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夏至(上)郁容秋

发表于-2006年11月30日 下午6:23评论-7条

一轮满月静静挂于东边天穹,倒影在波光潋滟的河面上不住荡漾,化成一块一块的碎金。桨声划破水面的平静,也划破了夜的宁静,夜幕刚刚降临,秦淮河上的画舫便燃起了五颜六色的火烛,自远处望去,便恍若在秦淮河上亮起一串串的明珠,不住有婉转的歌声和悦耳的丝竹声自水面画舫之中传出,荡漾于初夏清甜的气息之中,迷醉着每个人的心魂。

又是个消魂之夜么?萧渐染冷冷笑着,手中端着一个白玉酒杯,立于秦淮河边最大一家酒楼二楼的窗边,斜斜靠着窗户站着,随意却潇洒,黑发在夜风中飞扬,和他身上的玄衣也一起飞舞了起来,几乎便要和这夜融为一体。此时已然到了酒楼打烊的时辰,但惊于萧渐染身上仿佛与生俱来的一种尊贵之气,众伙计却不敢去惊扰他。望向灯火通明的秦淮,萧渐染的唇边拂起一抹冷嘲,轩眉轻轻皱起,但眼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望着秦淮河中最大的一艘画舫,手指在窗上有节奏地敲着,竟是与那画舫之中飘出的歌声相和:“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那是一个女子清脆婉转无比的歌声,似含着无限幽怨,配上本就凄冷的乐调,竟叫人听了之后也愁郁陡涨,便能深深陷于那无边的相思之中。萧渐染听着这曲子,眼睛垂了下去,浓密的睫毛便遮掩住了他所有的感情,只有手指仍在一下一下地敲着,响彻在寂静的酒楼之中。然而,就在他正凝神听曲之时,西边天幕之下竟然闪起一束焰火,与东边的皓月遥遥相对,衬得整个天空都明澈起来。萧渐染仿佛被这焰火的光华惊醒,猛地抬起头来,望向那闪过焰火的西天,眼中陡然掠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唇边也扬起一抹冷笑,冷冷自语道:“终于耐不住了么?”

低头看一眼手中酒杯,看着白玉酒杯中盛满的微黄的竹叶青,唇边冷笑依然,举杯将竹叶青一饮而尽,再将酒杯置于窗上,身形微动,便如一只苍鹰一般跃出窗外,融入茫茫的黑夜之中。

偌大的房间之中垂着无数彩色的帷幔,被从窗中拂来的夜风吹得在房中乱舞,漫天的彩绸之中,隐约可见一个身着翠衣的女子,坐于彩绸之间,怀抱琵琶,纤细的手指在琵琶弦上飞舞,却正是那首凄凄的乐府“有所思”。在房间之中,还摆着数十张玉案,每张案上摆着几碟小菜,还有一大杯盛于白玉酒壶中的醇酒。案旁坐着之人均是年轻英俊的少年,面对着眼前的美酒美食却仿佛视若无睹,都不约而同地望着那唱曲的女子,似是都被那凄婉的乐曲所迷住,均是眼神痴痴,动也不能动一下。

弹至最后一个音符时,那翠衣女子手指稍一使劲,便让本来应更显低沉的音节变得高亢起来,似裂帛一般的声音惊醒在场的每一个人。虽然从那伤感的乐声之中脱离出来,众人却分明感到耳边仍在回响着那女子的歌声。翠衣女子唱完之后,将琵琶放置一旁,缓缓站了起来,眼波流转,望着众人笑道:“云娘今日献丑,让各位见笑了。”

她的相貌本也不是十分出众,但一笑之后便恍若变了个人一般,立时充满令人沉醉的神韵。看着她的笑容,众人又是一愣,在这一愣之时,云娘已自彩绸之中走了出来,走至其中一个玉案前,斟满一杯酒,然后将它端起,笑着朝四面众人略略一敬,眼波从每人脸上只是微微一闪而过,却能让人分明感到似乎是直直被望入心里去了一般。环环敬了一围之后,她便将酒一饮而尽,笑道:“各位能屈尊前来,实是云娘之幸,若不嫌此处酒味过淡,便请也略饮一杯如何?”

在她的笑容之中,众人似不敢附逆她的意思般,竟都乖乖地端起酒杯喝了起来。瞧见众人均将杯中酒饮得一滴不剩,云娘的唇边竟突然拂起一抹似是阴谋得逞的笑容,眼中也闪起冷冷的光,这种神情竟令得她凭空变得叫人不敢接近起来,又岂是原先那个笑脸盈盈的歌妓云娘?秋波再次从每人脸上扫过之后,云娘笑容冰冷:“有酒无歌,也是人生一大憾事,那云娘便献上一曲,权当是为各位当下酒之料吧。”说完便重又回到那彩绸之中,拿起琵琶抱在怀中坐下,手指在弦上狂舞,飘出来的竟是一曲《十面埋伏》。

在这月圆之夜,尽欢之时,弹的竟是《十面埋伏》,便突然令气氛变得奇怪起来。曲子奇怪,云娘脸上的表情奇怪,但终究却没有那一众少年的情况那般奇怪。那帮少年自喝了酒之后,竟似一杯便醉了一般,眼里充满迷离的神色,脸上表情更痴,听见云娘奏的曲子,更是几乎便要疯狂起来,用手中竹筷敲着玉案,随着节奏的渐快而越敲越快,终于到了最高[chao]之处,只听“砰”地一声,所有声音乍然停止,竟是竹筷与琴弦俱已断裂,众少年却恍若未觉,依然用手中的半截竹筷敲着玉案,神情依然一片痴迷。

见此诡异的情景,云娘竟然没有半点惧怕的神色,相反唇边的笑意越发冰冷,将已断弦的琵琶放于地上,款款站起走至玉案之间,环视众少年一眼,冷冷说道:“你们俱是金陵显贵的公子,金陵乃是大赵的都城,所以这许多有关大赵国的机密,你们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们当然知道!”似是经过训练般,那群少年竟同时将这话说了出来,说话时仍是面无表情,眼睛俱是直直瞧向云娘,纵然是在灯火通明的房中,却仍是令人禁不住浑身都有寒气冒起。

“很好。”云娘满意地一点头,望向其中一个少年,轻笑道,“韩公子乃是兵部尚书的公子,应该知道近日大赵国会有什么军事行动吧?”

