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信

电焊条厂破产了。这对于前不久因遭车祸丧妻的钱大勇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大勇下岗后，在家里一直闷闷不乐。他吃饭无味，睡觉不香，晚上常常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烧饼。

正在幼儿园上大班的女儿——钱靓，自从妈妈走后就一直守在退了休的奶奶身边。她幼小的心灵里永远地记录着妈妈瞬间离去的那幕惨剧：

六月的一天,晚饭后，钱靓跟随妈妈在“大众浴池”洗罢澡，在返回的大转盘的路口，前面一对挽臂的年轻人突然横穿马路，一辆绿色“的士”紧急刹车，后面开来的两辆卧车猛打方向躲僻，在路旁行走的钱靓妈妈见状把女儿用力往外推了一把，钱靓被甩在了身旁的花池里，钱靓妈妈却被车撞击落到了十米之外的路面上……钱靓醒来时，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却再也没有见到妈妈的面。

钱靓上幼儿园时，就是班里的全能尖子，常常获得流动红旗或小红花，每个学期又都要捧一张“三好幼儿”的奖状回来，奶奶、爸爸、妈妈都赞口不绝，夸她聪明伶俐、懂事、有出息，钱靓听后，就像喝了蜜糖水，手舞足蹈，心花怒放。

妈妈走后，钱靓少言寡语，但在幼儿园她仍是活泼可爱，学习一直很好。半年后，钱靓上了一年级。那天，她拿着“三好学生”奖状，蹦蹦跳跳地回到家中时，却看到了爸爸正在房子里偷偷地流泪。吓得她浑身哆嗦，“吱哇”一声，喊叫着跑到奶奶的房间，钻到到奶奶的怀里哭泣不止。

以后的几天里，钱靓时常看到爸爸愁眉苦脸，沉默寡言，既难受又害怕。从此，她一放学再也不去见爸爸了，就悄悄去奶奶的房间做作业。

大勇的妈妈，原来在市里一家百货公司工作。她退休后，每月能领到380元的养老金。自从儿子下岗后，她就伤心地时常想起半年前去世的儿媳，有时也在思念早早过世的老伴，满头白发的老人，时常也背着儿子和女孙在悄悄地抹泪不至。

几天来，看到儿子整天愁眉苦脸，低头不语的痛苦样子，钱妈妈就像锥子剜心，血水一滴一滴往外冒，酸水一股一股地往外涌。她在偷偷地呼天，又在偷偷地唤地：“老天爷呀，你为什么这么无情，让我们连遇不幸？土地神呀，请你老人家睁睁慈善的眼睛，保佑保佑我们这个不幸的家庭吧……”然而，在儿子和孙女面前，她却要强打精神，收起脸上的愁云，尽量地挂上哪怕不很自然的微笑来。

那天，西街小学召开运动会，钱靓不回家吃午饭。大勇和妈妈就早早地开饭了。

妈妈递给大勇一碗热乎乎的捞面条说：“儿呀，人活一世不容易呀，酸甜苦辣都可能遇上。只要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往前掀磨着，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儿子大勇端着面条在搅动，仍在听着妈妈的教悔：“我们是农民出身，是凭两只手刨着生活的人。你也是堂堂的七尺男儿，刚刚三十出头，正是干事儿的年龄，还有啥担心的呢？”

大勇听着妈妈的话，不住地点头。

“我心思着，你还是到市里的培训学校好好学点本事，将来不愁找不到一个饭碗。虽说眼下我们紧巴点儿，但我的退休金还能掀转咱们三口人的日月。只要你有了手艺，出息了，将来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儿子“嗯”了一声，呼啦呼啦地吃起了面条。

妈妈又说：“男子汉一定要有点骨气，咱的不比别人缺胳膊少腿，只要把腰杆挺直了，日子过得不会比别人差的。”

第二天，大勇先到市里振兴学院，又到富民学院，还去了成才学院、技工学院等八家培训机构了解情况，咨询选筛，心里总算有了谱，初步选定了西秦技校的数控车床加工专业。一路上他激动得合不拢嘴，可这种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他的心如缠绕不开的乱麻，尤其那“8000元”天文数字的培训学费，宛若两双猫爪在抓心，极度难忍。

妻子遭车祸的补偿费，都用在了给女儿两个月的住院治疗上。钱靓出院后，妈妈一定要让孙女上个好学校，就托人求情钻眼，低三下四，才进了市里的西街小学。女儿300元的借读费，还用的是妈妈的退休金。自己参加培训，两年的学费要高达8000元，再加上中午的吃饭费用，总共需要一万多元。这些钱从哪里来？还能再向妈妈伸手？再说，妈妈存折上的钱，是她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的血汗钱。她节俭得要命，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如今，她也是年过“花甲”的人了，我怎么能心安理得的用她老人家的钱呢？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家里，把情况详细地告诉了妈妈。同时说道：“妈妈，我先摆个摊点买个水果或蔬菜吧！等攒下钱再去培训不迟。”

妈妈急忙说：“不行！不行！摊点不让你摆。你参加培训要紧！你可不能光看眼前呀！”

听罢儿子介绍西秦技校的专业后，她笑眯眯地说：“技校好！技校好！咱就上这个技校，学个有手艺的活儿！学费的事儿不用你发愁，我自有办法。只要你有了手艺，能为公家干事，也能挣些钱回来我就放心了。”

大勇望着妈妈眼睛湿润了。

俗话说得好：“‘有手艺吃遍天下，无手艺寸步难行。’只要你有了手艺，我和钱靓还会饿肚子不成？”

