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是父亲的堂兄弟，因为两家都是单丁，就显得格外亲，从小就跟亲兄弟一样，抱得紧紧的，共同抵御外来的侵犯。

乡下是以兄弟多少论英雄的，但凡有势力的，多是兄弟多的人家。一听说谁欺负了自家兄弟，呼啦啦一伙人冲出来，那气势，就是不动手，也能把对方镇住。所谓人多势众，是有道理的。

大伯和父亲因为人单势孤，轻易是不惹是非的，既便是人家故意挑衅，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乡下就有这样一些人，久了不制造点什么动静出来就显得他没能耐，尤其是兄弟多的人家。

村里就有这样一户人家。儿子五个，个个身强力壮，只是不爱劳动，跟他父亲一样，他父亲早年是村里的会计，大概小时念过点书，能认几字那时在村里就是秀才了，能算帐岂不就是村中的状元了，而那年月村里什么不用计算？分粮、分油、分布票、外带分些鸡零狗碎的村中共有的财产，都是需要这么一位人才的，这人就不由得多了几分贵气，感觉和村里其他人就有些不一样，连着儿女也不同，明显的多了几分霸气。

村中果树最多的是大伯和我们家。也不是什么正经果树，无非是在菜园边，地角旁，栽了些桃李，房前房后长了几排柑柚，还有几株村中独一无二的梨树。梨树就是惹事的根，每年快熟了的时候，总要为它与人理论几次，就是自己不吃，村里小孩间也免不了要打上几回才算是这梨没白结，谁都想多吃不是。

这梨它一年也就挂一次果，树又高，孩子们看着馋，又不敢上去，拿着竹杆只管打，打下的让别人捡走了，自己白忙活了，怎么着也得要回几个，也要人家肯，不给，好，动手抢了。到手的鸭子要飞了，被抢的还不哭，梨树底下就常常上演这种节目。

这一年梨还没怎么熟的时候，村里的小孩又惦记上了，同样是被抢的哭起来了。哭什么？会计家的小儿子看着别人哭得一塌糊涂就来气，不就是梨少了么，多打几个好了。上来拿了竹杆乱打一气，也不管能不能吃，打得梨满天飞，树叶树枝也哗哗的往下掉，一旁站着的大伯和父亲看得两眼就冒火了，也不问问这梨是谁家的，有这么遭蹋的吗？

父亲是村里最老实的，这会也忍无可忍了，不等大伯开口先上去夺了竹杆，一把推开会计的小儿子，说，走开，这是我家的梨。会计的小儿子打得正高兴，没提防，一个趔趄竟摔倒了。反了，这小子见有人敢动他，一骨噜爬起来，冲到父亲面前就想动手。见高他一头的大伯在场，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立马改了主意，回家搬救兵去也。

哭闹的小孩子都不哭了，知道这下有好戏看了，惹了会计家的儿子，谁都知道少不了一场好闹。还不快家去，有懂事的劝大伯和父亲。家去有大人，小孩子总不至于太放肆。我不回去，大伯对父亲说，你回吧。年年都这样打我们的梨，再不说话，这树都成他们家的了，好的全让他们家吃了。我也不回，这是我们家的树，不怕他。父亲第一次表现得很勇敢，小哥两准备迎接这次挑战。

我砍了它，敢打我弟弟。会计的三儿子拎着把砍柴刀来了，对着树好一通砍。大伯看见屋檐下谁家放着一把久不用生锈的锄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平日里见了会计家的儿子绕道走的大伯，拎了锄头过去，一锄头把会计儿子手中的刀给磕飞了。大伯圆瞪两眼，冲着那小子大喊，滚一边去，这是我们家的树。那小子愣了，从没见过单丁独子的人家敢在他们面前这样放肆，就是有理也得让他们三分，这不是找揍吗？那小子几步冲上来，拽了大伯的衣领子就往地上摔，大伯哪是他的对手，几下就给摔倒了，眼看着就要挨一顿好揍了。

父亲急了，抢前一步，拾起地上大伯扔下的锄头，看着会计的小儿子，一下就把他给放倒了，锄头对着他头说，你要是敢对我哥，我就揍你弟。那小子见大伯和父亲两个就像是一对斗急了的牛，那架势今天谁要是敢动他们，非锄谁几下不可。会计的小儿子吓得脸都白了，拼命哭喊。旁边看热闹的都傻眼了，这锄头下去，脑袋可就要开花了。有机灵的赶紧报信去了，三方大人，还有村里得信的大人们都跑来了，这还了得，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会儿梨树底下就围满了人。

这里双方还在对垒，剑弩拔张，险。大伯和父亲都是没父亲的，两个寡母带着小儿，在村里只有受欺的份。一见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惹的事和人，是又惊又怕，就要上前拉开。大伯说，妈你别过来。父亲也说，妈你别过来，今天非揍他不可。会计老婆吓坏了，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会计回来还不吃了她。小祖宗，快放手罢，她求着三儿子，上去拉开儿子的手，大伯趁机一下蹦起来，拍拍灰，站在父亲身边。她婶子，你也拉开儿子啊，会计老婆什么时候求过人？就是现在了。两个寡母没想到儿子这么有胆量，也知道锄头是不会落下去的，也无非是吓吓他而已。放手罢，奶奶说，并没上前拿开锄头，许是平日里受气太多罢。

还打我家的梨不，还砍不砍我家的梨树？你说，说了就放，大伯指着会计的小儿子说。不打了，不砍了，小儿子早让头上的锄头吓软了，抽噎着说。你们听着，这树是我们家的，梨谁都可以吃，但要等熟了。我们是兄弟，我是他哥，谁要是再欺我们没兄弟，我这锄头可不认人。大伯拿开父亲手中的锄头，说，我们回家，各自拉着母亲的手，走了。

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我们家的梨才真正属于我们家了。梨子成熟的时候，大伯和父亲搬来木梯，高高的爬上去，一个个的用剪刀剪了下来，分给村里的每个小孩。以后也再没人敢随意欺侮他们，直到现在兄弟二人也是兄弟情深，相互爱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