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蒙蒙的细雨，自窗纸的缝隙中望去，只能依稀看到模糊的园林。园林中的山石花木在雨水中有种不真实感，似立在窗边身着一袭红衣的少年一般，一丝光线自窗户之中渗透进来，映着他挺秀的眉眼，也使得他的面目不清晰起来。

“见鬼，竟选择这种天气成亲！”红衣少年弹弹窗纸，一脸不耐地转过头来望向室内，逆光的脸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俊挺身材的一个剪影。

“你不是很想尽快促成这门亲事么？”伴着轻轻的冷笑，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却见室内的阴暗之中，正自立着一位少年，怀中抱着一把剑，微弱光线之中也看不清面容，“却在人前人后都装作极勉强一般，还推脱不去迎亲，却要花轿自己送上门来……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身为明王世子的慕容轩才能干出来吧？”

“呵。”慕容轩轻笑，眼中闪过一道流光，然后走到那抱剑少年身边，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笑道，“看来最了解我的还是杨城你，不愧是我最得力的干将！只是这成亲之日下雨也未免太过有些大煞风景了，如若是晴空万里该有多好！”

杨城浅笑：“今日可是谷雨，又怎能奢想会有晴天？”

“谷雨么？”慕容轩扭过头去看向窗外，唇边一抹玩味的笑容，“看来上官家还真会挑日子啊。”



不多时，喧嚣的锣鼓唢呐声便传向了明王府，纵然阴雨蒙蒙，却仍是未曾煞去洋洋的喜气。花轿稳稳停在了府前，一袭红衣的慕容轩便向前踢了花轿门，然后霞帔重重环佩叮当的新娘子便被喜娘从花轿之中搀扶了出来。新娘身材柔弱无比，虽身着厚厚喜服，却仍是单薄得似要立即便被凉风卷走。果然不愧是钱塘第一美人上官采采啊，慕容轩心中暗赞一声，俊秀无比的脸却没有露出一丝欣赏的表情，而只是保持着一开始时便有的淡淡笑容，执起上官采采身上的红绸朝府内走去。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很快便在新人身后响了起来，数不清的人簇拥在他们身后，脸上均是愉悦而轻松的笑容——不仅仅是为了这对绝世风采璧人的结合，更重要的却是明王与上官家的联姻。

权势与财富，一向便是人世间最吸引人的两样东西，尤其在这纷离的乱世，更是具有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可是在铺天盖地的喜庆之中，明王府堂前的墙角之下，却立着一位玄衣少年。叉手站着，怀里抱着一柄长剑，面容是慕容轩也远远不及的俊秀，可脸色却是仿佛久未见阳光的苍白。他站在墙角，眼睛却如鹰鹫一般扫视着每一个进出往来的人，一旦发现异状，便刺杀之。——这只是他的任务之一。明王世子慕容轩座下第一高手杨城，除武艺高强之外，兵法谋略见识更是无人能及，尤其一手箫艺更要教天下善曲之人羞惭至死。却从未有人知晓他的面容。所以尽管众人均觉得这玄衣少年有些异样，却决计也想不到这俊美如天神的少年便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杨城。

直至终于来到喜堂之中，慕容轩的眼中才终于露出一丝原本便该属于此时的激动，手似也在微微颤抖。似是已感应到了他的激动与欣喜一般，上官采采竟然微微侧头向慕容轩的方向望了以下，可是厚厚红绸却阻隔了她的视线，所以没有让她看到慕容轩眼中稍纵即逝的惊异。果然是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啊，慕容轩暗叹一声，便拉着上官采采一起拜了下去。三拜之后，上官家的独生女儿上官采采便会成为明王世子的妻子，而上官家的巨额财产，却也是会一同属于明王府吧？

这便是父亲打的如意算盘么？抬头看着端坐高堂之上笑得一团和气的明王，却看不出丝毫的野心与阴谋，慕容轩无言，只有在夫妻对拜之时方用深沉无比的眼神看了一眼不知面容的上官采采，心中却在暗道：这才十七岁的少女，便也如自己这般可怜么？可是低头之时却看到她左手皓玉般洁白的手腕之上一只通体碧绿的镯子，戴在她纤弱的腕上，有种不堪重负的感觉。玉质普通，原不该是上官家小姐出阁应戴之物，那难道又有什么隐情？慕容轩眼中神光一闪，还未将镯子看个明白，便已和上官采采齐齐站起。接着，上官采采便被喜娘扶入洞房之中。

慕容轩回过头，透过重重人群，直直望向立在墙角的杨城，在洋洋喜气之中，他的身边竟恍若结出一块冰冷的屏障，轻而易举便将所有的欢声笑语隔离开来。这又是一个看不懂的人。慕容轩轻叹一声，再次转过头来之时却已是笑容满面，应酬着不住朝自己殷勤敬酒的客人，心里却一片荒芜。

燕秋，你如今可好？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一杯又一杯的酒顺着喉管流入腹中，却如刀一般割着他的心脏。慕容轩接过一个又一个的酒杯，浑然便忘记自己身处何处，等记起明王的警训之时，却已然晚了。

他已醉了。杨城将他扶入洞房之时，他已醉得不省人事，只是口中仍喃喃念着：“燕秋，燕秋……”瞧见他醉酒的样子，杨城轩眉微皱，也知若被上官采采知晓有慕容轩口中叫燕秋的女子的存在，又会是怎样的后果。于是便猛地推开门，将慕容轩重重摔在地上，以便让他能在这一摔之下稍微清醒过来，可纵然如此，慕容轩的酒却明显未醒一分，纵是杨城，此时也束手无策，只有塞入一颗醒酒丸在他口中，便关门离去。