“当然。”那韩公子听到云娘的问话,似是十分得意一般,立即洋洋得意地说了出来,“我曾偷偷进过我爹的书房,所以便将大赵国近日的军事行动了如指掌!现在大赵国已和西凉国结好同盟,入秋之后便会大举进攻大夏国,到时两面夹攻,大夏国再有实力也只有乖乖臣服的份!嘿嘿,可怜大夏国皇帝到现在还不知道西凉国已与我国交好呢,到那时,整个天下便彻底到了大赵国手中了!”

“是么?”云娘听了这个消息,脸色微微黯了黯。旋即又冷笑起来,自语道:”他的确不知道这个消息,只是现在,你们也没有任何必要说这种白日梦话了,“然后又抬起头来望向众人,冷笑道:“还有什么别的消息么,一发都说给我听罢,我倒要看看大赵瞒着大夏干下的,都是些什么勾当!”

众少年似是根本未曾听出她话中森冷的寒意,均是七嘴八舌地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全抖了出来,其中无非是一些经济贸易上与大夏断绝来往,以及又往大夏派了哪些细作,甚至连隐入大夏朝中多年、久居高位却未曾显露出其乃大赵国卧底真实身份的司徒王静这一绝密信息也被当今丞相的公子宇文程给一脸得意地说了出来。一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一直脸上带着冷笑的云娘便瞬间变了颜色,望着宇文程惊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当然是!”宇文程受到云娘的诘问,竟似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叫了出来,眼中闪耀着一种疯狂的光芒,看到他这副神情,云娘便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于是也逐渐冷静下来,脸上的神情却分外奇怪,也不知是喜是悲。透过窗户望向天边的满月,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又望向那群少年,似是有点疲倦地说:“还有什么消息么,也全部说出来吧。”

众少年全都同时低下头去思索,云娘却没有看他们,而是转过头去直直望向天边的皓月。忽然之间,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我方才忘记说了!”

云娘转头望那声音传来处看时,却见说话之人是当今大将军之子丁仪,于是便望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那是什么?既是有的话便说出来吧。”

丁仪冷笑着,冰冷的笑意扬在稍显呆滞的眼中,让人忍不住不寒而栗:“现在大夏国的三皇子正在金陵,纵然他有再多的谋略,也决计想不到现在正处天罗地网之中,而此时,他恐怕早已身丧重围之中吧?”

“什么?”云娘脚下重重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便要倒在地上,正在惊魂未定之时,却见帘外传来舫主急切中含着些许喜悦的声音:“云娘,赵公子来了。”

一听到舫主的话,云娘脸上的担忧与焦虑顿时一扫而光,迅速站直身子,微蹙眉头道:“怎的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这时候来?”可说完这句话后,却朝着帘外叫道:“那便请他进来吧。”边说着右手轻轻一扬,一阵几乎无形的似烟似雾的淡黄色粉末便飘散在了房中,飘到众少年面前时,他们眼里的痴迷便迅速散去,眼睛渐渐澄明起来,伸了个懒腰之后,略有点诧异地四处望望,其中宇文程已笑了起来:“没想到云娘的曲子竟有如此大的魔力,竟令得我们都听得魂不守舍起来,方才奇怪得很,竟似乎做了个梦般,竟忘了云娘弹的是什么曲子了,云娘可否告诉我们,你弹的是哪首曲子?”

他说的显然便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所以在他问出这句话后,俱都疑惑地望向云娘。瞧见众人的神情,云娘淡淡一笑,说:“我弹的是《十面埋伏》。”

众少年心中疑惑更深,可是还未将这新的疑问说出来,便只听门帘掀动的声音,然后一个清朗的少年的声音传来:“如此良辰美景之下,竟弹《十面埋伏》,岂非有些大煞风景?”

“人生在世,岂非时刻处于危机四伏之中?纵是防心再重,智谋再深,也终是对重重的埋伏防不胜防,”云娘仍是浅浅笑着,但笑中却含有一种奇怪的意味,可是在笑起之时便已低下头去,朝刚进来那人略略施了个礼,说,“赵公子能屈尊前来,实令云娘不甚惶恐!”

房中各少年见那赵公子进来,不由均脸色一变,纷纷站了起来,瞧见众人的这种举动,站在门帘处虽是一脸淡淡的笑却叫人不敢接近的贵公子已略抬起手,向座中各人望了一眼,淡淡笑道:“此时我也与各位身份相当,也只不过是云娘的听曲客人而已,所以千万不要拘于礼节,都坐下吧。”

听了他之言,众少年均只朝他揖了揖,便又重新坐下。赵公子又转头望着云娘,可是笑却浓了起来,令得他的脸少了一分威严,多了一分潇洒,他直直望向云娘,云娘似是不敢直视他的视线般,头低得更紧,脸也微微红了起来,眼见再望下去云娘便会将头垂得更下,赵公子才浅浅一笑,上前一步将她扶起,笑道:“何必要如此客气,我此番来只是为了听曲,又不是来微服私访的,为何要如此紧张?方才各位听《十面埋伏》竟深陷其中,能否让我这没有耳福之人也听闻一遍?”

