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八九年，初春。

云子河畔，青青的草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诱人的浅绿，撩人的鲜嫩，夹杂着许多不知名的黄色小花，映衬着美丽的春色。小河的上游几个小白点慢悠悠的顺着流水往下飘荡，等近了方看清是几只白绒绒的鸭子在嬉戏，正应了宋代诗人苏轼的诗句“春江水暖鸭先知”。天空一片澄蓝，几片薄薄的云彩在空中悠悠飘荡，好似在尽情享受春天的美好。晨间的阳光异常柔媚，轻轻洒在缓缓流动的河面上，随着清澈透明的河水幽幽晃动，闪现着耀眼的光芒。

古老的石拱桥下面有一块灰白的大石头，几个姑娘蹲在上面，揉搓着一堆红红绿绿的衣裳，不时发出阵阵欢声笑语，银铃般飘荡在云子河的上空。河水在姑娘们的拨弄下，层层涟漪不断向远处扩散，一直荡漾到河心，又匆匆被流水冲散。

日上竿头的时候，姑娘们的衣服也洗完了，每人端一盆洗净的衣服喜笑颜开地离去，鱼贯行走在蜿蜒盘旋的田间小道上。落在后面的石榴和彩云轻声说着悄悄话，说着说着，石榴的脸上荡开一层红晕，她娇嗔着追打彩云，估计是彩云拿她开心了。回家的路途要经过黄角树小学校旁边的一条羊肠小道，石榴和彩云行走在小道上，已经被落下很长一段距离，她们也不急于去追赶前面的人群，依然在窃窃私语，互相诉说着儿女心事。正说得起劲，迎面走来一位陌生的年轻人，石榴和彩云细细打量着他，个头瘦高，一副俊朗明净的面庞，上身穿一件灰白色的夹克，估计是新买的衣裳，轮廓分明，领口处露出白衬衣的领边，干净而清爽，下身着一条休闲牛仔裤，颜色微蓝稍泛白，脚下是一双白色旅游鞋，鞋边上沾染了些许暗灰的泥土，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大旅行包。他见两位姑娘盯着自己看，有些许不好意思，踌躇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脸微微有点红。

“请问这里是黄角树小学吗？”他开口问道。

“对呀，这里就是。”彩云的性格比石榴开朗，她抢先回答了年轻小伙子的问题。

“哦，谢谢！”年轻人略带羞涩地和两位姑娘道了别，匆匆向学校大门走去。

2、

白云村庄坐落在风景秀丽的云子河畔，依山面水，东面和南面围绕着一条弯弯的小河，西面背靠一座葱茏黛翠的大青山，河对岸也是青山逶迤，蜿蜒绵长，北面是一个宽敞的出口，一条贯通南北的公路打村庄西边的山脚底下穿过，往南经过一座小桥然后蜿蜒向上攀爬一个个小山丘，比邻贵州省界，往北是一条笔直而宽敞的柏油公路，沿着云子河流直通芙蓉江畔，也是直通各大省城的要道。田大山就是坐北去的客车离开白云村庄的，春节结束的时候，他背起行囊融入打工的潮流，顺着云子河，顺着芙蓉江去了北方的大城市。

石榴家住在村南的一个小山丘上，石榴爸和石榴妈都是勤劳朴实的村民，一辈子勤勤恳恳劳作于田间，育有一儿一女，石榴是家中长女，今年刚满十九岁，读书时成绩蛮不错，初中毕业那年却中考失利，父母供养两个孩子的学费很吃力，石榴就主动放弃了学业，回到家里帮助父母打理家务，石头是小儿子，今年十岁，还在读小学。家中虽不富裕，却也不愁衣食，全靠父母勤劳的双手。石榴家并不姓石，和白云村多数人的姓氏一样，姓徐，只因白云村庄盛产石榴，石榴妈生她那年的秋季，遍山结满了红彤彤如玛瑙般诱人的石榴，于是便给她取了一小名叫石榴，待小儿子生下来也顺应姐姐取小名石头。

