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暖暖的被子上，心也暖暖的。丝绵被，在暖暖的阳光下晒两三个时辰，阳光的温度渐渐临近肌肤。前几个晚上，冷飕飕地缩在秋天的被子里，想念故乡的味道，想念那床还没晒的丝绵被。

丝绵被，连同丝绵袄、丝绵裤，都是我上大学之前奶奶特地为我准备的。奶奶说：“你去北方，那冷，不要冷坏身子。”我说：“不会的，那也是南方，只是在家的北面而已。”她似乎有点生气，所以后来，我把她给我准备好的一股脑儿全部带了。

我用手捏着软软的丝绵被，关于它的前尘旧事全部浮现在思绪的岸边。

【一】丝绵之源

小的时候，家里是养蚕的。

蚕，是当时农民主要的经济来源，如果这一年你家养的蚕没有结定量的茧子，你家就会过得会很拮据。但当时，只有四五岁的我，特别讨厌一年中养蚕的季节：家人没有陪我玩，家里还弄得脏兮兮的。通常，他们为蚕忙得焦头烂额，我哭得也是惊天动地。

蚕是一种娇贵的动物，如果你有一个环节照顾不好，他们就会生病的。当时，我跟奶奶睡，有一天晚上，她要起来喂蚕，我知道那样的活要半个多小时，我就哭，所以延误了喂蚕的时间。第二天，蚕就死了很多。当时，我看见奶奶心疼的样子，以后我就乖乖地在床上等她。

“蚕要上山喽！”听到这个，我就幸福的围着院子跑来跑去，因为大人的活也要轻下来了，我又成为奶奶的乖宝宝了。她还会问我“蚕宝宝，乖宝宝，我到底喜欢谁呢？”我嘟起小嘴就说：“当然是乖宝宝喽！”我跟着他们“卷柴龙”（家乡话，专用来给蚕上山用的。），等茧子结好后，我又怨恨蚕宝宝了，为他们造这么漂亮的房子，等结完茧子的时候，他们已经把他们的家弄的破败不堪，而大人讨论的问题确是“今年结的茧子好不好。”

当时，茧子是要去卖钱的，很少有家里专门养个蚕为自己家留用，留下的都是收购站不通过的茧子。要翻一床暖和的被子，要等好几年。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因为养蚕赚的钱太少了，乡亲就把所有的桑树砍了，种上了香樟树，不再养蚕了。

然，当时对蚕的那份记忆，经过岁月的洗涤，也渐渐改变。

【二】丝绵之成

茧子，又怎么变成丝绵？那些工序，我是见过了。

种上了樟树，后来又引进了一些其它的树，还有花花草草，家乡一下子就落了个“花木村”的美名。靠着这些树啊、花啊，家乡的经济水平一下子就提高了。但对蚕的那份记忆，乡人是不可能说忘就忘的。

以前是卖茧子赚钱，现在用钱买茧子。很多东西，就在岁月的缝隙里改变角色，人们由于它们的渐变而习以为常，然真的用一种历史的眼光去看，挺有意思的。

在闲暇的季节里，乡人买两三袋的茧子，就忙活起来：

第一步：煮茧子。先是把所有的茧子放在大锅子里放定量的水，再放几块碱，用大火煮上一个上午。其实，我觉得有点像煮饭，只不过时间常一点。但这中间，要人看着的，因为水是会被煮干的，要你不断地往里面加水。

第二步：拨棉兜。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外面搭好了拨茧子的工具：一个小缸里盛满了水，缸沿上放一个小平木板，它用来放烧熟的茧子的。茧子烧好后，就放在大水桶里浸着。一点点一点点的往木板上放。其实，茧子变成棉兜的过程看似很简单，其实很烦琐：先把茧子浸在水里，用两个大拇指从一头扯开，里面的蚕蛹自然就掉在水里，手使劲把茧子拉大，而后套在右手除大拇指的手上。这样差不多十个，把右手的全部拿下，再用手将它们撑大，一个棉兜就算成型。通常，做这个活的时候，乡人喜欢聚在一起弄，有说有笑，而且也不闲累。

第三步：晒棉兜。将全部拨好的棉兜放在阳光下晒干，这也要过程，第一次晒两三天，感觉是干了，但几天后还得拿出来晒，重复几次才算真的好。

第四步：翻丝棉被。这个活，一般来说，现在只有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才会，而且做这个活要六个人才行：首先要两只八仙桌要并排放好，左右各三个老人，两手将一个个棉兜拉大，一层叠上去，如果只是随便弄弄，被子上下的厚薄是不均匀的。一群老人说好：今天翻到你家翻，明天到我家翻。故乡老人的生活因为有这些事情的点缀，生活也不枯燥。他们翻的也不是给自己的，都是留给后人的。如果是要翻丝棉袄、丝棉裤，一个人就够了。

暖暖的被子，我可以知道它的步骤，但自己却不会做。我们这一代，懂了太多的理论，却将许多的实践过程忽略了。

【三】丝绵之情

故乡早时候嫁女儿，什么都没有，就几床被子。但女儿似乎不闲什么，就那么几床被子伴随着他们从少妇到老太婆。一辈子牵扯不掉的情，原来就定格为那几床翻来覆去的被子。

兰兰结婚的时候，她奶奶将我奶奶叫去要为她翻被子送给她当嫁妆，奶奶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嘀咕，也要提前为我准备几床被子。妈妈对说：“别听你奶奶瞎说，你还早，到时候弄，来得及。”奶奶后来轻声嘀咕了一句：“放着又不会坏掉。”

其实，我知道是奶奶老了，老人总害怕将来，害怕将来看不到太多东西，所以总想提前准备。如今再想起奶奶的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些爱我们的人，我们又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报答，岁月不等人，中间的意外谁也无法预料。有时候，心中抱有无数种愿望，其实有什么比家人的平安幸福还重要呢？

小时侯，每年脚上、手上长满冻疮。奶奶看了害怕，就将我的脚上也剥一层丝绵。有次回来，我不小心睬了水潭，丝绵浸了水，脚就更加冷了，回来奶奶还自己责备自己。长大了，在冬天，我穿的衣服总是比别人多，我有时候跟奶奶怪奶奶说：“都怪你，小时侯将我焐坏了。”现在，她给我翻的棉袄、棉裤我两年都没有穿，她冬天一冷就会打电话来跟我说：“快把棉袄、棉裤穿了，你那边才零下*度。”我会骗她说：“穿了，早穿了。”

手捏着丝绵被，我轻声地抽噎着。

江南，我的江南，

桑树郁郁，蚕音阵阵，

安稳、别致地，

立于我的童年。

我将岁月轮转，

我变小，你变年轻了：

我的奶奶。

蚕，走出童年的时候，

我就长大了。

风霜，开始爬满你的额头，

鬓角，头发，甚至皮肤。

我不懂，以为：

你生来就是这么老。

游历他乡，知识是一种财富，

我背负着几代人的梦想。

从土房到大厦，

代价在时光里倾轧。

我缘着寂寞攀缘，

幸有被里光阴，暖了我，

暖了你，暖了整个故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