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宁静的冬日马汝建

发表于-2006年11月27日 晚上9:45评论-1条

中篇小说

超英买电热丝回来,日头已落到西山尖上,光芒昏黄起来,风也无比结实了,象拉拉草快意地锯割他裸露在外的手和脸,尖吱吱地疼。见办公室里只贾有德一人看书,便知湘云又早走了。

“‘依法’夫人呢?”他明知故问。

“依法”是村书记贾合作的雅号。贾合作好在午后的好时光里酒话连篇地对话筒说:“你敢不交钱,就是依法抗税。我看是欠缚了,派出所非来缚你不行,给戴一万付手拷,小子你就瓷实(老实)了……”回数多后,就有人问他,有《抗税法》了,依法抗税还有罪呀?他就得了这雅号。

“走了!”贾有德瘦削干皱的脸挺阴,不屑提的神色。

超英忍住抖,抢到炉子跟前伸出手,顿觉一股暖融融的热扑来,脸也发烫。他知道贾有德早烦“依法”夫人了。玻璃丝厂是她们三家的,湘云不光这几日迟到早退,就是以前也不甚靠工,刮风下雨不来,夜里加班不来,来是顶顶号。电炉子她能看了也不看,让他和贾有德代劳,端足了官夫人的架子,老象莫大的恩惠于你。贾有德曾戏称她是花瓶,四十多了还养得如同三十,真是嫁了当官的做娘子哩。村书记夫人就这样,再大的官夫人不知啥样子?天长日久,贾有德能不有看法,说不定还暗下烦自己勤不着懒不着拉‘依法’入伙多个分钱的呢。超英便替她开脱道:“昨日她不是说过,就要选举了,‘偷鸡’村长贾长顺还装没事的,只会傻站着,落选就舒索他娘的。她大概是上去给他活动的了。你不见她这几天专往人多的地方扎,保住长顺对咱厂里有好处,不来上工有可原谅。”

乡政府有文件,新上企业免三年土地使用费,长顺用足用活政策,说了六年。这种事他说比贾合作说好,免除了依法书记贪占便宜的嫌疑。

贾有德慌然大悟,“我说我说!怪不得村长这几天老站街口,挺远就打招呼,笑得弥嘞佛似地,就要选举呀。要我说,他别对咱有好处,咱喝不了几口汤,却赚个摸刀子割村民肉吃的恶名,多不值?”

“有便宜不赚白不赚,赚一分是一分……”超英忽地想起早晨的事,高兴地从炉子上挪开手笑道:“我又找下喝酒的地方了,今晨‘偷鸡’村长站门口,笑着硬拉我家去坐坐。我问还不活动活动,你看别人请了一桌又一桌。你请不请?请了我投你宝贵的一票。他倒痛快,说行,在什么地方,面儿别大了,影响不好。我说面儿大有什么不好,你看‘三级风’拉着一帮子小青年大鸣大放下饭店也不怕笑话。他胖脸沉下来,忧心重重地说,了不得,‘三级风’真下死法子了,一刻不停地跑,不光拉小青年,也抱酒下户。四处拉选票,还真想弄下我来,这官迷,真可恨!’这酒咱喝是不喝?”

村长贾长顺是个老实馍馍,前年村里一位小伙写篇小说发在市报上,写村长领着村护卫团巡夜时偷农户鸡吃的事。他看了大呼怨枉,根本没有的事咋就硬赖呢?便领老婆连夜到小伙家双双扑通跪在当地,痛哭流涕。弄的小伙爷倒跪。乡下最最看重跪人,这是没法活或大恩大德时才有的举动。从此鸡飞他头上揭不下来,可谁叫也不恼,乐呵呵地应着。他大约知道了小说是胡编之故罢,乡里也没来撤他职的意思。

“去!这样的酒不去喝,不支持人家工作咋地?以后有咱的小鞋儿穿。”贾有德嘻嘻笑道:“我就不明白,这么个小官一月百儿八十,天天和社员呕气撩生,有什么干头?还你请我拖。要我,八抬大轿请也不干。”

超英知道,五十六七的贾有德生性耿直,不善和官交往,自然不知道内里,便以内行人开导老哥:“不当的是不当,当的当不够。别看村干部都没副业,日子过得就是比村民滋润。电工小安子除了爬电杆就是甩手玩,一张两千的存单超期三年了,还不知道。银行换电脑才检出来,光利息就少挣五百块。人家怎么那么有钱?和你说也不是外人,一千多口子人,养活五六个寄生虫,试不出累来。”那次停电,超英找“依法”书记送电。“依法”正在长顺弟弟小顺的代销点里和长顺闲玩,递来一颗烟,长顺揿打火机没揿着,“依法”说坏了就快扔,别闷人,再拿只。超英从“依法”书记腰上摘下配电室钥匙点上烟到二十米开外的合闸回来,正缝长顺弟弟开好发票让“依法”签字。他凑上去看,见上面写着二十元。一个打火机二十元?他知道俩头儿作弊了,心中就忿忿然起来。“依法”让小顺扔过盒硬壳烟递给他,他意见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和头头们关系密切,每年甭怎么出工,义务工就干超了,到时候交集资什么的一个工折十元钱抵帐,这是白捡的钱啊。有些人拼命地干,就是干不够,比如贾有德们,到了求宅基孩娶亲女儿出嫁娃落户口用到村委大印的时候,要二十块钱一个工日,一个不少地买够,所有乱七八糟的欠款也交清。当然自己也得便宜的这种事千万不能和贾有德说,犯不着找不利索。贾有德听了不会眼馋,只会嘲笑他不值钱,还会刺挠他的溜官。