石榴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许多要好的小伙伴陪伴着她一起度过，这其中就包括村西头的徐彩云和田大山。乖巧的小石榴每天象一只快乐的小鸟，时而飞翔在美丽的田野，时而奔放于潺潺的河流边，纯真的眼神，坦荡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美好。石榴，彩云，和大山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做作业，一起做游戏，真正是年少不识愁滋味。每逢放寒暑假，三个人都会相约去大青山打柴，在茂密的森林里，石榴和彩云雀跃般寻找着芬芳的小花，编织成美丽的花环，同时也编织着美丽的梦想和希望。

转眼间小女孩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变得含蓄而温柔，小男孩成了高大魁梧的大小伙子，变得羞涩而沉默，在一起玩耍的时间逐渐少了，直至那份纯真的童年彻底消失，见面也只是淡淡地打着招呼，偶尔还会脸红，尤其大山每次遇见石榴的时候，脸都会涨得通红。大山的外貌比较普通，高大却不十分帅气，成绩也平平，为人很老实很懂事，初中毕业的时候，和石榴一样名落孙山，也就回家做了老实巴交的农民。　

大山其实是有点喜欢石榴的，但石榴的心气比较高，虽然中考失败，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她并没有从此撂下书本，闲暇时会去找她的闺中好友兼小学教师喜梅借书来看，书看多了，对外面的精彩世界了解就多了，心里就多了一份憧憬，多了一份向往。所以在石榴的眼里，并没有因为大山的爱慕而回报以一份柔情，她的心不在晨起劳作，霞落收工的田间地里。

3、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无情地破灭了石榴美好的梦想。

寒冷的冬季来临了，午后的村庄宁静而安详。石榴妈吃完午饭收拾完饭桌，突然说头有点昏，石榴正准备往小学去找喜梅，听见母亲的话又收回脚步，她把母亲扶到椅子上坐稳后，焦急地说，去医院看看吧。石榴妈说，不要紧，我躺躺就好了，说完就去里屋床上睡下了。

石榴见母亲身体不适也就没去找喜梅，而是背上背篓去地里割猪草，以往这些活儿都是石榴妈干，做母亲的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知道石榴心里在想啥，所以她多数时候包揽了家务，留给石榴一片宁静的天地，任由女儿年轻的思绪在未来的梦幻里翱翔，从不反对她去寻找自己的梦想。

此时此刻，石榴收回了那颗驰聘书海的心，专心地割着地里绿幽幽的红薯藤，凌冽的冷空气袭到脸上和手上，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放下镰刀，把手放在嘴边使劲哈气，借以微弱的热气去温暖那双冻得发紫的小手。

石榴割完猪草回到家里，看见母亲还在睡，就进去叫了一声：“妈！”没有听见回应，她走到床边，轻摇母亲的肩膀，又叫了一声：“妈！”还是没有回应，母亲的眼睛闭得紧紧的，脸色潮红，还有轻微的鼾声。石榴急了，眼泪瞬间如豆粒般哗啦啦往下掉。她奔出门去叫父亲，正巧大山来找石榴，看见石榴惊慌而悲痛的面孔，连忙问石榴怎么了，石榴说：“妈生病了，无论如何都叫不醒。”说完又抽噎起来，泪如泉涌。大山说：“快送医院。”说完就走进屋内，把石榴妈扶起来，石榴赶紧跟上来去，把母亲扶到大山背上，两人紧跑慢跑地把石榴妈送到了医院。医生简单的做了一下体格检查，转身对石榴说：“你母亲的病从目前看来考虑是脑溢血。”石榴一把拉住医生的手臂悲戚地说：“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我妈！”医生是一位中年男子，戴一副眼睛，看上去成熟而冷静，态度很温和，他对石榴说：“我们一定会尽力的。”石榴这才伤心地放开医生，颓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尽管医生尽了全力，却没有把母亲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石榴跪在母亲的坟墓前，盯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泪水涟涟，时而静静地思考，时而喃喃低语，已经七七四十九天了，她每天都会来这里，一跪就是半天，冷寂的天空看着悲痛欲绝的女子，也飘起了伤心的雨。

