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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漫忆彼岸郎君

发表于-2006年11月13日 中午2:16评论-0条

我们村东南角有一口井,一口老井,一口在村子里算得上风景的老井——它井口方正,水满之时如一面镜子镶嵌在青石板铺就井台正中,而在这光滑泛的井台三面围以各类石料混砌的护墙,望东一面为下井台挑水的青石阶梯,特别是依护墙而依次立的一棵柳、一棵檬树、一棵乌桕、一棵老松,也仅仅是这几棵各不相同也不知到底多少年轮的树,在井的周围一站立就形成了掩映之势。以致使得从溪口桃映方向下来赶场的人,常会指着村中最高的树冠对第一次来和平乡赶场的人说:“那里就是客寨的大水井。”

这是一口比较特别的井。别村的井都是浅浅的,挑水人只要蹲在井边拿瓢往井里一探,便瓢到水来,舀水十分容易。而我们村这口井则不同,瓢几乎派不上用场,最必须的是一小塑料桶或小铁桶,用两根水桶绳系住小桶垂直落到井的水面,然后轻轻地一拉,桶口切入水面,水便满满地灌进了小桶。这动作看似简单,掌握却要费一番功夫。所以,嫁到我村的新媳妇,初次下井挑水,不得要领,每次小桶落井,提上来的水只够喝一两口,挑一桃水往往要花上几十分钟,而同来挑水的本村人多半喜欢在一边吃吃地笑着看新媳妇的表演,这倒不是村人恶意或冷淡,而是要看一看新媳妇如何学会这当家第一课的舀水技术,新媳妇便在吃吃地笑声中红着脸,一下、两下、三下……,终于提上来满满的一桶水,村人就会笑着说:“这才(真正)算得上我们寨上人嘛。”有些大方的新媳妇就会应声:“当你们寨上人有哪样难的,就是个打水嘛,有哪样难?还值得讲?”这时井台里便充满了村人们会心的笑声。而对于那些过路人不会打水倒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安排,把桶交给他自己打,打上来刚刚够喝,不会造成水的浪费。

这也是一口古老的井。看一看井台四周的树便可推知井龄有多长,特别是那棵苍劲挺拔的松树用成人双手不能合围的躯干向人展示:这井有些年头了。多少年呢?几百年总该有吧。再看井壁,已被各类小桶打磨得十分温润,显然也是长年累月桶上桶下的结果。

这还是一口最热闹井。是的,最热闹。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我们这个千余人的村子里,居然只有两口井,而这口被村人称为“大水井”的井,水质又是出奇地好,单是口感就绝不亚于当前市面上流行的任何一种矿泉水,以致在城里养成喝开水习惯的我,回乡后舀一瓢那井里的水一气灌进肚里,也绝不会闹上拉肚子的毛病,而在别处只要喝上一小口生水,就得赶快去弄些“泻停封”之类的药。还值得一提的是此井在暴雨涨水后,大有“众井皆浑我独清”的风范,不因下雨而出水大,也不因干旱而出水少。所以村人对此进情有独钟,在一千多村人中至少有七百人都喜欢到大水井来挑水,尤其是在夏天,从早到晚,井台里都挤满了各式各样水桶,井口围着三四个人在演奏着“桶上桶下”交响曲,井台的护墙上坐满了等水的大人或小孩,路上还有人挑着水桶晃晃悠悠地走来,尽管井的周围都等满了渴水的人,还是要来,坐下等吧,家里人等着凉水回去开饭呢,是的,在夏天,村人们没有这井的凉水是不会开饭的。也有等得不耐烦的,就把水桶留在井边,跑回去割了几背篓猪菜,回到井边一看,哎呀,还要等。我家住在村子里最高的地方,离井也是最远的,大约有两华里,那时条件困难,连温水瓶(保温瓶)也没有,每次我千辛万苦地从井底用小桶刮得大半桶凉水提回家时,劳累的父亲总是美滋滋地喝着,如饮甘露,其实这水已经有点“憨”(不凉)了。所以在我的印象中,这井在白天从来都没有满过,只有在我们跑老远的路到别村看露天电影,深夜回家时才有运气喝到溢出井口的水。这可贵的井水,使得我村之人耐心第一,秩序第一,从没见有谁为舀水争吵过,但挑水已实实在在地成为我们村最耗人力的一个活路。古代有则小故事说:掘一井而得一人,即挖出一口井就节省了一个人力。哎,为什么村子里不再打一口或是两口井呢?

1990年9月,我毕业回乡教书,受电影《老井》的启发,便向村人极力宣传打井,说北方缺挖三十多米深都难见到水,我们是南方,从“大水井”不断外涌的水看,地下水肯定多,可能挖下去三米就会有水的。村人甚疑,有的还不无戏谑地问我:“秀才老爷,就算挖得出水,喝得成不?有大水井好不?”就连我父亲也大摇其头。在我打井的主张就要落空之际,来了个专做打井生意的湖南人,打一口井八百元,村人一来不相信,二来花这么一笔钱还是有点心疼。这湖南人便同我们学校做了第一笔生意但也是最后一笔生意,当我们校园西北角的压井哗哗地摇出清亮的井水后,村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掌握了打井技术,此后的几个月里,村子里家家户户一边互请互帮忙着挖井,一边忙着派人进城购塑胶管和压水机,乐坏了城里卖农机的,就是住在百余米高河坎上的我家和我满叔家也各自打出了一口足够饮用的水井,从此村子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摇水之声,曾有一段时间,村人们见面的对话往往是:“你家的井水好喝不?”“伙计,还要得呢,你家呢?”“也要得伙计。”那份十分容易满足的欣喜便如井底之水从村人的脸上摇了出来,慢慢荡开了去,整个村子便生出几许的恬静与闲适来。那“大水井”呢?自然是井前冷落水桶稀了,只有住在井边的几户人家还在用,十分从容地在用,再也不需吊桶打水,因这井的水随时都溢出了井口。这井早该也终于释其重负了,村人也早该从挑水的焦急等待中解脱出来了,离乡的我去看这井的次数也少了,但这井却永远地定格在我的心中,成为我记忆胶片上的一帧风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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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古草点评:

一口老井
就是一部厚重的历史
它的年轮
印证了岁月的沧桑!
有老井的村庄
是富有蕴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