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忙中，大哥闪了腰。大哥是在扛打谷机的时候闪了腰。闪了腰的大哥只是半个大哥了。在村里，人人都说腰坏了的人只是半个人，不再完全了，跟村子里那些残疾人没什么大的区别。

母亲哭了，他为闪了腰的大哥哭泣，为突然间变成半个人的大哥哭泣。母亲的身体一颤一颤，像犯了羊角风似的，伤心得很。我想过去安慰母亲几句，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只看着母亲的身子在我眼前颤抖着。我低下头，叹了口气。

闪了腰的大哥脸上很痛苦，脸都变形了，皮肤都缩在一起。我知道是身上的疼痛促成的。我过去，握住大哥的手。大哥的手很冰凉，像一块坚冰似的。我没说话，我只用深情的眼睛看着大哥。我知道大哥能从我的眼神里看出我在鼓励他，要他坚持下去。大哥对我笑了笑，笑得很开朗。我知道大哥想开了，他把身上的痛苦看淡了，把人生看宽广了。

闪了腰的大哥每天都要吃药。药很难吃，但都是好药。真可谓是苦药利于病呀！每吃一口，大哥脸上就露出难堪的脸色来，好像有人在用鞭子抽打他，在用被烧红的铁块烙他。药太难吃了，可大哥把痛苦忍在肚子里，把泪水吞回去。大哥一口又一口吃药。吃完了，大哥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好像在说，你看，我都吃完了。我和母亲都笑了，为大哥这么懂事而微笑。

大哥的腰好些了，能在屋子前的草坪上来回走动。母亲叫他在屋子前的树底下休息，看看书，等身子好得能自由活动了再干点轻活。可大哥不同意，他不想整天坐在栗子树下无事可做。他说现在正是农忙时节，正需要人呢。他说他要下地干活。母亲一听，急了，她说，你身子正好，怎么能就下地呢，万一出现个意外怎么办，不能，等身子全好了再下。母亲这次态度很坚决。大哥看母亲真的很认真，也就不再勉强。

可没过两天，大哥又在母亲面前提出要下地。大哥说他坐在树下一点树也看不进，他一听到村前稻田里打谷机的响声和人们干活干得起劲时发出的吆喝声就看不进书了。母亲看着大哥，没说话。母亲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吃饭。我知道母亲在想问题，想是否要让大哥下地干活。大哥在母亲旁边不停地说他要下地。他还活动了几下筋骨，说他身子全好了，腰也不痛了。其实母亲知道大哥的腰是有痛的，没痛才怪呢。村里的胡大狗因为闪了腰休息了一个月，可大哥一个星期还没休息到，能不痛吗？即使他不痛母亲的心也是痛的呀！大哥是母亲的亲骨肉呀！因为拗不过大哥，没办法，只能让他再下地干活。但下地前有个条件，就是大哥只干些轻点的活，重的活由我和母亲两个人包了。大哥答应了。

大哥干活还是那么卖力，把活揽到自己手下，干得真起劲呀！好像他的腰没一点事，好像他现在不是半个人，而是个全人了。母亲叫他干慢点，没那么卖力。大哥口头上答应，行动上却一点不落后。

大哥干活真是一把好手，挖土或者用铁锹铲土时只要一用力就能铲出一大块土块来。如果哪个女孩娶了他真的是有福了。村里的人都这样说。大哥一听别人这样夸他，他就笑起来。大哥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脸上的皮肤也舒展开来了。

因为劳动过度，大哥的腰又犯起了毛病。每个晚上，当大哥躺在床上时，我就能听到他难受的叫声。声音很小，像蚊子发出来的，但睡在另一头的我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我问大哥怎么了，他说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

第二天，我把大哥晚上痛得发出声音来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很担心，她要大哥去医院看看。大哥说没事，只要以后注意点就行了。经大哥这样轻描淡写一番母亲也没太放在心上，说以后少做点重活。

大哥做农活是把好说，可读书不是很行，在班里排名一般在中等偏下。初中毕业了，大哥没考上高中。母亲说要让他再复读一年，看看有没有希望。母亲知道农村的孩子只有读书才能有出息。可大哥却说，他不想再读了，即使读了也考不上的，而且还浪费一大笔学费，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实力。他说他要到外面去赚钱。村里很多没考上高中的孩子都去外面赚钱了，大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母亲知道大哥这是借口，他只想减轻家里的负担而已。

没办法，只能让大哥去外面赚钱了。

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和母亲把大哥送到村前的桥上。那是一座失修已久的桥，桥面都破烂不堪了，但村里的大大小小如果要走出村庄还是要靠它的。

大哥哭了，在他转过身走在桥面上的那一刻哭了。尽管他背对着我们，但我们的心还是能清楚得感觉到他的眼泪。母亲也哭了，我没哭。我把眼泪吞进肚子里。我在心里祝福大哥一路平安。

大哥就这样离开了村庄，他在桥的另一端消失了。

那个晚上，我梦见了大哥，大哥蜷缩着身子，他嘴里发出难受的声音。那是因为腰痛发出来的。我走到他跟前，我想安慰他。可当我伸出手想把大哥拉起来的时候，我醒了。醒来的那一刻，我感觉到全身冰凉，冰凉。我知道我想大哥了。

外面打工的大哥经常打电话回来。电话里，大哥很高兴，把外面的好事全说给母亲听，而不好的事一件也不说。母亲问大哥的腰还痛不痛了。大哥说不痛了，他说他在外面的生活很好，叫我们不要牵挂，叫我们吃好点，不要亏待了自己。

一次，村里一个到外面打工的小伙子回来告诉母亲，原来大哥的腰一直没怎么好。一到下雨天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大哥的腰就痛。好几次因为痛得受不了，竟然在地上打滚，脸都变形了。其痛苦状难以描述。那人一边说一边摇头。那人还说大哥在外面很省，每个月把赚来的钱寄回家，而自己的时候吃得很寡淡。母亲哭了。母亲的身体又颤抖起来。

那晚，我失眠了。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在想大哥这些年来是怎样走过来的。我想起了大哥闪了腰那年的点点滴滴。想着想着，眼泪爬满了我的脸膛，像一只虫子一样一直往嘴角边爬去，再爬到脖子和心里。

那晚，我又在心里祝福大哥在外面平安，好人有好报。





本文已被编辑[暖玉]于2006-12-20 15:12:0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