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离乱之城——殷离篇郁容秋

发表于-2006年12月29日 中午1:25评论-1条

外城破了。

在这乱世之中,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如此之事。攻城、破城、屠城,每天都会上演,本也不值得多关心。只是,此番破的却是恒城,生于斯,长于斯的恒城。

况且,我还是恒城城主的女儿。殷离。

艳名满天下的殷离。

皇室早已势微,整片天下俨然已成分崩离析之境,各方割据势力俱已占地为王,惟有少数城池尚自忠于朝廷。恒城便是其中一座。

早于五年之前,皇室另一支脉,开国之君高祖四子秦王嫡系子孙成泰侯便自封地拥兵,率先举起反旗,高喊“清君侧”口号,在乱世之中得到各势力的强烈反应,不出三月,便迅速攻下十几座城池,对朝廷构成极大威胁。自始之时,朝廷才对这一军力加以重视,正欲加兵围剿之时,无奈成泰侯大势已然形成,朝廷之军常年荒废,首战几乎全军覆灭。经这一战之后,成泰侯威名远播,天下能人志士早已对朝廷不满,便纷纷投于其麾下。至尽日之时,成泰侯所拥之城池,竟比朝廷还要多上数倍,而成泰侯也已在洛阳称帝,是为楚帝。

朝廷真正有着控制权的城池,便只有恒城、云城及景城三座,这三座城池因兵力实乃雄厚,故五年之内君能在大乱之中得以保全。而今日,外城却破了。

一串眼泪自我的脸颊滑了下来。外城虽破,仍有内城。深深庭院之中,丝毫不能闻见一点户外所有,望着满园鲜花,想着城上士兵浴血奋战,自己却不能施以援手,想至如此,忽觉心中怆然,一行眼泪便落了下来,一直滴入泥土,再无声息。

忽听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我回头望去,却见是贴身丫鬟杏儿,在这城破之时,却是满脸喜色,瞧见我回头来,兴奋叫道:“郡主可知杏儿给郡主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瞧见她脸上的喜色,我心中暗叹一声,不由微怒道:“外面仗打得正自激烈,,你难道便一点也不着急么?”

“郡主不知道么?”杏儿一脸诧异,“楚国大将军玄羽本已攻破外城,却在攻内城之时伤亡惨重,不得不退兵,现在大概已将兵力退回楚国去了。”然后又笑道:“本来就是,有郁公子在,恒城永远也不会被玄羽攻破,纵使攻破外城,也是根本没一点影响!”

我一惊,脸上旋即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叹道:“若玄羽真无如此本事那便真的极好!只是杏儿,你要带给我的好消息,难道便是这个么?”

“当然不是!”杏儿叫了出来,“相比另一件事来,这件事又算得了什么?我要告诉郡主的却是,他来见郡主了!”

“什么?他……”我又一惊,还未将这话说完,便见回廊深处缓缓行来一人,一袭青衣,浑身似出鞘宝剑般,焕发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我姿容已是天下无双,见着他之时却仍是没来由自心底涌上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竟不敢看他,赶紧低下头去,连耳根也微微红了起来。杏儿抿嘴一笑,便垂头离去,自那青衣少年身边掠过之后,才抬头向他望去,眼里尽是掩不住的钦慕。

青衣少年似是没有任何感觉,依然笔直向我行来。见着我低头,英俊无俦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说:“离儿在赏花么?”

他的声音清朗无比,听着这声音,我便觉更加紧张起来,连手脚也不知该如何放,只好将手搭于一支花上,点头道:“是啊,郁大哥今日怎有空来看我,不用打战了么?”

他是我爹、恒城城主的义子郁青城。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因郁青城武功见识均出凡拔俗,且脾性颇对他胃口,便认其为义子。他听得我之话,笑着:“这些天玄羽已然撤走,所以也不用费多少精力来守恒城。而此番来找离儿你,却是受城主所托。近日三城之中,只有云城最为安全,所以城主早已联络好云城之主,要离儿你去云城避祸。”

我垂着的眼中掠过一道黯然,却因被浓密的睫毛遮掩,不曾被他看到。深吸一口气,竟发觉声音也微微颤了起来:“你……你难道便为这,才来看我的么?”

“当然是的。”他点头,看到我身子微微颤抖,赶紧向前一步,扶住我的肩,急急问道,“离儿你怎么了,莫非是有何不舒服?”

我心中叹气,正待摇头时,却忽觉自他手掌落处,有种奇怪的感觉向心里袭去,不由唇边滑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笑容,脚下一软,身子略略一倾,似是便要倒下去的模样。他更为着急,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声音焦急而关切:“离儿,离儿你怎么了?”

