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知不觉地从秋天步入了冬天，丝丝寒意沁人心脾，给我麻木的灵魂渗入了粒粒冰霜，我感到心里不时有阵阵瑟缩和颤栗。回想妻子这次南下广东，我的心流淌出了回归动物真性的绿血，让我对自己更增许多陌生和怆然。她几乎每周的星期天都要给我打一个电话，可是我木然的灵魂总翻不出几句对她的问讯和温馨的甜言蜜语，去哄哄她开心，安慰安慰她受伤的心灵，抚慰她有些过度伤残而凋零的心叶，这令她的心伤越来越有些扩散，精神的张力已经不能承载过重的心理负荷，让她有些心力交瘁，加之工作的不顺意，看似轻巧的活计却是累得她有些难以支撑，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劳作，已经够她去应对了，然而不顺心的烦恼也是接踵而来，更伤得她体无完肤。

她独自一人漂泊异乡的凄苦，我是不能全然理解的，我总是用一种久处故乡的无动于衷的心态去对待一个漂落他乡的游子，让她的心里对我萌生了许多不可理喻的怨啧，我的木讷让她难以接受，不知为何我的心里总是如一潭死水翻不起哪怕一丁点微澜，我却是对写作有了一种过热的追求，伤了她，也令自己无端多了许多琐事，而无论如何自己总是在追梦中度过了闲暇，对在远方的她的思念却几乎让这整日的冥思苦想所淹没，她对我的不可理解也就成了明正言顺的埋怨。以至她的心疾在这种埋怨里越积越难以根除，反使我无端增加许多担忧了。她的精神会不会在我的冷若冰霜中颓然崩溃，因为我对她的关切太少了，我深知这是她心灵伤害的根由，可我却又不愿再次半途而废了。我对文学的爱本是根深蒂固的，只是自己从未矢志不渝地坚持写下去，这万恶之源是自己没有一个清晰的前行目标，一直在模糊里生活，糊里糊涂地就耗散了时光，回想起来唯有一种不可原谅的愧疚。

我自己在人生之旅的迷途是她这次南下的主要原因。这让她的心灵深处挫伤得极为惨烈，我也对此深深地悔恨，然而仅只有语言上的承诺，却不能在行动上有什么实质性的补偿，也没有给她什么可以慰藉灵魂的灵丹妙药，我多数是用沉默来应对她承担家的责任的数番问讯，逼得她无奈之下走上了南下的打工路。我此时对写作有了一种执着的热恋，每日倦思于写作，正如她所说：“我忽略了她的真实存在。”她在这样的境遇里，选择了再次踏上南下打工之路。

她这次出门临行，曾去探视正在生病住院的妹夫，妹夫是因病刚好做了手术，她本来是身体不好的，顺便在妹夫住院的医院去检查了一下，她的病本来也应该做手术治疗，可为了外出，她拖着有病的身体还是只拿了一些吃药，搭乘了去广东的车，把病放在了一边，延捱治疗。去到那边，她就给我打来电话，她的身体明显不如以前，她曾经被摔伤的尾椎骨坐了几天车有些疼痛，还有检查出的病未治也有些精神负担，然而为了我那木然的样子，她是不得不愤而离开，我真的心里满含愧疚，心里只有泪在血液里奔流，她的病也成了我心中不可释然的永不能解开的结。

她这次进的厂也不是令人满意的，待遇之低难以让人相信，管理上的混乱令人瞠目结舌，居然可以在别人的冒牌下可以将工友的劳动成果据为己有，而那些自以为是工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一点游戏的规则可言，我想到了曹植的《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及。”也许那里也没有了良知的市场，为了一天的几个小钱就可以出卖别人的利益，她的劳动是呆坐在工棚一天十几个小时，缝几针那并不怎么时尚的提包，一天下来的劳动成果却并未记录在几天才能到场记工的计件员的陈年流水帐上，反让别人去冒名顶替了，有这样的混淆黑白的工厂，可能是寿终正寝的酣睡声在敲这工厂的倒闭之门了。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工厂会是这样死寂得让人窒息的样子吗？我听到她这几个月在那不景气的破厂的遭遇真令人沮丧之极。她在这里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工人的内讦是时常发生，待遇之低姑且不说，这种无序就让人不能忍受。她在上月就曾和什么叫老大的争执了一次，因为没将她做的所有工件记完，而不能得到应有的报酬，我听后唯有对这样的厂进行诅咒，诅咒它的早日灭绝。而就在这最近的一两天前居然还是为同样的原因又在发生令人难以忍耐的火山爆发，我为她的勇于争取自己的权利的勇敢心存敬意，也为在现在这样高度发达的文明面前居然有那样水平的厂感到羞愧。

这样的厂让她的心情常常处于一种低落的状态，令她总是在一种情绪波动中生活，她在这样尔虞我诈的环境中常常觉得心计太少，要应对猝不及防的各种人的暗箭，真有些精疲力竭。这也许是商品大潮的心狠手辣在铸塑人们的灵魂，也许我们这样的痴呆者在这商波银浪的旋涡里随时都会藏身的。她的几次外出给她增长了许多外边世界精彩的见识，对我们这长年蛩居在僻野之地的人是一种启蒙，我对于人世的看法也在她这几次的不平则鸣的争吵中急转而下，她也在这纷纭嘈杂的犹如斗兽场的栅栏内备受心灵的煎熬。

我的迷惑让她步上了打工之路，又是迈进这样缺失人性的令人心寒的什么厂，给她的伤痛令自己总是处于一种追悔莫及的岔道旁，然而我总是用拙笔来记述心灵的啜泣，我的这种痴迷也是她愤然奔走他乡的燎原心火，无论如何我要致力于自己的这种爱好，即使是无功而返也要走下去。我的步履维艰，却是我的至爱，我不会轻言放弃。我也时常怀疑自己的神智是否清爽，是否是一种短时的冲动在让自己做着荒唐的白日梦。毕竟有梦，也让我的生活充实了许多，也让在她离开我远离故乡的日子里寂寞未能光顾，我也真正在这时改变了许多应对生活工作的态度，让我的追求有了如遥远大海岸际桅杆的隐隐绰绰的依稀可辨。

我时时总是牵挂着她未曾治疗的病疾，加之在那一片混乱的所谓厂里时时总有难以防范的小人算计，让她总是在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寄生，她的脾气暴戾了，我对她的担心在与日俱增，在她与别人发生争执有些义愤填膺的时候，我给她打去了电话，不巧的是，她的电话关机了。我那天打了十几次，都是关机的，我的心黯然神伤，一丝丝牵挂如缕缕轻云不断袭我而来，笼罩了我并不开阔的心际，我的心也暗淡在这愁云惨雾里脱不开身。

我唯一可以做的是诅咒那濒于灭绝的不能给员工带来和谐的厂，祈祷其早日倒闭坍塌，给人的仅是如魔鬼般的噬血的腥臊，这样的厂的生命力已经为病原体所腐蚀，其穷途末路是它的归宿。

几天后，妻子给我打来电话了，她说：“我不愿在这样的厂里做，一条流水线上的员工都是那么如临大敌的赫赫磨枪的战备状态，而老板的管理也是敷衍塞责的蒙蔽弱者视线的软弱无力，我要出厂。”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又想起了这七步诗，不知说什么好，默然如泥塑木雕。

2006-11-18初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