云娘似是又不敢看他的笑脸,仍是低着头微微点了一下,说:“云娘听赵公子之言便是。”

萧渐染一路施展轻功,脚下丝毫不敢停止,便径直朝方才那焰火腾起地方行去,夜已深,金陵城纵是大赵都城,此时城中也无多少行人,可是拐到那焰火腾起之处时,萧渐染一见此处情况,却不由暗自皱眉,只见此处便是金陵城中最为繁华的享乐之处,青楼、酒馆、赌场鳞次栉比,竟比秦淮河边还要热闹三分,自这许多人之中寻找那放焰火之人,无异于海底捞针。萧渐染凝眉略思半晌,便自屋顶翻下,融在人群之中,便也如任何一个来此寻欢的贵公子一般。

衣香鬓影,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察觉到隐藏于繁华之下的凶险。此时各处屋顶的黑暗之中、青楼的雕花小窗之前、甚至赌场和酒馆的红木大门之中,都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渐染,随着他身形的移动而移动,却仍是没有离开他半分,可是这许多双眼睛盯着他,却似乎又有什么顾虑一般,竟不敢去接近他,眼见萧渐染渐行渐远,直至终于在其中一家青楼前停下来之时,那些眼睛便在瞬然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个似乎便要立即冲上前去将萧渐染击杀长街。可忽然之间,那些眼睛之中便扬起重重惊异,望向萧渐染所立之处,竟然忘记了计划中的动作。

萧渐染站在那青楼之前,却不进去,只是任身边无数人来往,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忽然猛地回过头来,右手一伸,便将一个路过的年少公子的手腕一把抓住,冷然道:“我猜得不错,果然便是你!”

却见那年少公子却是一个约略十七八岁、相貌秀气无比的少年,单从身上衣裳的质料便知他必是出身大富之家,眉心隐隐有一股尊贵之气,手腕也纤弱得宛如女子,见被萧渐染扼住手腕,暗暗使劲去挣脱时,却根本无济于事,于是脸涨得通红,一双湖水般明澈的眼睛望着萧渐染,充满怒意,边甩手边叫着:“你是从哪里来的东西,竟敢这样对本公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快放开本公子的手,否则便别怪本公子不客气了!”

萧渐染却不为所动,似是没有听到这少年所说的恐吓的话语,依然紧紧扼住他的手腕,冷笑一声,说:“我若放开你,岂不是又会另你好和你的同党会合?既是如此,那我们便不如到一个偏静之处,把这件事好好解决一下!”然后脸色一沉,扯着那少年便要往那灯火稀少之处走去,那少年见他竟不理会自己的言语,不由更是火大,不但不住甩手,竟连脚也动了起来,一边向萧渐染踢去一边大叫:“你这个臭奴才快给我放手,你再抓住我我就要叫人了啊,喂,你放手啊,你放手啊!”可是脚却连萧渐染的衫角也沾不上,每每在就快踢到萧渐染之时,都被萧渐染用一种迅疾无比的身法所闪避,听得那少年的话,萧渐染不怒反笑,回过头来望着那少年,冷笑道:“那好啊,你就尽管叫吧,最好把你所有同伙都叫来,那我也可不费这许多气力便将你们一网打尽!”

见如此说着也无丝毫作用,那少年气急败坏,朝人群密处大声叫道:“春喜你快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小心我回去之后将你凌迟处死!”

萧渐染冷冷一笑,捏住少年的手依然没有半点松懈,眼见便要离这街道越来越远,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公子!”

那少年回过头去,看到那青衣青帽的小厮,脸上表情由怒转喜,朝萧渐染得意笑道:“现在我的书童来了,他武功可是很高的,你还不快点放开我!”

“书童么?”萧渐染冷笑道,“只怕是你同伙吧?这样也好,我正愁找不到他呢,没想到竟会自投罗网!”然后回头望向那叫春喜的书童,冷冷道:“如果想要救他,那便随我前来,若是敢偷偷动手么,哼,可别怪我不客气!”边说着时已反手扼住那少年的脖子,春喜一见此景,不由大惊失色,眼睛直直望着萧渐染的手,就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你……你先将我家公子放开,我绝对不会动手,只要你别伤害我家公子,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么紧张他么?”萧渐染冷笑,缓缓将手放开,见那少年似乎又要破口大骂时,便已点住了他的哑穴,任凭他对自己瞪眼咧牙,却视而不见,回头又望向春喜,说,“既是你那么说,那我便暂且相信你,此处人多耳杂,你便随我拣一个偏静处好好解决此件事情!”然后再不理他,便将那少年拽离此处,春喜眼露忧色,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此时埋伏于此处欲置萧渐染于死地的许多双眼睛之中,瞧见萧渐染离去,却只有显露出无奈与愤恨,还有些许的担忧,似是也极担心于被萧渐染劫持手中那少年的安全,可是这年纪才十七八岁,生得如女子一般秀气的少年,又会是怎样一个有着如此大影响力的人?

很快,三人便来到了一块偏静处,萧渐染毫不留情地点住了那少年身上几处大穴,便将他丢在一边,显是被摔得极痛,那显然未曾经历过任何风霜的少年眼中竟滑出两串泪珠,可是又不能叫喊出来,便只好瞪起眼睛望着萧渐染,眼中满是恨意。萧渐染却没有看他,而是望向春喜,说:“你说吧,放焰火召集你的同伙前来,究竟刺探到了什么情报?”

“放焰火?”春喜一脸的诧然,直直望着萧渐染,眼中满是疑惑,“你说我们放了焰火?”

“是。”萧渐染一直死死盯着他脸上神色的变化,听见春喜之言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你最好不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既然没放过焰火,那他身上又为何会有焰火的烟味?你还是把你所知晓的全部说出来吧,免得我对你这位同伙又下什么狠手。”

春喜脸上表情更显疑惑,望着萧渐染半晌,又看看地上的少年,神情也突变冷峻,冷然道:“我知道了,你必是误将我们主仆两人当作哪个组织的细作。对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看法,我也自然不想多加分辨,只是你若知晓我们的真实身份,可别后悔你此刻的所作所为!”然后,他从袖中执出一对金环,冷冷望向萧渐染,说:“闲话少说,还是动手吧!”

