身边那少年,见他一身褴褛,面色死灰,且面生得很,不知他与云澈是何关系,遂不敢贸然向前招呼。
萧潮生见那掌柜的正不住用眼瞧着自己,不由从鼻孔哼出一声,冷然道:“还不快去准备,在这磨磨蹭蹭干什么?”
云澈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再回过头来对掌柜的浅笑道:“那便请钱掌柜上些蟹黄汤包,再来两杯龙井,你知道我只喝清晨时采摘的新茶。”
钱掌柜应了声正要伙计下去准备,可还未转身,萧潮生便冷冷道:“我不喜欢喝龙井,也不喜欢吃蟹黄汤包,你给我来几盘精肉,再来几坛上好的竹叶青!”
钱掌柜怔住,回头用征询的眼神瞧向云澈。云澈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那便给他上精肉和竹叶青吧。”
待钱掌柜走远,云澈回过头来瞧着一脸冰冷的萧潮生,叹道:“你明明不想喝酒的,可为何又要和我作对?难道你认为报复我们云家的手段便是和我作对么?难道你认为作对便能使我伤心么?”
萧潮生没有看她,而是径直朝窗边一个座位走去,边走边冷冷地说:“你不要那么自以为是好不好?我喝不喝酒是我的事,跟你又有何关系?你已经自你家船上把我骗到此处,此番又要把我骗向何处?如果还不快点把这事解决,可别怪我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真的么?”云澈眨眨眼,竟然笑了,也在萧潮生的对面坐了下来,浅浅笑道,“其实我只不过是希望你在报仇之前将事情调查清楚而已,你不相信你的父亲是个作恶之徒,我也自不相信我的父亲是滥杀无辜之人,既是如此,那便为何不将真相查明?如若只让你一味冲动,让真凶逍遥法外,岂不是令亲着痛仇者快?”
萧潮生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云澈,可云澈看着他冰冷的神情,却暗中松了口气,只因知他已然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正在这时,伙计已将二人所要的东西端了上来,云澈接过香茶,揭开杯盖轻轻一抿,赞道:“不愧是‘全盛居’,此杯龙井可真是茶中极品,你不喝真是可惜了。”看萧潮生之时,却见他已正将酒坛逢拟拍开,并没有将竹叶青倒至酒杯之中,而是直接就着酒坛喝下去,酒液不住从他的唇边流了下来,一直哗啦哗啦落了一地,可奇怪的是,那不住流下的酒液却没有一滴溅在他的身上。看着地上的酒,云澈轻蹙眉道:“你如此喝这等上等竹叶青,简直是暴殄天物!”
“那又如何?”萧潮生放下酒坛,轩眉挑衅似的一扬,见云澈望着地上的酒一脸心疼,又冷笑道:“我可不是像云大小姐这般的雅人,喝杯茶还要如此讲究!我们绍兴船帮男儿一向便是如此不拘小节,云大小姐若是看不习惯,尽可以走得离我远远的,别污了云大小姐的贵眼!”
云澈的脸忽的有些苍白,抬起眼来看着萧潮生,眼中有转瞬即逝的疼痛,但萧潮生却没有注意到,而是又拍开另一坛酒的封泥,冷笑着对云澈说:“云大小姐这样看着我,莫非也是想喝酒?既是如此,那我便将这坛酒让给云大小姐了。”然后将酒坛向她递去,眼中闪着促狭的光,云澈紧抿嘴唇,定定望向萧潮生,直望的他的冷笑差点就要崩溃之时,却轻轻点了点头,淡淡却坚决地说:“我喝。”接着双手接过酒坛,也未将酒倾于杯中,便也如萧潮生一般直接就着酒坛喝。酒液迅速顺着她的喉咙朝身体里流去,似火烧一般灼得她的全身直痛,她只觉一阵恍惚朝自己袭来,而恍惚之间却感觉有一只手正紧紧夺走自己手中的酒坛,然后便是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喂,你是不能喝酒的人,这样喝下去身子会受不了得!”可是还未知晓这话是谁所说,意识便已离她而去,一阵晕眩之后,她便头重脚轻地倒了下去,可倒地之处却也是柔软温暖得根本不似“全盛居”冰冷的地板。
“你总算醒了么?”云澈睁开眼睛,便听耳边一个冰冷而充满火气的声音传来。转视四望,却见自己正躺在一张有柔软被褥的榻上,而旁边却站着一脸冰冷的萧潮生。云澈正欲爬起,头却疼痛欲裂,只得重新躺了回去,用手死死抵住头部,望向萧潮生:“我是否喝醉了?”
