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的双臂齐齐落于琴弦之上,发出“嗡”的一声巨响,然后身子也似不堪重负一般,竟然将头深深地埋入了双臂之中,少顷,她抬起头来,眼里却是一片迷乱,痴痴望着前方,看不出任何心中所想,忽然,她紧紧地按住右边太阳穴,那突如其来的疼痛,几乎便要蚀掉她所有的心智。原来回忆起往事之时,那一刻仍是能令自己感到如此痛苦么》她无奈地苦笑一声,重重摇了摇头,然而那过去的阴霾,却梦魇一般折磨着她的心,耳边犹然响起那冰冷的一句——“从今已往,你便是秦淮歌妓云娘,而大赵镇边将军之女叶浅草,却是根本就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我是云娘,我只是秦淮歌妓云娘。”她喃喃念着这句,眼睛逐渐清明起来,心里如蚁食心的痛楚也减弱了许多,正在这时,门帘微动,云娘赶紧抬眼一看,却见门帘掀起,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女走了进来,一见这少女,云娘眼中更是冷静了许多,望着少女,脸上表情平和,丝毫不能看出心中的波澜。那蓝衣少女进来之后,对她深深鞠了一躬之后,轻轻说道:“蓝儿拜见队长!”
“不要客气。”云娘微叹一声,“你现在表面上只是我的一个普通丫鬟,对我这样子说不定还会受人怀疑,相信我和赵铮说的话你也完全都已听见,而我如此做的目的,你也自然知道。”
“是,蓝儿知道。”蓝儿低头答道,声音依然低沉,却泛起了些许波澜,“队长真要如此做么?当今赵国皇帝跟队长的血海深仇,队长便全部忘记了么?队长确信成为赵国新帝皇后,便能窃取更多赵国的情报么?望队长好好思虑一下,千万不要如此草草地便做出决定。”
云娘垂头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眼中充满若有所思:“你说的固然有理……可惟今之际,这却是最好的主意了,用此计策,相信赵铮已起篡位之心,借刀杀人杀死赵国皇帝,却也能报了我的大仇!而入宫之后,我自然不会忘了我的使命,纵然断送我的所有,我也决不后悔……”忽的眼神变得冷澈无比,直直望向蓝儿,眉宇间已不见任何伤感之色,“你将所有的情报都用信鸽送出金陵,并且,”她停顿了一下,似是十分艰难地说出了后面的话,“并且,三皇子已来到金陵,虽不懂他此行有何任务,但你必须要通知人保护他,以免他遭受任何危险。”
蓝儿答了声“是”,又抬起头来惊异地望向云娘:“队长为何要派人保护三皇子,如果被太子知道——”
“我自然有办法解决!”云娘止住她将要说出的话,冷然说,“你不要多说,还是退下吧。”
蓝儿不敢再多说,便退出了房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云娘才颓然地伏在琴上,原先的冰冷已全然溃散,换上了一种深深的疲倦,抬头望向窗外的冷月,喃喃道:“难道我真的竟不能忘记么?我真的不能忘记么……”说着,她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
三日后,赵国镇边大营。
朝廷已然任命新的镇边将军,一干将领也全数换了一遍,但飘扬在大营上空的血雨腥风,却似乎从来不曾散去,此时军心已是从未有过的涣散,纵使新的镇边将军用任何手段,却也是收效甚微。
高大的营门之下,忽然行来一个矮小的人影,全身衣衫破烂,已分不清是何种颜色,头发散落了下来,将脏污的脸全部遮住,不能看到些许他的容颜,走路也有些许踉跄,似是气力不支的样子,但一双眼睛却灼亮得厉害,其中的深沉与阴冷,全然不似这个年龄的孩子所有。
行至营门前时,他抬头望向城门之上,却不由重重地颤抖了一下。只见自城墙之上,垂下来一个已死之人,披头散发,颈间有一道刀痕,赫然便是叶予言。见到叶予言,那孩子便情不自禁跪了下来,眼泪一串一串从他眼中滑落下来,一直滴入他眼前的泥土里,见到他如此奇怪的动作,守城的士兵便走了上来,刚要询问他时,他却抬起头来,直直望向那士兵,无比清晰地叫了一句:“小李叔叔!”
声音竟是清脆无比,纵是含着些许哽咽,那士兵还是听出来那声音的主人是谁,微微颤了一下之后,便警惕地四处环视,见无人注意这边,便赶紧蹲下身去扶住他的肩膀,急急道:“小姐怎么能此时回来?现在营中已换大将,小姐回来便是自投罗网,还是听我的话,快点走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小姐还活在世上,便不怕终有一日为将军平反!”
叶浅草没有说话,只是直直望向那士兵,终于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那士兵也突觉鼻头有些发酸,却仍是不住催促着叶浅草:“小姐快走,逃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说罢便将叶浅草重重一推,自己连忙转过身来,眼泪却静静流了下来。
叶浅草望了望他,又望望墙头上叶予言的尸首,终于掉转头向远处跑去。可就在这时,墙头上却忽然传来一个质问的声音:“李昌德,你方才在与何人说话?”
李昌德闻言蓦然一惊,听声音便知是刚刚上任的禁卫队队长,赶紧将泪水擦干,望向墙头之人,勉强笑道:“禀队长,那是属下一个远亲,今日来此找属下有事情,所以属下便与他谈了几句,却不是擅离职守。”
“我何时说了你擅离职守?”那人冷笑,“你的远亲,为何会对叶予言的尸首下跪,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要催那人走!实话跟我说,那人是不是便是叶予言的孽种?”
“不是,绝对不是!”李昌德脸不禁有些发白,慌忙辩解,那人却已将他神情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并不说话,只是右手轻轻一挥,便立即有人将弓箭递入他的手中,看见此景,李昌德脸色更是煞白,连忙大声叫道:“队长,他只是我的一个远亲,并非是什么叶予言的的孽种,还请队长不要滥杀无辜!”