他如此表情,竟似忽然变了个人般,浑身充满高手才有的霸气,又岂是一个书童所有?萧渐染眼中闪过一道流光,神情也凝重起来,口中却仍是冷然道:“好,动手便动手,反正我萧某人也从未尝过后悔是何滋味!”说完便也从腰间执出一把软剑,望着春喜,说:“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金环厉害还是我的软剑厉害!”一边说着一边便已持剑朝春喜刺去,春喜不慌不忙,右手中金环略略一挡,软剑便被弹将出去,萧渐染暗中吃了一惊,这一招他虽只用了三分力,但普天之下能挡住这一招的人也已不多,这叫春喜的少年却能轻而易举便能化掉,由不得他不吃惊,吃惊之际心中也涌起一股豪气,手下自然也不留情,朝春喜刺去时招招俱是杀着,渐渐春喜显然也没有一开始时轻松,眉心也皱了起来,手中金环舞得更快。

如此两人交手已有二十来招,却仍是斗得难解难分,萧渐染不敢多耽延时间,正待要使出生平绝技时,却见那春喜忽然轻轻向后跃了十余丈,然后左右手中金环交换舞得令人眼花缭乱,竟舞成了一条橙黄的龙,在月光之下闪着耀目的光华。见此奇异的景象,萧渐染不由脸色一变,将剑擎于头顶,朝着春喜叫道:“阁下且容在下问一个问题方动手可好?”

虽然亿蓄势欲攻,听到萧渐染话之时,春喜还是将手中动作停住,望着萧渐染,淡淡道:“你要问什么问题?”

萧渐染望着他,眼中竟有一种隐隐的敬佩与仰慕,“你竟然只因我一句话而停住运功,单是凭此举动萧某便知你不是我要找之人。但萧某还是要冒昧问一句,阁下与‘双环金龙’林远林老前辈有何渊源?”

春喜听到他的话之时,竟然微微颤抖了一下,也抬起头来望着萧渐染,眼中掩不住惊异,旋即又沉沉叹了口气,垂下头去叹道:“我爹便是林远,有我这种不肖子实在是林家家门不幸,既阁下与家父是旧识,便也不想再与阁下动手,方才我家公子只是被一颗焰火散落的火花溅到了身上,所以才会有那种烟味,既然不是你要寻之人,林某便在此告辞!”说完,便径直走向那少年身边,正待要解他的穴道时,萧渐染也轻叹一声,说:“昔日林老前辈乃最不愿意受制于人,却不知你为何又会屈尊人下?实乃教萧某好生疑惑。”

春喜眼中又掠过一道黯然,轻叹一声,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萧渐染心知他不会将答案说出来,于是便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叹道:“我叫萧渐染,以后若有机会,必要和你好好较量一番!”说完,脚下轻轻一踮,便飞跃而起,望着他的身影远去,春喜脸上出现一种奇异的神色,冲着他的背影叫道:“我叫林潮,希望后会有期!”直至萧渐染的身影在黑暗之中消失,他才又回过头来伸手解开那少年的穴道,再看那少年之时却已是满脸谦恭,微微躬身道:“属下救援不及,望公主恕罪!”

原来这似弱不经风的少年却是当今大赵的公主,她穴道解开之后,便立即从地上跃了起来,冲着林潮叫道:“你为什么不在他走之前便将我穴道解开?竟敢对我赵紫纤这种态度,待我回宫之后便必要秉明父皇,将此人全家抄斩!我问你,他可是叫萧渐染?”

林潮垂眼点头,却在赵紫纤望向自己之时跪了下去,垂头道:“萧渐染将属下视为朋友,属下决不可做任何对不起他之事,请公主看在属下对公主忠心耿耿的份上,便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他又如何?”

“放过他?”赵紫纤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潮,似是不敢相信他竟会拂逆自己的意愿,指着林潮,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便向我求情?他这样子对我你还要我放过他,这决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因为这样而放过他!你给我起来吧,我是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的。”

“求公主饶过他。”林潮没有依言站起,而是依然跪在地上,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看着他脸上的倔强,赵紫纤紧紧地盯着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你这又是何苦?一直便是这样一个人,谁若稍微对你好点,你便会恨不得将心都掏给那人,对萧渐染如此,对我也是如此。你本可以不要跟随于我,我虽以前救过你,却从未要过你的报答,你若闯荡江湖,必会在武林之中打创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天地,又何必要委屈到当我的随从?好吧,既是你一意为萧渐染求情,我便放过他,只是若他以后还对我有所冒犯,我却绝不会饶他的。”

“谢公主!”林潮重重一磕头,然后才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赵紫纤呼出一口气,望望已近中天的皓月,叹道:“如若不是方才那萧渐染打搅,现在我们便早已将京城逛了个遍了,可是现在,看来却是完全没有希望,若是不早点回去必会被父皇责骂,所以春喜,我们还是回宫去吧。”

林潮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跟在赵紫纤身后朝皇宫的方位走去。纵然赵紫纤没有看见,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谦恭,眼里闪着警惕的光,细心观察四周的动静,半分也不敢放松。

萧渐染离开那处之后,便没有往那繁华的地处走去,而是落在一条小河边,看着月光之下闪着粼粼金光的河面,他的双眉紧皱,喃喃念道:“难道这一切都是我估量错了么?可是那焰火,却分明是赵国奸细用来联络的信号,却为何不见任何一人?难道……”他的心中掠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初初冒起,便令他眼中神光一掠,抬头望着夜空,突然身形微动,几个起落之后,便再不见踪影。

云娘回头走向彩绸之中,拿起琵琶之时,却不由稍显懊丧地对那赵公子说:“云娘倒忘了方才弹那《十面埋伏》之时已将那琴弦弹断,看来云娘此番倒是没有荣幸弹此曲子给赵公子听了,还请赵公子见谅。”

“真的么?”那赵公子脸上竟掠过一丝遗憾,叹道,“看来此番我真是没有耳福,并且近日西凉进贡了一支上好玉箫,我特地带于身上,正想与云娘的琵琶之乐合奏,却显见是没有这个幸运了。”

听到赵公子提起西凉,云娘低垂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神色,抬头之来却是满脸笑容望着赵公子笑道:“云娘的琵琶虽已断弦,却仍有一架七弦琴,赵公子若是不嫌弃,便与云娘来个琴箫合鸣如何?”

赵公子脸上的懊丧立时一扫而光,换上一种淡淡的笑容:“好,如此也好,这玉箫乃是上古寒玉所制,我也正想听听与云娘你的琴声合奏起来会有何神效。”然后笑容消失,环视了一下周围京城显贵的公子们,淡淡说道:“诸位是想听我和云娘的合奏呢,还是想在自家府中观赏这大好月色?”