“这是真的了?我以为是笑话。还有忘了的钱哩,真是…啧啧……!要是咱,还不一天数三边?”贾有德吃惊地站起来,边说边去卸摩托车后座的电热丝。

超英暖得差不多了,过去帮他,余意未尽地说:“不怪‘偷鸡’村长着急,上一届选举,他差点就滚下台。‘三级风’弄着一帮子小青年在茅厕那儿商量事,见我过来忙不作声了。他妈的,还避着我。我就说:‘老三,你不怕在这臭了窝子?’他猴巴巴的脸满是得意:‘该臭的撒香水也臭,不该臭的立刻就香起来。’开完会,我和大伟搬着投票箱挨户转,让没投票的人投票。我们在半路上把手里的票全填上长顺的名,跟着的镇党委李书记也不管。结果,‘三级风’就一边擦鼻子去了。”

“三级风”贾有才自小的时候就是官迷,能吹善啦,口头禅就是我当队长以后怎样怎样,顶孬也弄个第二大寨。七九年,还真干了一年队长,利用当时贩黄烟、贩山渣让工商所逮住自己敲锣游自己街的投机倒把分子贾惠君,办起了现在看来最早的乡镇企业——丁字大队油漆厂,用队里的破机磨研磨油漆,一年交六千块承包费。了不得!全队人地里忙活一年也见不到三千五千呀。他又瞒产瞒粮,当年人均小麦一百五十斤。社员觉得日子快透亮了,足得了不得。可听说一天一夜研一吨,挣一千六百元,了得?社员和书记都红了眼,硬是收回来,让贾惠君们挣提成。三弄两弄,厂就垮了。村民们常怀念说那时候要是漆厂不垮,现在还有别人富的份儿,厂子早成托拉斯啦。年底,二十八岁的他又睡到别人的床上,让人一通好揍,报了公社,连同瞒产的事抖搂出,上下一致认为这人品德不行,一棍子打下来。因为行三,得了个“三吹”的绰号,演绎成“三级风”,好听些。现经营一个加油站,他自己写通讯稿称资产一百万。这样有钱,还没绝做官的念头。但他好动不动就写上告信,告村干部乱收乱挥霍,有经济问题,告乡里加重农民负担。告来告去,没告倒几个人,反倒臭了自己,干部都讨厌他。他说现在只要有钱,还当不了官?时常在村里散布,只要选他当村长,全村通自来水,他捐一个水池子,不就四五千块吗?学校没钱的话好商量,村民的份子钱他包了,再捐仨俩的还行。就是没见动作。

贾有德听了这些内幕,喜得一惊一乍,叹道:“贾有才这样有钱了,还何苦呢。不过,他要是当了村长,也许真不错呢。我咋忘了三年前投谁的票了。” 

超英听了冷笑道:“这家伙,就会刮风呢,他到哪里哪里冷。”超英和“三级风”有个过节,“三级风”当年曾罚过放羊啃队里麦苗的超英爷两块五毛钱。那时候还不象现在动不动就罚罚罚,罚的老百姓过不得,而是靠精神处罚,斗批改什么的。“三级风”可是开创了先例,一罚就灵,为经济时代摸到了一条治民的万能良方。

俩人不顾寒冷,进了遍地是碎玻璃的厂房拉开灯,摸起冰凉的板手换电热丝。

门忽地被推开,“依法”书记贾合作带着冷风歪歪扭扭闯进来。他高挑瘦削的身影迟滞许多,脚底轻飘飘没根基的样儿,小白脸子红润润的,大口喘着粗气,这样冷的天,只穿一件毛衣,外套皮坎肩,显然是喝多了。他很有领袖风度地挥挥手:“你们辛苦啦!你们受累啦!”

“受啥累?应该干的。”贾有德皮笑肉不笑,应付他说。

超英有心表现自己,停下手里的活说:“你依法喝酒,我们依法干活。甭说客气话。”

“老超你有什么了不起,别觉得和我合伙就能了,敢刺挠共[chan*]党的干部。 不老实我照样缚你,给戴一万付手铐!”依法翻翻眼白冷冷地说。

超英知道他又要犯毛病,借酒骂人,忙嘿嘿一笑:“我是说你工作忙,有嫂子在这里就行了,咱弟兄们还客气啥?”

合作就缓和了脸色笑道:“还是俺兄弟,理解万岁。理解万岁嘛。好了,一切尽在不言中…”他顿顿又说:“…有什么事尽管往我身上推,有我呢。你们还不知道,昨日工商所的王狗肝来要咱厂的工商费。我说我的厂子也拿钱?我操你们狗肝的亲娘哩,好多的熊毛病!纯粹是乱收费,经是好经,就是让你们这帮歪嘴和尚念歪了。要吧,以后再来村里,酒不管,找人管一顿黑石头砸个半死再说。他们屁也没放就滚啦。一年省两千多元哩。咱们依法经营,谁也甭怕。”

看看,又来了,他无论什么时候总提他给省多少钱,老叫人说感激的话。日子长了,哪有那么多诚心诚意的感激话,贾有德机械地说:“全凭你撑腰哩。又在什么地方喝的?”

“好喝哩。我们九个村的书记可捞到有人请了,十个狗肝光小茅台就喝净了十瓶,这不,刚刚停下来。要是中国天天选举就好了……”“依法”书记的“狗肝”快流行全乡了。据他说,狗喝不醉,肯定是肝解酒快。故而凡酒量大的主儿他都称狗肝。这话漏洞不小,按他的理论推,称猪肝也成,没见谁家的猪醉过不是?

