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渐渐来临，太阳在西边落下，到外面寻了一天食物的鸟也开始往回飞，外出劳动的村民开始收起农具回家。我看到村里的胡大麻扛着铁锹从我家门前走过。我坐在我家的门槛上。我在等我母亲的回来。
“看到我母亲了吗？”我问胡大麻，我想知道我母亲还要多久才能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她讲。
“没有哦。我没看到她。她不在田里做事吗？不要让豺狼吃了呀！”他笑着回答我。他一笑起来，脸上的胡须都舒展开来。他的胡须很粗，扎在人脸上很痛。他经常抱起我让胡须靠近我的脸。那时我就咯咯笑起来。
“哦。”
看着胡大麻的离去，我心里有点失落。现在天都开始黑了，母亲怎么还没回来呀！我家那只老母鸡带着小鸡都在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抖动翅膀，把地上的灰尘扬了起来。
我起身走到厨房，掂起脚，揭开与我的脖子等高的铁锅，我要吃点东西。我的肚子有点饿，从中午到现在我都没吃东西了。以前母亲在现在这个时候都回来了，可今天她怎么还没回来呀！难道在外面碰到什么事情了吗？
我拿了一块大饭团。饭团都冷了。我来到门槛上坐下。我一边吃一边看路口。我希望在路口看到母亲回来的影子。
夜色渐渐把我周围笼罩了，我的心也开始跳起来。我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屋里很黑，好象一个洞似的。我心里总感觉到屋子里有人走动，让我心直跳。
父亲不在家，他去年去外面打工去了。他要赚钱支持这个破烂的家。他本来身体就不好，特别是到冬天脚就生痛，可为了这个家他还是毅然走了出去。我还能记得他走那天，天下了下雨，雨打在他身上，他的头发都湿了。我跟在父亲后面，一直走到村口，父亲停下脚步，叫我回去，不要送他了，他一个人去车站就行了。他叫我好好读书，不要跟同学打架。他还说他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我点点头，很用力得点了三下。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眼泪浸满泪水。
一年过去了，父亲从没回来过。每个月父亲都会定期寄钱回来，偶尔会写封信。父亲没读过多少书，他的字写得很差，歪歪斜斜，好多字都不认识。
时间到了八点了。我终于看到母亲的影子。她的影子在夜色里很模糊，我看了几次才看清楚。我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母亲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母亲不回来了呢。我还以为母亲在外面被豺狼吃了呢。我居住的村庄在山沟里，离镇上有很远的距离，以前就有人因为太晚没回来被豺狼吃了，骨头也没留下，那户人家哭得死去活来。现在母亲回来了，我不用担心了。
母亲把肩上的铁锹放在角落里。他问我有没吃饭。我说我只吃了饭团。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我问母亲。
“田里的事多，我一个人做不过来，肯定回来晚点了。那像别人家几个人干活呀！”母亲的口气有点烦躁。这也难怪，父亲走后，全家的负担都落在母亲肩膀上。一天到晚，母亲都把时间花在田地里，而且还不能做完。
“那我以后帮你做事。”我想帮母亲做点事。我都六岁了，做点小事的能力还是有的。我也不想看母亲每天那么劳累。
“不用了，你去还不是给我添麻烦，你还是呆在家里老实点，不用给我惹事就可以了。”母亲转过脸来对我说。
“哦。不过。”我没把下面的说完母亲就问我不过什么。看着母亲异常的眼光，我不敢往下说，我怕母亲生气。母亲对这些事总是很老火。
“不过什么你倒说呀！出了什么事呀！”母亲很焦急地问我。
“胡勤民打了我。于是我打了他。他出血了。”我还是对母亲说了。
父亲走后的一年里，母亲最怕我跟别人打架了。因为一打架别人就会找上门来。以前父亲在家时那些人不敢找上门，有父亲在后面为我撑着。可现在父亲走了，看母亲一个人弱女子好欺负，于是一有点什么小事就找上门来欺负母亲。因此母亲经常告戒我不要和村里那些孩子打架，能忍就忍。我过去这么多天都是这样做的，可现在我还是和胡勤民打了一架。本来我是不想打的，我想忍住自己，可他太过分了，他就想挑衅我，我不能不动手。我和他大大地打了一架。我用一块石头砸在他额上。他出了一些血。