在场的各位少年无一不是聪明之人,便均听出了赵公子不愿让他们在此呆着的意思,于是宇文程便首先站了起来,打了个哈哈说道:“自然是在自家府中赏月更好了,这琴箫合奏乃是天上仙乐,我等凡俗之人无福消受,只有那种在家中赏月喝酒闲话家常之类的事情才是我们该干的。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那赵公子眼中掠过一道满意的神色,众人瞧见如此,便也纷纷起来措辞告辞,不过转眼功夫,便走得一个不剩,待众人全都走远之后,云娘便轻笑道:“如此地滥用手中权力,若来日登基之后又怎么得了?”

原来他竟是赵国的太子赵铮。赵铮也是一脸的笑容,手执玉箫走到云娘身边,笑道:“这还不是为了能和你共享这一片大好月色?如果有他们在这里岂不是太过碍眼,现今夏国久未与我国交锋,难得清闲一时,我又怎可不抓紧时间来和云娘好生相聚几场?”

瞧见他的笑容,云娘却只是淡淡一笑,手下轻轻抚过琴弦,若有所思地说:“可是云娘乃是一名歌妓,得太子来此听曲已是大大折福,又怎敢劳顿太子在百忙之间仍来云娘之处?云娘只想好好地做一名歌妓,不愿再奢想其他。”

“你为何要这样说?”赵铮虽仍是笑着,眼中却扬起痛苦之色,凝视着云娘,云娘却不敢看他,而是紧紧地低下头去。赵铮垂头轻笑一下,“其实你也并非不是对我完全没有感觉吧,只是因彼此身份的悬殊,你便总是在我每次说到这个问题之时便用话搪塞过去。而今日,不管你说什么,我也必会对你将此话挑明,此时我虽未对你定任何名分,和你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肌肤之亲,为的便只是我登上帝位那天。到了那时,我便会昭令天下立你为皇后,而那时,我们便能真正地做夫妻好不好?”

听到他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云娘如被蜂蛰一般抬起头来,定定地望向赵铮,却在那个瞬间触到他眼中排山倒海般的深情,便赶紧低下头去,心虽猛地跳动了一下,却又被心中浓浓的恨意所淹没。眼中划过一道几乎不能瞧见的仇恨光芒,云娘唇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说:“云娘既不是家世显赫的大家闺秀,也不是倾国倾城的才女美人,太子又何必会对我这种平凡至极的女子钟情?配得上当一过之母的人,并不是云娘,还请太子三思才是。”

“云娘!”赵铮竟急步向前,紧紧握住云娘的手,眼中是喷薄而出的深情,云娘猝不及防,惊异地抬起头来望向赵铮,“云娘,”赵铮喃喃念着,竟一把将云娘抱在了怀中,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如若你同意,我便愿将整个天下都当作我娶你的聘礼,君子一言既出,绝不反悔!”

真的么?云娘眼中掠过一道奇异的光芒,深埋于赵铮的怀中,所以赵铮并不能看到她的神色,见她久久不曾言语,以为她还想推辞,于是便轻叹一声,说:“你真的……真的不愿接受么?纵然我用整个天下,也不能换回你的一颗心么?”

“不是。”云娘终于抬起头来,望向赵铮的眼睛也是蕴满深情,“我自然会答应你,一直以来我便害怕你登基之后会忘掉我和你所有在一起的时光,一直害怕在这之间会有什么不测发生,所以便不敢对你流露任何的深情,生怕陷入之后便再无法脱离出来。此时有了你的承诺,我心里也轻松许多,所以也不愿再掩饰我的感情。但是——”她的眼睛又黯淡下去,沉沉叹了口气,说:“但是,当今圣上已命你娶尚书之女为妻,我自是不愿你娶别的女子,可若你不遵圣上之命,必会令圣上与你之间产生罅隙,为了我而对你太子之位构成威胁,我也自然不忍心。所以如此一来,我心里却又为难得很。”

“云娘。”看着云娘神色之间的伤感,赵铮不由感到自己的心脏也疼了起来,紧紧抱住云娘,忽似下定决心似的说:“你放心云娘,我必不会令你受一丁点的伤,这件事,我必有解决的办法。”

云娘暗中松了口气,却没有说话,将头深埋入赵铮的怀中,眼中神光闪烁,有些许无奈,更多的却是欣喜与讽刺。赵铮见她如此动作,眼中深情更甚,和声道:“方才不是说要与云娘你琴箫合奏么?那现在,便开始吧。”

听得赵铮之言,云娘微微一笑,自赵铮怀里坐起,轻抚琴弦,抚出的却也是一曲汉乐府,赵铮听得琴音,笑了一下便将玉箫凑向唇边,与云娘的琴音相呼,响彻于秦淮河面之上,云娘朝赵铮嫣然一笑,便将那曲唱了出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江月清冷。纵是初夏,风也凉了起来,凉风拂起立于秦淮河边那人的衣袂与长发,那人却浑然不知,只是直直望向云娘所在的那画舫,眼里有着些许失落,听得云娘歌中蕴着的深情,唇边扬起一抹苦笑,子语道:“才离开了一会,你便遇着心仪之人么?为何只听得你的一支曲子,便对你在意起来?这连我自己也不懂啊!”抬头望向冷月,叹道:“萧渐染啊萧渐染,原来你也有这般儿女情长的时刻么?原来你竟会对一个赵国的歌妓动心么?可是她却早有入幕之宾,你又奢想什么,还是离开吧。”说完这些话后,他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里的迷惘却消失不见,已是他一贯有着的冷静。转身欲走之时,却又将步子停下,望向那画舫之处,终究停了下来。

一曲罢后,云娘抚琴的动作停了下来,望着窗外的满月,又转头望着赵铮,笑道:“现在时候已然不早,你明日还要上朝,还是先回宫去吧。”