“走吧，石榴，伯母泉下有知，一定会因有你这个女儿而欣慰的。”大山和彩云把石榴扶起来，彩云拍掉她膝盖上的泥土。石榴哭红的双眼稍微有些浮肿，她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母亲的坟墓。

从此，石榴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繁重的家务因为母亲的离去而落在石榴柔弱的肩膀上，年迈的父亲，年幼的弟弟都需要她照顾，鲜少有机会去找喜梅借书看。大山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偶尔有空就会来帮助石榴做家务。一天傍晚吃完晚饭，父亲对石榴说：“大山这孩子不错，你们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吧！”石榴心里有百般的不愿意，可他看看已经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又看看旁边正认真写作业的弟弟，心酸不已地点了点头。当大山托的媒人再次踏进石榴家的门槛时，得到了石榴的应允，于是，媒人欢天喜地地离开石榴家，兴冲冲往大山家奔去，石榴盯着媒人远去的背影，潸然泪下。第二天，大山家就送来了彩礼，以确定石榴未来媳妇的身份。

4、

春天到了，白云村庄里许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顺应时代的潮流，融入外出打工群体，大山也不例外，想要多挣几个钱好尽快将石榴娶进家门，于是过完年后就背上铺盖卷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学校也开学了，每天早上石榴六点钟就起床为弟弟准备早餐，然后去地里割回当天的猪草，才开始煮自己和父亲的早饭。偶尔也有空闲的时候，她就去找彩云陪她一起纳鞋底，为父亲和弟弟做布鞋，边做女红边谈论儿女私事，无意中提到了那天在黄角树小学门外碰到的年轻小伙。彩云说：“据说他是老师，从青冈岭小学那边调到咱们这儿来当老师的。”石榴笑笑，说：“是吗？看上去原本就是一副书生模样，也不奇怪。”彩云把头凑到石榴面前说：“你发现没有，他长得蛮帅的。”石榴用手指轻轻推一下彩云的头，笑嗔到：“瞧你那花痴样，要不然咱去给你提媒，把你嫁给他得了。”听见石榴取笑自己，彩云羞红了脸，并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跟石榴笑打做一团，温馨的小院里，欢快的笑声响彻云霄。

石头放学回到家里，石榴正在做晚饭，他跟石榴说：“姐，咱们学校那个新老师分到咱班当班主任了。对了，明天要开家长会，你去吧。”“哦。”石榴应了一声，又回过头问弟弟：“你们新老师叫啥名字？”“付云帆。他在课堂上自我介绍时说的。”“哦。”石榴说，“快做作业吧，做完了吃饭。”

第二天一早，石榴想到要去学校，还要去见那个付云帆，心里莫名的紧张，打开衣柜翻出所有衣服，一件一件挑着，最后选中一件淡蓝色的针织毛衣，那是她亲手编织的，很漂亮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颇为淡雅而恬静，把原本白皙的脸蛋映称得越发娇俏，身材苗条修长，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清澈，干净，一头黑发用一根白色的发带轻轻系在脑后，透露出一种健康的碧水清秀的美丽。她又选了一条灰蓝色的长裤，还是母亲在世时给她缝制的，式样和长短都很适合搭配那件毛衣。石榴穿戴完毕后站到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地看，直到完全满意自己这身打扮方才出了门。

尽管这所学校石榴不是第一次进去，可在踏进大门的时候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犹如揣了一只小兔，怦怦乱跳。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代表学生家长来到这里，还要面对年轻英俊的班主任老师。陆陆续续家长都到齐了，整个教室闹哄哄一片，当付云帆的身影出现在讲台上时，大家立即止声，瞬间安静下来，如果此时有一根针掉到地上肯定也能听见。

付老师戴着眼镜，深邃的目光隔着镜片扫了一下整个教室的人，当看见石榴的时候，有瞬间的停留，不过游离的目光很快又离去。他开始发言，先是自我介绍，就跟石头回家时告诉姐姐的话一模一样，然后讲着一些常规事例。

5、

四月的春风风情万种，细细地滋润着白云村庄每一片土地，油菜花艳得如火如荼，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金黄色的花朵在春风里昂首怒放。石榴纤细的身影穿梭其间，脸上绽放出花儿般娇艳的美丽和芬芳，童年的美好回忆涌上心间，快乐的小鸟又飞了起来，绚丽的梦想重现云端。