“燕秋，燕秋……”静寂无比的房中，只有慕容轩深情无比的呼喊在回响，上官采采端坐床沿，纵是隔着重重盖头，便也能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之处。于是不等慕容轩前来掀起盖头，便自己先将它扯了下来扔在一边。在那一个瞬间，似乎天地间所有事物都黯然失色，纵是摇红的烛火，也似是惊艳于她天人般的容颜，而自觉惭愧地不住摇曳。她的面容真是世间未见的美丽，双唇便如今夜的红烛一般娇艳欲滴，翦水双瞳又黑又亮，却又似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水雾。看着躺在地上双眉紧皱的慕容轩，她忽的便叹了口气，然后自床上坐起，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去用如水葱般纤弱的手指轻轻抚着他俊挺的眉眼，眼中的水雾更浓，轻轻叹道：“原来你也有伤心事么？原来这桩婚事也不只有我一个人不如意啊。”

“燕秋？”觉察到脸上传来的酥痒，慕容轩睁开眼，却是一片迷离，一把抓住那柔嫩的玉手，紧紧攥着几乎便要将它捏碎，然后再将上官采采拉入自己怀中，一边用嘴唇映向上官采采嫣红的双唇，一边喃喃念着：“燕秋，燕秋……”

“喂，喂！”上官采采将他猛力一推，便挣脱了他的怀抱，看着他依然迷离的眼睛，叫道：“你看清楚了，我叫上官采采，可不是你口中叫的那个燕秋！今夜我是你的妻子，可不是别的叫燕秋的女人！”

“妻……妻子？”慕容轩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眼神越发迷离，朝着眼睛中朦朦胧胧的上官采采叫道，“燕秋，我答应你必要娶你为妻的，可你又为何要离开我？你可知道如今的我，心中早已没有任何温暖，只想追随你而去么……”

是么？上官采采眼中掠过一道黯然，唇边却有一丝冷笑：既是对她情深至此，又为何要向上官家提亲？她转过身去，再不看慕容轩，却看着摇曳的红烛。望着不住有融化的烛汁滑入烛台，上官采采的眼中竟也滑落一串泪珠，似不住掉落的烛汁，晶莹，却充满离别的恨意。

她伸出手去，捻着那温热滑软的融烛，眼中竟也笼起一种迷离，抚着腕上的玉镯，唇边拂起一抹憧憬的微笑，轻轻说道：“南宫……在洞房花烛夜仍想起你，是不是对这份婚姻的不尊重呢？原来慕容轩也是与我一般是伤心之人，只是不知我在想着你之时，你又是否会对我有些许的思念？”然后沉沉叹了口气，望向重重的夜色，眼泪又簌簌地流了下来。



屋内红烛摇曳，屋外却冷雨凄清。杨城怀抱着剑，纵是夜雨连绵，却仍是要保卫慕容轩的人身安全，乱世之中，纵是亲王府，也是布满重重危机，整个南方除明王之外，还有宁王福王等一众亲王对皇城之中那颤颤巍巍的皇位觊觎。为防止有刺客在慕容轩成亲之时将他刺杀，所以杨城便在新房之外巡逻。才将慕容轩扔至新房之中不久之后，便听园外传来一阵细碎而轻微的脚步声，虽在夜雨之中轻不可闻，杨城却早已微皱起了眉，右手握住怀中长剑的柄，盯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虽仍似是随意地站着，但全身上下每个地方莫不蓄势待发，竟教人不能自任何角度觅出一个空门。

可忽然之间，杨城握着剑的右手却慢慢松开，戒备的神色也消失不见，重新便将剑又抱回怀中，背靠着墙，一脸冷漠地看着那红衣少女子门后走出，冷然道：“慕容小姐来此究竟有何贵干？”

那红衣少女显然未料到会被人发觉，乍闻人言便全身颤了一下，然后抬头望向立在墙角的杨城，酷肖慕容轩的清丽容颜之上也有一种王室子弟特有的尊贵之气。见杨城正冷冷望着自己，不由变色道：“你只不过是我大哥的贴身侍卫而已，又有何权利对我大喊大叫？竟敢对我如此不客气，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的会不懂规矩！”

“是么？”杨城唇边掠起一道冷笑，望着少小离家学艺今日方才回来的明王千金慕容璇，眼中光芒变幻，“既是知晓我是慕容轩的侍卫便好，如此我又何必要听你之令？慕容轩已下令今夜所有之人均不可靠近此房一步，慕容小姐还是请回吧！”

一听此言，慕容璇的脸上便立即笼上一层怒意，指着杨城大叫道：“你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并且还竟敢叫我大哥的名字，今日我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我便不是慕容家的人！”边说着便边朝杨城行来，可是还未走上几步，便见一道眩目的白光闪起，接着一柄闪耀清冽冷光的长剑便出现在她眼前，剑尖直直指着她的咽喉。虽未靠近，慕容璇却分明感到一阵排山倒海的气息向自己袭来，不由脸色苍白。眼前这少年的剑法是如此高明，自己所有武艺在他面前竟全都无法施展出来。明知道只要再往前走上一步，剑尖便要触及自己的咽喉，血统中高傲不服输的因子却让她不肯向杨城低头，却是更倔强地抬起头来，望向杨城冰冷如石像的脸颊，嘶声叫道：“难道你便只敢这样用剑指着我，却不敢刺下来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既然要阻止我向前，那便只有杀了我这一办法，要我退缩却是绝对不可能！”

杨城的眼中掠过一道意外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便重新将剑收回鞘中。慕容璇见他竟然有如此动作，不由微微一愣，然后抬头望向杨城，稍显疑惑地问：“你为何不动手？”

“我为何要动手？”杨城回过头来看她，唇边竟有一丝浅笑，“你们慕容家的人一贯都是这副脾气，是宁死不屈的，而正巧我杨城此生最佩服的便是这种人。既是如此，那我又如何能下得了手杀你？”

“恩？”慕容璇看向他，却明显是看一个怪人的眼神，以前从未见过杨城的她，也只是听江湖中人对他的传说，本也是以为他必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可没想到竟会有这般奇怪的脾气。正遐思飞扬之时，却突觉自己被杨城抱在了怀中，正欲破口大骂时，却抬头看到杨城一脸凝重的神色，眼睛冷冷地望着虚空中的某处，便知必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便将欲要说出的话生生压了下去。