赵铮也知云娘之话有理,于是也点点头,站起来后,颇有点遗憾地说:“良宵终究苦短啊,我真想再听云娘你的曲子,真想再与云娘你合奏,却为何要有这么多的俗事拘束着我,真叫我好生烦闷。”

云娘不由失笑:“你现在还是太子便说这种话,将来当了皇帝之后事情更多,那你又该如何?还是快走吧,千万别在我这里有什么耽搁,我可不想被旁人视为误国的祸水。”

“我当然不会让云娘你受任何委屈。”赵铮一脸郑重地将这句话说出之后,唇边便拂起一抹坏笑,在云娘额前轻轻吻了一下,在云娘猝不及防之时,便哈哈大笑两声,朝帘外走去。云娘并未起身去送,看到赵铮的身影消失之后,脸上的惊诧之色立即不见,低头用手指轻抚琴弦,轻轻叹道:“你别怪我一直便在骗你,在国恨家仇之前,所有个人的情感并不能算什么,若不是看在当了皇后之后能将更多赵国机密刺探得到,我也不会答应嫁给你,知识现在对于我如此一个已无心之人,再说什么也已是无益。”她的眼中忽然笼起一层朦胧的水雾,怔怔望着面前的七弦琴,却又像是望到了极远的天边,往事一层一层浮涌上来,将她慢慢地淹没……

赵夏两国的交界之处,是完全不同于金陵江南水乡微风弱柳似的荒凉与冷清,西边的夏国国力虽也强盛,但毕竟处于这穷山恶水之间,所以比赵国不知要冷清多少。赵国镇边将军叶予言来此赴任已有八年,来此之时虽已三十有余,却未在金陵娶妻,见再无回京都的希望之后,便也娶了当地一个富户女儿为妻,不久便生下女儿叶浅草。才小小年纪便生得粉雕玉琢,自小便聪慧无比。有此娇妻慧女,叶予言郁郁不得志的心情也稍有宽松,便将全部心神都用在调教女儿上面,叶浅草也是听话得很,小小年纪便几乎能出口成章,也教叶予言时能展颜。

时间过得极快,不久叶浅草便已九岁,更是生得极为美丽,不仅琴棋书画无所不会,更有那歌喉教叶予言也不由折服,若是唱喜庆的歌曲时,所听之人无一不会觉得处于洋洋喜气之中;但若是唱有些伤感的曲子时,便会令人情不自禁潸然泪下。此时叶予言来此处已久,眉心已无多少愁郁,看着心爱的女儿,唯一想的事情便是托在金陵的朋友为叶浅草找个门庭显赫的未来婆家,好教女儿的下半生也不致淹埋于此荒凉之地。

那时夏赵两国未交战已久,故两国百姓也颇为友好,可忽有一日,夏国领地之上却忽然布满紧张的气氛,连夏赵两国百姓也再不许来往,叶予言暗感奇怪,派探子打听却知夏国都城来了一行极重要的人物,但究竟是何人物,叶予言却无法自那探子所言之中推测出来,于是暗自皱眉走于大厅之中时,叶浅草却走了进来,见他愁眉不展,遂走上前去问道:“爹可有什么不解之事么,为何要一副如此心事重重的样子?”

叶予言正在沉思之中,却被叶浅草打断,纵是极疼她,此时心里也有几分火气,正待发火时,却忽想起这女儿自小便极有智谋,说不定也可替自己解开这个疑团,于是抑住心中火气,叹道:“我确实有一件不解之事,想说给你听听,不知你是否会替爹想出那答案出来?”于是便将那探子打探的消息全数说了出来。

叶浅草凝眉听完之后,沉吟了好一会儿,便抬起头来说道:“照夏国百姓如此反应来看,此番来的必不是普通之人,而照探子所言,那一行之人个个气度不凡,显见必是官阶极高之人,且对其中在车中之人神情颇为谦恭,但那车中之人却自来之后也从未抛头露面,便可知此人必是宫闱中人,或是后妃公主,或是未成年的皇子皇孙。但有此尊贵地位的女人无特殊原因也不会到此偏远地区,所以此次来之人,绝对是当今大夏皇帝的皇子。”

“什么?”见叶浅草说得如此肯定,且分析得这般透彻,叶予言也不能不服,但这个乍然而来的结论却令得他不由得大惊失色,不由微微惊道,“大夏的皇子?那为何又会到此处来?”

“那也不难猜出。”叶浅草说着,神情间的冷静与沉着,绝不似一个九岁女童所有,“传闻大夏太子与三皇子极为不和,大夏皇帝虽有七个儿子,但最有才华的却是三皇子,所以自然令得身为太子的大皇子极为嫉妒,而大夏皇帝为避免两位皇子年纪小小便发生阋墙之争,无奈之际便只有将三皇子送之此偏远处的军中,名为历练,实际乃是间接将其遣离都城,所以如若没有猜错,此次来之人,便是大夏的三皇子。”

叶予言不禁目瞪口呆。虽以前对女儿的见识有所了解,却不料她竟对当今政局有着自己也不如的见识,于是沉沉叹了口气,拍拍叶浅草的头,声音中有一丝苦意:“你若是男儿该多好,却为何是个女子,在这即将有暴风雨袭来的时刻,女子有着这种见识,说不定还是一种灾难啊!”说着时眉间竟笼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忧虑之色,叶浅草似是不服地抬起头来,正待因父亲这句话为自己辩解时,却忽见门外走进一个人,却是叶予言的副将,神色间也有着一丝担忧,急急走到叶予言跟前,附耳悄悄说了几句话,叶予言也不由神色一变,顾不得理会叶浅草,便随着副将一齐走了出去。

叶浅草见父亲离去不理自己,终是孩子心性,立即便嘟起嘴巴,愤愤地说:“谁说女儿不行,我偏就要向世人证明我比男儿更强!”说这句话时竟是满脸豪气,比之男子亦不逞让,忽的又在地上重重跺了两脚,便也冲出门去。

此时虽已入夏,此处的风却依旧有点寒意,茫茫原野之中,忽的响起一阵马蹄声,定睛望去,那马上之人竟是身着红装、披着一条红披风的叶浅草,凉风拂起她的衣服,便令得她如寒风中猎猎燃烧的火焰一般。她才是一个九岁的女童,马却骑得极好,驰骋在原野之中,叶浅草满脸俱是欢欣的笑容,朝天长啸一声之后,便施展轻功从马上跃下,接着从袖中执出一根玉箫,竟执着玉箫舞了起来,舞姿灵动无比,轻盈曼妙中似乎又含着些许武功底子。

正在舞得畅快之时,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击掌声,接着又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好,舞得真好!”

