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告别了那个用哭声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各种不满的天真,进入了稍稍懂得烦恼的苦闷,能够控制自己的情感并听懂了所谓的“人言”,父亲便一直告诫我:“记着,你是个男人!是男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哭出声来!”虽然最初并不理解父亲话语的真正含义,但他那铿锵的话语却如炽热的烙铁,将这朴实到无华的语言,深深地嵌进了我的脑海。
小时候的家贫,对于解决温饱都是盼想,对于能否有一件新衣服,那更是如癞蛤蟆想闻闻天鹅肉般的奢望。一件衣服等轮到我这里,早已是“年老色衰”,失去任何温润与鲜亮的风韵,也许是那年月的农村都一样,或是习惯成自然,倒也不觉得什么。记得在我小学的时候,当时的公社要开一次“批林批孔”的大会,学校找了当时学习最好的我和校长的女儿,让分别写稿子,但只允许一人上台代表学校发言,我的稿子虽是通过了,可我没有新衣服,学校让我将稿子给校长的女儿,我不愿意。最后学校说,那你若要有新衣服就上去发言。下午散学后我怀着满肚子的忧伤,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逼迫无奈的父亲为了儿子能“出人头地”,在实在无法的情况下,将他的一件上衣让母亲拆了,剪小,翻色了一下,就算好了。至于裤子,父亲说,上台讲话都是坐着的,别人看不见,没关系的。于是在那一天,我便穿着这所谓的新衣服去了。
虽是当时近于千人的大会,仅12岁的我并没有怯场,我拿着写了十多页的稿子在那没有桌子却仅有麦克风的前面,觉得是雄赳赳、气昂昂,随着我胳膊的挥动和满场的口号声及那热烈的掌声,我觉得今天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的悲壮。但就在我的兴奋与高昂中,我眼睛的余光却看见坐在会场最前排的校长的女儿在指指点点地取笑我,我终于听清楚了。原来她是在指点着我那父亲用羊毛线染成大红色而给我编织的毛裤带,那因不小心而下垂的半截,在随着我的声音,也在那里自豪地闪亮……。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念完的,但下台后,泪水却溢满了我的眼眶,尽管我当时记着父亲的教诲,没有哭出声来。但那种台上的羞赫与尴尬,却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创伤,使我至今惧怕会议的到来……
常言说,哪个少男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对于这人生的至圣之情,我同样也有过这花季的憧憬。可当我将那纯真的初恋无偿地借给那一纸文凭的光环,在村庄对面的山头,眼看着那黑毛驴驮着我那心仪的红纱巾与我背道而去,心内那如滚烫的沸水在我的眼里如珠的滚落,但当我看见那随我而来的一明一灭的父亲的旱烟时,我仍未敢哭出声来。
南国四年,人生的高峰也相伴苦辣酸甜,那意味着从此将不再担心温饱的一纸派遣单,却使我所有幸福的徜徉都成了终生痛苦的梦魇。当我踏上那不得不归的人生路而告别了成为我此生永久心痛的知己红岩,那无法自抑、更是肆无忌惮地流落在那拥挤如茫茫人海间的五千里泪水,岂是别人询问时一句“感冒了!”的简单所能承载得起的!可我,依然未能哭出声来!
到了矿山,那非人的生活,艰苦的环境,更是常人难以想象。扒煤时,头贴着了地,爬上山,手变成了脚。就连那最廉价到人人公平的空气,在这里,也是数十倍于那最严重的沙尘暴过后的刺激……。我虽自嘲地说出了,是上帝在嬉闹期间,不经意地将一顶“学士”的帽子戴在了我的头上,而今,是他发现并及时地纠正了他的错误,回归了我的本来面目。但心,却在那无人的暗处翻腾如海,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我依旧无法哭出声来。
而今,父亲已过世十多年了,我也步入了不惑的年龄段。我是真正地理解了父亲话语的含义!可当我将“是个男人,就不要哭出声来!”这话告诉我的儿子时,却落得个麻木不仁的结语!他的话,却气得我差点哭出声来。我不知道他那圆圆的脑袋,将来可否能将那生活的艰辛承载?可否做到“男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哭出声来!”?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6-11-28 11:43:17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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