傍晚十分，石榴静静地坐在小院门口，抬头凝望遥远的天际，心随那一朵朵红色的云彩飘啊飘，飘向遥远都市的灯红酒绿，那是遥不可及的梦，又飘向黄角树小学的喜梅，还有那个付云帆。她默默起身，对屋里的父亲说：“爸，我到学校喜梅那里去一趟。”“去吧，早点回来啊。”石榴爸拿起烟袋，提一把椅子也来到院里，坐在宁静的夕阳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不知他是在想念逝去的老伴，还是在感伤孤寂无奈的人生。

黄角树小学坐落在云子河畔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校园门口有一棵古老的黄角树，此时也开满了娇艳雪白的花朵，香气宜人。石榴经过树下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在迷人的花香里。正巧喜梅从宿舍出来，远远地看见石榴站在黄角树下，便大声叫到：“石榴，石榴。”听见喜梅的声音，石榴快速向她奔去。“怎么好久都不来我这儿了，看你，又瘦了一圈。”喜梅拉起石榴的手，欢欣地朝宿舍走去。经过一楼楼梯间的时候，碰见云帆从屋里出来，他诧异地看了一下石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快想起来，她是自己初来学校时在路上碰见的姑娘，也是班上那个学生石头的姐姐，他朝两人笑了笑，并点头以示招呼。石榴看见付云帆灿烂的笑容，心仆仆乱跳，娇俏的脸蛋浮上一圈红晕。

在喜梅宿舍呆到夜里八点半，走时石榴跟她借了一本尼·奥斯特洛夫斯基著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外面天已经完全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喜梅说：“天这么黑，你今晚就甭回家了，在我这里住一宿吧。”石榴说：“可不行的，爸会担心。”说完就跟喜梅道别。刚走到学校门口，听见喜梅在后面叫她，石榴停下脚步，回过头问喜梅：“有什么事吗？”“你等等，我看付老师在不在，让他送送你。”听喜梅说要让付云帆送自己回家，心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

正巧付云帆没有出门，在宿舍看书，他听喜梅说让自己送石榴回家，起初有点难为情，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在这种事面前是不能退却的，便关了门来到石榴身边说：“走吧。”石榴感觉很尴尬，脸有点红了，但在夜幕的掩盖下，付云帆没有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你喜欢看书吗？”云帆打破冷寂的气氛。“恩。”石榴小声回答道。“我那里有许多书，你有空的话去我那里拿几本去看吧。”“恩。”见石榴没有说话的意思，云帆便也不再作声。

山村的夜晚格外宁静而安详，似乎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和远处小河的声音，满天的星星明亮清晰，俏皮地眨着眼睛，一弯新月如钩，斜倚在树梢，远处萤火虫忽明忽暗的飞舞，徐徐清风拂上脸庞，浓浓的花香扑鼻而来，弥漫着春的气息，弯弯曲曲的小路在朦胧的夜色中无限延伸，云帆悄悄打量着走在前面的石榴那纤细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怜惜的情愫，其实在开家长会那天，石榴的面容就深深地映在云帆的脑海，甚至是吸引了他，今天再次看见她，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你都喜欢看那些方面的书呢？也许我能帮上你。”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对石榴说。

“我喜欢看小说，关于知青的故事，抗日战争时期红军的故事，国内国外的名著也看过一些。”

“我那里有一本书，名字叫《在密密的书林里》，也许你会喜欢，什么时候我让石头带给你。”

“恩，好的。”

“对了，你怎么没有继续念书呢？”

“……我中考的时候没考上，再说家里没有钱继续供我读书。”石榴的心里酸酸的。

“哦，对不起。”云帆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心里有一丝内疚。

“没关系的。”

“其实你这么喜欢看书，有没有考虑自学呢？”

“有想过，不过家里情况不乐观，不容许我有太多想法的。”