原来,前些日子选举时,李副乡长和他们村书记通了通气,拉上选票,一下子升一格,进了党委。这次是来谢恩的。

“这不,别人委托我到建材公司里去要借款,我先来咱厂视察视察不晚。”

超英眼中一亮,焦急地问:“能要来?可得给我要些。”

建材公司成立时,乡政府限各村向村民借款修铁路岔子外运石头蛋,三年还本付息,现六年了还不见影子。不知怎么经营的,各方关系弄僵了,铁路岔子已封半年,还没解冻,石头蛋堆成小山。原来公司的收料单、借款单曾是全乡的第二人民币,打折后通用。但现在没人敢用,贷款也不灵了。全乡人提心掉胆地,就怕成为水中月、镜中花。当初超英溜官,拿出两千元,得了好几把暖瓶的奖。现在老婆天天骂他马屁精,拍马蹄上了,日子很不好过。

“你们放心,谁的款不要也先给咱弟兄们要,这是咱厂的头等大事, 列入议事日程。那天刘总答应我,给个三百五百的不成问题。我和刘总关系可铁呢,每年他送礼的蜂蜜、野味都是靠我联系,一分钱都不挣他的。买皇冠车换乡长的桑塔那这点子也是我给他出的。他能不领情?”依法甜甜地说。

“唉,我以为多少呢……三五百也好,拾一分是一分。”贾有德眼睛亮了又暗下去,脸上升起的希望泡灭了,低沉地嘟哝着。

“依法”没听出他的不乐意,依旧自我感觉良好地乜斜着俩人说:“你们别干干了,这么冷的天还干,真是辛苦辛苦,今晚我请客。”

“真的?”超英迫不及待地问,他知道这家伙好给人嘴吃。

贾有德连连摆手:“哪能呢。没事没由的让你请客还行。再说还要干活,快修起来快挣钱。”

“我理解我理解。你为咱厂真是鞠躬尽瘁了,十二万分之一地感谢你。明日再干,还有的是千千的明日万万的后日。这就给我走,谁不去也不行。”他觉得老德不感激地响应,很没面子,扳起脸说。

超英知道贾有德犯酸,依法每次请酒他都酸声酸气地推辞,还真辞掉几回,忙扔下板手说:“这就去这就去。弟兄们好久没坐坐,很多话要说呢。”他看看依法已走远,说道:“你甭不好意思,花不着他的钱。咱不吃也是叫他们狗肝多吃顿,反正省不下。以前村里收入三万是拉空子,这两年多卖两万元的经济田(原来不交钱的口粮田改成经济田),还是拉空子。要是钱再多,无非是乡村里的饭店不够谱,租车去城里吃高级的,旧车扔掉买好车罢了。现在全国的大小单位钱都不够花的。”

夜幕已经拉下来,冷嗖嗖的黑暗中空无一人,而二百米开外的建材公司招待所却灯火通明、笑语喧哗,一副热闹景象。超英推开门,一股暖融融的热流扑来的同时,一个恶声恶气的声音说:“贾合作,我操你亲亲的娘,老躲着我。今晚上你不请客,看我怎么办你。你们听着,谁敢请贾合作,我就给谁掀桌子。”

超英见那人一手点划着贾合作的额头,另一手冲他俩划一个圈,咬着牙说。他脸一下子红了,什么人这样无礼?他以为贾合作被请呢,却不知道也会做东请别人。贾合作的娘被人大言不惭地x了,脸煞白,却还笑道:“三哥,你这个熊家伙, 又喝醉了。三哥来干啥?你来了,我说啥也弄俩好菜过去陪陪你。三哥,你回房坐下,我穿上外套就过去。天太冷啦!”他说着到服务员的房里去找外套。

从大厅一侧的雅座里出来两个穿警服的,亲热地把那人扶进雅座。贾合作几步就跳出来,朝正无所适从的他俩招招手,进了远离大厅的另一侧雅座,掩上门边点烟边自嘲地说:“三宝子这人很高级很高级。”

超英吃一惊,正欲探问,就要座下的贾有德仄歪着身子僵那儿,满脸疑惑:“谁?这就是三宝子!他长这样子呀……”

“哈哈哈。”他俩被这幼稚的话逗笑了。

“…他怎么这样瘦,不五大三粗? ”贾有德还顺着自己的思路问:“这就是三宝子?真是一级恶人有一级恶人的威气,说话也没血呀肉的,却让人听得心惊肉跳。我现在还打哆嗦哩。”

贾合作脱下外套:“你们先座着,菜马上就来。我去应付应付这个熊家伙的,给我到他们县交警队要一回车,请过三次酒了,还不罢休哩。”

三宝子是这方两市交界处的第一恶人,手下还有一帮亡命徒,驰骋纵横乡里,村妇常用他哄大哭不止的孩子。自己的老婆都常揍得昏死过去,谁去劝揍谁,吓的邻居也不敢劝。

超英不认识他,听得却比贾有德多,就有意让贾有德长见识:“你不知道,他到外地也不是吃素的主。去年三宝子到南方出差,在饭店里吃饭,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硬往人家裙子里伸手。姑娘的尖叫声引来了老板,原来那是老板的妹子。他被老板劈头一棍子打个半死,又要摸电话报警,他的同伙连连求饶,翻遍口袋凑一千块钱才息事,饭也没吃成。他什么时候吃过这个亏,越走越窝心。仨人便返回一百里路,正好夜深了,留司机在车上不熄火。他诳开门,一橇棍就把老板放地上,冰箱砸了,彩电摔了,几位肆意地将店堂砸个稀巴烂。愣是没找到那妹子,要是找到,非象以前一样拉出去弄个好看再扔下去……”

“哟哟哟!”贾有德果然目瞪口呆,一个劲感叹:“这种恶人才惹不得。小人不可得罪嘛。”

一盆全羊一盆炖牛排两个菜上来后,俩人确实饿,闻到香味,没倒酒就先舀着吃开了。

门开了,贾合作哧溜跑进来。超英只管吃自己的,倒是贾有德酸酸地站起来歉意地给他斟酒:“看我们馋的,没等你来就吃……”

贾忙竖起一根指头在嘴唇上嘘一声,指指外面,示意别吭声,根本没半点责怪的意思。

三宝子在外面咬牙切齿地喊:“贾合作这b*子养的,上哪了?拿外套这么费事,好贾合作这破b*子养的……”

贾合作沉着潮红的脸叹口气,小声说:“唉!现在中国是完了。瞧瞧,这是什么事呢,正严打,街痞恶霸还请派出所的酒。弄的整个饭店象有老虎,谁露头吃谁。咱们派出所的就在另一边喝酒,也不管他。社会治安能好?今中午李书记请客,花六百多元。结帐时我们才瞎了狗眼,店里早给分好了,各人乖乖签了字滚蛋。这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哪!中国不反腐败行吗”他一颗食指频率极快地点划着眼前的酒杯说罢,颓废地低下头,喝多的样子。