“你知道便好。”萧潮生冷冷望着她,声音中也没有丝毫感情,“明明不能喝酒却要逞强,醉酒之后还不是要由我来照顾?说实话云大小姐我真的不想再在这等事之上浪费时间,若你诚心想调查出这件事的真相,便最好不要出什么岔子,不要再拖延任何时间!”
云澈一直望着他,一直待他将话说完,才将视线移离他的面容,可是垂头之时,心里却轻微地痛了一下,只因在那瞬间,看到了他眼中密布的红丝。
他一晚都在床边守着自己么?云澈心中暗暗叹息,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然后抬起头来,望向萧潮生依然冷冷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好,现在我们便动身前往杏花村,以查明此事真相。”
萧潮生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爽快地便答应自己的要求,愣了一下之后才点头。待两人跨出客栈站在西湖边上时,望着清晨的阳光在湖面洒下一片绚烂的金光,云澈不由深吸一口气,然后转头看萧潮生,脸上是从未显露过的灿烂的笑:“这副情景很美,是么?”
望着她突如其来的绚烂笑容,萧潮生竟不由一愣!然后赶紧稳住心神,将视线移离,淡淡道:“有什么好看的,与其在这种事情之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将时间花在调查我爹的死因之上!”
“你为何要如此?”云澈转头望向萧潮生,一贯冷清的眉心有着淡淡的疼痛,“现在事情的真相还未大白,你便如此地恨我们云家,如此一相情愿地认定我们云家是你的杀父仇人,有着这样偏执的想法,究竟又是何苦呢?”
萧潮生望着她眉心的疼痛,竟不觉微微有些讶异。然后迅速扭转头望向西湖,淡淡道:“好,我答应你便是,直至到杏花村,若有证据证明我爹不是你们云家所杀,我自当为我所做的一切为你道歉!”
“真的么?”对于萧潮生突如其来的转变,云澈却丝毫没有感到惊奇,仿佛一切便都是她意料中的事情。她转过头去,看着萧潮生,淡淡笑着:“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萧潮生转过头来,神色间的冷漠虽已消失不见,却仍有一丝淡淡的轻嘲,说:“可是其中所写的杏花村却并不是你们云家所在的杏花村。”
“对,当然不是。”云澈回答得很干脆,然后唇边渐渐蔓延起澄澈的笑容,“虽然此杏花村非彼杏花村,但杭州杏花村中的杏花酿却真的可以说是天下无双,不知萧少侠你可有兴趣品尝一下我家窖藏五十年的杏花酿?”
杏花酿。
静静倒在白玉酒杯中,微微泛着点粉色,竟似微带着点二月杏花开时的火红。酒才开封,便只闻见醉人的熏香,还未开始饮酒,人便先醉了。
萧潮生坐在檀木软椅上,身上旧衣已换成一件簇新的青色长衫,头发也早已修理过,愈让他显得丰神俊逸。他手中端着盛满杏花酿的白玉酒杯,虽在饮酒,心却不知已飘向何处,自云澈走入里室向云老先生问明事情真相,他便已开始魂不守舍了。一面极想着心中盼望的答案出来,一面却又期望它还是不要出来的好,其中的矛盾纠缠在他心中,便连杏花酿的醇香也无法舒解。
正自凝神之时,却隐约听见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主人那充满火气的声音:“姐姐,你怎么竟然把那个姓萧的给带回来了,你知不知道那个姓萧的打过我,并且还要杀姐姐你啊,快让他滚出来,别让他弄脏了我家的地方!”话还没说完,如一团火焰般身着红衣的云秋便冲进厅来,一脸的怒气冲冲,手中竟然还拿着一把剑。瞧见一身焕然一新的萧潮生正一脸自在地坐在厅中喝酒,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更加猛烈地爆发出来,盯着萧潮生怒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姐姐怎么竟会拿杏花酿给你喝?”