随着话题的增多，两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再感到拘束。静静的夜晚，石榴第一次跟异性独处，还谈论着她的未来，她的梦想，心里感到很温馨。云帆的关怀和鼓励也深深地打动着她的心，她好希望这条回家的小路永无止境。

不知不觉就到了石榴家小院的门口，云帆有点依依不舍，深邃的眼眸暗藏着温情。石榴说：“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恩，我走了。”云帆转身离去，石榴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侵透了甜蜜和温暖。那晚，她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是云帆俊朗的面孔，一会儿是大山魁梧的身影，一股巨大的悲哀向她袭来。

6、

当春意更浓的时候，白云村庄笼罩在一片火红之中，漫山遍野的石榴花开满了枝头，深深浅浅的花朵，似一团团血红的火焰在微风里燃烧着。石榴的心飘荡在蔚蓝的天空，游离在满山的花簇中，闲暇时就抱一本书，坐在小院门外那棵开满娇艳花儿的石榴树下静静阅读。

夕阳西下的时候，石头放学回来了，石榴抬头看见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仔细一瞧，却是云帆，手里还提着一袋东西。石榴立刻站起来，白皙的脸蛋上布满了红霞，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看的什么书呢？”云帆走到跟前。

“上次你让石头带来的，还没有看完。”　石榴把书的封面递到云帆面前。

“我又给你带了几本，你空了看看吧。”云帆把手里的口袋递给石榴。

石榴接过口袋，心潮汹涌澎湃的翻腾着，伫立片刻才想起招呼云帆进屋里坐。她放下口袋和书，立即动身做晚饭，她对云帆说：“你歇着，我先做饭。”说完就系上围裙开始洗菜，云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石榴忙上忙下，眼里满是温情。

当石榴无意中抬头，对上云帆深情的眼眸，立即羞涩地垂下眼帘，忙乱中竟然差点让刀划破手指，云帆见了，慌忙奔过去握起石榴的手指仔细检查，发现确实没有大碍才舒了一口气，当云帆的手触碰到石榴手指的刹那，石榴感觉手心一阵酥麻，甚至有些惶然失措。

晚上，石榴又失眠了，云帆的柔情惊痛了她的心，自己的身份能配得上他吗？他是那么的优秀。还有大山，我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想到这儿，石榴的心又一阵绞痛。

7、

从那以后，云帆经常借故来石榴家，有时候会帮着石榴洗菜做饭，顺便给她辅导功课，自从结识云帆，他一直鼓励石榴自学，石榴原本就聪明，又很认真刻苦，功课大有长进。石榴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不是不赞成石榴自学，也不是不赞成云帆来他家，他也很疼爱自己的女儿，他担心女儿和付老师会檫出爱情的火花，大山又怎么办，老年人的思想是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一天晚饭后，石榴爸叫住她，意味深长地说：“石榴啊，那个付老师是比大山强，有知识，有文化，可你不能辜负了大山。”石榴的心乱如麻，她木纳的伫立在门口，好久才回过神来答应父亲，“恩，知道。”

云帆的影子已经深深刻在脑海，也刻在心里，该怎么办？忘了吧，忘了吧。石榴来到云子河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只脚泡在水里，不停的拨弄着清澈的河水，两眼空洞无神，幽幽地盯着河面，不时有三两条小小的鱼儿从脚下溜过。夕阳映红了天边的晚霞，石榴的梦幻长出一对绚丽的翅膀，在那一片紫金色的的天空中悠然的飞翔，轻轻地唱起了歌儿：

云儿啊，你会飘向哪里，云儿啊，你是否也去寻找你的梦想……

仿佛是心的召唤，甜美的歌声穿越田间的禾苗，滑过山坡的树梢，悠悠到达云帆的耳边，他寻着优美的歌声来到小河畔，一个纤细的背影映入眼帘，那么宁静，那么安详，也那么忧伤。他缓缓来到石榴的身后，心里充满怜惜，不舍得打破她的梦幻。当石榴惊觉身后有人，歌声戛然而止，她蓦然回首，和云帆的眼光接个正着，她感到一丝愕然，也好心酸。

“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云帆充满疼惜的口吻。

“那你怎么来了？”石榴反问他。

“心灵感应，知道你在这儿，所以来看你。”