乍闻人声,叶浅草便猛然回过头去,却见身后高岗之上,立着一位玄衣少年,他虽才十一二岁年纪,但那种尊贵之气,却教人不敢轻易冒犯,寒风拂起他的衣袂和长发,竟令得他如天神一般出尘脱俗。叶浅草初初看到他时,竟不由呆住,望着那少年,眼睛瞪得老大,手下的动作也停止了下来。

那少年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微微一笑,不见任何动作,便自那高岗之中轻轻飘了下来,见他竟有如此功夫,叶浅草又不由愣住,这一愣之时,那玄衣少年已来到她的跟前,笑道:“你方才的舞跳得真好,可是其中似乎有点武功底子,难道你会武功么?”

近距离看到这少年,便越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逼人的气势。纵是叶浅草,也不敢直视着他,而是低下头去抚着手中之箫,低低答道:“是,以前我爹便教过我一点,不过却只是皮毛而已,根本不敢向外人表露,怕是贻笑大方。”

那少年见她说话竟文绉绉的,眼中神光一闪,又垂头瞥见她手中的玉箫,神色更是奇怪起来,笑道:“你拿着箫在手中,莫非你会吹箫么?”

“当然!”叶浅草已从最初的震惊之中挣脱出来,又恢复了以往的自若,况且见这少年又不如表面那般难以接近,于是便抬起头来望着那少年,也笑道:“我除了会吹箫,还会弹琵琶和奏古琴呢,况且我唱的歌,几乎便没有一个人不说好的,在这方面的造诣可比在武功上高多了。”

“哦?”少年眼中又有奇怪的光芒闪起,“既然如此,那你便证明给我看吧,只说无凭,还是要真凭实据方能教我信服。否则——”他的唇边扬起一丝稍稍有点嘲讽的笑容,“我却是不会相信的,只会认为和你的武功一般高低了。”

叶浅草不由被他的这种笑激得心头火起,愤愤之时叫道:“你若不相信,我便证明给你看好了。说罢便将玉箫凑向嘴边吹了起来。看见她如此动作,少年垂下头去轻轻一笑,眼里也滑过一道“果然如此”的光芒,他原先所说的话,也只不过是为了激叶浅草唱歌而已,见叶浅草果然中计,不由暗暗偷笑。可是在听到叶浅草的箫声之时,那缕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抬起头来,眼中盛满惊异之色。

他确实没有想到,叶浅草如此一个年纪尚幼的女孩,竟能将箫吹得如此之好,此时她吹的是《木兰曲》,其中充斥着一种豪迈之情,响彻在荒野之间,令他不由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出自这女童之口,叶浅草显然也是看见了他眼中的奇色,眼里闪过一道得意的光芒,便将玉箫移离唇边,望着远处原野唱了起来,却是另一首悲怆无比的情歌:“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歌声飘扬在原野之中,悠扬而悦耳,其中的深情,竟听得那少年的心也不由微痛起来,望着叶浅草的眼睛之中虽已无奇色,却扬起一种无比奇怪的神色,痴痴望向风中高歌的叶浅草,几乎便要停住了呼吸。

终于,待叶浅草将这首曲子唱完之后,便转头望向那少年,想向他炫耀自己的歌技,却在看到那少年的那一刻愣住,见他直望着自己出神,不知他在想着什么,便小心翼翼地向他行去,在他肩上一拍,说:“你在想什么?”

少年似乎被她一拍才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那种迷离而悠远的眼神刹那之间便变得清明起来,却更冷冽,转头望向身旁少女,语气中有种故作的疏离:“我想什么是我自己的事情,用得着你用手拍我肩膀么?如此随便便对别人动手动脚,你还懂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感受?”

叶浅草没想到他竟会用这般语气对自己说话,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便也将脸色变得如那少年一般冷冽:“你凭什么能对我这样大喊大叫说话?我方才只不过是担心你才会对你有此动作,没想到却被你这种不但不懂知恩图报,并且还恩将仇报之人用这种语气责备!如若你认为我真是你话中的那种人,那我走便是,也犯不着与你这种人再做纠缠!”边说便边往那马儿行去,执住缰绳便要飞身上马。

见她竟然要走,那少年的眉宇之间竟滑过一道后悔之色,转头望着叶浅草决绝的背影,情不自禁叫道:“你不要走好么?”

他的声音之中竟有些许的软弱,还有几丝的乞求与期盼,听到这个声音,叶浅草浑身一震,回过头来,眼中掩不住惊异:“你是叫我么?”

“是。”看到她回过头来,少年却又不禁后悔自己所说的话,可是在看到叶浅草眼中也有着一种淡淡的期盼之后,便又觉得自己心里的些许后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点点头,望着叶浅草,喃喃说道:“我叫萧渐染。”

“萧渐染?”听得这个名字,叶浅草纤眉微蹙,更加仔细地将这少年打量了一遍,却见在他玄衣衣衫的衣角,竟绣着几条龙纹,如若不仔细看,也是看不见的,抬头看他时,见他眉宇之间也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心里暗惊,脸上却有着淡淡的笑容:“我叫叶浅草,是大赵镇边将军的女儿。幸会,夏国三皇子殿下!”