萧潮生抬起头来,看着气得冒火的云秋,眼中闪过一道奇怪的光芒,唇边竟不禁露出笑容,然后如挑衅一般一扬眉,道:“这可不是你姐姐拿出来的,而是你爷爷拿出来招待我这个贵客的。”
“贵客?”云秋在原地直跳脚,手中之剑在地上重重砍了两下,大叫道,“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什么贵客,反正你以前打过我,我现在便要找你报仇!今日我手中有剑,我便先让你三招,出招吧!”
“你让我三招?”萧潮生不由失笑,眼中奇怪的神色更甚,望向脸涨得通红的云秋,笑道,“你打不过我的,就算我让你三十招,你也一样打不过我,又为何要逞强?”
“打不过也要打!”云秋已不顾萧潮生之言,手中长剑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袭去,出手极快,杀气也极重,显见她心中对萧潮生的怒气极大,可是剑法却稀疏得很。萧潮生不愿和她动手,微微一侧身子便避开这一剑,云秋见他竟然避开,脸涨得更红,呼吸也更急促,手中之剑也更是不住向他刺去。萧潮生虽武艺高强,可无奈云秋之剑却越见凌厉,如此只守不攻也让得他渐渐有些气力不支,他不由轩眉一紧,也不管自己正处在云家,正要将云秋手中长剑夺过之时,却忽听厅门传进一个颇俱威严的声音:“秋儿,不得无礼!”
只听此声音,萧潮生便知是云老先生,于是一个纵跃,便轻飘飘落到他的身前,云老先生瞧见他的轻功,眼中神光一闪,然后再望向仍然不停向萧潮生刺剑的云秋,怒喝道:“秋儿住手!”
云秋蓦然惊住,看见云老先生正怒视自己,又见云澈眼中也含有责备,不由愤愤将剑扔在地上,边流泪边跺脚:“你们都只怪我,都帮着那个姓萧的,他打过我你们知不知道啊,我今天只不过是报仇你们都不让,我……我恨死你们了!”然后便转头朝萧潮生恨恨瞪上一眼,疾风一般冲出大厅。
瞧见她的眼神,萧潮生竟微微叹了口气,这叹气之声在寂静之中分外明显,云澈眼中闪过一道奇怪的光芒,望着萧潮生,眉间掠过一丝阴郁。云老先生已拍着萧潮生的肩膀,笑道:“秋儿这孩子一向便是如此,还望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才是。”然后又沉沉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父亲萧迪亡于杏花村,也难怪你会认为他是被我们所杀。但你可知,因为你父亲,我一个相交多年的老友也死了,三天之前方才下葬。”
萧潮生听云老先生说出这句话时,不由微微有点发愣,心中疑惑更深。似是看穿他的心事,云老先生叹道:“云家有天下至宝五行珠,因江湖中觊觎之人太多,故云家在清明之日借出殡之名而将此珠埋于后山之下。但不知何故此消息却被江湖中一小部分人所知,故我便请来老友蓝大先生预先卧于棺中。清明之时果然有一群武艺高强的黑衣人前来夺宝,蓝大先生虽将他们全数歼灭,却也中了黑衣人所散剧毒,结果毒发身亡,再无法救治!”说到此处时,他的眼眶竟有些润湿,显然是对已亡故友怀有极深感情。
萧潮生却如呆了一般,脸色渐变苍白,眼睛直直望着地面,里面光芒变幻。云澈站在一边看着他,一直淡定的眉眼之中也蕴着焦急与担心。看着萧潮生的脸色越发苍白,她忽然深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肩头,轻轻道:“你是否不相信我爷爷所说?”
萧潮生没有抬头,似是没有听到云澈的话,只是不住喃喃地说:“不可能,这真的不可能……”
云老先生望着他,眼神之中充满悲悯,叹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任何人都无法相信自己一直尊敬的父亲竟会突然间变成一个恶人,但年轻人终究得面对这个现实,纵然有多残忍,还是要勇敢接受。”
“不,我不能接受!”萧潮生终于抬起头来,眼中却有着疯狂的火焰,“你们都是骗子,你们一定都在骗我!你们明明杀死了我父亲,却嫁祸他人,我永远也不相信你们!”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苦痛,泪水已盈满眼眶,再不看二人一眼,便自门口冲了出去。
“萧潮生!”云澈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沉痛,嘶声大叫。云老先生轻叹一声,拍拍她的肩膀,说:“他虽已相信我说的话,但一时之间却无法接受,而今之计,只有一个人去点醒他,他才会接受这个事实……孩子,我懂你的心情,快去追他吧。”
“爷爷!”云澈回头,一脸的不可思议。“去吧!”云老先生又拍着云澈的肩膀,声音中充满鼓励,云澈终于点了点头,从门口冲了出去。
萧潮生一直在云家的庄园之中奔跑,一边不停地呐喊着,以抒出自己心中的苦闷,一直奔到后院一个浩瀚的湖泊旁边,他才停了下来,望着波光潋滟的湖水,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一直没入泥土之中。
“喂,你没事吧?”一个清脆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了起来,却是云秋。见萧潮生没有反应,便走上前去,用手轻拍他的肩膀,看见他的眼泪,不由一惊:“喂,你干吗哭呢,是不是我姐姐骂你了?”
