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对母亲说，我不想读书。这个想法在我头脑里停留了很久，久得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有多久。但我知道这句话让我痛苦了很久，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其实不是我读书不行，天天被老师骂才想逃避学校，我是很喜欢学校的，学校有美丽的鲜花，还有漂亮的女同学，还有我喜欢的书本和同学，我会不喜欢吗？实际情况是家里没钱。每次我向家里要学费时，我总能看到母亲那双无助的眼睛。这眼睛刺痛了我的心，我的心在滴血，在呻吟，让我感觉到是我做错了天大的事，让母亲伤心了。

听我这样说，母亲生气了，她生气的样子很恐怖，脸都变青色了，嘴唇都在颤抖，我都有点不认识她了。我以为那一刻母亲会疯掉，我心紧张了起来。母亲说，你怎么能不读书呢，难道你想像我们这样一辈子呆在这个破烂的村庄吗？难道你想像你父亲那样潦倒吗？难道······母亲说了很多，后面的我记不得了。但那些话深深地撞击了我脆弱而又敏感的心，那些话又像一把剑刺在我心上。我哭了，我心里说我不是不想读书，我很喜欢读书的，只是······但我没把心里的想法说给母亲听的。我知道母亲听了会更难受，我不想让母亲难受，我也不想看到母亲无助的样子。母亲这一辈子吃够了苦，我不想母亲难过，不想看到她的眼泪。

那个晚上，我一晚没睡，因为第二天老师又要问我学费的事情。我知道那时的我又会低下头，沉默，沉默是我那时唯一的表现形式。我不知道除了沉默我还能做什么或者说什么？我还知道老师一定会给我讲一大推道理或者学校的制度，会讲他的难处。可这些制度我无力也负担，连我母亲也无能为力，你说叫我如何是好。那晚，我失眠了。我经常失眠，一遇上不顺的事我就失眠。所以那晚的失眠我一点都不奇怪，我适应了失眠。有时一连几天我都会失眠。我身体的虚弱我怀疑就是失眠过多造成的。

第二天到了学校，我预想的果然正确。老师找到了我，问我学费的事情。我无言以对，我只能沉默。老师跟我讲了很多，我一句都没听到，其实是我根本就不想听，我听烦了他的唠叨，这样的唠叨在我学习期间不知道听了多少遍。站在原地的我真想逃离，逃离到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或者依靠在某堵墙上一边哭一边流泪。可我不能，我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等老师唠叨完后我才能低着头离开。

上课时，我一点也听不认真，不是我不想听，而是学费的事情一直缠绕着我。我很多次警告自己不要去想，可母亲的无助的叹息和老师的唠叨一直在我头脑里漂浮着。我不能不想。一想就转移了注意力。

老师看到我不集中的注意力，提醒了我几次。可老师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如果他知道，他不会说我的，会安慰我几句的。可老师不知道，身边的同学也不知道，我只把委屈吞在肚子里，一个人咀嚼，一个人心里流泪。

接连几天，我的精神都不集中，头脑里好象有颗大瘤，把我累得好苦，折磨得好苦。同学也很少跟我聊天，他们怕我发脾气。一个人在痛苦时是很容易发脾气的。因此我总是独来独往，成为了只有一个人的世界。

我身边一下子孤独了起来。我经常一个人来到学校后面的山上玩。那是一座没人去的山，可我去了，我就像这座山一样孤独，寂寞。在那里，我可以和山为伴，我们互相安慰，互相咀嚼寂寞和孤独。

有好几次，我看着孤独的山，我流泪了。因为我又想起了我的母亲，母亲是个可怜的人。母亲的娘家条件很好，可至从跟父亲生活时，她就没过过好日子，整天与劳累，汗水，贫苦做伴。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就是因为岁月的折磨而变成的。年轻时的母亲很好看，脸白嫩嫩的，可现在一起都变了，一切都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流失了。我很想让母亲回到她年轻时那灿烂的岁月，可我没做到，我也没能力去做这样一件负担很重的事情。

过了四天，母亲来到了学校。我以为母亲是来让我退学的，因为我前几天跟母亲说过我要退学。可母亲给我带来了希望。母亲要把没交完的学费补上，那钱就装在母亲的口袋里，还用塑料袋包了起来，包得很整齐，好象里面包得是块金子，其实在母亲心里里面的东西比金子还重要。那时的我很欣喜，能不欣喜吗？我头上那座沉重的大山现在就要被母亲推下去我能不欣喜吗？那时欣喜的我没问母亲这钱是怎么来的。等母亲走远我才想起，可我来不及跑上去问了。我只能望着母亲有点弯曲的背在我眼前一点点消失。那时我发现我的眼睛模糊起来，那是因为眼泪导致的。

钱交了，老师对我的态度也好了，给我露出他难得的微笑。看到他的微笑，我却笑不出来，我还在想他唠叨的样子，太让人烦了。

星期六，我回到家里，我问母亲这钱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向亲戚家借的。母亲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一味地做她手中的活。看母亲没要回答我的意思，我很知趣地走开了。

从那以后，我上课的注意力有了明显的提高，能把老师讲得东西都记在头脑里。我的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

在后来的几年，母亲都能在学期结束时把我的学费交齐，至于这钱是怎么来的我一直没问了。我知道母亲是不会回答我的。

我走过了初中，高中，最后以优异的成绩，我考上了高等学府。我的成绩让母亲很开心，她久违的微笑终于在脸上灿放出来，比春天的花朵还漂亮，温暖。那一天，母亲的眼角有泪水，晶莹剔透，我知道那是幸福的泪水。我替母亲高兴，也替自己高兴。

大学开学前一晚，我把存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我问，母亲，我读书那些年你哪来的钱。母亲看着我，那是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透过眼睛我好象看到了母亲这些年走过的路程。母亲说她把她结婚时的戒指项链等贵重的东西卖了。听到她的话，我哭了。我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我要好好哭一场。母亲安慰我不要乱想，叫我以后到了学校要好好读书，有大出息。

在大学期间，母亲总能把学费凑齐。父亲在那段时间也变了许多，赚了些钱，让我的大学生活顺利地走过了。

一次暑假在家里，父亲不经意间把一个天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如果他不说我还一直蒙在鼓里，甚至带到棺材里去。父亲说我母亲在我以前读书的那些年经常跑到医院卖血，一次都卖好多。一个学期要卖上好几回。

我的心震惊了，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可现实却摆在我面前。我看着母亲的脸，那是一张失血过多的布满皱纹却最善良脸，那是一张世界上最伟大的脸。我又想到了我十二岁那年的母亲口袋里装着钱来学校为我交学费的情景。我又一次倒在母亲的怀里哭了。母亲也哭了，眼泪滴在我的脸上，热热的，却让我的心更难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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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已被编辑[简凌]于2006-11-12 19:43:3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