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两下，三下，一下又一下，最后，树终于倒下了，发出沉闷的一声。这是我七岁那年在山上砍树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明朗，还是会让我两眼湿润，鼻子发酸，喉咙哽咽。

七岁，是个天真无忧无虑的年龄，是个像天上飞行的鸟儿一样快乐的年龄，是在村庄的小路上放肆撒野的年龄。可我，却过早承担起家里的担子来。不是我想去承担，这个担子有点沉重，而是周围的环境使我这样做。

每天从学校回来，我把书包放在厨房切菜的案板上。然后，我挑个担子上山去。我要去砍柴。

村里的大人一看我肩膀上的担子就笑着对我说：又起砍柴呀！砍那么多把你家的房子都装满了。我对他们笑笑，没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是个腼腆的孩子，现在还是。

山上的树很多，一棵，两棵，三棵，我数不完。树太多了，我一辈子也数不完的，村里所有的老人也不能数清楚。

树多不意味我就能随便砍，举起手中的刀就劈。母亲经常跟我说，活的树不能砍，砍了他们他们会哭泣的。树像人一样有生命，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要砍只能砍那些死了的树，或者树上的干枝。

我记住了母亲的话。我奔走在山上，我在寻找没有生命的树，寻找那些干枯了的树枝。树虽然多，可要找到几棵死了的树不是容易的。树的生命力很强，他们不会轻易死去，他们要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向生命屈服。死了的树树叶开始变红，不再是绿色的。你只要站在山顶上，一眼望去就能看清哪些树死了，哪些树还在生机勃勃地生长着。

终于，我找到了一棵没生命的树，也就是一棵树叶全变红了的树。我兴奋了，我要把他砍下来。我举起我手中那把被我磨地发亮的刀向树干劈去。一刀下去，树没什么反应，只破了他一点点皮。我再一刀下去，刀吃到树干中间去了。我一刀又一刀下去，刀吃得越深。吃得越深，树开始摇晃起来，他开始倒下去了。我用劲全身的力气劈下去，终于，树向一边倒去。树叶接触到地面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我好象听到了树的哭泣声，那是他无奈的哭泣声。

树倒了，我开始劈树上的树枝。我把树枝一根根劈下来，再整理好。树枝处理完了，我再把树干一节一节砍下来。一棵树一般能砍成七八节。终于，树干被我处理完了。我把树枝和树干装进担子里去。

要装满满满一担子，一般要砍掉两三棵树。我砍了一棵树又接着砍另外一棵。终于，担子满了，我也该回家了。看到满满一担子柴，我全身有点舒坦，发酸的手臂也不酸了，全身又有了活力，好象我做完了一件艰难的事。其实对于七岁的我来说能砍满一担子柴也是件了不起的大事。

担子有点重，但我不怕，我一点点挑回家去。我累了就放下肩膀上的重担，坐在路边休息一会儿，喝几口从家门前那口井里打上来的清水。清水流遍我全身，好象一双少手的手抚摩我全身。我舒服极了。休息好了，再挑上担子上路。

从山上到家里那段路不远，但我要歇上好几回。

母亲看我砍了满满一担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那是一种幸福而又带有鼓励的笑。可母亲还是会对我说，下次不要砍那么多，看把你累的。我点点头，脸上也傻笑了起来。可下次我照样挑满满一担柴回家。

为了奖赏我，晚上母亲会煎一个鸡蛋给我吃。被煎得黄黄的鸡蛋，看了就让人流口水。鸡蛋在当时是不容易吃到的，可母亲还是会用这样奢侈的方式奖励我。我对母亲说我不吃鸡蛋。其实我是很喜欢吃的。母亲说，不吃也要吃，吃了对身体有好处，你看你每天那么劳累，吃了鸡蛋全身就有力了。于是我把鸡蛋全吃了。

一年下来，我不知道我吃了多少鸡蛋。我也不知道母亲多少次在我挑着担子回家时对我微笑过。

十一年过去了。我考上了大学。那是一个天大的消息。母亲的脸上露出了像春天般灿烂的笑。她笑得那么开心，我真想把她的笑定格在我头脑里，永生不流逝。每当我失落或者受到委屈时我就能看到那温暖的笑容。

走的那天，母亲对我说，到了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我点点头，迈出脚步就往前走，踏上了去远方的道路。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让你好象生活在梦幻里，像生活在童话里。可这样美丽的生活，我开始怀念过去那些艰难而又幸福的岁月。大城市里也有很多树，可我总感觉不到亲切。我不能用手去抚摩树皮，我只能远远地观看它们。在城市里，我只能看到站得端正的树，而在我的家乡，树可以随意地成长，有时几棵大松树缠绕在一起。那是一幅天然的景色。可美丽的城市里找不到这些天然景色。我有点失落。

学校后面有座山，山上有很多树，跟我童年时那些树一样，有绿绿的树叶，粗糙的树皮。一阵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好象一首美丽的歌曲，我陶醉在其中。我经常手拿一本书走到树林里去。在那里，我感觉回到了我童年的生活。七岁那年每次我走到山上时我能闻到树叶散发出来的那股独特的味道。现在我走进学校后面的那片树林，我又闻到了那味道。我开始兴奋开来。我坐在一块粗糙的石头上，我展开手中的书本。我的眼光在书本上飘来飘去。我的思绪进入了书本中的每一个文字中。突然，我的眼睛看不到书本上的字，我对周围的一切忘却了，我好象沉浸在一个遥远的空间里。我听到了砍树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一下又一下。最后，我听到了树倒下去的声音，听到了那沉闷的一声。哦，我又回到了我七岁那年砍树的时光。我睁开我的眼睛，一行小鸟从我眼前飞过，它们是那么的自由，快乐。一阵微风吹过，有几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落在我手中的书本上。我拣起那几片树叶，放在鼻子前。我深深一吸，我闻到了我久违的味道。我笑了。

很多个晚上，我从梦中醒来。因为我又梦到了那个砍柴的小孩。我又听到了那沉闷的声音。我回到了那段艰难而又快乐的岁月里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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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