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回来好吗？

早晨快下班的时候，我那并不常来往的“侄儿”骑着摩托，风风火火地跑来找我，说他的“爸爸”回来了，要我马上回去。我激动的差点哭出声来。那可是我时时牵挂在心、并已在外流浪了三十多年、已近于失散了的久别的亲人啊！

坐着侄儿的摩托，风驰电掣般地赶往我那久别的乡村，可侄儿却并未将我带到他那已迁至新居的、新盖砖瓦房的家里，而是将我带到了大哥过去曾住、但现在已只剩大嫂一个人住的老院子门前，我下了车，只见大哥坐在那门前早已放倒的半截枯树身上，面前虽跪着他的五个“儿女”，可大哥却闭目不言。而他的一只手就拄着那行走时，那一边用做拐杖、一边用于打狗的棍子，始终是一幅就要拄棍起身的架势！而我那已白发苍苍的大嫂，此刻也正依在那破旧大门的门柱上，默默地流泪。

看到此刻的情景和路上侄儿给我交代的话语，我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我又能说什么呢？我默默地走到大哥的面前，一声“大哥——！”听到这声呼喊，只见他扔掉手中的拐杖，那浑浊的泪水从那深陷的眼眶里哗哗地流了出来，如孩童般扑进我的怀里，泣不成声地说：“这才是我的亲人啊！……”

大哥，是我的同宗兄弟，我大伯的儿子，我们是一个爷爷的后。自从结束了生产队、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他就出门，至今已在外漂泊了三十多年，他之所以这样，我实在是难以说出口，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啊！可又叫我怎么说好呢……？

说起大哥的经历，也实在是太苦。在那个政治运动不断的年代，大哥可谓吃尽了苦头。可这些恐怕都不是他最伤心的。最令他伤怀的。是他的五个孩子，虽然都生在他的炕上，可却没一个是他的！这也许才是他离家出走的真正缘由。

大哥啊！其实这事儿，那几乎和我同龄的“侄儿”在几年前找你未归后就给我含泪谈过此事，他也说过：“到了这个已近乎于不惑的年龄段，已经能深深地理解一个男人的痛！”说这话时，我也眼见他是刻骨铭心的真心实意。他说“错不在我们几个呀！难道就把我当抱养的还不行吗？我没吃过人家腔子上的奶，但我吃过人家手心里的饭啊！毕竟拉扯了我们姊妹十几年啊……！”是的，这也是事实。这不用医学上的什么dna鉴定，单凭肉眼也看得出来，也可以说早已是那公开的秘密。可是，我的大哥，你想过吗？在那个政治运动不断的年代，怪就怪咱的成分不好啊！谁叫咱是“地主”的后代呢？你想想，你整月的被派出去修水库、打坝、放牧，就是回来，晚上还要被“专政”，游行……。你留着一个年轻、漂亮且又是被专政分子的妻子在家里能怎么样？反过来说，这也全不能怪嫂子啊！在那个阿q和小d都可占“吴妈”便宜的年代，求生是人的本能，你要一个女人，做到怎么样的不妥协？正如有次嫂子给我啜泣着说的：“有好多次她还是为你啊！”……难道你还不理解？嫂子之所以至今仍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这个破旧的院子里，不愿随儿女们住在一起，她也是深深地痛悔啊！你说是吗？要怪就怪那个时代，那些运动，好吗？其实，说白了，人只不过比其它动物除多了个情感之外并无多大的区别，想开些，不再计较这些，就当他们是咱们自己的儿女，不行吗？他们毕竟在跟咱们姓，在喊咱们“爸爸”，你说对吗？可以吗……？

大哥，你还记得我上小学时问你“守身如玉”的含义吗？你给我说，就是不要和别的女人胡来。当时懵懂的我实在是不明白，现在我是真正理解了你话中的含义。我也在始终奉行你当时叮嘱我的“要永远守身如玉”的承诺。你说你作为家族中的老大，不但没光宗耀祖、光耀门庭，还给祖宗丢尽了脸，你要我做一个正直的人，宽厚的人，不走邪路的人，我基本都做到了！可你，今天为何就连我的一句话都听不进呢？

哦——，在这个世上，作为一个男人，最大的伤害也许莫过于此了！我知道一个人心灵的创伤是无法弥补的。无论怎样经过岁月的冲蚀，都永远磨不去那个难以愈合的疤痕。可再多的痛悔也已是枉然啊！我和你的儿女终于未能劝得住你，你毅然决绝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但我看着你沧桑的面容、浑浊的泪痕、佝偻的背影，雪染的白发，和那彳亍地艰难，你叫我和孩子们如何放得下心啊？以前我了解到，你在外给人家“拉边套”度日，那是你那时还有力气，可现在呢？人家的孩子都大了，也都成家了，你将又向何处去啊？你将又靠何种能力来谋生？你说你是回来看一看这个令你日夜思念、但又令你伤心欲绝的故地，是在有生之年辞一回路，可你的目的地又在哪里呢？哪里又能容你安身呢？你此去又将是千里烟波，在这荒沙漫漫、西风萧瑟的旷野，你那倔强到执着的步履，到底要迈向何方啊？你要我如何放得下心来……？

哦，夜已深沉，寒气逼人。我知道你永远看不到这些文字，我只不过是含泪聊表寸心而已！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一部分人的离别，也许是“今宵酒醒何处？”的浪漫，可你，我的大哥，已年近古稀，明朝醒来，你将在何处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