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莹每天都要到村头儿的小山丘上去，全然不顾乡亲们的冷嘲热讽。小莹执著地向路的尽头望着，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和自信，她在等待他的出现。人们都说他不会回来了，但小莹却坚信他会回来。

小莹依然非常清晰地记得――就像刚刚发生一样，那天她背着猪草回来，在离家还很远的时候就看见家门口停着一辆草绿色的汽车。在这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小山村里，有汽车出现是一件极其不寻常的事情。第六感觉告诉她，似乎要发生点儿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把猪草扔在猪圈旁就径直地奔向后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失魂落魄。她跨进了屋，还没有弄懂是怎么回事儿，就听到父亲说，这是经工。父亲的手所指方向的尽头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那副银白色金属边儿的近视眼镜使小伙子散发着十足的书生气。对于来客应该说什么她是知道的，本来也是想说点儿什么的，但看到被父亲称作经工的小伙子后她却不能自控地跑向了里屋。在跨进屋的时候，她听到父亲说，这孩子。然后她感觉到经工非常友善的一笑，尽管没有看到但她还是肯定经工一定笑了。接着听到父亲说，山里的孩子不懂礼貌，经工别见怪。父亲的话音刚落，经工的声音就起来了。经工说，没关系。她从经工说这句话时与父亲的话之间几乎不存在的间隔中感觉到经工确实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她进到里屋后快速地拍打掉身上的泥土，正了正衣襟，擦掉脸上的汗水，然后梳理了一下头发。做完这些她认为该做的事儿后，她站在镜子前认真地照了照，觉得没什么问题之后走出了屋。

小莹已经想好了见到经工后说些什么。然而，眼前的一切却是她所料不及的――方才经工所坐的地方此时已是空空如也，而且父亲也不在了。这个突然的变故使她大失所望，她无力地坐在经工坐过的地方，沮丧地抬手搞乱了刚刚梳理过的整齐顺滑的头发。

此后，一切又一如既往了。父亲再也没提起过经工，好像根本就没来过这么一个人似的。但小莹却不能放下，几次想开口问问父亲，但终因女孩子的矜持而没能说出口。

小莹第一次有了心事。

知道经工的来历那是一个月以后了。那天午后，那辆草绿色的汽车又出现在村里，而且一待就是好几个月。这次来了好多人，当然有经工。经工他们天一亮就往山上跑，据说是再找金矿。乡亲们听说后都乐得合不拢嘴，说我们原来是守着金矿过穷日子。小莹这些日子也高兴得不得了，但她并不关心是不是真有金矿。

小莹总是打比平时多很多的猪草，然后总是在经工必过的那个路口歇息。当经工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小莹便背起猪草很吃力地向前走。其实对于山里长大的小莹来讲背那些猪草应该是不费什么力的，但她却显示出难以承受的样子。每当这时，经工总是紧跑几步抢下猪草背在自己身上。小莹则在心里为自己的“阴谋”得逞而窃喜。

有一次，经工又抢着背猪草时，小莹拒绝了。经工不解地说怎么啦？小莹说帮一时又帮不了一世。经工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帮一世。经工说这句话时有一层红晕从脸上掠过。这当然没有逃过小莹的眼睛，小莹当然也知道此时一个大小伙子的脸红意味着什么。

那次的对话让小莹幸福了好长时间。在幸福之余，小莹第一次认真地考虑它的可能性。这件事儿不太可能，小莹心里是清楚的。城里和山里相比就像天与壤一样，经工不可能甘心留在这里，回城是必然的。他的出现只不过是山上飘浮的一朵云彩而已，最终是要飘走的。

但经工的一番话使小莹心里那颗她有意压制已不使其发芽的种子重又发了芽，而且长势喜人。经工望着远处的山说，这里的成矿条件非常好，肯定蕴藏着丰富的金矿。我是搞地质的，这里有我存在的理由。

小莹之所以坚定地站在村头儿的小山丘上等待他的出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经工在野外普查工作结束后收队回城时只对自己一个人说的一句话。经工说，我会回来的。

小莹是相信的，但乡亲们不信。开始时乡亲们的言语还是友善的，乡亲们说，别等了，不会回来了，不要给个棒槌就当针。到后来话就有些不中听了，也许是小莹的固执使乡亲们感到了不快。乡亲们在背后笑小莹痴。

小莹依然故我地到小山丘上去等。终于有一天，那辆草绿色的汽车――此时的小莹已经知道那是地质队在野外常用的吉普车――出现在小莹视线的尽头。小莹飞快地跑下小山丘。

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小莹看到那人并不是经工，而是经工的同事古工。

古工来到小莹面前，神情凝重。古工双手抱着一个用红色丝绸掩盖着的小盒子。

因为这一带找矿前景不错，有进一步工作的必要，所以队上决定派人来与当地接洽下一步工作的事宜，就像当初经工第一次来你家一样。队上原本是派我来的，但经工主动提出要来。我不知道经工为什么非得要来。非常不幸的是半路出了车祸……

当砰地一声巨响响起的时候，经工正在欣赏车窗外的山色。当他弄明白是出了车祸的时候，车已经悬在路边儿了。他透过车窗向下看，下面是犹如万丈深渊的山谷。司乘人员在经过片刻的惊慌之后，开始组织车上的乘客紧急撤离。当人们站到山路上的时候，仍惊魂未定。人们再看那辆车的时候，那车的车头已高高扬起，倾斜在那里，就像一枚准备就绪的等待发射的导弹。就在大家都认为那辆悬在路边儿的车马上就坠入山谷的时候，突然车里传出一阵孩子的哭声。那孩子的哭声是那么的稚嫩，是那么的无辜。随着那孩子的哭声一阵儿高过一阵儿，那辆车倾斜的角度也越来越大，就像徐徐升起的自卸车的车斗儿。人们清醒地意识到孩子的生命命悬一线。这个时候，经工冲了上去。经工小心翼翼地在车厢内爬来爬去，最后在一个座椅下找到了那个孩子。当经工把孩子从车窗送出来的瞬间，一直悬于路边儿的车轰然一声掉下了山谷。一股土黄色的浓烟冲天而起，同时一阵轰轰隆隆的声音从山谷中窜了出来。过后，山谷里悄无声息，一片寂静，只有那个孩子的哭声在山谷上回荡。

经工留下遗言，要求把他葬在你们村北的山坡上。他说他要看着这里生出金子来。我看得出，他还要说点儿什么的，可还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小莹听完古工的讲述，眼里并没有泪水，只是抱着经工的骨灰盒喃喃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小莹按照经工的遗愿把他的骨灰埋在了村北的山坡上。小莹站在坟前，向前看去，经工足迹踏遍的那片山峦一览无遗地尽收眼底。太阳的余辉轻抚着那片山峦，使得那片山峦神采奕奕，向空中散发着金子般的光茫。小莹在心里默念着，经工，放心吧，我相信你的汗水不会白流的。小莹的视线无意识地向下稍稍移动了一下，惊奇地发现从这里可以异常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家。一直滴泪未掉的小莹突然泪如雨下。

经工走了，有人开始理直气壮地给小莹提亲。小莹总是拒绝。人们不可理解。有人问，经工已经走了，还等什么呢？小莹说，我在等与经工在另一个世界里相聚。

2006-7-9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