“我是滥杀无辜么?”那人依然冷笑,将箭尖对准仍在疾奔的叶浅草,“如若要滥杀无辜,首先杀的也是你!”言罢便将箭尖掉转方向,轻轻一拉弓,箭便迅疾朝李昌德射来,李昌德猝不及防,竟被那支箭射中了心窝,他用手紧紧按住心脏处,回头望着叶浅草的身影已然远去,终于欣慰一笑,便扑倒在了尘土之中。
那人见李昌德已然死去,冷笑一声,又拈起一支箭对准远处小小的人影。叶浅草似是察觉到后面的危险,回头看了一眼之后,便将手指伸入口中发出一声长啸,便立即有一匹骏马疾驰而来,叶浅草翻身上马,而与此同时,那支箭也从弓上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射来,叶浅草骑在马上刚行了几步,那箭便呼啸而至,一下子便射入她的后心,血立刻汩汩从伤口流出,她闷哼一声,却仍是紧紧端坐于马上,手下长鞭一挥,马儿驰得更快,须臾便离营门极远,直至终于确信自己已无危险,叶浅草才从袖中玉瓶中将药丸全数倒入口中,然后,便无力地伏在了马背之上。
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向她袭来,浓重的晕眩感令得她几乎又要沉睡过去,她奋力地睁开眼,却见自己早已从马背上翻下,躺于一大片原野之中,却正是那日与萧渐染相遇之地。此时药效已然发作,虽然背上箭伤仍是疼得厉害,神思却澄明起来,脑中浮现出叶予言被吊在城墙之上的情景,眼中虽无泪,却燃起熊熊烈焰,挣扎着爬起,望着苍天嘶声大叫:“我要报仇!我要让赵国亡于夏国之手!”然后飞身上马,掉转马头便朝夏国的方向驰去。
也不知驰了多久,失血过多终于令她的神志渐渐模糊,胯下之马似乎被什么人挡住,而她,也在那骏马骤停之时从马上摔了下来,忍住背上传来的剧痛,她用力抬起头来,却只见到一个模模糊糊得人影。“这是哪里?”她微弱地问着,气若游丝。
面前那人没有动,却只是静静地盯着她,没有丝毫表情的眼睛几乎能将人的血液冻僵,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凝视着叶浅草,缓缓说道:“此处是夏国边疆大营,你是从何处而来?”
那声音阴冷而低沉,叶浅草却似是听到最美妙的仙乐一般,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块金牌,然后,她艰难地开口,声音中盛满仇恨:“我是赵国镇边将军叶予言之女叶浅草,大赵皇帝篡位之后杀我全家,我要用尽毕生精力来灭掉赵国!纵使拼尽所有,我也要助夏国将赵国灭亡!”
“哦?”那人眉一挑,属于十五岁少年的脸却阴鸷得厉害,将那令牌接入手中,细细望了一眼之后,又仔细看着伏在地上的叶浅草,见到她突然绽放出来的笑容,有些微的愣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沉声道:“好,我便相信你!只是从此以后,在你的心里,便只能有恨,绝对不能再存在丝毫的爱,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我便将你留下,如果不能,那我便必能将你也变成一个死人!”
叶浅草拼命仰起头,却不能透过眼前模糊的薄雾看到这少年阴冷的笑容,听见少年的话,嘶声叫道:“好,我答应你,只要能灭掉赵国,要我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也不知经过多少个寒暑,纵是心中曾有过爱的火花,也终是会在每日不断的对仇恨的强化与常人几乎不能忍受的艰难训练之中熄灭了吧?叶浅草望向镜中那一张陌生的脸,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难道在赵国未亡之时,才十七岁的自己,便注定要将自己的脸遮盖于这张面具之后么?
有些须的分神。然而这时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冰冷如寒风:“只有用此方法,才能令你不会太引人注目,要做卧底之,必是极易泯灭于人之人,而你全身绝高的武功,也最好不要轻易表露。自戴上这张面具之后,你便要忘记自己所有的过往。从今以往,你便是秦淮歌妓云娘,而大赵镇边将军之女叶浅草,却是根本就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听得这话,叶浅草的神智迅速回复,没有回头,却是望着镜中的那张陌生的脸,轻轻却坚决地说:“徒儿自会牢记师傅教诲,纵使粉身碎骨,也决不负使命!”然而心里,却不为任何人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泪水滴在琴弦上,敲击出轻微的响声,忽然,叶浅草似是觉察到什么,迅速将眼泪拂去,端坐琴前,眼睛的余光却警惕地投向窗外。这时,忽听一阵风掠衣袂之声自窗口传来,叶浅草抬头再看时,却见一个玄衣少年正站在窗边,黑发与玄衣一起在风中飞舞,却是萧渐染。看到他时,叶浅草的身体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才似十分害怕地抬起头来,身子抖着,颤颤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她?”似是感到很失望,萧渐染转过头去,环视了一下房中的环境,最后眼光又落到了叶浅草身上,瞧见她张皇失措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说:“姑娘不要害怕,我只是——”忽的竟再也不能将话说下去,呆呆望着叶浅草,竟似痴了一般,叶浅草见他如此神情,眼中惶恐转为疑惑,也呆呆地望着萧渐染,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房中是一片难熬的沉默,静寂之中,只有木桨划破水面的声音,却将这片沉默衬得越发浓重。终于,萧渐染张口说话,却一字一字说得极为艰难:“我叫萧渐染。”
听得这个名字,叶浅草的身子又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淡淡笑道:“云娘从未听过公子之名,却不知公子从何而来?”
“不知道么?”萧渐染也淡淡一笑,望着叶浅草的眼睛便在刹那间盛满精光,直直望着她,似是要望向她的心底,“叶浅草,你是不是要我将蒙在你脸上那个人皮面目剥掉,才会向我承认你的真实身份?难道如此久之后,再度见面,你却要欺骗我么?”
听了他的这席话,叶浅草没有说话,却是避开他的目光,缓缓将头垂了下去,用手指轻拨琴弦。拨了几个简单的音节之后,才又抬起头来望着萧渐染,淡淡道:“我没想过要骗你。如今我的身份是秦淮歌妓云娘,却已不是当年大赵镇边将军的千金叶浅草,任何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刻,而我,却希望三皇子殿下不要插手我的所有。三皇子来金陵有三皇子的任务,而我来金陵,自也有我自己的使命。”
萧渐染深深地凝视着她,看到她眼中稍纵即逝的痛楚,便也轻叹一声,低下头去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仍是如少年时初初遇见她一般,在她面前,他的话便会变得分外的少,似乎在她身上有一种压力,竟令得他不能完全将心中所想表达出来。
叶浅草也轻叹一声,垂下头叹道:“你又为何要来金陵,你可知道你的周边已是十面埋伏么,却为何又要在如此时刻来到金陵?虽说赵国几年来国势已大不如前,但如今却是山雨欲来之势,拣这个时候,不是自寻死路么?”
听得她的话,萧渐染却并不惊奇她的见识,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一般,然后他转过头去望向窗外,说:“此次是奉我大哥之命,来金陵为我大哥将大赵公主护送回大夏。纵使夏赵两国暗地已然不和,但对双方来说开战时机却依然未到,惟今之际便只有借和亲来拖延时间,夏国太子与赵国公主,确实也是珠联璧合,但我此次来金陵,除此任务之外,却还有刺探赵国的情报。”这原本是机密中的机密,却不知为何在叶浅草面前,他却丝毫不能将这机密藏于心里。这是他对叶浅草说得最长的一席话,也是一直以来便丝毫没有任何欺骗的话。
叶浅草的眼里划过一丝感激,却叹了口气说:“刺探情报这任务,也是太子要你做的么?”