“不要烦我!”萧潮生正自心烦意乱,也不管来者是谁,便烦闷地用手一甩,云秋猝不及防之时,竟被他这一甩甩入了湖中,湖中水声的响动在刹那之间惊醒了萧潮生,他愕然抬起头,却见云秋正不住在湖中沉浮,显然是不会水,现在已被水泡得直翻白眼。萧潮生不及多想,便立即跃入水中,奇怪的是,他跃入湖中之后,湖中之水竟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没有一滴水沾向他的全身,他径直朝云秋走去,一把便抱住了她,然后脚下微一用力,便轻飘飘飞到了岸上。
低头一看云秋,却见他已晕厥过去,萧潮生将她横放地上,然后运功将她腹中的水全逼了出来。云秋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全身湿透,瞬间便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不由怒气上涌,一个巴掌便扇到了萧潮生的脸上,怒声叫道:“都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对不起。”萧潮生并没有生气,似是云秋的巴掌根本没有扇向自己,而是垂下头,神色黯然地说出这三个字,然后没有看云秋愕然的表情,接着说,“我以前对你和你姐姐都造成过伤害,此番又将你甩入水中,如若你现在要报仇,你打我便是,我绝对不会还手。”
“恩?”云秋彻底傻眼了,也不顾自己全身湿透,便站起来朝萧潮生走去,然后伸出手在他额头一探,说,“你并没有发烧啊,怎么竟会说胡话啊?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萧潮生抬起头来,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她,忽然又轻轻叹了口气,望着湖水,说:“现在一切真相都已大白,自然再无留在杏花村的必要了,原来一切都是我自找烦恼。待向你爷爷告辞之后,我便能重回绍兴了。”眼中光芒变幻,也不知是喜是悲。
“不,你不要走啊!”云秋竟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见他低下头来惊愕地望着自己,微微咬了咬嘴唇,便连忙低下头去,声音也轻了许多,“虽然你开始时很坏,并且还打了我,但是你人还是不错的,至少在我方才掉入湖中之时便将我救了上来,若是让你走了,我也找不到还有一个能和我吵架和比剑的人了,所以你还是留下来吧。”
萧潮生又啼笑皆非地看向她,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一个声音蓦然响了起来:“既然小女如此殷勤地挽留,萧少侠便留在敝庄吧。”
萧潮生转头朝声音传来方向望去,却见一个眉目清朗的中年男人自大门的方向走来,才一看见那人,云秋便迎了上去,拉住那人的衣袖,撒娇道:“爹,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潮生这才知道来人是云见深,连忙走上前去正要拜见之时,云见深便已笑道:“你能将秋儿从湖中救出自己却滴水未沾,应该是身上怀有辟水珠吧?”