“好,说得好!”贾有德情不自尽地高叫道。

贾立刻翻翻眼白瞪瞪贾有德,指指门外。

雅座里静下来,只有缭绕的烟雾涩滞地升腾,透出压抑的烦闷。贾有德出去了,贾合作似入定样。没个说话的,超英很是冷寂,百无聊赖中,只好吃已经凉了的菜。

忽听外面啪地一声脆晌:“熊娘们,老子弄的b*子比你高级多了。干饭店还有不卖x的,装什么正经?”是三宝子的声音。

“三兄弟,您这是干什么,在我的家门上哪。你回房间里, 我要的好菜马上就来,咱好好地较量较量拳怎样?”贾合作的本家二叔贾惠君高声说。

“滚你的,老子还没遇上这种烂b*子哩。办就是瞧得起她,烂b*子!”

“咋了三哥?还给我们留脸不,这种时候要千万管住自己,别惹事。”又俩陌生的声音说道。

“没事没事。我喝醉了。”他若无其事地说:“我找贾书记呢,不知上哪了”

贾合作灵醒地抬起头,紧张地竖起耳朵,却再听不到什么。

门嘭地开了,

贾有德急急闭上门,惊恐地说:“了不得,我尿尿回来,正碰上三宝子手在那妮子的胸脯上摸索。看见我也不躲,没人似地搓她的奶子。我活六十了,还是第一次见别人这样弄哩,吓得我心发慌腿发软往后倒。那妮子准是觉得不好意思,往外推他的手,一下子就挨了响响的两巴掌。等他让穿警服的劝屋里了我才敢进来。”他叉开手指颤颤惊惊地在胸前示范。

超英和贾合作都长长地松口气。

……

终于外面传来送客声:“以后有空到我家去喝,让合作孩们儿陪着。”

贾合作狠狠地扭曲脸不知骂了句什么。

“当然得找这烂b*子养的,逃就没事了?做梦去吧!”

……

外面终于静下来,门被推开,满头白发一丝不乱梳后的贾惠君进来,拖把椅子坐下,国字脸堆满笑:“宝子这个熊家伙非找你不行,硬是让我拦下了。要不才了不得,他喝上酒,六亲不认,谁的话都不听,一句话说不着就反脸抡拳头掀桌子。就我的话还能听…”原来他是来讨好的。

依法书记这时瞪着腥红的眼盯住二叔,伸出食指点划着他说:“你了不得。你多么了不得!没人敢惹他,你就敢?吹什么大牛,我知道你那一泡尿…”转而严厉起来“…我看你好多熊毛病,还让我去陪这种人?我是什么人的干部,和这种人坐一起,瞎了狗眼吧!你不是让人敲了些钱去,找三宝子这恶霸给要回来的才成了朋友的?早告诉你,公安局马上就来抓他。你的钱来路也不正,早晚是一万付手铐伺候,那个时候,你就瓷实了。”

贾惠君脸一阵黄一阵白,嘴唇悸动,烟卷子靠不到火上,只好一把搓烂了,核桃皮样的脸满是悲哀:“好好!你这个熊孩儿,算你二叔瞎了眼,护一个狼羔子。”说罢起身走了。

贾合作自得地伸伸舌头,示意滚得好。这时他一点醉相也没有,脸上活泛起来,看看桌上的菜,朝外喊:“来人把这些菜都弄下去给我热热,这么凉怎么吃…”又想起什么大事,跑出去了。

超英不知道依法葫芦里卖什么药,和贾有德对视着发怔。

贾合作俩手捧着仨盘子吆喝着跑来,让来端菜去热的服务员闪开。慌的贾有德手忙脚乱地去接:“看看,又弄菜干啥。花钱不少啊!”

“自己的菜,没花钱,吃吃。我知道狗日的都吃不了多少。红鳟鱼的鳞都能吃呢,很香,偿偿吧。”他伸着手劝道。

一盘盐水大虾一盘红烧穿山甲,都没动,清蒸红鳟鱼,仅用筷子挑了几挑。

超英暗下烦依法给自己人要俩平常菜,给宝子这恶人要这么好的菜,见贾有德又冒傻气,忙拦住说:“咱是沾了三宝子的光,偿偿再说。”

贾合作亲亲热热地和“咱厂里”每人亲了八杯酒。饭店里的玻璃杯子特大,一杯一两,超英暗叹:真是地道的狗肝,中午刚喝醉了,现在又喝八两,却没事。他的连醉连喝名不虚传。

贾合作端正了脸色说:“我今晚请你们的目的……没守着外人,直说了吧,过两天就要选村长。你们记住,还是现在的班子不动最好,不仅你们别乱选,还要广泛发动力量,选长顺。再换个‘三级风’一类的不听话,绊绊拉拉,咱厂里我可就帮不上什么忙了,是不是?”

超英明白:长顺老实听话,又不是党员,不会构成威胁。“三级风”就不行,和“依法”是冤家对头,去年差点把他告下台,多亏他与乡上混得熟。再说“三级风”当村长,能耐大,他说了还算?便说:“那是,请放心。你交了底,我们去活动。”

贾有德也说:“只要对咱厂有利,你要怎样就怎样。”

“也不能白让你们出力,投长顺一票者每人奖励十个义务工,咱厂里的人再多奖十个,反正咱说了算,到时给你们开上单子领工日。”贾合作慷慨激昂地说。

“咱自己人们何必说见外的话。不要不要,让你没法向村委交待。”贾有德道。

“这次不能亏待出了力的乡亲,不要工日不行。‘三级风’真是个官迷,那晚抱着两瓶好酒上我家,说是来沟通沟通。我说你不抽烟不喝酒,抱酒来不是行贿是干什么?抱回去!他说假如有机会,咱俩也许能合作得很好。狗屁,我尿尿也不呲他!这种人,狼子野心哩。”

“就是,选谁是村民的心。怎样待选民是村委的心,我联系十个人没问题。”超英暗中踢踢贾有德。

由于要选举,就不开炉了,免的开了再熄多耗电,如今的选举就象集体时候的年终分红方案,都挂心颠肺的。

第二天中午,超英看贾有德仍没事儿似的,便问:“你活动的怎样了?”