萧渐染听得她竟能说破自己的身份,微微一愣之后便重新展露笑颜:“我此番偷偷来到赵国境内,你这个大赵镇边将军的千金可别将我抓去领赏便是哦。”

叶浅草微微一笑,执着玉箫在萧渐染肩上一敲,笑道:“你放心啦,凡是认真听过我的歌声的人,我都会将他看成我的朋友的,而你,自然也是不例外的了。”

乍见叶浅草这种自然的小女孩天真的神态,萧渐染又不禁有些发愣,方才那唱歌时满脸伤感的叶浅草,那将离去时一片决绝的叶浅草,都绝比不过此时这种神情的叶浅草,于是情不自禁说出一句:“是,的确是的。”

看到他这副痴痴的样子,叶浅草又微微一笑,眼里却划过一丝邪邪的笑容,趁萧渐染尚在发呆之时,便执起玉箫向他刺去,萧渐染遐思虽在神游,但习武之人天生的敏锐直觉,却让他险险躲过这一刺,转头看到叶浅草的坏笑,便也笑了一下,还未见什么动作,叶浅草手中的玉箫便到了他手中,在叶浅草错愕的眼神中,他轻抚着玉箫,笑道:“怎么样,纵然偷袭,你功夫还是不如我吧?”

“哼,你得意什么?”叶浅草愣了半晌,听见他的话,不由在地上愤愤跺了两脚,瞪向他,眼里有着浓浓的不服气,“你是夏国的皇子,自然有许多天下顶级的高手教你!而我,我爹武功也不是很高,我跟他学,自然是没你高了,但是,我坚信终有一天,我的武功一定会比你强,我一定会让你乖乖地在我面前认输!”她的眼中忽然有着一种豪气,这种豪气如此之重,竟教萧渐染看得呆住,望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正在这时候,萧渐染怀中却忽然有一阵奇怪的声音传出,他脸色微微一变,便抬头朝叶浅草抱歉一笑:“抱歉,现在我有重要事情,只能和你告辞了,但有机会我一定会到大赵镇边将军营中找你,再听你唱的歌曲,好么?”然后转身便走,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过头来,脸上是温暖的笑:“你唱的歌真的很好听,希望以后还能听到。”

叶浅草不由微微发愣,竟忘记了该怎么回答萧渐染的这句话,待反应过来之后,萧渐染却已施展轻功走得极远了。望着他的背影在原野之际消失,叶浅草的心中竟升起一种莫名的惘然,同时还有一种奇怪的悲怆感觉,似乎这一见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彼此了,忽然再无驰马的心情,便缓缓行至马前,脚下轻轻一踮,便飘在了马上,掉转马头朝大营方向走去时,却又不觉回头向萧渐染离去的方向,心中有着一丝惆怅,又似有着一丝不舍,终于长叹一声,便策马疾驰而去。

还未到达大营之时,叶浅草便莫名地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心念数转之后,便从马上纵下,忽见前方一个物事正伏在地上微微颤抖,叶浅草疾步向前走去,却见那是一个满身鲜血的人,伏在地上,喘息得甚为艰难,显见是已到了奄奄一息之境。看到那人的面容之时,叶浅草不由大惊失色,连忙蹲下身去扶住那人肩头,急急说道:“赵副将,赵副将你怎么了,遇着什么不测了?”

赵副将听得人声,艰难地睁开眼,终于迷迷糊糊看清了叶浅草,挣扎着说出一句:“小姐——”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瞧见他这副模样,叶浅草微一蹙眉,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药丸塞入赵副将口中,药效立即发挥作用,赵副将终于将眼完全睁开,却用手去推叶浅草扶住自己的肩膀,急急道:“小姐快走,不要再回去了!”

瞧见他如此动作,叶浅草也直觉的感到什么事情已然发生,于是也急急问道:“难道是我家发生什么事了么?”

赵副将听得这句问话,眼泪竟也流了下来,语气中有着不可抵挡的愤恨:“今早朝廷派了使臣前来,我和将军前去迎接,没想到却迎来了一纸死令!将军曾是八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却不想二王爷狼子野心,竟在皇上大丧之时将八王爷杀死,然后篡得帝位。因受八王爷大恩之人甚多,二王爷怕起什么乱子,便传圣旨将将军全家抄斩,我们一众将领为将军求情,竟被那来使派来的大内高手已违抗圣旨为由差点斩杀当场,我等欲令全军将士起兵反抗,却被将军止住,然后将军自刎而死,而夫人和其他内眷,因我等保护不周,竟被大内高手所杀!全军将领与大内高手斗得几乎全部命丧当场,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只是为了在路上将此事告知小姐,要小姐千万不要自投虎口啊!”

“什么?”叶浅草怔怔松开手,无神地坐在了地上,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赵副将说完这席话,眼中的光芒很快便黯淡下去,努力伸手握住叶浅草的手,口中依然喃喃念道:“小姐,千万不要回去啊,不要回去……”声音越来越弱,终于没有声息,眼中的神采也完全褪去,紧紧闭上了眼睛,手却一直牢牢抓着叶浅草。叶浅草低头看着赵副将,将手自他手中抽出,缓缓站了起来。眼泪虽不再流,但其中的恨意,却可叫任何一个看见之人都禁不住遍体生寒。

“啊!”叶浅草抬头望天,发出歇斯底里的长啸声,痛苦而悲愤,在原野之中不住回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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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西门独行点评:

那情,依然柔骨.
那景,依旧萧瑟.
好一个肃杀的庞图.

梦天使点评:

江湖儿女,侠骨柔情。武林恩义,官场风波。且看今日谁主沉浮。期待下续(:

文章评论共[7]个
西门独行-评论

看过你好几篇小说了.一样的[**]燃烧,一样的令人牵挂.
问好.at:2006年11月30日 晚上7:16

习惯向左走-评论

生动有力`~at:2006年12月01日 凌晨1:21

梦天使-评论

官场风波,儿女柔情,尽在笔下。观了几篇郁容的小说,自觉,当是烟雨一景了。期待下续(:at:2006年12月01日 上午10:08

小小拇指-评论

初来乍到!at:2006年12月01日 晚上11:26

小小拇指-评论

好好好!
at:2006年12月01日 晚上11:26

小小拇指-评论

下一篇要来了?期待中!at:2006年12月01日 晚上11:27

郁容秋-评论

谢谢各位了!!
下续正在努力中!!at:2006年12月02日 早上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