萧渐染没有回答,但这沉默却足以透露他的答案。叶浅草又叹一声:“太子已对你存有杀心,你却又为何要听他之命?自你未踏入赵国地界,太子便已派人在赵国散播你将对赵国不利的消息,所以你一出现在金陵,便立即有人欲置你于死地,如若不是你运气足够好,此时便早已丧生虎口,这般险恶的用心,还是自己亲兄弟对你存在着的,难道你便还要听他的话么?”
萧渐染怔住,缓缓转过头望向叶浅草,稍有些诧异地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为我是人之小队的队长。”叶浅草说着这句话事,声音中没有丝毫波澜,似乎是说着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然而带给萧渐染的震撼,却不亚于一个青天霹雳,他望向叶浅草,眼里光芒闪烁不定,却只能喃喃地念上一句:“你真是人之小队的队长?”
怪不得他惊讶。自幼便被封为太子的萧渐深,自有大夏皇帝任命的各方能人异士辅佐,所以萧渐深手下天、地、人三个小队,早已便是令众人闻之便色变的组织。天之小队负责暗杀,地之小队负责散播假情报,人之小队则负责搜集敌方情报,一直便是萧渐深对付异己力量的羽翼。对他们的手段,萧渐染也多有不以为然,此番却听叶浅草说出自己身份,自然便惊异非常,望着叶浅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浅草似是已猜到他会有此反应,唇边拂过一丝苦涩的笑容,接着说:“知道这一切之后,你还会依然将太子看作你的好兄弟么?”
萧渐染却仿佛未曾听到这句话,视线越过窗户投向秦淮河面,就在叶浅草以为他又会放弃回答这个问题之时,他却回过头来,淡淡地说:“不管怎样,他终究是我大哥。”
“你这又是为何?”叶浅草望着他,眼里拂起一层伤痛,情不自禁站了起来,颤声说:“他如此对你,你为何还要对他有着手足之情?如若是我,他如此对我之时,我便早已将他斩杀于我的利剑之下,又怎会如你一样忍气吞声?你原本能力就比他强,夏国太子之位本就非你莫属,太子心狠手辣,无一丝仁爱之心,将来如若登上帝位之后,还不是会令天下百姓受难?既是如此,那你完全可以——”
“浅草!”萧渐染忽然一脸痛苦地叫了出来,截住了她将要说下去的话,看见叶浅草惊怔的神情,便又将脸色缓了下来,声音也轻和许多,“这等大逆不道之话,你还是不要说好么?我们今日终于重逢,便提如此话题,当真未免有点太大煞风景了,况且此时夏赵两国政局暗流汹涌,我也不想夏国因我而起什么大乱。”
叶浅草望着他如此神情,也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抚着琴弦,幽幽地说:“的确,在此景之下,确实不该提这种扫兴之事,可是,若你一再心软,将来终有一日会让你后悔的。”
十日后,夏至。
赵国皇帝暴病而终,太子赵铮即位。即位之初,便接见夏国使节、身为夏国三皇子的萧渐染。萧渐染立于赵国辉煌的大殿之中,仰头望了一眼赵铮,心里却不由暗暗惊奇。如此年轻的君王,竟有如此狠辣的心肠,明明将原本还精神矍铄的父皇杀死,却对外称是暴病而终,究竟是有着何种原因,竟令得他不惜用如此手段,做出此等天地不容之事?
萧渐染刚将要与赵国结姻之事说出之后,心里便不由暗自忐忑,只因此次萧渐深要结姻之人却是赵国先皇最为宠爱的紫纤公主,且听闻赵铮也极喜爱这位皇妹,自己此番向他请求,他会答应自己的要求么?正在暗自担心时,却见赵铮听到自己请求之时,脸上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立即说了出来:“好,朕便答应你的要求,曾知三皇子半月之前便已来到赵国,故朕早已将皇妹婚事准备妥当,以免夜长梦多,朕今日便可送皇妹与你同往夏国。”
萧渐染不由更为吃惊,不懂赵铮为何会对紫纤公主的婚事如此草率。正在疑惑之时,却忽听殿外传来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喊:“你们给我滚开,我要见赵铮,让我去见赵铮!”
听着这个声音,赵铮的脸迅速沉了下去,萧渐染只觉这声音稍有点熟悉,却偏偏想不起是谁,正在这时,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闯入大殿中来,衣裳华丽,却披头散发,谁也不理,便径直向赵铮奔去,指着他大声骂道:“赵铮你这个狼心狗肺之人,为何竟要杀死父皇,为何又要将我远嫁夏国,是不是以为我嫁入夏国之后,便再无人知道你的罪恶?我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那个下贱的歌妓,为了那个歌妓,竟将自己的父皇与皇妹置于此种境地,赵铮你究竟还是不是人啊!”
萧渐染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便知她是紫纤公主,见她竟将赵铮的所有罪恶行径在这大殿之上说了出来,不由暗觉好笑,便退下一边看这一幕好戏;赵铮听得赵紫纤所说之话,脸色阴晴不定,见赵紫纤一副要跃过来杀死自己的样子,便赶紧叫道:“来人,将紫纤公主拉下殿去,当着夏国来使之面大嚷大叫成何体统!”立时便有几个侍卫赶来架住赵紫纤,赵紫纤一边挣扎一边仍在骂个不休,一个侍卫便在她颈后重重一切,她便晕了过去,将赵紫纤架出大殿之时,萧渐染转过头去,却见殿外一个人影一闪,他的眼中神光一掠:那人影如此熟悉,究竟是谁?
正在出神之时,赵铮脸色已然平复,望向萧渐染,说:“方才让三皇子受惊了,实是朕准备不周之过。”
萧渐染自然便说不要紧,赵铮又说:“请三皇子到别馆休息片刻,少顷之后朕便令皇妹及皇家仪仗队随你一同出京。”
萧渐染告退之后,便随宫内宦官之后来到一处别馆,馆外园中栽满月季,到处均是怒放的鲜红的花朵,将别馆笼于一片薰香之中,在这片祥和之中,萧渐染却无法将心情平静下来,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也想不透情绪如此激动的赵紫纤,该如何才会心甘情愿地踏上花轿。接着又想起叶浅草,禁不住喃喃自语:“浅草,你便真的不愿随我走么?”这样说着时,思绪又不由飘至那个重逢叶浅草的夜晚。
江水拍打着画舫,舫中两人相视沉默。九年之后,纵然时光无情,两人之间却没有丝毫的生疏,似乎又回到那年少时的初初相遇,相互之间的心底没有丝毫阴霾,彼此凝视的双眼之中,深情交相辉映。然而纵有千言万语却似乎堵在心里说不出来一般,除了方才道出彼此近况的一席谈话之后,其余的话语,自那初遇之后所有的经历,却再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终于,叶浅草微叹一声,手指轻掠过琴弦,开口说话,却不是向他诉说自己九年来的艰辛,而是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是如何知晓我便是叶浅草的?”