我不答,却更紧地向他怀中倒去,贴着他宽厚的胸膛,几乎都能闻见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似与我的心弦齐鸣。正自陶醉于这种幸福之中,却不知幸福如此短暂。他忽然将我轻轻推离怀抱,淡淡说:“离儿,别闹了。”

知晓他已知自己的图谋,我不由大窘,脸上飞上两朵红云,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冰冷而疏离,这种冷漠如刀子一般划破我的心,我不由有种莫名的气愤,望着他没有丝毫感情的脸,冷冷道:“你认为这都是我的闹剧么?”

他一愣,却没有说话。而此刻我的心中,却似有着火焰在燃烧,几乎便要灼透我的胸膛,逼得我将所有的话语都欲要一吐为快的好,看着他依然冷漠的脸,我的怒气消失,苦苦一笑:“你难道,连话也不想听我说么?”

我的心事,他终是不明白。自他十二岁,我十岁之时,他被我爹收为义子之后,在他心中,我便一直是个不懂事的妹妹,恃宠而骄,丝毫不体谅父母的苦心。时至今日,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仍是没有丝毫改变吧?心中暗叹一声,正欲将全数心事倾泻而出时,他却伸出手掌,轻轻按于我的肩上,眉宇间有着一道淡淡的苦楚,微叹一声,说:“离儿,你这是何苦?”

我蓦然抬起头来看他,眼中掩不住深深的惊异。他明白,原来他什么都明白!我的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是舒心还是失落。我的心意,他都明白,却为何,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来?

五味陈杂,只化作一声叹息。他望着我,眼里伸处有淡淡的怜悯。这些怜悯如同利刃般刺伤我,我是殷离,被万人捧于手心的殷离,却为何要受这种施舍似的怜悯?深吸一口气,我再度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波澜不惊,淡淡道:“何时动身?”

他似是已知晓我会问出这个问题,很快便答道:“明日辰时,你我扮作逃难的兄妹,经易容之后,便前往云城。”

这一定是他的主意。以我与他的面容,若不易容,必是会一路坎坷。我点头,心中却忍不住有些荒凉,只因,他在回答我这个问话之时,语气中有种隐隐的轻松,似是丝毫也不愿,提起那个令彼此尴尬的话题。

次日辰时,我与他已立于恒城城外。经过易容,几乎都认不出彼此,似乎昨日的谈话没有发生,今日与他相视时,看着易容后的模样,我与他都是毫无芥蒂地一笑。只不过,我是强作镇静,而他,却是真的没有在乎。不愧是郁青城,我心中暗叹一声,便跟于他的身后向南走去。

一路之上他对我颇为照料,似是真的兄妹一般,也许这只是他的极限,待我如亲妹,却已是自小便形成的习惯。而我,却也只能如妹子一般,受着他的关护,不敢再说任何一句逾越之话。混在无数避乱的难民之中,不出一日,云城便已能隐约见到轮廓。我抬头望他,他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似是完成一个任务般,我心中酸楚,难道只是将我送至云城,他便会毫无牵挂地离去么?

忐忑之时转头问他这个问题,他听了之后,转头朝我笑道:“自是不会。将你送至云城之后,我还会在此陪你三日,待你将云城熟悉之中,我便会离去。”

他的笑容真是好看,和煦如春风,纵是已看了八年之久,仍是深深陶醉。恍惚之时,我喃喃道:“若不是我三日之后对云城仍不熟悉,你会留下来陪我么?”

他失笑,转过头来,声音中有些许责怪:“离儿怎能如此任性?三日已是城主给我的大限,玄羽仍对恒城虎视眈眈,在此危难之际,我又怎可离开恒城?”

我只得点头,在他心中,我终是不如恒城,只是,若有朝一日,我也陷入无比危险之境地时,他会不会抛却一切来救我?如此想着,心中便跃起一个念头,几乎便欲置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可仍在浮想联翩之时,他已伸手来拉住我的袖子,说:“离儿,进城去吧。”

我黯然,他竟然不肯拉我手,却只拉我的袖子,在他的一生之中,会否有那样一个女子,能令他不顾一切与她执手谐老?他见我不动,轩眉轻轻一皱,催促道:“离儿?”

我反应过来,慌忙跟了上去。云城与恒城规模相似,守城士兵正细心查检往来百姓的户籍文件,他将我爹的亲手书信递上去时,那士兵立时恭敬道:“原来是郁公子与殷郡主,小人早奉城主之命将软轿与马匹备好,这就命人护送到城主府内!”然而眼睛的余光却不由看我,眼神由希冀变得失望,我暗笑,满脸易容药物的我,又岂是平日那堪称艳绝天下的殷离?