“什么怎样?”贾有德好奇地看着他说,忽地明白了,说:“谁干不是一样,我没动。怎么拉下脸来和人说?”

“今次‘偷鸡’村长可是很危险,要是选上‘三级风’咱就糟啦, 那天我听人说‘三级风’打算上台后堵漏子,咱厂是村里的漏子。弄清乡政府的文件到底照顾新上企业几年,凭啥这钱不拿那钱也不交……”

贾有德听了警觉起来:“是吗?那还行。他是逼咱下手哩,我这就去喊你嫂子行动。”

“咱还喝不喝偷鸡的酒了?”

“真去吗?咱不去,没因没由的喝什么酒?”贾有德说道。

选举的这天早晨,超英听到跳荡在电线上呜呜怪叫的风声就知道怎样的冷,赖在床上不起来。后墙咚咚地被砸响,他想在这样冷的天砸墙准有什么大事,便起身穿衣。砸墙声一阵紧一阵,等不及的样子。他胡乱穿上衣服,不系扣就拉开屋门,一股结结实实的寒风扑来,不由地颤抖起来。厂门外面站着五短身材的‘偷鸡’村长贾长顺,黄军大衣裹成炮筒样,不住地抖,挺厚的嘴唇发了紫。他哎呀叫一声,忙把人往屋里让,顾不得系扣,先捅开炉子,让长顺烤着。

长顺手伸到炉子上方转动,一脸虔诚地说:“大哥,你这次还得多帮忙。下午就要选举,‘三级风’活动得实在厉害,真叫人害怕。要是让这种人品的家伙当村长,咱村可怎么过?”

超英心想:你当村长,咱村也没好过。村民没钱,村委有钱也好,拉的空子大能扣天了。但不能惹他,没好处,便安慰他说:“那是。咱弟兄们不是一天的关系了,不选你选谁?”

“上次多亏你帮忙,今次你联系的人多不多?”长顺问的还细致。

超英没犹豫:“多多,十好几家子哩,大家都应下选你。连任以后可要好好请他们一壶。贾有德也联系不少了,连任没问题。”

“好好,你可立大功了,五十个工日怎么样?这是村里的决定,兑现没一点问题。”长顺激动地说。

超英看到偷鸡脸红润些,便记起贾有德的疑惑,嘻笑着问:“熊村长有什么好,非当不行吗?”

“不是非当不行。干这么多年,落选了多么丢人?再说,不当官又能干什么,看看什么行业也挤这么多干的,还有咱这老实人的好果子吃?”长顺不知是计,认真地答。

当六年小小的村长落选就丢人,那外国总统落选呢,还不丢得自杀?超英心里笑笑,却同情地说:“那是那是,咱弟兄们是要头要脸的主儿,丢人的事咱不做。可是你也得多联系些人才是,那样保险,联系多少了?”

“不少。光俺门里的一窝一块就三四十号,再加上你这样的功勋,咱还有后手呢,乡干部和贾合作都支持我,替我想办法呢。”长顺越说越欣慰,竟不抖了。

其实,超英昨天找到大伟、安子,告诉他俩“偷鸡”村长还将请客。他俩却说,谁干不是一样,钱咱该拿多少还拿多少。不就让“三级风”干一届试试,他当选兴许捐个三万两万的,给咱减减负担。“偷鸡”再当十年,咱还是这熊样子,十个义务工顶屁用。俩人摇摇头,不屑想的样子。

超英撇撇嘴心想:“三级风”是啥?是个抓钩,还指望他出血?要是真出血还用等到当村长以后,现在就捐出来。他到人多的朝阳街口,人们正闲聊得快活,便嘎地止了话题。他提好几次这就要选举看谁干好,却没人吭声。他悲哀地感到自从和依法合伙办了厂子,乡人们明显地和他生分了。以为他暗下赚了村里的多少好处,便恨恨地骂人都是他娘的狐狸,看葡萄是酸的,有本事你们也和依法合伙呀。

长顺走后不久,贾有德棉鞋棉裤棉猴裹得结实疲沓疲沓来到厂里。超英正吃得满头是汗,迫不及待地问:“你活动的怎样了?”

“不怎么样。拐弯摸角地和别人说,都说到时候看看,随大流走。我看长顺够呛,人心是把尺子。让‘三级风’干一届看看也好。”贾有德告诉超英,昨晚,“三级风”竟破天慌到了他家,说你这里我来不来不要紧,没啥指望,你和贾合作合伙嘛。不过我觉得你这人还比较正气,就来了。我不找贾超英,这人很小性子,我、他、贾合作仨人同岁,都四十三,又同学。他家境最差,我多少好些,所以,超英肯定不支持我,我不找他!首先说我不是官迷,是个财迷,想当大家的财迷,领大家挣俩钱儿。假如我当了村长,先出资建个工厂,无工不富嘛。两年比不上华西也达到新牟里的水平。能让一个家富,让一个村富也不是难事。要是指着现在的班子,吃喝中,挣钱,吊门没有,是不是?村里越来越穷,村民也越来越穷,我很堵心。二来刹刹吃喝风,乡里来人,谁也不能陪吃陪喝,让他们自己到饭店吃,记咱村的帐。每人吃个十块八块可以,三十二十,我就到乡里告他,你吃自己的就是这么霍作?一千元的工资十天吃完?只要咱村里有钱,不求照顾不求优惠政策,不怕惹着乡干部。