萧渐染微怔,似乎未料到长久沉默之后,她竟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但也只是一怔,他便笑道:“很简单,因为我有它。”边说他便自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出来,叶浅草望去,只见那是一只形状奇特的耗子模样的东西,瞧见叶浅草望着自己,一双碧玉般透亮的眸子里透出一种兴奋的光芒,爪子不安分地挠着,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叶浅草只觉似乎听过那声音,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看到她疑惑的神情,萧渐染笑道:“这个声音,你九年之前便已听过,当初我便是听到它的声音,所以才会与你道别的。”
叶浅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接着眼里有着一抹柔情,喃喃道:“原来你一直都记得,原来你一直都没忘记……”
萧渐染听不清她说的话,略有些疑惑地问道:“浅草,你在说什么?”
“哦。”叶浅草慌忙抬起头来,眼里的若有所思不见,望着萧渐染怀中那东西,疑惑道,“这究竟是何东西,难道你能因它而认出我么?”
“当然。”萧渐染笑着,抚着怀中生灵的身子,道,“这是天竺异宝‘子母神鼠’,只要留之母鼠在身边,然后再把子珠让他人服下,只要那人在一定的距离之内,母鼠都会有所感应,母鼠十年才能产一珠,且大多夭折,所以子珠极为珍贵,我手上也只有两颗,一颗已被我的左右手、夏国第一神算军师陈深语服下,而另一颗,却在九年前被我投入你的口中。”
叶浅草似是呆了一般,听着萧渐染的话,又看看他怀中的母鼠,似是看到了人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旋即便恢复了常态,微叹一声说道:“那次你怀中母鼠叫唤,应该便是陈深语的缘故吧?而那次陈深语要通知你的,也必是太子来到镇边军营之中,如若那日太子没有到,所有的事情,应该便是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吧?”
萧渐染的眼也黯了黯。那日陈深语确是因萧渐深的即将到来而召回自己,昔日大夏皇帝将他送至边疆本就是为了避免和萧渐深之间有何争端,却没料到萧渐深对他仍是放不下心,竟在他后脚刚离开京城之时,前脚便跟了上来,要到军营之中看他的近况,如若不是陈深语事先得知萧渐深的到来,从而让自己对他示弱,只怕纵然来到边疆还是避不过萧渐深的猜忌。而叶浅草,关于叶予言的事情他也知道,所以事发之后,他便派人去寻找叶浅草,却没有料到叶浅草也会来到大夏的镇边大营之中,也没料到她竟会加入萧渐深的麾下。也许真如叶浅草所说,如若那日萧渐深没有到,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另一个结果吧?而她,也必然不会一直活于仇恨之中吧?萧渐染只觉心中有一阵酸涩的感觉涌起,微微叹了口气,说:“是,如果大哥没有来,事情真的不会像如今这样。”说着这句话时,无数思绪一发涌上心头,竟连鼻头也不由有些发酸。
气氛又变得伤感起来,叶浅草垂下头,手指按在琴弦上,却拨不动一根琴弦,望着她黯然的神情,萧渐染禁不住大步跨上前去,紧紧握住叶浅草的手,坚决地说:“浅草,如今你我再度重逢,你可抛掉一切过往,一切使命与责任,与我一同回到大夏?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人之小队的队长,不再是隐身为秦淮歌妓的卧底云娘,便做我萧渐染的妻子叶浅草,行么?”
叶浅草听得这话,愕然抬起头来,看到他眼中的深情之时,心猛然一痛,眼泪也盈满了眼眶,几乎便要同意他时,却又是微叹一声,将手自他手中缓缓抽了出来,然后垂头道:“自九岁那年,我全家被赵国皇帝灭门之时,我便已下定决心要拼尽所有力量灭亡赵国,如今大功未成,我决不可轻言放弃,所以——”
“你不要说了。”萧渐染截住她的话,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脸色也迅速黯淡,深深吸了口气,唇边有一丝极为勉强的笑容,“浅草,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尊重你的选择,可是——”他转头望向窗外的河面,眼中盛满痛苦,“可是从此以后,你我便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听到他语气中的伤心,叶浅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于琴弦之上,可是仍然望着窗外的萧渐染却没有看见,仍是那种痛苦的表情:“浅草,你能否为我唱首曲子,令我在临别之时也可以没有憾意?”
听得他说出这句话来,叶浅草的手重重颤抖了一下,却迅速将眼泪抹去,强笑道:“好,我便唱首开心点的曲子,也叫我们的分离没有世人离别时普遍有着的离仇别恨。”言罢便拨动琴弦,竟真的是首欢快之极的曲子,只是,身初洋溢着浓浓喜气舫中的两人,却都不禁潸然泪下。终于,萧渐染苦苦一笑,叹道:“这下,我终于可以无憾地走了。”脚下轻轻一踮,便轻飘飘地自窗口跃了出去,叶浅草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直至终于闻不见他的衣袂掠风之声,才停住奏琴的动作,蓦然伏于琴上,嘤嘤得哭泣了起来。
窗外,冷月依然无声地俯瞰着世间的一切,木桨依然一下一下地划着,划破秦淮河中的碎金,一切都是如此祥和,却不知这片祥和之下,又有着多少生离死别在不断上演?萧渐染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望着开得一片绚烂的花朵,心中却烦闷不已,右掌轻轻一挥,满园的月季花瓣便随着他的掌风而在园中乱舞,飘飘扬扬似下了一场花雨。
正在这时,又有一个宦官走上前来,朝他恭声说道:“三皇子,紫纤公主的护亲队伍已准备好,请三皇子随奴才一同前往。”
萧渐染眼中神光一闪,不知赵铮是用何种手段胁迫赵紫纤听命于他。不久便来到了皇宫之外,长长的队伍之中,赵紫纤的花轿庄重而华丽,透过重重的帷幔,丝毫不能看出赵紫纤的任何境况。萧渐染轻叹一声,便飞身上马,行于花轿之侧。
不过半日时分,这之队伍便行出了金陵城中,来到郊区之后,行人便少了许多,此时天气已渐暖热,见众人均汗如雨下,萧渐染正待下令休息之时,却忽见凭空而下一道青色人影,动作迅疾无比,显见是有着极高的轻功。众人惊呼之时,那青色人影直直落于萧渐染之前,看见那人,萧渐染却未见任何慌乱,只是望着他淡淡说了声:“林潮。”
青衣人诧然望向他,果然便是林潮。此时身上已不是那青衣青帽的小厮打扮,而是一件青色长衫,衬得他无比丰神俊逸起来,恰似闯荡江湖的少年侠客。林潮抬头看着他时,也是一脸的惊奇,惊道:“萧渐染?你竟是夏国三皇子?”