萧潮生不由一愣,见云见深正望向自己,连忙笑道:“正是。此辟水珠是我在绍兴时认识的一位老前辈赠与我的,可惜我并不知那位前辈的尊姓大名,却能得他垂青,真是莫大荣幸。”
“是么?”云见深低头一笑,却笑得格外奇怪,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萧潮生,眼中是他看不透的深沉,“如若萧少侠不嫌弃,便在敝庄之中小住数日吧,既然秋儿这么舍不得你,你便陪陪她又如何?”然后意味深长地在萧潮生肩上拍拍,便重新踱出庄园。云秋被云见深说得竟然愣住,见萧潮生朝自己望来,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叫道:“我爹说的话可全都不是我想说的啊!我可不是舍不得你,也没有要你陪啊,你别瞎想啊!”可是这样说着时,她的脸却红了起来。
萧潮生看着她,似是感到非常好玩一般笑了起来:“我自然没有瞎想,云大侠要我留下来,那我留下便是。至于陪你,嘿,我倒是没有想过,自然也不会奢求你会舍不得我!我已跟云澈说过,若我爹之死不关你们云家之事时我便向她道歉,所以我现在便要去找她,至于云二小姐你,那便只能告辞了!”然后哈哈大笑两声,便留下几乎气得要死的云秋站在原地。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茂密的花丛之后,却隐着一个绿裙少女,瞧见眼前发生的一切,眼中光芒变幻,然后沉沉叹了口气,也离开了庄园。
新月如钩,静静地悬在东边天野,繁星满天。风柔和地吹,令的在星辉笼罩之下的树木不住摇曳,更显出夜的寂静来。
可平静之下却有暗流潜伏。茫茫夜色之中,便只见客房之外现出几个黑影,动作迅速,脚下绝无声音,径直便往萧潮生所歇息的房间摸去。直至终于来到他的房前,一个黑衣人便摸出一根烟筒,将它从窗纸之中伸了进去,然后对着烟筒轻轻一吹,料得房中之人已被迷烟所熏倒,其后的黑衣人便轻轻将房门推开,然后悄无声息地隐了进去。
黑衣人手中均拿着长剑,在星光的映衬之下闪烁着冷冽的光,刚踏入房中,便径直朝萧潮生所卧的床奔去,还未有任何言语,便拿着剑拼命朝床上砍着,可是刚砍了几下,便感觉不对劲,那领头之人便朝床上一摸,却见床上空空,哪里还有萧潮生的影子?那领头之人眼中神色骤变,慌忙向身后手下挥手,正待要向房外撤退时,却见门外灯火忽的全亮了起来,然后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你们还想逃向哪里?”
领头之人回头一看,却见萧潮生正立在门外,才一看见他,领头之人的眼中便闪过一丝奇色,可是又看到站在萧潮生身后那人时,他的身子却不住颤抖起来,眼中也露出一种深深的惧色,膝盖竟然发软,一下子便跪到了地上。云老先生自萧潮生身后走了出来,脸上掩不住伤痛,看着软软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叹道:“怎的会是你?为了得到辟水珠,先是杀死蓝大先生,此番又欲制萧潮生于死地,若不是澈儿看见你听得辟水珠三字时神色有异,从而让萧潮生和我藏于房外,岂不是会令这许多之人枉死于你的手下?云见深,你为何又要做这等事情?”
听见这个名字,黑衣人身子微微一颤,然后惨然一笑,一把将面巾抓下,果然便是云见深。虽早有心理准备,看到云见深的面容之时,云老先生的身体还是不自主地颤了一下,脸上肌肉不易为人察觉地抽搐了一下,指着云见深颤声道:“竟然真的是你……我们云家怎会出你这种败类,真是家门不幸……”可是还未说完,一口鲜血便涌了出来,萧潮生慌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微微颤抖的身子,云老先生拂去唇边的血迹,厉声道:“那你说,萧迪是否也是你杀死的?”
萧潮生闻言一震,不可置信的向云老先生望去。“哈哈哈!”一直跪在地上的云见深竟狂笑起来,眼中邪魅的光芒闪烁不定,“没错,他们都是我杀的!为了得到辟水珠,为了让江浙所有船帮都听命于我,我必须将他们全数除去!而你,你这个枉称江湖之中最具侠义之心的父亲,除了给你儿子留下一个虚名之外,又给我留下了什么?要知道我要的不是虚名,只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可是在你这种父亲的荫蔽之下,我除了这点虚名,再不能干任何的其他之事,也永远不能自立门户,开创出一番属于我自己的事业,我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被江湖中人视为云家子弟,这样的人生,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然后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奔到云老先生面前,嘶声大叫:“在你心里,我一定是个逆子对不对?可当这样的逆子,我心里却高兴得很,只因我终于有施展我所有本事的机会!如果不愿承认我这个逆子的存在,你便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啊……”
“逆子!”云老先生望着已近疯狂的云见深,又气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气愤之时便扬起右掌朝云见深劈去,那一掌之力是如此之重,云见深竟被拍得重重撞于墙壁之上,汩汩的鲜血自他的口中不住涌了出来。云见深似是没有看到自己的鲜血,反而不住冷笑起来,然后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竟然真的对你唯一的儿子下毒手么?不愧是江湖中著名的仁义大侠!没错,我是逆子,我杀了这么多人,我确实该死!可是我没有想到,揭穿我的人却是我的父亲和我的女儿!有着这样的父亲和女儿,我活着又有何面目?”然后气息越来越轻,渐渐消失不见。“见深!”云老先生急急冲到云见深身边,见他已无声息,强忍着的英雄泪终于止不住地掉落在地,萧潮生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心中仇恨再也不见,却有一种莫名的酸楚在心中荡漾,禁不住走到云老先生身边,扶住他颤抖着的身躯,方叫了一声:“云老先生。”鼻头便蓦然发酸,只因在突然之间发现云老先生的头发已变得花白!