杨城左手抱着她，右手却已将剑举了起来，望着黑暗之中冷然道：“今夜来的必是福王府的郑乙吧？”

“猜得果然不错，不愧是名誉天下的杨城。”虚空中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几乎能教人听了之后顿觉不寒而栗。慕容璇从未见过这种情景，惊惶之际便情不自禁向杨城的怀中靠得更紧，杨城却没有理会她的反应，仍是冷冷望向郑乙藏身的那处，唇边一抹冷笑：“既是来杀人的，那有为何不出来？难道相信在我杨城面前能暗杀成功么？”

“当然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伴着阴森森声音出现的，还有一道闪亮的银光划破雨幕，直朝杨城袭来。飞散的雨水已有些许溅到了慕容璇的身上，而在靠近杨城之时却纷纷弹开。瞧见那道银光来得如此迅疾，慕容璇已吓得面容发白，杨城却依然脸色如故，微微举起右手，然后只听金石相撞之声，那道银光便已消失，又“叮当”一声自地上传来，慕容璇低头看时，却见那只是一支银色的月牙钩。

她刚舒了一口气，杨城的脸色却越发凝重，望着那个黑暗之处，冷笑道：“原来林甲也来了，只是不知福王府甲乙丙丁四大高手是否都来了呢？”

“来了又如何，不来又如何？”依然是郑乙阴森无比的声音，似是有恃无恐。杨城眼中闪过一道神光，冷笑道：“不来当然最好，全来么，也只不过是让我这把剑再多饮几口人血而已！”然后便将慕容璇抱在怀中，身子轻轻跃起，右手微动，一道眩目至极的白光似是平地而起一般，竟使得落向地面的雨点纷纷改变了方向，不约而同朝郑乙藏身之处飞去。接着，便只听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那些雨点又重新飞了回来，却已然变成了红色。

悸目的红色，混杂在雨点之中飘洒下来，让慕容璇不由手足俱冷。惊惶之中抬头看杨城，却见他的脸上已无凝重，却只有深深的疲倦。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容璇心中划过一道疑惑，几乎便要伸手去触摸他俊美如天神的脸，可却又只是轻轻问道：“他们都死了么？”

杨城没有看她，却只是望着不住下落的红雨，淡淡道：“不是他们。是他。”

“不是他们？”慕容璇疑惑道，“难道只有郑乙一个人么？”

“没错。”杨城点头，“确实只有郑乙一个人，为了让我以为甲乙丙丁四大杀手均已到来，便使出林甲的月牙钩。只是，他没有林甲身上的那种气势，而对于杀手身上气势的感应，却几乎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慕容璇依然看着他，望着他因温和而让面容的线条变得舒缓起来的脸，眼中光芒变幻。忽然之间发现自己仍在杨城的怀中，不由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垂头道：“你已经抱得我够久的了，现在可以放开了吧？”

“哦。”杨城慌忙松开手，脸上竟然也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红晕，然后背过身去，声音变得冷淡许多：“此处甚是危险，慕容小姐也已见识过，所以为保证慕容小姐你的安全，还是请你速速回去吧。”

“你……你说什么？”慕容璇万万没有想到杨城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不由愣住，见杨城依然背对着不理她，眼中的柔情立时便被怒火所代替，于是在地上重重跺了两下，冷冷道：“好，我走便是，自不用你提醒！你此番保护过我，我自会记在心中，以后也自然会加以偿还！那……我告辞了！”说到后面之时终是忍不住将冰冷的语气抛开，变得犹疑起来，可杨城却依然无动于衷，慕容璇将他冰冷的背影定定望了两眼，终于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直至慕容璇的背影完全消失，杨城方才转过身来，可是一直冰冷的眼中却有着沉沉的疼痛，望着茫茫的夜空，他的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喃喃道：“慕容璇你为何要对我这无心之人动情？既已无心，又怎能对你有所回应？”然后垂头望着地面，语气中疼痛更深：“只是……苍苍你又在何处，为何要把我的心带走，却永远也不再回来？”



待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射入洞房之时，慕容轩终于睁开了眼睛，可宿醉带给他的后遗症头痛欲裂却让他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终于忆起所有的事情之时，慕容轩却又发现自己正睡在地上，而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传言中钱塘第一美人兼淑女的上官采采却正四仰八叉地大睡在床上，头盖早已不知被她扔向了何处。

慕容轩顿觉好笑，一抹笑容便情不自禁地出现在了嘴角。然后，他便站起身来，朝床边走去，想看一看自己新婚妻子被无数人传诵的姿容，终于行到床前，才一看到上官采采的面容，慕容轩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艳，而是大笑！只见沉睡中的上官采采，云鬓散乱，一缕乱发覆在面容之上，而口中兀自在咬着手指。慕容轩拼命抑制住心中蠢蠢欲动的笑意，伸手将那缕乱发拨开，终于看清她的面容时，忽然便止住了呼吸。

慕容轩并非从无见过美貌女子，可上官采采的美，却仍是他从未见过的，尤其是身着红装的上官采采，更是美得如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着所看之人的眼睛。他一直望着那完美无暇的脸庞，几近怔住。正在这时，上官采采却翻了个身，几乎将他吓了一跳之时，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立在床边的慕容轩时，不由从床上坐起，望着慕容轩，一脸的惊诧，可瞬然之间又恢复了冷静，一脸浅笑地对慕容轩说：“你醒了么？”

看见她表情的突变，慕容轩颇有些讶异，原本在他心中，上官采采只不过是一个富贵人家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女子，可如今见她如此表现，心中除暗暗生奇之外，还有一点警惕油然而生。望着上官采采的笑容，他在床边坐下，也是一脸的笑：“是啊，睡在地上能不早醒么？新婚之夜让丈夫睡地上，自己却睡在床上，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上官小姐一个人能做到吧？”