萧渐染微笑着点头。林潮略有些放心地呼了口气,说:“能否让我陪公主一路去夏国,长路迢迢,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公主。”
“公主?”这下惊奇的却是萧渐染,望望林潮,又望望那顶红轿,诧然道,“莫非那夜我遇到那人,便是紫纤公主?”
“没错。”林潮应了声,眼里却划过一道连萧渐染也觉察不出的柔情,然后转头望向一边的轿子,缓步走上前去,边去掀那轿帘边说,“公主,你能否出来和我见上一面?”
“万万不可!”他的手还未触上那轿帘,便立即有一只手他手打下,林潮回头一看,却见那人是内务官徐长青,徐长青拍下他的手之后,一脸严肃地说,“公主在到达夏国之前,决不可被任何人看到相貌,若有偷窥者,必是死路一条!”
林潮望着他,眼里掠过一丝杀气,萧渐染觉察到杀气的存在,慌忙悄悄按住他的肩膀。林潮回头看着萧渐染示意的表情,便将那道杀气收了回来,点了点头道:“好,我便听你之话,不见公主便是,但必须让我一路陪着公主,如若你不从,可千万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徐长青起先还想拒绝,可一看见林潮身上突然又兴起的杀气,又看着萧渐染似与林潮关系非比寻常,只好点头同意。待徐长青走远之后,林潮便转身望着萧渐染,神色间掩不住兴奋,两人细叙了一下近日的经历,又切磋了片刻武艺,再讲起年少时的趣事,便越谈越觉投机,萧渐染虽兄弟众多,却无奈生于之家,纵是亲兄弟也无丝毫情谊,此番遇着林潮,便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当即便提议道:“既然我们有如此相识恨晚之感,便索性结为兄弟如何?”
林潮闻言大喜,于是两人立即撮土为香,结为八拜之交。拜罢,见太阳仍然毒辣,萧渐染便命人将红轿抬至路边树阴处,然后和林潮两人施展轻功来到一片树林之中,各自倚在一棵树上,便说起了平生心愿。透过茂密的树枝,萧渐染望向蓝天,忽的长叹一声,说:“赵铮弑父篡位,此番又将紫纤公主远嫁夏国已绝后患,有如此之人当大赵皇帝,看来赵国百姓真的会惨遭荼毒了。”
“可是你们夏国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林潮笑笑,笑容揶揄,眼里却闪着严肃的光芒,“夏国太子,你的大哥萧渐深,不也是这样一副样子?虽未做得有赵铮那般决绝,但谁敢说他没有这种心思?只怕此次要你来金陵,也是他的借刀杀人之计,好在赵铮不知怎么却不相信那些你会对大赵不利的流言,坚持要亲自接见你,你才能化险为夷。而你们夏国有着这种皇帝,又会到什么境地?只怕从此以后,两国将会纷争不断,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啊。”
萧渐染没有说话,依然望着蓝天,可眼中的痛苦之色却表明他已然将林潮的话全数听入了耳中,也表明他也有同样的顾虑。瞧见他的神情,林潮又说:“我实在不懂你们大夏皇帝在想些什么,明明有着你这样一个什么都行的儿子,却要立那个什么都不会、只会耍些阴谋诡计的萧渐深为太子,依我之见,你不如将萧渐深除掉,自己登上帝位算了,如此一来,天下百姓也会少受些苦难!”
“你怎的也会说这种话?”萧渐染惊异地望向林潮,似是为他有这种想法而感到害怕。林潮却不看他,依然奇怪地笑着:“你敢说你从未想过要当皇帝么?你敢说你对萧渐深被立为太子这件事没有过不服么?不过你只是想想,却根本不敢做出来而已。而如今,只怕回到夏国之后,等着你的将是死路一条,到了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萧渐染低下头去,沉吟不语,显见是被林潮说中了心事。林潮见他如此神情,也轻叹一声,转头望向树林之外。忽然之间,自萧渐染怀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声音,萧渐染神色微微一变,连林潮也未招呼,便飞也般朝树林外奔去,林潮见他如此,暗骂一声,也跟了上去。
萧渐染出得树林之后,便准备要往金陵城中飞去,林潮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为何要往回走?”可萧渐染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叫喊,脚下依然不停歇地往那方向赶去,林潮心中疑惑,脚下速度加快,便要截住萧渐染细问他如此做的缘由。可就在这时,两人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萧渐染!”瞬间便令得萧渐染止住动作,回头朝那声音传来方向望去,林潮来不及停止,竟差点与萧渐染撞个满怀,见他又转身朝原来那方向驰去,不由火大地叫道:“萧渐染你又回去干什么?”
萧渐染却又没有理他,林潮也回头朝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却见在赵紫纤的小轿旁正站着一位红衣少女,相貌是人间少有的美丽,林潮在看到她之时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似想起什么一般急速向那边冲去,竟比萧渐染行得还快,一下子便奔到了那顶小轿旁边,一边护着小轿,一边警惕地盯着那红衣少女,冷然道:“你要干什么?”
那红衣少女乍见他时,也是蓦然一惊,正要说什么话时,萧渐染却已赶到,望着那少女,声音中抑不住激动:“浅草,你终于来了么?”
“对,我终于来了。”原来这少女竟是已去掉脸上易容药物的叶浅草,望向萧渐染激动难以自抑的样子,笑道,“今日终于见着我自己的真正相貌了,如此一来,世上存在的,便只有叶浅草,而秦淮歌妓云娘,终是再不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了。”
林潮听得他话,不由微微一惊,萧渐染一时高兴,几乎便要冲上前去将叶浅草抱到怀中,忽的才发现林潮在一旁,于是慌忙止住脚步,却仍是激动不已地颤抖着嘴唇,面对这突如其来之事,他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心中的喜悦。而这时,林潮却在一边望着叶浅草,笑道:“你此番擅自来到这里,恐怕赵铮现在早已便气得七窍生烟了吧?”
叶浅草朝他望了一眼,也笑道:“恐怕还不止七窍生烟这般简单,说不定追兵早就出了整个金陵城,如若被他抓回去,可真是会有大大的苦头要吃,毕竟赵铮决不是一个容忍别人欺骗自己的人。而我甩掉舫上赵铮布下的高手,早已用尽精力,自是再无力与他纠缠,所以便只有来到此处,刚刚想出一个妥当的法子,便叫萧渐染出来了。”回头却看到萧渐染惊怔的神色,轻叹一声说:“虽然本就打算要你知道,但如今你真正知道了,却又叫我是如何的无地自容,既然你不堪我所有的做法,便就此离我而去吧。本来我与你之间,所有的一切,又何止是云泥之别?”转身欲走之时,却听萧渐染的声音:“叶浅草,你又要与我分离么?”