母亲听我这么说，脸色一下子就青了。我知道母亲又要发火了。我想解释清楚。可母亲没给我机会。她抄起角落里一根树枝就打我。母亲打得很重，我全身都痛。我说不是我的错，我本不想打他。可母亲根本不听，她疯了似的打我。我的眼泪出来了。我趴在地上，我用手抱住我的头。母亲在我背上抽了几下，停下手中的树枝。
我哽咽着，我的鼻涕都流了出来。我能感觉到我身上还在痛。
“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跟别人打架吗？你为什么不听呀！难道你要气死我吗？”母亲使出全身的力气骂我。
我不解释，我哽咽着。我心里也很火，母亲不为原因就打我，这对我太不公平了。母亲不能这样对我，我心里这样想。
“你父亲本来就不在家，你还要给我找麻烦，你嫌我不累了吗？”
说着说着，母亲也哭了。母亲的哭声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母亲哭了，我的心一下子心疼起来。母亲尽管打我，但她心里还是爱我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我看到了母亲的眼泪。我走到母亲身边。
“母亲，不要哭了，下次我不这样做了。你不要哭了。”我想劝母亲，我想让母亲不要哭。
可我的劝没起到作用，母亲反而哭得越凶。好象只有这样哭她才能把心中的委屈释放出来似的。
我也跟着哭起来了。我一边哭一边说母亲不要哭。
哭了十几分钟，我和母亲都停止了哭声。
“胡勤民的伤势重吗？他家里人一定会来找上门的。”母亲很怕别人找上门，人家一来我家找事母亲就不知所措。
“应该不严重的，我只是在他额上砸了一下，流了一点血。”我想安慰母亲。
“再说是他先打我的，不然我不会动手的。”我继续说道。我想把责任推到胡勤民的身上。胡勤民不是什么好人，在村里经常和其他孩子打架。他依仗他家有点钱，就敢乱欺负别人。很多孩子对他家看不惯。
“我说母亲没事的。”
母亲听我这么说，她起身去厨房。她要准备晚上的饭菜，她还没吃饭呢。母亲一定饿了，她干了一天的活，肯定腰酸背痛，现在又因为我的事伤了心。
我来到厨房，我帮母亲生火。以前我很少生火，但今天我做错了事，我要用这样的行为来赎罪。
母亲一边炒菜一边劝告我以后再也不能去惹事生非了。我回答知道。
那晚，我吃饭都没说什么话。以前我总是会跟母亲讲我在学校的事情，说今天谁没做好作业，谁上课时又捣蛋了，谁因为做了坏事被罚扫厕所。但今天我吃得很安静，我有点不适应。
吃完饭，我就去睡觉了。
在床上，我还在想今天的事情。其实事情本不是我的错，可母亲却打了我。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可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这样想了很久，还是没想痛，想着想着最后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我看到母亲的眼睛红了，肿了，跟桃子熟了时的颜色一样。我猜想母亲昨晚哭了。她一定是想到这一年来的生活，想到在村里怎样被人欺负，想到我的事情。我没再看母亲，我低着头吃饭。
吃完饭，我去上学去了。母亲还在家里干活，母亲一般要喂完猪才出去做事。
在课堂上，我看到了胡勤民。他头上扎了一条白绷带。我知道是我昨天的杰作。我看他不顺眼，谁叫他没事欺侮我。他真的该打，我心想。
一个上午我都没好好听课，我在想母亲昨天打我的情景。母亲真恨，把我背上的皮都打烂了，一摸就刺骨得痛。
中午回到家时，我看到母亲坐在屋子里凳子上。我心想母亲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以前的母亲一般要到中午一点多才回来呀！现在才十二点。
“母亲，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我轻声问母亲。
母亲没看我，但我看到母亲的脸色很难看。难道母亲还在生我昨天的气吗？难道母亲被谁欺负了吗？