“那你和贾合作尿不到一个壶里,怎么搞工作?”贾有德问。

“这个问题我早想过,我能主动和他搞好关系,既然能干大事业,就能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请你和一部分乡亲们放心,前几天我去找过他,他不肯放下架子,和我打官腔,最后说了实话,很需要一个会经营的人作助手。今晚我来的目的是,取得你的信任。别看你和贾合作合伙干厂子,但该投谁不该投谁你有数,我不要求你非投我不行。现在是金钱社会,所以我有个小意思,凡是我交谈过的人,不管他投谁的票,我都赞助他一百块钱,给孩子买只铅笔或给老人买斤点心吃,尽尽我的心意。”

贾有德吃惊不小:“你这是干什么,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不要,你看不起我是不是?那我就恼了,我钱不是很多,但这俩钱我还有,你甭不好意思。”

贾有德说:“你有是你的,投票归投票,把钱拿起来再说,反正我不要钱。”

“三级风”贾有才脸发灰,讪讪地说:“好好,我自找难看不是?我行臭了不是?”

贾有德诚惶诚恐地说:“你怎么这样说,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就不愿意选个能人领头怎地?”

早饭后,大喇叭哇啦哇啦地响起来, 唱过一阵子流行歌后好几个干部轮流喊话,有依法的声音,有一本正经的陌生声音,大约是乡干部,喊大家午后来村委大院里召开选举大会。喊之前都不例外吹一通话筒,呼呼地,象打气筒般,在凛冽的冬日里传老远。四周围的几个村子大喇叭里传出的也是这内容。

超英和贾有德回家吃午饭,遇上“依法”书记和“偷鸡”村长领着俩乡干部进饭店。依法把俩人叫一边热诚地笑着问俩人好,要俩人一定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实现光辉的革命目标云云。小白脸子溢出的笑很感动人。

超英连连保证,也替嗯嗯呵呵的贾有德保证,让他一百个放心一万个放心就是。

午饭后,超英和贾有德到村委大院的时候挺大的院已聚满了人。多少年了,难得有见到这样多乡亲的日子,都兴奋地询问近几年干什么干得怎样,象十好几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亲切。超英见当年的老同学贾长亮,便积极地说:“老同学,这几年闯外可是闯抖(富)了吧?”

“抖了抖了。吃百家饭的钱好挣?一年三千两千的零花钱罢了。你呢? ”贾长亮他们仨人走四方,给千家万户扎天棚刷涂料,凭手艺吃饭。

“弄个玻璃丝厂,挣不多,一年万数元。”超英随意地说。

“那还少啊!”贾长亮挺羡慕。

“打算选谁,有目标没有?”

“谁能叫咱不出村有钱挣就选谁。”贾长亮漫不经心地说。

他没反问你选谁,超英就没地说了,只得嗯呵地应付着离开。觉得他和长顺是近族,都不打算选长顺,长顺实在是危险,他想着径直往办公室走去。凡是开会,好往办公室、干部脸前去的老那几个人。有的人,请也请不进去。

办公室前排了一长溜桌子,话筒、红纸糊的投票箱被一帮坐上面戳七闹八的后生挤到一角。超英过去往里推推,板起脸说闹什么,挤下来了。小伙们都不吭声地看他,他也没打算有人应声被缠住,自顾自走了,忽听身后传来六(溜)哇六的化拳声和轰堂大笑声。他脸一红,装没听到的,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依法”书记贾合作、“偷鸡”村长贾长顺正和俩乡干部围了冒蓝火苗子的炉子放肆地说笑话。有位白净脸的干部斜睨着他,很不满他的闯入。他忙冲认识的李副乡长点头哈腰道李乡长也来啦。李副乡长冷着脸点点头,算是招呼。那人才不拿他当外人。

依法大声说:“你什么时候当大官的?一句话就把李书记撤成乡长了。现在是李书记,这是新来的李乡长,知道不?给我坐地上伸直腿老老实实交待你的问题,向书记、乡长陪罪。”依法潮红的脸绷得挺紧。

李副书记笑笑,脸色缓和下来。

超英脸却红了,站那儿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贾有德凑到五六十岁的人跟前和人打招呼,看他们正兴奋地议论五万元能干什么,神色中充满敬佩。就明白贾有才做出了惊人的决定,不明白一个村长值得他破这样大的本钱吗?他不缺钱花,当了村长也许能真心做些好事呢。

“三级风”贾有才今日很精神,满面微笑来到会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环视一周,挺胸凸肚走进办公室。

“ 依法”见“三级风”便笑道:“咱村又出了个王廷江。不过你早就该出出血了,要不小心大家吃你的大户。”

“我富是我自己勤劳苦干挣的,一不偷二不抢。有谁眼红? 我拿出仨俩的钱为的是帮咱村上个项目给大家挣几个钱。希望各位领导能理解我的苦心。”贾有才说。

长顺气歪了眼,斜睨着他,一副老鼠见猫的丧气样。

“理解理解。希望你以后还要多多做些善事,树立个体户的良好形象。为咱村出了力,村民们是不会忘了你的。不过,现在的个体户只要照章纳税,决富不到钱花不了的地步。目前,国家最需要治理的是无法无天制假贩劣偷税漏税的个体户。”李书记说。 

贾有才登时红了脸。

一行人鱼贯出了办公室,坐桌前的长凳上。长顺在大喇叭里慢言慢语地把院外咕咕嘎嘎说笑的妮子妇人们喊进来,贾合作吹一通话筒后递给李书记:“选举大会现在开始,下面有乡党委李茂之书记讲话!”

李副书记就清清嗓子文之武之地讲了选举的重大意义,特别强调各位老少爷们儿要把自己信任的有能力有魄力人品好的人选成村长带领大家奔小康富路。候选人早都填在选票上,大伙有不满意的,可以在空白格里填上自己信任的人名字,再划圈圈。各位老少爷们儿,谁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

原先嘁嘁喳喳的人群这时反倒静下来。良久,坐桌子不远处的贾有才站起来说:“李书记,我那个事是不是给大家公布出来?”

