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终于下雨了，这是进入秋天后的第一场雨，我站在院子里，望着绵绵不绝的蒙蒙细雨，想到久旱的麦苗可以喝个饱了，我心里也如喝了琼浆玉液般甘甜滋润。

蒜苗？眼前为之一亮，一个个绿莹莹的生命，正憋足了劲儿钻出花盆昂扬向上，沐浴在白亮亮的秋雨里，显得格外青翠，新鲜娇嫩。我想起来了，一定是前些天，母亲来家小住的时候种上的。是的，我曾见她在厨房里摸摸索索着，把我平时看不上眼的随手丢弃的小蒜头一一捡拾起来，收集在一个小筐子里，还一个劲地嘟哝着说“扔了，怪可惜的。”莫非她是趁我上班的时候，把那些堆叠在一起的东倒西歪的花盆整理出来，埋上了蒜瓣？

说起那些花盆，我更是抱愧，曾经心血来潮地买了很多花盆，也兴致勃勃地种了很多花，但是前年冬天，我一时疏懒和大意，没有把花及时搬进房里，一夜霜冻，冻坏了四分之三的花，我又心疼又生气，发誓不再养花，每看到廊下那空着的花盆，我的心里也空落落得难受，想起那些鲜活的“花容月貌”就心痛不已。母亲好像理解我的心思一样，把那闲置了很久的花盆填满了松软的土，浇透水后就种上了蒜派上了用场。

其实母亲很少在我家住的，她总有很多走不开的理由，满圈的家禽离不开她的喂养，地里一年四季都有做不完的活计，除非她生病了，或者给我缝被子，她才来住几天的。即便她身体不好，她也总不闲着，无论是坐着还是蹲着，她都能找来活干，除了吃饭睡觉，她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不声不响地清清这里，扫扫那里，刷刷洗洗、缝缝补补的。她在这儿的日子里，我家格外整洁，饭菜格外可口。有些活儿我看她干了，有些活儿我没看到，她做了也不说，就像这盆盆蒜苗，一直到它们出土我才知道。她在做的时候，也许设想到了她亲手栽种的一棵棵青蒜，到了春节就会绿油油地一片了，她该是一边神往地微笑着一边细细地做着。也许母亲什么也没想，在她看来，这是微不足道的，能让它物尽其用，不浪费就好。∮

我却想了很多很多，终于，鼻子一酸，泪水就迷蒙了双眼，那可劲往上钻的蒜苗，在我眼里是一首首清新的小诗，诗的字里行间闪烁着慈母的情怀。

2、

秋天的旷野衰草连天，一片萧条。

刚出土的麦苗稍有些许绿意，装点着寂寞的土地，路边的行道树光秃秃的枝杈上，间或还挑着一两片干枯的叶子，毫无生气，一阵萧瑟的秋风袭来，扬起漫天的尘土，翻卷着落叶向荒野抛去。已经很久没下雨了，大地呈现出干渴的样子，我赶紧关上窗子，想把尘灰挡在车外，就在这时，一股幽幽的香味随风飘来，我放眼远望，眼前出现了一片耀眼的黄色，那么璀璨，那么鲜明。那是什么？这儿一团，那儿一簇的，在沟边路旁连成一条条金黄的色带。

走近细看，是野菊花。菊花前面为什么要带一个“野”字呢？因为它有别于真正的菊花，真正的菊花是被园丁精心养育在花盆里、花房里，现在正在公园里参加菊展，供人们欣赏，它们的千娇百媚，千态万状，赢得了人们的好评如潮，于是你一盆，我一株地买回家去，置于高雅的案头，被爱花的人们精心呵护着，从此过着风雨无忧、养尊处优的生活。

野菊花却没有这么好的命运，它们自幼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无论风狂雨骤，它们都挺直了脊背努力生长，还要忍受牲畜和牧人的啃啮和践踏，不幸的就过早地夭折了，幸运者侥幸获得余生，在这万物凋零的深秋时节，迎寒怒放了，它们捧出一朵朵向日葵一样的花朵，点缀着几乎裸露的野外，用坚实的根茎拥抱着大地，吐露着独特的清香。虽然花盘小得可怜，花样也很平常，但那毕竟是它们历尽千难万险、穷其一生的追求，也是一个不屈的生命，生命原本就不在于结果，只在于充实的过程！

我摘下一朵，一缕细若游丝的香味，悄然而来。

我们回到家里，无意中说起一路上随处可见的野菊花时，大家争着说起它的种种好处：可以泡菊花茶喝，金黄的茶水有股淡淡的苦涩，但喝下去爽口润喉，清火去燥，还可以采来晒干装枕头，对治疗头晕、头疼、失眠都有好处，我想如果能让宝宝夜夜嗅着花香入眠，岂不是很美？我的想法立刻得到婆婆的赞同：“等明儿个，我给她做一个吧。”

等到我们做好饭时，却不见了公公，喊也没人应，找遍了他常去的地方，也没有找着，后来大门开了，只见他乐呵呵地抱着一捆野菊花棵回来了，原来他听了婆婆的话，就去南河沟拽菊花了。

吃过饭后，全家就一起坐在廊下摘菊花，婆婆说不能留太长的花把儿，最好是只要花朵，否则硬硬的把儿会扎头的，我们依照她说的去做，花瓣金灿灿地躺在簸箕里，安静地头靠着头，像一群群调皮的小孩子聚在一起，倾听着周围的声响。秋后的阳光已不那么强烈，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舒适极了。

把公公带回来的菊花都揪下来之后，才刚好把簸箕罩了个底儿，婆婆说就算满满一簸箕，晒干后也不剩多少，要凑够一枕头，需要采好多好多呢。我听了不禁咂了咂舌：好麻烦啊。

回来后我把这件事给淡忘了，因为我想做一个小枕头那样费时费事费力的，就告诉他们不做了。但他们竟然做了，我不知道他们采了多少次，又采了多少棵，只知道他们的院子里的野菊花棵摆成了垛，只知道两位老人放弃了所有与同龄人相聚聊天打牌的机会，只要一吃过饭就像去履行一件使命一样，迈着蹒跚的脚步，兴致勃勃地去采，寒风刮乱了他们满头的白发，刮疼了他们混浊的双眼，两双干枯如竹枝的手被勒出了一道道口子，绿色的汁液浸染在粗糙的手纹里，采回来后就揪，揪好后就摊开晒，晒干后就小心翼翼地装起来，终于积攒够了，婆婆就扯来花布，装好缝好才告诉了我们。

一阵温热涌上心头，我幸福，我有疼爱我的母亲，还有善良慈祥的公婆，他们和大多数为人父母者一样，常年住在乡下，辛苦终日却清贫一生，不能给子女留下可观的家产，但养大一群儿孙，已很不容易，他们对儿女们的爱，却一点也不少，他们无怨无悔、力所能及地为孩子们奉献着自己的一切，诠释着人间最真的情。这份默默的爱，不正像这秋日里盛开的野菊花么？

野菊花开，香满心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