“呵。”上官采采垂头一笑，再抬起头来时唇边却有些许的嘲讽，“而像慕容公子这般在新婚之夜还叫着别的女人名字的新郎，也是很少见的吧？”

慕容轩不由一愣，万万没有想到上官采采竟会如此地反驳自己，只好转过身去避开这个话题，望着燃尽的红烛，声音中没有任何感情：“纵管没有夫妻之实，但你仍是我慕容轩的妻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既是如此，那便请上官小姐速速梳妆，别误了向我爹娘献茶的时辰！”

上官采采看着他的背影，唇边是一抹讽刺的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谦恭无比：“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件事情，既是丈夫如此说，我这做妻子的又怎敢不依？只是希望相公你不要因为想着那个燕秋而将我全然忘记，毕竟相公你也知道，我们已是夫妻的事实。”

慕容轩回过头，却看见上官采采的眼中已有盈盈泪花，不由心中一颤，情不自禁便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我此生必不负你！”可是握手之时，却触到一个冰凉的物件，正是上官采采手腕上那个碧玉手镯。看到那个镯子，慕容轩眼中神光一闪，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

铺天盖地均是腾腾的尘土，数不清的兵马在城下驰骋，扬起一阵又一阵的灰尘。立于城墙之上，只能听见漫天尘土之中传来两军战士的怒吼声与兵刃相撞的碰击声，却丝毫不能看见战局的进展。忽然之间，漫天尘扬之间，一个身着黑色盔甲的将领冲向城门，身上早已是浴满鲜血，仰头朝着城门叫道：“王爷，我军已然不支，还请王爷增兵支援！”

明王一向和气无比的脸上显出前所未有的凝重，望向城下的将领，眼中充满沉思。一旁的慕容轩看见那将领身上不住滴落的鲜血，着急道：“父亲，快点增兵吧！”

明王仍然望着远方不说话，那城下将领见主将没有任何表示，神情间渐渐显露出焦急，回头看看尘土中厮杀的将士，脸上焦急更甚。正在这时，忽从背后射来一支冷箭，一下便洞穿那将领的盔甲，射入他的后心，那将领翻身下马，可眼睛仍望向城墙之上，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为何不答应自己的要求。

看见城下惨死的将领，慕容轩再也忍受不住，扭头便向明王叫道：“父亲为何不增兵，难道便如此眼睁睁看着将士死绝么？”

“你以为我便忍心么？”明王缓缓回过头来，眼中竟也有着沉痛，却只是轻轻叹道，“这只是杨城的部署，这场战争甚为艰难，必须要牺牲些许将士方可夺取最终的胜利，今此唯一之计，便只有派一名善战将领出城作战，运用杨城制定的战略，才能扭转局势。”

“是杨城么？”慕容轩看向不远处帷幄之中神情自若的杨城，怒火便突的腾了起来，“他自然是不用担心的，死的又不是他，他自然能制定出此等歹毒无比的战术，况且又说什么气力不支不能入沙场杀敌，自己是完全没有生命危险的，却拿别人的生命去冒险，这种事情他怎能做得出来？”

“这已是唯一的办法了，只有这种办法才能败敌。”明王望着灰尘蒙蒙的战场，神情肃穆，“现今钱塘城中将领已近倾巢而出，只有我们父子俩才有上阵杀敌的实力。你刚新婚不久，所以便由我上阵吧。”

“父亲！”慕容轩脸色一变，慌忙奔到明王面前，急急说道，“父亲已年老力衰，怎可冒此大险？还是让孩儿上吧，相信以孩儿之力，必能破此敌军！”

明王深深望了一眼慕容轩，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拍拍，叹道，“替我照顾好你妹妹和采采。”于是再不理会慕容轩的嘶声大叫，便转身朝城下走去。慕容轩立在城头，一直望着明王纵马跃出城门，拼命抑制住心头涌起的酸楚，右手中令旗一扬，一支精锐小队便随明王一同没入尘土之中。

直至终于看不清明王的影子，慕容轩方将视线自战场之上收了回来，望向仍是一脸平静的杨城，怒声道：“这都是你安排的战略，如此一来让我爹上场杀敌，你难道便会很开心么？”

杨城缓缓转过头来，静静望着慕容轩，神情竟是严肃无比，然后用慕容轩也从未听过的严肃声音说道：“小王爷可知我为何会这么做？”

慕容轩蓦然之间对杨城的这声称呼感到颇不适应，愣了一下方才怒道：“我又怎么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

“你认为一切都是我的布置么？”杨城冷笑，把玩着手中之剑，“早在战争开始之前，明王便已与我一同商量好了战术，而明王此番亲自下场杀敌，却正是他自己的主意。不成功便成仁，正是明王制定的战略，明王此番下去，早已抱定必死之心，以期用这种决绝方法来提升我军的士气，现在弄清所有事实，你还会怪我么？”

“什么？”慕容轩只觉自己的腿忽的便软了下来，一时之间竟然跪到了地上，眼前一片模糊，竟连战场上的沙尘都已看不真切。杨城望着他伤心的样子，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说：“明王能做出此等决绝之事，你又怎可在此时因伤痛而失去斗志？明王自愿深入死地，除了要鼓舞士兵的雄心之外，更重要的便是要将所有的担子全交给你，毕竟对于这个比江湖更为险恶的朝廷政局来说，你现有的阅历还远远不够，如不早点锻炼你，明王府面对的迟早会是家破人亡！”

慕容轩一直愣愣地望着远方战场，似乎没有听到杨城的话。漫山遍野的厮杀声响彻在他的耳际，他却依然一动也不动，泪水一颗又一颗地滴落在了地上。忽然又一阵喧嚣传来：“小王爷，属下有事情要报！”

“什么事？”见慕容轩仍然低着头流泪，杨城自帷幄之中便代他答道，却见城下之人是明王的副将，身上盔甲几近全数披散，鲜血汩汩自他身上流下，可他的眼睛却也如血一般的红，肿成老大，才一看见他的神情，杨城便知发生了何事，却仍是一脸的平静。