石榴的心里划过一丝甜蜜，接踵而来的却是担忧和烦恼，如灌了铅般沉重。她转回头，背向云帆，木然地盯着河水。

“云帆，以后我们不要来往了吧。”石榴的声音充满疲惫，充满忧伤。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云帆的心象被马蜂蛰了一下，生生地痛。

“我定过婚，他叫田大山，到北方打工去了。”石榴残忍地说出一句话，震得云帆目瞪口呆，颓然地跌坐在石榴身后那块石板上，心如刀绞。

“你爱他吗？”云帆的声音透着绝望。

“不爱。”石榴幽幽道。

“那你为什么和他订婚，是包办的，对吗？不是你的意思，对吗？”云帆焦急万分。

“我母亲去世了，我的父亲和弟弟都需要人照顾，我不能太自私。”石榴的眼里贮满泪水。

云帆一把拉过石榴，轻轻搂在怀里，满心的伤痛。

8、

转眼进入秋天，大山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来到石榴家，还给她买了许多礼物，有围巾，毛衣，小首饰等，石榴没有大山意料中的兴奋，眼里满是落寞和忧郁。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归于平静，石榴依然早出晚归地劳作于田地，空闲的时候会翻出云帆曾经带给她的全套《红楼梦》，还有外国名著《飘》，静静地阅读。

夜深了，万籁俱寂，微弱的灯光下，石榴埋首于书本，伴随着夜晚那清凉的风，思绪又飞到了云帆身边，脑海满是云帆的身影。她微微抬头，看见镜子中映照着一张清瘦而憔悴的面庞，没有丝毫光彩，那消瘦的人儿是自己吗？

秋日的阳光，从云端飘落下来，洒向大地，秀美的村庄笼罩在一片绚丽的光环中，清澈的河水泛着银光，不停地晃动，河边的大石块上，石榴无精打采地揉搓着衣裳，目光呆滞地盯着淙淙流过的河水。

“石榴，在想啥呢？”彩云疑惑地询问。

“没想啥。”

“那你干吗发呆？河里有你想念的人吗？”彩云打趣道。

“去去去，哪有。”石榴的心隐隐地痛着。

“说实话，你喜欢大山吗？”彩云又说。

石榴轻轻地，哀怨地摇了摇头。

“你喜欢谁，那个付老师吗？”女孩之间最懂相互的心事，彩云也不例外，她见石榴没有说话，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

“彩云，你说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要不然你告诉大山吧。”

“他会答应退婚吗？”

“不知道。”

石榴陷入无限的痛苦。

“石榴，不瞒你说，其实一直以来我很喜欢大山，但是他的眼里只有你，我……”彩云说着说着，眼里涌出了泪水。

石榴听了彩云的话，愕然地盯着她，满脸诧异。“怎么你从来没有说起过？”

“你让我怎么说，难道我要你把大山让给我吗？”彩云有些气绥。

“扑哧”一声，石榴突然笑了起来。

“笑啥呀，很好笑吗？”彩云气急败坏地瞥了石榴一眼。

石榴收住笑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两个姑娘的心事在静静的河水里流淌，刺眼的阳光照射在河面上闪闪发亮。

9、

大山象往常一样，一有空就会去石榴家帮忙干活。一天傍晚，大山和石榴爸从地里回来，石榴正在做晚饭，大山走到灶台前去生火，他瞅着石榴日渐消瘦的脸庞，心事重重的模样，很不是滋味。石榴低头认真地切菜，恍惚间感觉是云帆深邃的双眸在注视自己，思维一团混乱，一不小心，手指被刀划伤一道小口，鲜红的血很快侵了出来，她痛苦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伤口，大山见了，立马奔过去，关切的问她疼不疼，石榴的脑海里又涌现出云帆的身影，那次手指差点被割伤，是云帆来到跟前，此时此刻，却换了一个人。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说没事，说完就跑了出去，飞快地向云子河畔奔去，大山一直跟在她身后，也来到那里。　