叶浅草浑身一震,诧然回头望向萧渐染,却已被他拥入怀中,然后,萧渐染笑道:“你竟然会来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你因使命之责,才会对赵铮曲意逢迎,我便更不能怪你。只是,你又有何好办法,能够摆脱掉赵铮的追兵?”
“自然有了。”叶浅草舒了口气,笑容也明朗起来,伸出手指指向远处一个地方,笑道,“你看那里!”
萧渐染和林潮均朝她手指之处望去,却见仪仗队中众人均躺在了地上,萧渐染一惊,望着叶浅草叫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别担心,只是普通的迷*而已。”叶浅草笑着,忽然间脸色一变,望着萧渐染说,“这顶轿中坐的可是紫纤公主?”
萧渐染点点头,却不知为何叶浅草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瞧见他疑惑的眼神,叶浅草微叹一声说:“你平日计谋也算是独步天下了,此时却为何连如此简单的问题也未想到?我们此时在这里闹出这么大乱子,为何紫纤公主竟一点异常的反应也没有,难道她真是个从不问窗外事的淑女么?”
听得此话,萧渐染和林潮都不由脸色一变。赵紫纤当然不会是什么淑女,可为何在众人都被迷晕之时,却没有从轿中出来见一直便对自己忠心不二的林潮?来不及细想,林潮便转身将轿帘掀开,却在掀开的瞬间,自轿中射出一连串的细针,好在林潮身法极快,才险险躲过这一劫,转头却看见那排细针全数没入身后的一棵树中,竟教整棵树干都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暗绿色,显见那针上有着剧毒。林潮脸色更是剧变,急忙朝轿中望去,见赵紫纤正在轿中,却已是眼睛紧闭地昏睡过去,脸色苍白,身着大红的嫁衣,却是憔悴得厉害,眉心也隐约有一股青气,似是中了什么毒的样子。林潮大惊,掀住轿帘的手竟无力地垂了下去,接着才冲入轿中,一把抱住赵紫纤大声叫道:“公主,公主你怎么了?”脸上神情焦急无比,双臂紧紧抱着赵紫纤,似乎即将要失去自己的生命一般,眼里充满深深的绝望。
叶浅草纤眉微蹙,也走到轿旁,瞧见赵紫纤的脸色,脸上神色也是一变,伸手拉住林潮的袖子,说:“你让开,让我仔细看一下她究竟是中了何毒。”
“你放手!”林潮头也不回,便将那手一甩,叶浅草猝不及防,竟差点被他甩了个踉跄,好在她武功也不弱,于是立即将身形稳住,看着林潮,冷冷说道:“如若你不想紫纤公主死,便让我上前,否则有何不良后果,你可千万不要后悔此时未听我之言。”
“真的么?”林潮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却有着脆弱无比的光芒,看到他这种神情,萧渐染不由一怔,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担心。叶浅草也叹了一声,说:“这些年来一直便是人之小队的队长,对用毒这方面也多少有些了解,相信以我现在的能力,应该能将紫纤公主救醒。”
似乎是濒于死境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林潮将赵紫纤轻轻放下,便迅速站了起来,紧紧抓住叶浅草的手臂,急急地说:“那你快点将公主救醒啊,既然你有这种本事,那……那公主就拜托你了!”
瞧见林潮的激动,叶浅草暗中叹了口气,却淡淡笑着说:“我自然有办法,不过你如此激动的情绪,对我检查她的毒性必定会产生不良的影响,既然这样,那便请你回避一下如何?”
“好,我走,我走,一切听你之言便是。”林潮忙不迭点头,边说边施展轻功离去,直至终于不见他的身影,叶浅草才微微叹了口气,萧渐染原本一直在看着两人,此时才问向叶浅草:“你要林潮走开,是否是有什么瞒着他的?”
“没错。”叶浅草点头,“自紫纤公主的脸色望去,便知她服了一种赵国大内独有的毒药,因紫纤公主的情绪太过激动,为避免一路上有何意外,赵铮便早已给她服下一种特殊的迷*,等到达夏国京城之时才由徐长青给她服解药。经过这一路的时间,药性发作,便能稍稍缓解紫纤公主的激动之情,若再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也只能靠这种药物来控制,除非她能自己解开这个心结,否则便只能永远依赖这种药物,而这种药物,对人的危害却是极大,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没有人会用它,而此时,赵铮为争取准备战争的时间,竟如此地对紫纤公主,当真让人心寒。”
萧渐染听着她的话,却不由疑惑地皱起了眉:“既是如此,跟林潮直说便是,又为何要将他遣走?”
“唉!”叶浅草沉沉叹了口气,“解药固然是在徐长青身上,却会在与迷*混合之时失效,我施迷*之时却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而此种解药,却只有大赵皇室专有之人才能制出,如今解药已毁,纵然大罗神仙在此,也是无法解开这种药物对她的作用了。”
“什么?”萧渐染愣住,转头望向轿中的赵紫纤,依稀又想起了那夜与她的相遇,而再次见面之时,她却几乎是个将死之人,不由心里更为酸涩,望着叶浅草,颤声道,“那……真的便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当然有别的办法。”叶浅草淡淡说着,却掩不住一丝苦楚,“没有解药,便只有用我这种办法,而正是因为这种办法,我才不得不让林潮走开。他极爱着紫纤公主,正是因为这种爱,他才会心甘情愿当紫纤公主的随从。为了不让他见到这可怕的后果,我才只有让他走开,然后再要你好好将他劝服,他才能接受这个结果。”
“那……那究竟会有着什么结果?”萧渐染也依稀猜到了结果,心底涌起一股寒气,竟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叶浅草抬头望着林潮离去的方向,眼中光芒变幻,终于叹了口气,说:“用我的这种方法将紫纤公主催醒,后果只有一个——”她回头看着赵紫纤昏睡中的模样,脸上也悲伤了起来,“她会疯掉。”
萧渐染和叶浅草立在一旁,看着林潮苍白的脸,心也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自叶浅草将赵紫纤催醒之后,她便一直是一副痴痴的样子,目光呆滞,没有一丝任何的神采,见这原本还神采飞扬的少女竟落得如此光景,萧渐染和叶浅草也只能暗自叹气,尤其是看到林潮的反应之后,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林潮会受不了如此刺激,从而也变得如赵紫纤一般情况。
经过这难挨的时刻,林潮终于抬起头来,脸色已是死灰,看到萧叶两人担忧的深情,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望着两人说道:“你们不用担心,其实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萧渐染又是一怔,望着林潮,眼里掩不住惊异,喃喃念道:“林潮——”
“你可知道公主所爱之人是谁?”林潮垂头苦笑了一下,便又抬头望向萧渐染,“她所爱之人,便是你!自那晚见着你后,她便开始魂不守舍,她自己虽不明了自己的心意,但我又怎会不知?公主现在已受如此大的刺激,若醒来之后发现你已和叶姑娘在一起,只怕会经不起这种打击。而她这副样子,却至少不需明了世事的残酷,让我一辈子照顾着她,我……我也已感足够。”
萧渐染也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叶浅草,却正好与叶浅草的眼神相撞,眼里的深情迸出热切的火花,林潮瞧见两人有如此默契,脸色更是苍白,俯身抱住赵紫纤,望着萧渐染,一脸的坚决:“纵然你要拦我,我也必要带公主离开,决不能让公主再受任何磨难,即使夏赵两国不能联姻,我也决不再放手!”