“可以可以。选举之前我高兴地宣布,咱村贾有才同志为大家捐款伍万元,用于发展咱村的经济。下面我们鼓掌欢迎。”

“依法”书记贾合作不失时机地说:“要是中国天天选举就好了,集体的日子就滋润起来。”

人们半信半疑的话题一下子变成真的,会场静默片刻,忽地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下面咱们开始选举新村长。”李书记等掌声稀疏些时大声宣布。

“李书记,我想说几句话,不知行不行?”贾有才上前几步说。

“行。不过要简短些。”

“你是咱村的大功臣,当然可以。你一过来,我就觉着风大了呢。”“依法”笑道。

桌前和近处听到的人发出快活的笑声。

贾有才脸红了红,接过话筒说:“各位老少爷们们,我捐出这些钱的意思是为咱大家办个厂子,挣仨俩的活钱贴补贴补日子。我不是官迷,但我想当大家的财迷,多办几个厂子。假如大家伙支持的话——”说着朝下面鞠了一个躬。

“看看咱村出了个王廷江,大家欢迎。”“依法”带头鼓起掌来,下面也响起密集的掌声。

李书记说:“你想当村长不要紧,有填你名字的空格,别影响选举进程。”

超英发现偷鸡被气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目光狠狠地剜“三级风”贾有才。

文书贾有昌一一点名,以备过会儿到没来的选民家填选票。乡干部就挨个人分选票,“依法”贾合作和“偷鸡”贾长顺也离开桌子下来当选民。

村民们拿到选票就开始嗡嗡地议论着散开填选票。也怪,现在竟人人带着笔,不似从前,随便掖给带笔的人代填就离开。

超应英正想凑到贾有德跟前商量着填选票,“依法”走过来问带笔没带笔?我办公桌里有。说着挤挤眼。他听出话里有话,便点点头,进办公室拉开他的桌匣子,果真有只笔,笔挂里夹着一沓选票早划好了圈,他迅速装进口袋里,便开始在铅印选票的村主任、副主任、保长(治保主任)、计生委员栏里的候选人名字下面划圈。依法过来小声说过会儿投流动票时把那些票弄散投进去。

投票时,李书记要求只能一人投一张,不准代投,有监票员看着,投两张的作废。本来有代投的忙把票退回本人手中。

投过票,贾合作就点唱票员、检票员的名单,特意点贾超英抱流动票箱。这些人先住下,过会儿流动投票回来就行使职责,晚上咱们到饭店“大刑”(大型)伺候。。

超英抱着票箱,新来的李副乡长押阵发选票。那帮子小青年也打算跟着,李副乡长嫌人多,楞头青二奎就嘟嘟说上次的问题就出在下户选举上。他铁定了要跟着,李副乡长也不好说别的,仨人上了路。村委里还有不少村民自动留下看结果,十分神往结果的表情。

没到会投票的多是些家庭妇女,李副乡长让超英和二奎在外等着,他进门做选民的工作,说明填选票的方法。超英没机会往票箱里放那沓子选票了,急得抓耳挠腮,又不中硬放,败了事依法还不杀了他。直到转遍整个村子,也没得到半点机会。他丧气地骂“三级风”给这楞头青小子什么甜头,这样死心踏地。没法向“依法”交待,他不安起来,慌乱无策中想,“依法”问时就说放进去了,他上哪对证。但心中还是惴惴的,不能平静。

半下午时,猩红的日光失去了热度,回办公室的仨人冻得直打牙磕子。正在闲聊的人们忙让出炉子,象待功臣似地。“三级风”贾有才尤其热情,一人递过一杯热汽腾腾的茶水。

超英没发现“偷鸡”村长贾长顺,似乎他已经丢不起人离开了。回厂的路上,他发现邻村李家沟的十来个村干部乡干部兴高彩烈往招待所走,没见添新面孔,不知是选完了还是没选。

厂里,贾有德已在厂房里干好一阵子了。

“你选的谁?”超英没急着干,先问。凭直觉,贾有德也不可靠。

贾有德讷讷半天说:“贾有才说得那么好,为啥不让他试试?我投的他。咱该拿的钱就拿,别为省个三百五百,惹的乡邻们戳咱的脊梁骨。我觉得和贾合作干了一年,乡亲们就拿我当外人,不掏知心话了,真是不值。”

“省三百就赚三百。不为赚便宜,谁贴乎当官的?已经这样了,你洗不出清和浑来。”超英不满意了,没好气地指责他。

贾有德不屑地看看超英,没吭声,埋头干活。

大喇叭再度响起时,超英迅疾跳到厂房外,竖起耳朵认真地听,象默悼三分钟,贾有德也迟迟地站门口。这时,风挺大,把大喇叭的声音弄得挺模糊,只听到哇啦,听不到内容。超英便回厂房收拾家什,打算到村里探个究竟。

冬日的傍晚,天冷得扎扎实实,路上少有行人。唯有路边的树枝电线颤颤地嘶叫,挺欢的样子。依稀可见村里出来一长溜黑影走得很急促。影影绰绰中,超英认出走在前面五短身材的老胖是长顺。

走近了,果然是长顺和治下的村民。长顺老远就伸出双手迎上来,一手抓一个爽朗地说别回家了,一块到饭店吃顿便饭。

超英明白过来,立刻高兴地叫道:“祝贺你。祝贺你连任。”

“多亏你俩帮忙,多亏大家伙帮忙。这顿饭非吃不行。”长顺攥得很紧, 邀得也很诚挚。真是老实人,连拥护支持的话也不会说,土到家了。

“不不。我回家吃,他们是受了累的。”贾有德又犯酸。

“咱兄弟们连任,理应庆贺理应庆贺。”超英说。

“就是。你看不起兄弟们怎么地?非去不行,咱到招待所弄个大型的局,表表兄弟的心意。”长顺说着挽了俩人的胳膊往回走。

一行十好几人吵吵嚷嚷进了招待所,老板娘说雅座满了,坐大厅吧,有屏风隔着,和雅座差不多。长顺沉吟片刻,无可奈何地应着。

这时有雅座的人露头瞧热闹,超英发现是太阳老高时就下来的李家沟村的人,暗暗吃惊,还没走?了不得!

