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胡老三开始老去。人的一生总要老去，这是规律，法则，不容人去改变。可胡老三四十岁就开始老去，有点太早。都说人到了六十岁才老去，记忆力和判断力，反应能力才会渐渐消失。两者相差有二十年，确实大了点。

发现胡老三开始老去是在一个上午。那天我蹲在我家屋前的树下喝稀饭，这时胡老三从我家门前走过。我叫了他一声，声音是有点小，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以为是我的声音太小了，我于是大声叫了他一声。他才转过他那张变形的脸来。他的脸与其说是一张脸，不如说是个蜜蜂窝，没一点光泽，血色也没有。我心里起了一层疙瘩，我想天底下竟然有这样一个人。

脸很麻木外，他的眼睛也是浑浊的，像我家门前那条水沟里的水一样。如果他的眼珠子不转动，你或许不能想象出那是人的眼睛。你会把他的眼睛想成一条死鱼或者死狗的眼睛，说成是死人的眼睛也行。

他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没一点表情，呆滞得很。他什么话都说，也不问问我叫他干什么，又把脸转过去了。他继续朝前走去，肩膀上扛一把铁锹。铁锹都生锈了，褐色的。

那一刻，在我头脑里，我断定胡老三开始老了。当想到这一切时，我心上一阵阵发冷。想不到人老得这么快，让我担心起自己的身体来。

九十年代的胡老三二十多岁，是人最辉煌也最有活力的年龄。那时的胡老三在村里可风光了，他有力气，做事也能干。村前有他几母田地，他一大早就起来赶着那头跟他一样有活力的黄牛去田里。他走在后面，牛在前面走得飞快，好象在进行一场比赛似的。他把田地弄地平平整整，好象晒谷场一样平整。播下了种，他一有空闲就扛那把被他磨得发亮的铁锹到田里去巡视一番。看到脚下的禾苗长得那么好，绿油油的，比别人家的好上几倍，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夏天到了，到了收获季节，他种的稻子总是让人感觉比别人家的好，黄黄的，太阳一照发出闪亮的光来。

因为他有能力，村里大部分人都推举他组村长。看那么多人支持自己，胡老三也欣然答应了。他在会上还发誓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让村里每个人过上好的日子。

在他当村长那些年，他还的确为村里做了几件象样的大事，村里人都夸他有能力。

有能力，又有头脑，找老婆就不难了。特别是在农村，找到一个有能力的丈夫那是一辈子的幸福呀！当时喜欢他的女孩子可多了，排起来也有十几米。可他一个都看不上，其中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有的女孩一看到他就对他抛眉眼，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可他昂头挺胸，眼睛直射，看都不看人家一眼。这样一来，别的女孩也就没兴趣去看他了。

没女孩看他，胡老三反而急了。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走在天上的人，突然有一天把他跑到地上来，他肯定是受不了的。他脸上开始出现焦虑，走路也不在昂首挺胸了。

只要有实力，终究是能成功的。他也一样，找个老婆肯定是不难的。最后，他跟隔壁村的陈美满结婚了。陈美满是个漂亮的女孩，跟胡老三挺配的。当两个人走在一起去田里干活时，路过的人都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听别人这样夸自己，两个人都露出幸福的笑容来。

结婚第三年，胡老三就当了爸爸，陈美满帮他生了一个胖儿子。他给儿子娶了一个叫胡满斗的名字。从那天起，三个人过上了美满的小日子。村里人都说他们真是幸福的一家呀！

儿子一天天长大，生活在一天天好起来。胡老三脸上的笑容照样一直灿烂下去。

可到了2000年，全社会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村里的年轻人都到外面去打工，有的一年下来能赚上几千块。胡老三多次思考后也想出去，可他担任村长的职务，脱不开身。陈美满看别人家都盖起了楼房，而自己家还是几年前那栋瓦房，心里难免有点失落。尽管丈夫担任村长，可现在时代不同了，村长这位置是个闲职，一年下来没几件象样的事。最重要的是没钱，一年才五百块钱工资。五百块钱能起什么作用呀！于是她跟胡老三建议她要去外面打工。

听到这个建议，胡老三心里复杂得很，他不想妻子到外面去。妻子走了，家里哪像个家呀！他反对，他说，你走了家也就没家的气息了。可妻子也坚持自己的说法，你自己不去赚钱难道还不让我去吗？你看别人家都去外面了，就你呆在这里天天闲着，这算什么事呀！

没办法，只能让妻子去了。那天，胡老三送妻子到车站，一路上嘱咐到了外面要怎样。

看到妻子远去的背影，胡老三心里很不是滋味。

妻子走了，家里只剩下儿子了。妻子走了，胡老三的生活变得也不那么有顺序了，不知道一天下来到底要干什么。

让人最难以想到的是，两年后，也就是2002年，妻子陈美满竟然提出要跟胡老三离婚。原因是陈美满在外面被一个有钱的老板包了，从此她要生活在外面了，过起富裕的日子来。陈美满还说每年给他和儿子寄几千块钱回来。听到这个消息，胡老三蒙了，他全身的骨头都软了。他坐在椅子上，真想哭。

没过几天，胡老三就把离婚手续办好了。他知道除了这样做没其他好的选择了。陈美满的性格很倔强，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改变。当初她要出去打工就是如此固执，坚定。

从那一年起，胡老三辞去了村长的职务。他说他不想干了，他觉得没什么意思。村长的职务最后由村里六十岁的胡大山担任。

什么都没有了，妻子没了，生活还有什么颜色。村里人知道他家发生这样意想不到事，都用惊异的眼光看他。从那时起，胡老三干活再也没那么有劲了，村前那几块地他也没那么卖力去伺候了。有时看着杂草疯长也不去处理一下。村里人都说胡老三变了，变得不认识了。

儿子因为初中没考上高中，像村里大多数孩子一样走上了打工的道路。让胡老三又一次伤心的是儿子在外面不好好干活，竟然偷厂里的东西去卖。身上一有钱就吃喝，还去赌。没钱了就跟那些小混混去做坏事。

家里只剩胡老三一个人，屋子里的空气没一点新鲜感，总有一股让人窒息的味道。

孤独的一个人，胡老三学会了喝酒，他经常跑到村子中心的小买部去买酒。他一个人坐在屋子前的树下，看着太阳升起，听着树上的鸟叫声，把酒一点点灌入肚子里去，有时一直喝到太阳下山，喝到黄昏来临。

胡老三的生活开始潦倒了。以前妻子会给他寄钱过来，可现在钱也不寄了，消息也没有了。

胡老三空闲时就在村里瞎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转什么，能看到什么。时间一长，别人也习惯了他的瞎转，看了当没看到一样，有时只以一笑了之。

当黄昏来临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坐在树底下朝一个方向看。别人不到他能看到什么，难道他在期望什么吗？

人老了，真的有点可怕。特别是一个人不该老的时候老了，那才是真正的可怕。胡老三就是这样子一个人。

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6-12-11 16:57:4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