我又问了母亲几次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母亲终于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母亲说今天上午胡勤民的母亲来找母亲了，因为我把胡勤民额头打破的事情。一来就大吵大闹，说要我们赔医药费，要一百多块。一百多不是小数目的呀！我家的积蓄也没两百多呀！给了她那我们怎么吃饭呀！我母亲不给，母亲身上没多少钱，再说即使有也不给，是她儿子打了我，怎么能给呢。因此一上午，母亲跟胡勤民的母亲吵了一上午。最后没结果，但她竟然还威胁母亲说还要来我家闹事，她说要让她的什么舅舅出面把这件事摆平。她舅舅不知道是在镇上当了什么小官。竟然想用权力来压人，谁怕呀！
我对母亲说，不如把父亲叫回来吧！父亲回来就好了。母亲看着我，说，不能，你父亲知道了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不能好好工作，一定要扣工资的。再说他回来拿什么给你交学费呀！我想想也是。但父亲不回来家里就没主心骨了。
母亲这时像个男人一样说道，我就不信，她还能把我吃了。看着母亲突然的变化，我不敢相信，母亲以前不是很怕惹事吗？怎么现在她这么勇敢了呢。
晚上，胡勤民他母亲又来我家了。一来就破口大骂，语言极其粗俗，跟泼妇骂街还厉害点。
“你怎么生了这样一个没教养的儿子呀？真的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她对着母亲骂。骂完再看看站在母亲身边的我。
“你又有什么好，你生得儿子难道就好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还好意思在这里丢脸。”母亲也不甘示弱，用同样的语气顶回去。
“你儿子把我儿子的头打破了怎么办？你看看，他流了多少血。”一边骂一边指着站在一边的胡勤民。
“你看，他头上都绷了绷带，花了一百多。你们难道不用赔吗？”
“是你儿子先动手的，谁叫他先打我儿子呀！”我母亲大声说道。我为我母亲能这样勇敢感到高兴。
“反正是他打破了我儿子的头，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是他自找的，谁叫他没事找事呀！”
对骂了有半个多小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胡勤民母亲觉得再骂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拉起胡勤民的手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骂。我母亲拉起我的手也回到家里。母亲的手很用力，好象一把钳子一样钳住我的手。我想让母亲不用抓那么紧，可看母亲不和善的脸，我没吭气。
晚上吃饭时，我没说话，母亲也闷着头吃饭。周围一片寂静，这样的环境让我全身不舒服。
“母亲，你今天很勇敢呀！一点都不示弱。”我突然对母亲说。
“为什么我就不能骂。不骂难道让她骑在我头上拉屎呀！”
“明天如果她还来可怎么办？”我担心胡勤民她母亲再来闹事。
“不怕，为什么要怕。我就不信她能吃了我不成。”
晚上，我在想下午母亲和胡勤民母亲对骂的场景。我怎么也想不通母亲怎么就那么勇敢了起来，以前她可最怕跟别人吵架的呀！现在她还占了优势。
第二天中午，胡勤民的母亲果然来了，他父亲也跟在后面。不过她说的什么舅舅没来。我想她是请不来吧！
母亲拉着我的手，紧紧地。
又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斗争，两方没胜负。最后他们惺惺地走了。
那天后，他们再也没来找母亲了。母亲照样每天早出晚归。我照样每天背着书包上学。
因为那次经历，我再也没跟别人打过架，一想到母亲跟别人吵架的情景，我把所有的委屈忍在心里，吞进肚子里去，让它慢慢腐烂。
那件事后，父亲从外面回来了，主心骨终于回来了。家里终于没人欺负了，我上学更加有了安全感。
事情过了很多年了，那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坐在门槛上的小男孩还浮现在我眼前，那么清晰，那么生动。
本文已被编辑[悠然一生]于2006-11-21 18:58:19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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