长顺订菜回来,吩咐贾有德他们四个年纪大的村民、党员坐外首桌,和过会儿来的乡干部一桌,其余的坐里桌。贾有德却高低不去,从没见回官的人也敢和官平起平坐?要是硬拉我坐,我就走。超英止住拖他的长顺弟弟,调侃道当官的也是俩眼睛一张嘴,和你一样,怕什么。

“话是这么说。要是都不怕官,还分官民干什么?”贾有德认真地说

他这表情把大家逗笑了,大厅里充满快活的气氛。

长顺将两条烟扔两桌上。新当选的副村长、保长、计生委员也都是原任者,不甚在乎地自顾自拆了封抽起来,村民们也不客气,纷纷喷云吐雾。本不抽烟的贾长河破例点上根,呛得直咳。他知道这烟价格不菲,不抽白不抽。

超英趁机向贾长河打听明白选举结果,贾长顺比贾有才多十三票。他就暗暗吃惊,真应了“依法”书记的老话:我们共[chan*]党有的是办法,一万个办法才用一个就办得瓷实你了。

“ 依法”书记和李书记李乡长谈笑风生地进来,见在大厅里支摊子,微微皱皱眉,很快就说:“咱成梁山好汉了,聚义大厅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哩。”他听雅座里传出杀猪样的唱歌声,吃惊地说:“啧啧!咱理柜没说话怎么就发丧了!叫他们嚎吧,咱理柜不说话,嚎了白嚎。咱慢慢吃,吃了再张罗他们发丧……”

他没说完,大厅里就爆发出轰堂大笑声,雅座里的人也莫明其妙地露头瞅。

大家刚坐好,菜一个一个地上来了,长顺招呼大家为庆贺选举的成功喝四杯酒。

这边桌上四杯酒没巡下来,李书记笑吟吟地过来敬大家酒:“今天,为丁字村的选举,我有幸和各位老少爷们儿会面,非常高兴。感谢各位老少爷们儿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衷心敬大家两杯酒。我先干了。”说着一仰头,盛一两酒的杯子就见了底。

“看人家当官的,尽庄户人的实在话。咱喝,咱非喝不行……”贾有德感动了。

“那是,那是……”在坐的村民都齐声符合,十分痛快地干了。尽管有人呛得喘不过气。

李书记要过酒瓶子,一一为大家斟酒,更感动的大家没等李书记喝,就先喝了。

超英见李书记要喝,忙说:“李书记,你意思到了就行,心我们领着,不用喝了。”

“那怎么行?各位老少爷们儿,我醉死也要干了。 这是情份呢……”他说着,吮的杯子吱吱响以示彻底:“…你们照常进行,我去敬敬别村的老少爷们儿。”

他的举动赢来一片赞叹声,齐刷刷目送李书记端杯筷消失在雅座里。 大家还没坐下,李乡长又过来, 大家也站着听李乡长爷们老少一通后喝两杯酒。 李乡长刚走,负责别村选举的乡干部也接二连三走马灯似地从别房间里出来挨桌敬酒。

干部们来敬酒,大家都很感动,一一喝下去。都是庄户汉,能有多达酒量,眨眼间,喝进去七八两酒,又来不及吃菜,有人就坐不住了,这桌有人仰个四脚朝天,那桌有人出溜桌子底下,碰的瓶子哗啦啦响,还有的大叫大笑,再加烟雾弥漫,整个大厅乱成一团。唯有贾有德扶这个拉那个,忙不过来了。

“看看,活雷锋。还有活着的雷锋。”“依法”书记笑得开心极了。

眨眼间,丁字村的人走了一大半。“依法”和“偷鸡”俩亲热地拦住刘乡长李书记, 大声吩咐老板娘赶快收拾间屋子,弄几个精致的菜。咱们还没好好亲酒呢。

超英还是有些酒量的,没甚醉,见几个人进了雅座,把握不准走还是留下。倒是很希望贾合作能专门留下他。但没有,长顺也没这样做。他上前追几步说:“我先走了。”

“你走你走就是,和我说什么。你当我不知道呀,好在没全指着你。”贾合作冷冷地说。

超英窝心地出了招待所,越想越不是滋味,就醉了,肚子里冲出一股火似的,哗——响亮地吐了出来,顺势就倒在公路边睡得舒服。

没多久,就听一辆车刹住了,下来的人吃惊地叫道:“这不是贾超英吗?他这样子多危险,光冻也冻死他。快,下来架他到车上……”是“三级风”贾有才的声音。

“三哥,是别人还好说,这个马屁精你也管呀,没这人你不坏。 ”是二奎的声音。

“别说没用的,快下来。下一届不就少个挡道的?我就不信,再换届时,人的脑袋还榆木着,只会画圈举手拍巴掌,知道选个应心能人领着走富路的重要。真不选我的话,我也没怨言……”

超英觉得身子被俩人抬起来,架到车上,浑身立刻就暖和了许多, 只是肚子里还难受,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一齐翻涌。

(完)

本文已被编辑[悠然一生]于2006-11-28 8:52:5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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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悠然一生点评:

宁静的冬日,看似简洁、宁静的文字,
作者以个性化的语言,反衬出社会的风气。
宁静的冬日,本应给人一份宁静与豁达,
活跃进在作者笔下的文字,平静的表面,往往深藏着暗涌。

文章评论共[1]个
悠然一生-评论

活跃进在作者笔下的文字,平静的表面,往往深藏着暗涌。
  【马汝建 回复】:的确如此.我想截取一段特定时期的平常生活反映时代的变革,真实再现直选背景下的乡村变迁和农民的复杂心态.可惜没有表达的淋漓尽致. [2006-11-28 22:34:56]at:2006年11月28日 早上8: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