萧渐染望见他这种神情,心中苦意更深,便点了点头。林潮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笑道:“好,好,有你这么一个兄弟,当真是世间最快意之事!我此番便向你告辞,若以后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我必会两肋插刀再所不辞!告辞了!”言罢,便抱着赵紫纤飞纵而去,几个起落之后便再不见踪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叶浅草微叹道:“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好男儿……只是,他将紫纤公主带去,你又如何向太子交差?”
“这个问题你不需要明知故问吧?”萧渐染转头,望着叶浅草,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芒,“恐怕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的心里是比谁都清楚吧?”
半月之后,赵国的仪仗队便抵达夏国都城,才出现于都城之中,萧渐深便将花轿直接迎于皇宫外的一处别馆之中,彻底与徐长青等人断绝了来往,见此情景,徐长青不由大为着急,此时还未给赵紫纤服下解药,他无法想象萧渐深在见到昏迷中的赵紫纤之时,又会有着什么样的反应。却又不敢提出异议,只得接受萧渐深的安排,与众人在另一别馆中住了下来,心里却忐忑万分。
萧渐染在到达京城之后,便径直朝自己的府邸走去,刚走到门前,便见陈深语正在门前候着自己,不由失笑道:“我才离开这一月左右,你便如此挂念我么?”
陈深语平素与萧渐染也是说话没有丝毫忌讳,然而此时听得萧渐染的玩笑,却仍是一脸的凝重,急急走到他面前,脸上掩不住担心:“王爷总算回来了!王爷可知道这一月以来太子在京城之中培植了多少羽翼,又布下了多少暗线?单等王爷一回来,便会立即对王爷下手,乳剂皇上龙体欠安,已数月不能下床,如此之境,王爷可真是处于十面埋伏之地!便如九年前赵国先皇一般,纵使昔日八王爷多么了得,不也是敌不过赵国先皇的阴谋诡计?王爷可知,明枪易躲,暗箭却防不胜防啊!”
听得他的这席话,萧渐染却只是淡淡一笑,说:“你何时竟会变得这般紧张?既然大哥所做的一切你都知道,那你必定也早就制定好了对策吧?”
“萧渐染你怎么知道?”陈深语竟然跳了起来,满脸俱是意外的神色,又哪有原先那凝重的表情?他拍着萧渐染的肩膀,怪叫道,“真是什么也骗不过你,纵然我装出这样一副担心的样子,你竟然还能看出来!看来大夏第一谋士不应是我,而是萧渐染你,现在我马上就退位让贤!”
萧渐染失笑,对于这个三十好几却仍然像孩子一般的大夏第一谋士,对于他层出不穷的小伎俩,他实在是被弄得焦头烂额,好在已司空见惯,便也能看出几招,见到陈深语的怪样,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对于他所有暗布的势力,你都全部消灭了么?”
“你——”陈深语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忽然又大笑起来,“你终于能说出这种话来了!太子对你如此,你却总是狠不下心对他采取任何措施,每次都只有对他一忍再忍,纵有许多次欲置你于死地,你却总是对那些羽翼从宽处置,今日竟会说出这种话来,真叫我好生放心!说实话,太子所有的势力都已被我控制,惟恐你责怪,便不敢对他们下狠手,此番听得你的这句话,我便完全可以放手去做了!”
萧渐染的脸色却越见沉重,眼里扬起浓浓的悲哀。陈深语看见他的神情,脸色竟变得冷峻异常,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要知道,帝王家本就无兄弟!”
听了这句话,萧渐染浑身一震,转头望着陈深语,眼中依然有着犹疑,知道他心中仍有不忍,陈深语叹道:“那好,我便和你打个赌。若太子从此再无害你之心,我便对那些势力从轻处理;但若他仍不放过你,你也休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看来也只能如此。萧渐染点了点头,眼里的伤感却仍未散去。就在这时,远远竟行来一匹骏马,马上之人见萧渐染正立于门前,慌忙滚鞍下马,朝他揖道:“小人奉太子之命,特请三王爷今晚到东宫赴宴!”
“哦?”陈深语眉毛一扬,见萧渐染脸色剧变,便朝那使者说道:“此次赴宴之人,是否只有三王爷一人?”
“是。”那使者不知陈深语为何竟会问出这个奇怪的问题,虽感疑惑,却仍是照实说了出来。然后见萧渐染没有说话,便又说道:“小人已将太子之命带到,请三王爷今晚申时到东宫赴宴,小人告退!”说完便翻身上马,很快便疾驰而去。
远远望着骏马绝尘而去,陈深语转过头去,唇边有着揶揄的笑:“此番他做得如此明显,你还要在心里有任何为难么?”
萧渐染回头望着陈深语,沉默半晌,眼中光芒变幻,终于将眼闭起,沉沉叹了口气,说:“你要做任何事情便可尽管去做,不要再经我的同意。这件事……我也不再想管。”
重重宫殿之中传出悦耳的丝竹声,萧渐染缓步走入东宫,竟未带任何一个随从,满目俱是璀璨的灯火,后厅之中歌声传来,又怎能看出这层层繁华之中蕴着的凶险?萧渐染暗中叹气,也不知绕过多少回廊,终于走入后厅之中。才刚掀起珠帘,萧渐深便向他迎来,和萧渐染乃同出一母的他,相貌与萧渐染有几分相似,眉心却有着萧渐染不曾有的阴鸷之色,看到萧渐染进来,眼中掠过一道狠毒的光芒,脸上却堆满笑容:“皇弟你可来了,让大哥在这好等!”便执住他的手,一直将他拉至上首一个位置,斟了两杯酒,一杯递与他,道:“我们兄弟已有许久未在一起聚聚了,如今大哥我大婚在即,便特选此时与你好生喝一顿酒!”然后便一干而尽。萧渐染眼中也有痛苦之色,将自己手中的酒也喝了下去。
酒是好酒,也未下毒,萧渐染略略放下心来,自我安慰似的笑笑,将酒杯放下,说:“的确,自母后逝世之后,我与大哥便很少见面了,纵使见面,也从未在一起好生吃过一顿便饭。尤其是大哥你将要大婚,如此一来,你我见面之机,却是会更少。”
“的确,少得几乎没有。”萧渐深也将酒杯放下,笑容却变得极为奇怪,望着萧渐染笑道:“只怕你再无机会见着赵国紫纤公主,此时便让你见见又如何?”说完便轻轻拍掌,接着便从里室行出一个紫衣少女,竟是赵紫纤,此时她神清气爽,又怎是中了毒药之状?她刚进入厅中,萧渐深便执住她的手,对萧渐染笑着说:“这便是大赵紫纤公主,今番大哥将她召出,为的便是让三弟你能在临死之前开开眼界!”说完便冷笑着望向萧渐染,笑容阴沉无比,又岂是方才那兄弟情深的样子?萧渐染脸色微微一变,惊道:“你是否在酒中下了毒?”