“请小王爷降罪！”那副将的泪水竟不住流了下来，“请恕属下对王爷护卫不周，竟让王爷不幸被敌军大将所杀！请小王爷赐罪！”

刚一听闻他的话语，城墙之上所有将士均大吃一惊，接着便是面有戚色，纷纷掉头望向慕容轩、，神情之中满是等待，似是希望他快点下令大举进攻敌军，以让全军战士都为明王报得此仇。可慕容轩却仍是低着头，似是完全没有感应到周边将士们喷涌而出的愤意。“小王爷，你可一定要为王爷报仇啊！”“小王爷，请你立即下令让所有将士都入沙场杀敌，我们一定要将敌军杀得片甲不留，为王爷报仇！”……不住有恳求的声音传来，与呜咽的凉风一起自慕容轩身边拂过，令得他的心脏都痛了起来。他微微抬起头，望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将士，却分明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愤恨，可同时却也看到了杨城唇边似有若无的一抹冰冷的笑意。他紧紧咬了咬嘴唇，右手轻轻举起，声音嘶哑：“全面进攻，为明王报仇！”

“全面进攻，为明王报仇！”惊天动地满含怒火的声音响起，无数明王麾下的将士便朝敌方阵营捣去，势不可挡。可望向士气旺盛的己方军队，慕容轩的眼中却掉落两滴大大的泪珠，滴在城墙之上，摔成无数细小的碎珠，接着，便湮没于灰尘之中。



高岗之上不住有烟化的纸花飞扬，卷入凉风之中，更有一种凄清和寒意。慕容轩跪于新坟之前，一身孝衣之下的他虽已憔悴得不成样子，却仿佛更有一种新的力量在他身体之中成长，自他眼睛之中望去便能看到不住有变幻的火花在闪烁。杨城一直怀抱着剑立在他身边，如此凉的天气，慕容轩已跪上了半天，不由得让人担心他是否能挺住，他望着慕容轩，忽然叹了口气，说：“你已经跪得够久的了，是到了应该下山的时候吧？”

慕容轩回过头来，眼中的悲痛已被惊人的冷静所代替，静静望着杨城，半晌之后唇边却浮起一抹笑意，说：“你是否认为我遭此大劫之后必会一蹶不振，是不是你们都曾这么认为？”

杨城仍是望着他，没有说话，连一丝表情的变换都没有。慕容轩苦笑一声，说：“我知道我在你们每个人眼中都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明王世子，没有承担任何风浪的能力。可是你们是否知道，纵是曾经如此，也终有醒来的一天，而我，终于也已决定面对这个现实的世界！”他的眼睛之中忽然盛满精光，苦笑也消失不见，不知何时已纵身而起，一道白光闪过，杨城怀中的剑便已到了他的手里。看着他夺自己剑时的轻盈身法，杨城却依然没有露出一丝的惊异之色，只是仍然看着慕容轩将剑直指苍穹，俊秀的脸上是几欲冲天的豪气，立于高崖之畔，任凉风使劲扬起他的衣角和长发，抬头仰望阴沉沉的天空，朗声叫道：“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然后挽出个剑花，任眩亩的流光伴着紫色的闪电一起闪过，见证他向天宣誓的诺言。

杨城依然静静地看着他，可是眼底却有了一抹笑容。自慕容轩说出这句话起，他便恍如脱胎换骨一般，往昔的富家公子特有的闲适之气不见，更多的却是那种逼人的霸气，纵然是明王之死换来的，但自今时起心中已有了“平治天下，舍我其谁”决定的慕容轩，应该会是完全能让明王九泉瞑目。正自舒心之时，慕容轩便已回过头来，望着杨城，神色间有着些许担心：“采采乃是丝毫不通武功的柔弱女子，现在虽有人对她加以保护，但如此薄弱的防守，却明显不能对抗任何刺客的刺杀，从今以后，便让你去保护采采吧。此番回府之后，便去见见采采，相信你会和她相处得很好的。”

杨城看着慕容轩眼里稍纵即逝的一抹笑意，心中有淡淡的担心，但仍是点了点头，说：“好，我遵命便是。”



回到明王府之后，杨城便径直朝后院行去，此处乃是他以往经常来的地方，但自慕容轩成亲之后便很少来过了，此番又来却发现也没多大变化，似是整个王府之中并无这个新女主人的出现。终于来到慕容轩的房中，直至这里才发现变化的所在，以往充满阳刚之气的屋子里已挂满或红或紫的帷幔，自屋顶直垂下来，令得整个屋子便瞬间充满一种奇怪的氛围。而因为慕容家新婚女子一月之内不得见外人的规矩，所以在杨城与上官采采之间，也隔着一层厚厚的帷幔，丝毫不能得见对方的面容。

杨城刚踏入屋子之时，便听帷幔之中传来一个稍显柔弱的声音，似是从未经过任何风霜的贵家小姐：“来人是杨城么？”

杨城在听到这个声音之时，便暗自为慕容轩叹了口气，现今已充满霸气的慕容轩，难道便会喜欢上这种弱不经风的女子么？但仍是微微点了点头，说：“我正是杨城，以后少夫人的安全便由我全权负责。”

“呵。”帐中之人竟然轻笑一声，似是充满讥诮，“据我所知，杨城应该不是一个会将别人说的话随便泄露出去的人吧？”

杨城眼中闪过一道流光，冷然道：“不错。少夫人真是明察秋毫。”

“是么？”上官采采的冷笑越发明显，可声音却越显柔弱，“如若不是在成亲之前已派人将所有事情全部调查清楚，我又怎会知晓？慕容轩的心计还真是深啊，知晓我婚前曾与他人有情，故也让我以为他与‘翠香楼’花魁岳燕秋有过海誓山盟，因父母之命才不得不分离，目的只是为了让我产生同命相怜之感，从而能让上官家全心全意地帮他。而那夜，他醉酒时的所有举动，包括深情呼唤那个岳燕秋的名字，也是他佯醉之后自我导演的一场戏吧？”