看着石榴不停耸动的肩膀，他有些手足无措，轻轻来到石榴身旁。

“石榴，我看得出来，你不开心，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可以承受。”大山的心里很难受，他摸出兜里的香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石榴还在啜泣，许久许久才困难地开口：“大山，咱们分手吧，好吗？”

大山手里的烟一灭一亮，心在痛苦地翻涌。

“好吧。”沉吟半晌，大山艰难地蹦出两个字，没有问理由。

看着大山黯然离去的背影，石榴心似刀割。

解除了婚约，石榴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心里充满内疚，觉得对不起大山，大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自己却深深地伤害了他，分手一周以来，石榴每天都闷闷不乐。

秋末冬初，大地格外冷静，透着“天苍苍,野茫茫”的苍凉韵味，云子河的河水冰冷刺骨。午后，石榴和彩云又来到河边，她们一边洗衣，一边聊着家常。

“我已经跟大山提出来了。”石榴说。

“提出什么？”彩云有些迷糊。

“提出分手。”

“他同意了吗？”彩云似乎很着急地关心着这个问题。

“同意了。”石榴幽幽地叹了口气。

彩云的心里突然有一丝快乐划过，却没有表现出来。

洗完衣服，石榴站起身，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说：“把他还给你了。”彩云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挺可爱的一个姑娘，相信大山会喜欢上她，石榴的心里稍稍塌实了些。

10、

斗转星移，岁月轮回，又一个寒冷的冬季悄悄走来，屋外寒风凌凌，石榴和彩云偎在火炉旁边，一边烤火，一边织毛衣，一针一线，充满温馨。冬至来临之前，两个人的毛衣都编织好了，彩云把毛衣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一会自己欣赏，一会交给石榴看，她对石榴说：“你看大山他穿合适吗？”

“合适，合适，怎么不合适，大小刚刚好。快，你帮我看看，这件云帆能穿吗？”石榴也把手里的毛衣支到彩云眼前。

“能，能，怎么不能，大小刚刚合适。”

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很开心很快乐的笑声，充斥在小屋上空，久久回荡。

“石榴，你帮我把毛衣转交给大山，好吗？”彩云央求着石榴。

“这个忙我不帮，你自己去。”石榴偷偷地笑，彩云的脸上满是羞涩，她没有勇气把毛衣送到大山手里。

“我让石头去把大山叫来，你在这等着，啊。”石榴说完就去找石头了。

村子西头的一棵石榴树下，冷风飕飕地刮着，噬咬着脸颊和耳廓，彩云不安地跺着脚，心在悸动，她将一个花布口袋抱在怀里，不停地朝路口张望，当大山的身影出现在遥远的视野，她的心跳开始加快，羞涩地转过身。大山来到彩云身旁，嗫嚅道：“彩云，有什么事吗？”彩云将花布口袋塞进大山手里，说：“给你的。”说完之后就跑开了。大山打开来一看，是一件崭新的毛衣，再瞧瞧彩云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上飘起了雪花，一朵一朵如透明晶莹的花朵，舞蹈着从遥远的天际飘洒下来，石榴的心跟着晶莹的雪花一起飘啊飘，悠悠扬扬洒落在白云村庄的每一个角落，积淀在葱郁的柏树枝头。

小屋内生了一盆明旺旺的碳火，暖意融融，石榴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苗，眼里幻化出云帆的身影。云帆你还好吗？石榴的心受尽相思的煎熬，原本瘦削的脸庞又小了一圈，织好的毛衣一直搁在衣柜里，她没有勇气拿给他。正想得出神，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她转过头看见伫立在门口的云帆，脸上净是灿烂的笑容，石榴缓缓站起身，也露出微笑，两个小酒窝一跳一跳。云帆走上前，轻轻拉起石榴的双手，柔声道：“我都听石头说了。”石榴羞怯地摔开云帆，跑进里屋拿出毛衣，递在云帆手里说：“你试试，看能穿吗？”云帆拿过毛衣看了一眼，轻轻地放在椅子上，说：“能穿，肯定能穿。”然后温柔地拉过石榴纤弱的身躯，轻拥入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本文已被编辑[文若书]于2006-11-26 14:49:27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