云老先生缓缓举起自己的手,目光呆滞,喃喃自语:“我竟然亲手杀了我的儿子……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失败至极的父亲,竟教我的儿子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然后老泪纵横,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萧潮生缓缓低下头,只因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几乎没有答案的问题,只得沉沉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沉沉的夜空。
云见深的尸身已然安葬,可是云澈姐妹却已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尤其是云秋,单纯的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竟会是这样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半夜时分仍拿着长剑在庄园之中舞剑,可更像是发泄,整个庄园之中的花木被她凌厉的剑气削得支离破碎,一片狼藉。
“你还是如此伤心么?”长剑的清吟声之中,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的声音,其中竟然还有着一丝淡淡的怜惜。可是云秋却没有听出来,只是猛地回过头来,眼睛恨恨地望向萧潮生,怒道:“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萧潮生淡笑一声,接着脚尖在地上轻轻一踮,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云秋奔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笑着说:“我告诉你,其实舞剑应该是这样的。”然后便握紧云秋的手,一下一下比划着剑招,在他的引导下,长剑在夜空之中划过一道又一道耀目的光华,看着那些璀璨的光,云秋的眼中也逐渐闪烁出光芒。看到她眼中蜿蜒的流光,萧潮生笑道:“好看么?”
“恩。”云秋点点头,神情竟是从来未有的柔和,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向萧潮生,皱眉问道:“你爹是我爹杀死的,难道你便不恨我们家的人么?”
“呵。”萧潮生又笑了,笑容却柔和无比,全然没有先前的冷峭,然后望着茫茫夜空,说,“其实我爹若不对五行珠起贪婪之心,任何事情便都不会发生了,所以,我也自然不会对你们产生任何恨意了。并且……”他的唇边渐渐浮起一抹坏笑,忽的便将云秋抱在怀中,紧紧抱住,似是抱住一生唯一的希望,“就算有些许恨意,也比不上我对你的深情啊。”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云秋竟在瞬间愣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边挣脱着萧潮生的怀抱,一边大叫:“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登徒浪子,快点把我放开,否则我以后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真的么?”萧潮生脸上的笑越发泛滥,紧紧抱住云秋不愿放手,然后凑向她的耳朵,轻轻说道,“可是我若说我舍不得将你放开呢?纵然你不愿意,我还是要拥抱你,直至海枯石烂也决不放手,云二小姐难道竟然忍心拒绝我么?”
云秋愕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笑谑中藏着真诚的眼睛,忽然间便将头垂下,接着也紧紧抱住他的腰,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抱,泪水汹涌而出:“我怎么会不愿意啊?我真是个傻瓜,竟然以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以前才会对你这么坏,可是现在,你原谅我好不好啊?”
“我怎会怪你?”萧潮生抚着她的秀发,眼神温柔,“我只会用我剩下的所有时间,好好地将你珍惜,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微风轻扬,绿裙飞舞,在夜色之中若隐若现。凉风吹散了云澈的头发,在她清丽的脸庞边上缠绕,恰似她纠缠矛盾的心情。望着夜空中深情拥抱的两人,她的眼中有着深深的落寞,可是唇边却有着舒心的笑容。终于,她沉沉地叹了口气,提着手中的包裹,决绝地转过身,朝园外走去。但她的叹息,却仍在风中飞扬,终于散入风中,倾诉着她的心曲——
既是无缘牵手,那便相忘于江湖之中吧。
本文已被编辑[悠然一生]于2006-11-10 9:23:0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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