杨城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深深的不可置信，绝对也想不到在自己心目中一无是处的上官采采竟也有这般手段，难道她也如慕容轩一般，有着无人能看透的城府么？于是轻叹一声，黯然道：“少夫人所言不虚，实教我好生佩服。”

“这么简单的手段便能让你佩服么？看来我上官采采真是有面子啊。”上官采采的声音之中毫不掩饰对他的轻嘲，虽仍是纤弱的声音，却仿佛能有令人心碎如灰的作用，冷笑之中，她话锋突转，“传闻杨城箫艺天下无双，不知我是否会有如此荣幸听你吹奏一曲呢？”

“请恕我不能从命！”沉默半晌，杨城突然一脸冷漠，“告辞，少夫人！”便转身离开这间屋子，离开这莫名便令自己心乱的上官采采。帷幔之中，上官采采轻抚腕上的玉镯，轻叹道：“原来这又是一个伤心之人呢……只是不知是何人，竟能使得这有着绝世奇才之人心仪至此，竟然连箫也不愿在外人面前吹奏呢？只是……南宫，你能为我做至如此么？”

杨城自小屋中走出之后，便感到有一种奇怪的东西令他感到心烦意燥，这可是他从未遇过的情况，正要将心绪调好之时，却蓦然见眼前红光一闪，便知慕容璇已来到自己面前，于是赶紧摆出一脸冷漠，望向庄园之中的一座假山，冷然道：“有事么？”

“没事难道就不能找你啊？”慕容璇一脸促狭的笑容，使劲盯着杨城的眼睛，见他依然不看自己，轻咬下唇，接着说：“难道你一直便是如此的冷漠么？难道除了助我大哥统一天下之外便再无任何事情令你心动了么？”看见杨城依然没有任何理会，她冷笑一声：“没错，以前我也确实这么认为，可是现在我终于也知道，在你内心深处也必是有着柔情的，纵然这柔情不是对我，只要你心中仍有着温暖，对我来说便是不会完全没有希望的！”

听见她如此大胆的表白，杨城却没有丝毫的惊异，但总算是有了反应。他缓缓转过头来，静静望着慕容璇，唇边一抹冷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容璇装作没有看到他的冷笑，装作没有注意到这抹冷笑给自己带来的心如刀割，而只是抬起头来，对上杨城的眼睛，缓缓说道：“我只想问你，叶苍苍是谁？”

果不其然，纵然稍纵即逝，慕容璇还是成功地捕捉到了杨城眼中的那丝苦楚。它是那般的深而沉，如果不是刻意而仔细地去看，是决计也不会看见，那应该是痛入骨髓，疼入心扉，才会令他能将悲伤掩得如此之深吧？慕容璇的唇边浮出苦涩的笑意，纵然已从杨城的反应看出答案的所在，却仍是倔强地不愿离开，等待着杨城亲口来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如何知道的？”杨城的脸色忽的变得冰冷至极，冷冷盯向慕容璇的眼睛也结满冰霜，几乎便要将她瞬间冻僵。他俯下身，唇边一抹冷笑，右手重重捏住她的下巴，手劲极重，似要将她下巴都捏碎，“是不是未经我允许便进入我房中？”

“是……是又如何？”尽管心悸于杨城的怒意，慕容璇还是使劲抬起头来，望向杨城的双眼，冷笑道，“只因我喜欢你！既然喜欢你，自然要了解你的所有，当然要知道你究竟有些什么思想，我这样做，难道便错了么？”

沉默。杨城缓缓松开右手，转头望向园中水池，喃喃道：“难道便错了么……这真是一个绝妙的问题，只是你又是为何如此执着，为何又要对我这么一个无心之人钟情？身为明王千金，亦有可能是未来的一国公主，又为何要有这种执念？今生我只念着那么一个人，我的箫也永远只为她而吹响，所以——”他低头望着慕容璇，眼神沉痛，“与其执着受苦，，为何不彼此相忘呢？”

“可是我不能！”慕容璇眼中滑下两行泪水，扑入杨城怀中，“便如你对叶苍苍一般，我也是如此对你，难道你还不懂我的心情么？与其看着我受苦，又为何不放下那个虚幻的叶苍苍，为何不成全我呢？”

“对不起。”杨城竟然轻叹一声，将慕容璇推离怀抱，“真的对不起，关于这件事情，我始终无法做到。还请慕容小姐保重，我先走了。”然后便再不理会慕容璇早已是泪流满面，便已自园林之中离去。慕容璇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泪水流得更加肆虐，脚下一软便跪到在了湿滑的地上。



连日的阴云竟然散去，原本便属于月圆之夜应有的皓月自天宇渐渐升起，将世间万物都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夜半时分的钱塘成内已无多少行人，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只有依稀几个更夫走过，偶尔敲敲更鼓，便再无其他声响。可蓦然之间，自钱塘城郊的一处高岗之上，却响起一阵箫声。箫声幽怨无比，似是包含着无数无处诉说的深情，几乎能教人立时落泪。杨城坐于高崖之旁，双手手指在玉箫之上灵活地变换，箫声便自玉箫之中传出，回响在静寂的天地之间，却仿佛更在荡漾于杨城蕴着沉沉伤痛的眼中，在月光之下，更让他的愁郁无处遁形。

忽然，杨城止住所有的动作，将玉箫移离口边，迷离的双眼瞬间便变得无比冷静，回头朝身后望去，冷冷道：“谁？”