“我怎会直接在酒中下毒?”萧渐深笑得更是阴冷,“在酒中下毒,无论再多无色无味也会被你有所察觉,我会干这般愚蠢之事么?你不是学富五车么?怎会不知竹叶青与檀香烟味在青苗玉之下会产生剧毒?而你喝的那杯酒,正是盛于青苗玉杯中,既中此剧毒,如若半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便会全身经脉俱断而死,如今你身处东宫,除了乖乖等死,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萧渐染的脸色更加苍白,望向萧渐深的眼睛也是充满深沉的悲哀,半晌才叹出一口气,似是十分疲倦地说:“你为何要这么做?”
“你问我为何要这么做么?”萧渐深狂笑两声,眼里却冒出嫉妒的火焰,冲着萧渐染叫道,“只因我嫉妒你!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比我厉害,而我除了一个太子之位以外,什么东西也不具有,父皇对你的宠爱也比我多了许多,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又怎能容忍你活在这个世界之上?只有除掉你,我将来即位之时才会将帝位坐得安稳,才会令我的心里舒畅起来,纵使众兄弟只有你我是一母所生,我们也决不可能双双活于这个世上!”
“对,你们两个确实不能同时活于世上!”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萧渐深猝然一惊,却只觉一阵剧痛自五脏六腑之中传来,如此突如其来的疼痛,竟使得他的腿也霎时间软了下去,便如一只空空的麻袋一般掉在了地上,一串串紫黑色的血液从他嘴边渗了出来,忍住剧痛,萧渐深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是赵紫纤,不由艰难地叫道:“你……你不是她,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么?相信太子殿下必定极有印象!”“赵紫纤”冷笑,一把抓下人皮面具,赫然便是叶浅草,“原来是你!你为何要背叛我?”萧渐深怒火中烧,气急之时,鲜血流得更加肆虐,瞧见他这副样子,叶浅草冷冷说道:“不为什么,如果太子殿下要怨恨,便只能怪宿命。如果太子殿下九年前没有来到大夏镇边大营,那所有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现在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虽然萧渐染不忍心杀死了,可我,却是丝毫没有任何顾虑的!”
萧渐深气得血吐得更快,冲着门口大叫:“来人,快来人!”
“你不要再叫了,他们都已经死了!”又是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却是陈深语。望着不住吐血的萧渐深,他的眼中掠起促狭的光,“太子殿下心胸不会如此狭小吧?竟然被叶姑娘的一席话说得吐血不止!其实王爷本也不忍对太子殿下动手,可谁让太子殿下竟对三王爷下毒呢?如若不是三王爷早藏有辟毒珠,岂不是会令你奸计得逞?好了,现在你什么都明白,就不要气得再吐血了吧?只不过是被我将你插入京城各处的势力拔除,还不会令你气成这副样子吧?”
“什么?”萧渐深听到这个消息,血吐得更加凶猛,陈深语怪笑一下,抬头望向萧渐染,见他望着萧渐深面有戚色,便收住笑容,正色道:“此处之事由属下处置,请王爷回避一下吧。”
萧渐染知晓他将做什么,眼中掠过一丝不忍,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反对的话,只是叹了口气,说:“你不要将事情做得太过决绝,因为……因为他毕竟是我大哥。”说罢似是不愿再面对这副情景,紧紧闭上眼睛匆匆走出房间,叶浅草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眼中痛苦之色一闪,也跟着掠了出去。
外面是个极大的庭院,在灯光之中,有种朦胧的感觉。叶浅草掠出房间之后,却见萧渐染正立于一座假山之上,夜晚的凉风拂起他的衣袂和长发,竟是那般的如天神般叫人不敢靠近,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初见之时的一幕,叶浅草看着萧渐染的身影,竟然看得呆住了。直至半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脚下轻轻一踮,便轻飘飘地跃到了假山之上,立于萧渐染的身边,淡淡道:“你还在为萧渐深的死而伤心么?”
“他毕竟是我大哥。”萧渐染没有回头,依然望着虚空的某处,沉沉地叹出一句。叶浅草听得这句话后,也叹了口气,却接着冷笑着说:“在我面前,你又为何要说这种话?恐怕一直以来最想除掉萧渐深的,便只有你吧?为了不让自己背上一个残害手足的骂名,便处处表现自己的为难,如今大局已定,对我,你也要撒谎么?”
“浅草!”萧渐染回过头来,眼睛灼灼地看着她,却只是叹了口气,又望向夜空中说道,“没错,我的确有着这样一种想法,只是浅草……好在你不是一个男儿,否则,我真的不知我会怎么对你……如今,知晓我是这样一个人之后,你……你还会爱着我么?”
叶浅草垂下头去,模糊的灯光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萧渐染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深呼一口气说:“既然这样,那……你走吧。”
“萧渐染,难道这次是你对我说离开么?”叶浅草蓦然抬起头来,望着萧渐染,唇边有着一丝怒意,“如此不信任我对你的感情,真正叫我寒心的便是如此!生在帝王家,自有许多身不由己,而我相信,天下有着你这么一个皇帝,也比赵铮和萧渐深要强了许多!如果你已决定担起天下这个重任,便让我,与你一起承担吧!”说着,她紧紧拉起萧渐染的手,转头看他,眼里是千山万水也无法阻隔的深情,萧渐染只觉心中激动难以抑制,也拉住叶浅草的手,坚决地说:“好,既然如此,这天下,便让我当作娶你的聘礼,从今以后,纵然海枯石烂,我萧渐染,与你叶浅草,也决不分离!”
叶浅草紧紧倚于萧渐染怀中,仰头看天,任星月的光辉尽数投于眼中,与其中的深情交相辉映,微微凉风之中,她轻启樱唇,朝天唱出了自己的心曲——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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