妈妈边说边乐呵呵地打开了箱子，拿出了自己一生的血汗钱——一个红纫钱包布来。把它一层一层地打开，把三个成色不同的红折子交给了儿子大勇，说：“总共有一万两千块钱呢！除过交学费，就够你的饭钱和零用了。”

大勇接过妈妈递给的三张存折，心里沉甸甸的。他把那三张共计12650元的存折紧紧地搂在胸前，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咕噜咕噜地向下掉落。他的手在颤抖着，扑到妈妈的怀里。他暗暗地在心中说：“妈妈您多么不容易呀？！我绝不辜负您老人家的期望，一定要学好手艺，把真本事学到手；我要多挣钱，让你和女儿幸福！”

娘俩默不作声，紧紧地搂抱着泪如泉涌。这是母子情深的激动泪，是娘俩自信的幸福泪，是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希望泪。

放学跑回家里的钱靓，看到奶奶和爸爸虽面带笑意，却又在流泪，就甩掉书包扑到奶奶的怀里，吃惊地小声问道：“奶奶、奶奶！又怎么啦？怎么啦？！”

奶奶抹把泪水，笑哈哈地说：“孙女，咱家有好事了，你爸爸培去上培训学校准备报名啦！”

爸爸大勇把培训的事情又给女儿再讲述了一遍，女儿脸上乐开了花。

在大勇参加培训不久，妈妈也在附近的“卫民蔬菜市场”摆起了小蔬菜摊。

这是东街居委会王主任给张罗的。大勇的妈妈每天只交5角钱的卫生费。其它费用，由市场管委会给全部免除了。这是只有几个摆摊的下岗职工才能享受的待遇，却被大勇的妈妈享用了。为此，别人眼红的直咂嘴巴。

大勇妈妈每天吃罢早饭就早早地赶到了市场，批发回蔬菜后，她总要把周围的环境清理的干干净净，把蔬菜堆放得整整齐齐，似乎她摊点上的蔬菜格外鲜嫩、洁净、靓丽。她虽然刚刚摆摊经营，但深受左右邻舍的摊主的格外喜欢，夸她勤快、客气、文明、人缘好。他们谁若临时应急离去，就招呼由她代管摊子。她从来不负人之托，只要人家有顾客，宁愿停了自己的摊点，也不耽误别人的生意。她在十二点前也要回家给孙女钱靓做饭，就把摊子招呼给邻居们照应。午饭后，她又来出一阵儿摊。下午，她就早早地推着小菜车收摊了，要赶回去给儿子和孙女做晚饭。就这样，她每天还能收入一二十块钱呢。

这几天的菜价好，她那天把挣得的纸票子用沾上口水的指头反复地数了三遍，才用38元3角的纸钱把两个一元的硬币卷了起来，塞在了兜里，推着车子笑嘻嘻地回家了。

大勇在培训中心学习很刻苦。老师讲理论课时，他总要坐在前排。他边听边思考问题。每堂课大勇总要把手举得高高的，向老师提几个问题，有些问题还很有难度、深度，常常把老师问得一时难以作答。一次，大勇提的问题是：“影响数控车床加工精度的主要因素是什么？怎样才能提高加工工件的质量？”等问题。上理论课的魏老师、董老师既怕他，又爱他。也常常会说：“这个问题提得好！”“这个问题值得思考！”……

老师还号召同学们学习钱大勇的钻研劲头，特别是他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

在实习车间，钱大勇站在数控车床旁边，直愣愣地盯着编程序的郭师傅，恨不得钻进老师的肚里……

这阵子，他又在向数控系统输入着自己编制的程序：

o0001

n10　g92　x100　z150

n20　m06t01

n30　s1000　m03

n40　g00　g90　x65　z102

n50　g71　u1　r0·7　p60　q120　x0·5　z0·2　f300

……

n260　t0300

n270　m05

n280　m02

随着“结束”按键的摁下，车床便轰隆隆地飞转了起来。大勇和郭师傅以及实习的同学们的脸上都挂上了灿烂的微笑。

冬去春来，岁月如梭。两年过去了。

一天下午，钱大勇终于拿着市石油机械厂的聘书奔回了家。妈妈和钱靓在为他祝贺。

妈妈说：“‘只要工夫深，铁棒磨成针！’人做善事、好事，必有好事等人……”

上三年级的钱靓树起大拇指说：“爸爸真棒！”同时还模仿着《五星红旗我为你自豪》的调子，哼起了“我的老爸，我为你自豪，我的老爸，我为你骄傲，……”

一家人在钱靓自编自唱的歌词中，尽情地享受着自信的成果。

真是“好事多磨”呀！大勇被市石油机械厂选准的事儿不径而走。几天来，给大勇提亲的人也络绎不绝，就连东街居委会的王主任也前来凑热闹。她硬要把自己的远方亲戚，在市万宝商场上班的李枚姑娘介绍给大勇。还说：“过几天，你们俩就见见面吧！”

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可把大勇全家乐坏了，个个像八月的石榴——合不拢嘴巴。钱靓在整天不停地问奶奶：“我那个新妈妈什么时候才能来到咱家呢？”实际上大勇和妈妈跟钱靓的心思一样，都在期盼着那一天的早日到来。

大勇这时才真地正品尝到妈妈对他经常讲的：“人一生的路很慢长，坎坎坷坷总是少不了的。以后若遇上了，要咬咬牙、用把劲儿，就会迈过一道道坎儿……”这些话多么意味深长，又多么富有哲理。这不是对坚强的自信，执着的追求的诠释吗？

大勇在默默地想着，深深地体味着，也在耐心地等待着……

作者：杨多永

笔名:易昔

单位：陕西省宝鸡市财政局

电话：0917——3655909

邮编：721001

邮箱：shxbjczhjydy@163·com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