“是我。”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似出谷莺啼一般娇脆，可是杨城在听到这个声音之时，眼睛越发的迷离，身子微微发颤，竟然站了起来，直直望着那声音传来之处，喃喃说：“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当然是我。”一个翠衣少女自葱翠的树木之中走了出来，浑身竟然也在发抖，一边走向杨城一边却脚步踉跄，双眼直直望向杨城，泪水便流了出来，“原来真的是你么？我寻了你这么久，如果不是听到你的箫声，我又怎知你也会在钱塘？为什么你不早点吹箫，为什么不吹箫让我早点寻到你！”终于忍不住心中激动，便踉踉跄跄朝杨城奔去，一下子便扑入他的怀中，泪水喷涌而出，将杨城胸前衣衫全部润湿。杨城却丝毫没有注意，紧经抱住怀中少女，右手轻抚她的秀发，眼中满是怜惜与疼痛，唇边却是舒心的笑：“苍苍，原来你也是在钱塘，如果我早点知道，我又何必会忍受这么久的相思之苦？今日终于又遇见你了，我将永远也不会将你放手！”

“我也必不会离开你！”叶苍苍眼中滑出一串又一串的泪珠，抬起头来看着杨城俊美无俦的脸颊，纤纤玉手便抚向杨城的眉眼之中，“我永远都只愿意陪在你的身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然后将樱花般美丽的双唇映在了杨城的唇上，杨城越发紧紧地抱住她，深深吻着她诱人的红唇，接着，便双双倒在了青青草地之中。

清晨的曙光射在两人的眼上，杨城睁开眼睛，瞧见身边睡得正香的叶苍苍，眼中的深情再也无法掩饰，俯身又在她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似乎感应到了杨城的吻，叶苍苍缓缓睁开眼睛，却正与杨城深情的双眼相撞。她略略有些羞涩地垂下眼睑，口中低低道：“干吗还要这么看着我？”

看着她脸上蓦然飞起的两朵红云和她醉人的羞态，杨城心中一动，蓦地便将叶苍苍紧紧抱在怀中，深情念道：“苍苍，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如若你答应，我必会抛开我所有的使命，从此与你浪迹天涯，同看潮涨霞飞，你可愿意？”

“南宫。”叶苍苍念出这个名字，眼泪却不住流了下来，望着杨城深情的双眼，泪水更加泛滥，“可是我已成为别人的妻子，现今我的身份，不是绍兴孤女叶苍苍，而是明王世子慕容轩的妻子上官采采！我自也想与你长厢厮守，可是现今这个乱世，为了让慕容轩成功夺取江山，令天下百姓从此都可脱离战争的离乱，我们上官家便答应与明王合作，向他们的军队提供军饷，而合作的唯一方法，便只有联姻。所幸我与慕容轩并未有夫妻之实，纵然我与你能幸福相守，但我怎能置上官家不顾，又怎能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南宫，自昨夜我将一切交与你之后，我便已决定与你分离，纵然天荒地老，我们……我们也再不相见吧。”

杨城几乎呆住，抱住上官采采的手也僵住不能动弹。他确实不能想到，原来自己一直深爱的情人，竟然便是慕容轩的妻子、钱塘第一美女上官采采。在当初与慕容轩成亲之时，自己对她是有着深深的不屑，直至终于与她第一次隔着帷幔说话之时，才对她的见识有了一点的叹服，可却一直无法将那个贵家小姐说话时的纤弱的模样与眼前这个敢爱敢恨性格豪爽的少女联系在一起。知道她话中的无奈，杨城深深抑住心中的伤感，缓缓松开抱住上官采采的手，神情中一片黯然，轻叹道：“我当然知晓你的心情，只因我也与你处于同一战线上。”他望着上官采采绝美的面容，仍是倔强地叫着那个熟悉的称呼：“苍苍，其实我也与你一样，南宫只是我的母姓，南宫城也自是我行走江湖时的一个化名，而我真正的名字——”他紧紧握住上官采采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叫杨城。”

“杨城？”上官采采眼中顿时盛满惊奇，无比诧异地望着杨城，可忽然之间又扬起无比落寞的笑容，“没错啊，我们肩上的担子真是太重了，背负着全天下百姓的命运，我们上官家供给明王军队的影响，而你，却是制定所有战术的主将，若是没有我们的帮助，慕容轩也决没有夺取天下的可能。可是为何我们却没有能够相守的幸运？南宫，难道命运真是那般残酷么？”

杨城眼中也黯然无比，极想将上官采采抱于怀中，极想在他耳边呼唤对她的情意，让她不要离开，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可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放开上官采采的手，勉强笑道：“错的不是我们，只是时代如此而已。既是如此，那从此以后，我便是明王府侍卫杨城，而你，终究也是慕容轩的妻子，上官采采吧。”

上官采采看见他的伤感，垂首沉吟了许久，才又抬起头来。可抬头之时脸上已是明媚的微笑，她站了起来，望向清晨的太阳，任红日的光辉映向她的脸庞：“纵是如此，并不代表我们之间便完全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纵是隔着千山万水，我坚信我们的心之间也会完全没有距离。南宫，还记得以前在绍兴之时么？你吹箫，我舞剑，那又是怎样一种怡然的情景！”

“没错。”看见上官采采灿烂的笑容，杨城便顿觉心中阴霾一扫而光，眼中也盛满光辉，“纵是不能相守，那便好生度过每一分在一起的时光吧。恐怕除我之外，再无任何一个外人知道，柔弱无比的上官小姐还是一位剑中高手吧？”

“那是当然！”上官采采笑道，自杨城怀中将剑拔出，将剑间指向红日，身形微动，便挽出一个眩目无比的剑花，映着阳光，发出温暖的白光，身形竟是无比的灵动，显见具有极高的内力。望着她轻盈曼妙的剑舞，杨城眼中蕴满柔情，将玉箫缓缓凑向唇边，手指灵动，清越的箫声便响彻天地之间，全然没有昨夜的幽怨。随着杨城箫声旋律的节奏而不住轻舞之时，上官采采的眼中忽然滑过一道狡黠的光芒，身形微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剑向杨城刺去，去势汹汹，速度极快，眼见杨城已避不开这一剑，却见他的唇边也露出一抹笑意，微微举起右手，便恰巧挡住上官采采刺来的剑尖，剑尖顺着箫管滑开，然后杨城脚下轻轻一踮，在空中几个起落之后，便落到了上官采采身后，上官采采没有回头，但似身后有着眼睛般，长剑便径直向杨城刺去，杨城右手一甩，玉箫再次抵住长剑，剑尖虽沿着玉箫滑下，却在脱离玉箫之时又突的改变方向，再次向杨城刺来。杨城眼中掠过一道奇色，急急躲过之时，却被长剑割下一缕头发。他轻抚玉箫，赞道：“苍苍，你的剑术已大有长进！”

“真的么？其实只是因你抱有轻敌之心，又存心对我忍让吧？”上官采采笑道，然后又将剑举起，“不如你丢掉你所有的包袱，与我好好地比上一场吧！”

“好！”杨城的眼中也掠过一道豪气，在上官采采刺剑之时便已将玉箫转动，越转越快，在他身边形成了一层屏障，似天然的保护般，令长剑竟然无处刺入，上官采采眼珠一转，身子轻轻跃起，便来到杨城身后，然后再向杨城刺去时，杨城却不知何时也已纵身而起，跃到上官采采身边，一下便将她抱于怀中，唇边扬起一抹坏笑，在她耳边轻轻念道：“苍苍，现在还要与我打么？”

“你竟然用这种诡计胜我，又算是有什么真本事？”上官采采话中含嗔，脸上表情却是甜蜜无比，用手去推杨城抱住自己的手，身子却紧紧贴向杨城的怀抱，杨城含笑说道：“那么，该用什么法子胜你才算有真本事呢？现在你已被我抓在怀中，你又要怎么逃走？既是如此，你还能胜得了我么？”

“的确不能，但是——”上官采采眼珠一转，扭头便在杨城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杨城猝不及防之时，又感到一阵甜蜜自心底涌起，竟然手中一松，上官采采便从他怀中滑出，右手中长剑反手一刺，便架在了杨城的脖子之上，看着杨城错愕的神情，上官采采俏皮地一眨眼睛，笑道：“我用的也是非常手法，这可是自你学来的哦！”

杨城不由失笑，将长剑拨开，再将上官采采抱入怀中，在她唇上重重一吻，脸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决绝：“苍苍，现在南方战事已平，慕容轩对皇位几乎已是唾手可得，纵是没有我的帮助，慕容轩也必会成功。既是如此，为避免再有任何的事端发生，我想我还是离开的好，如此一来，也可让慕容璇死心吧？”

“什么，你真的要走么？”上官采采抬头望向杨城，见他神色坚决，知他心意已决，只得轻叹一声，说：“也是，若真的有了任何纠葛，你、我以及上官家都会有灭门的危险，并且慕容璇对你甚是钟情，若再纠缠必会让她受伤更深。所有的一切，便让我们全部封存入回忆之中吧。”



“你真的便要离开么？”听到杨城提出离开钱塘的要求之时，慕容轩纵是再冷静此时也掩不住惊异，一下子抓住杨城的手，希望他说的只是一个玩笑。杨城将手自慕容轩手中抽出，望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上官采采，淡淡说道：“只不过是连年的征战已让我感到劳累，我已决定泛舟于五湖之上。至于如今的战局，没有我也必能取得胜利，那便自然没有我留在钱塘的必要了。”

慕容轩垂下眼，他也知杨城的脾性，一向便是淡薄名利，但也不能保证在他离开钱塘之后不会被别的对手所用。乱世之中最重人才，尤其是杨城这等惊世之才，谁得到他的帮助便完全有可能赢得战局的主动权，想到此处之时，眼中便闪过一道杀机，不能留之己用，毁之又如何？正想如何除去杨城之时，却忽觉右手衣袖被人扯住，回头看时却是上官采采。上官采采微微一笑，低声说：“现今局势未稳，如若此时便杀掉大将，必会令其他将领心寒。若是如此，则我军大势必会失去，既然杨城一心想归隐江湖，那便让他去又如何？纵然他想学范蠡，功成之后便退隐，对我们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慕容轩看着上官采采，眼中有着稍稍的惊异，似是完全没有料到她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心中竟会有如此丘壑，可却不得不承认她所言有理，于是点了点头，眼中杀机隐去，笑意却扬起，然后握住上官采采的手，笑道：“对于我的所有，你应该也完全了解吧？没想到不但没有利用岳燕秋让你对我产生好感，反而却让我首先沦陷在你的笑容之中。自那天早上见到你无邪的睡姿之时，我便已决定要把你珍惜，纵然你以前有过任何的过往，也便一切都让它过去吧。从此以后，我们……便一直生活在未来之中吧。”

上官采采微笑点头，可在抬头之时却看到杨城的背影远去，俊挺的身影在冰凉的风中却显得单薄无比。她的心中划过一道锐痛，却轻垂下眼睑，埋入慕容轩的怀中，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眼泪在他面前掉落。

杨城行在风中，任凉风拂起他的黑发，风虽冷，但他的心中却温暖一片。上官采采与慕容轩的对话虽轻，却被有着深厚内力的他听入了耳中，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吧，将所有的真实埋入回忆的尘埃之中，让她活在慕容轩给她的爱情和无尽的荣耀之中，该是她最好的归宿吧？如此一来，任何人便再不会受牵连，上官家也能在乱世之中得以保全，更重要的却是天下百姓终于活在安定之中。纵然牺牲与她之间的爱情，相信自己与她都是完全心甘情愿。这样想着时，他的唇边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可是心里却在想起那年的春天。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绍兴的河道之中，一道翠绿的身影惶然掠入他轻泛水面的小舟之中，身后是上官家为了让小姐回到钱塘而着急追赶的家仆。而自他挥剑将那群家仆击退，她抬起绝美的脸对他浅笑道：“我叫叶苍苍，是绍兴孤女，幸逢恩人相救，请问恩人大名？”时，命运的转轮便已开始转动，纵然最后留下的仍是时间的灰烬，但其中所有纷芜的过往，所有缠绕的回忆，却是彼此此生也不会忘记的吧？　

本文已被编辑[西门独行]于2006-11-10 10:20:0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