走入城中,果见软轿与骏马正在里面等待,云城是三城之中唯一未受过战火之苦的城池,也成了恒城与景城难民的避处,纵使乱世之中,自小轿之外望去,仍是熙熙攘攘,丝毫不减盛世之风。情不自禁,我又望向了他,他骑于高头大马之上,正与旁边士兵谈笑风生,清亮的眼中有着令日月的光芒也遮掩不住的神采飞扬,该是谈着我不懂的经世济国之道理吧?毕竟我殷离,也只是一个乱世之中只知弄弄琴棋书画的弱质女流。

不多时,软轿便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声音自轿外传来:“离儿,城主府到了,下轿吧。”

我掀开轿帘往外瞧了一眼,见府门口立着一位豪气干云的中年武将,想来便是云城城主;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位翠衣少女,相貌清秀无比,却不知是何身份。正欲下轿之时,忽然觉起爹说过云城城主也有一位女儿,名唤林雪儿,莫非便是她?

下得轿来,云城城主和那少女俱迎了上来,我和郁青城向他行了晚辈之礼后,他便拉过身边少女,热情笑道:“这是我的女儿林雪儿,与离儿你年纪相当,相信你们必会成为极好的朋友。”

她果然是林雪儿。我还未向她招呼,她便已冲我笑道:“殷姑娘长途跋涉而来,还未丝毫歇息,料想必是劳累得很,爹又为何要行这诸多繁文缛节?不如先为殷姑娘和郁公子接风洗尘,再做这许多安排,爹认为怎样?”

一席话令得我对她刮目相看。同是一城郡主,这少女的见识却显见比我强得多,我不由抬头再度将她深深看了一眼,见她眼中灵光闪动,果然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子。还未答话,云城城主便拍头道:“我怎生竟忘了这回事,多亏雪儿提醒!既是如此,那便由雪儿你陪离儿去收拾一下,我和青城一同便可。”

我和郁青城慌忙道谢。正欲跟林雪儿一道走时,她却忽然转过头来,望向郁青城,笑语盈盈:“听闻郁公子武艺出众,不知何时雪儿能有荣幸与郁公子切磋一下?”

郁青城眼中神光一闪,似是诧异于林雪儿这纤纤弱女也会武功,却仍是点了点头,道:“我这三日之内随时都有空,但凭林小姐任选时间。”

林雪儿又是一笑,却没再跟他说话,而是执住我的手,说:“离儿,你初来乍到,不如这几日我便陪你到云城中看看,如何?”

我含笑点头,心里却扬起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似是反感林雪儿的存在。郁青城眼中那丝神色的变化,自然没漏过我的眼睛,可是,这种神情,八年以来我也从未见过,尤其是随着及笄之后与他见面次数的锐减,更是发觉他眼中对我八年如一日不变的眼神。

难道,此次来到云城,是我噩梦的开始?

初至一个陌生至极的地方,虽住处仍如在恒城之时般舒适,却整晚反侧。无数往事如潮水一般向我袭来,在我脑中形成一幅一幅流动的图画,离开恒城,却来云城避祸,是否便代表我已抛弃身为郡主的职责,而如缩头乌龟一般潜入这暂且安全的一隅?

如此想着,却又想起林雪儿来,与我是一般的身份,却似在云城之中有着极高的影响,纵使云城城主,似是也对她言听计从。她无疑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而有着如此玲珑之心,对郁青城,会不会有任何觊觎之心呢?

想至这里,不由全身一个激灵。自是更加浮想联翩,无法安寐,在心中想着对策,却是感到无一丝胜算。比不过林雪儿自不用说,而他对我,又何曾有过一丝兄妹之外的情意。

一夜无眠。好不容易捱得天明,便如释重负般自床上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肿成老大,纵是抹上厚厚脂粉,也掩不住满脸憔悴。精神恍惚行出房中,便见他正往大厅走去,见我如此脸色,皱眉急道:“离儿昨夜睡得不好么?”

我抬头看他。不愧是习武之人,无论何时都能似如此般神采飞扬,不愿让他看出我失眠的原因,我垂下头去,微微点了点头。他轻叹一声,将手放于我肩上,语气中满是安慰:“离儿放心,只要在云城之中多待几日,自是会习惯此处所有。而此时,便让我们先去见林伯父与林姑娘,再让林姑娘带我们熟悉一下云城吧。”

我又是点头。心里却是庆幸他没有看穿我的心事。两人来到大厅之后,一身便服的云城城主正在餐桌之旁,见我们步入大厅,便站起来朝我们笑道:“我已向青城打听得离儿你的口味,不知这顿早餐可合你胃口?”然后笑容变得诧异,惊道:“离儿你昨晚没睡好么?”

我赶紧一笑:“谢林伯父的关心,只不过初来云城,还未适应罢了。”抬眼见整个大厅只有他一人,不见林雪儿,疑惑道:“雪儿还未出来么?”

他一拍自己的头,笑道:“我倒忘向你们说了,昨天夜里雪儿一位知交前来拜访,现今两人已去城郊琅琊山中叙旧去了,料想今晚两人才会回来。今日用完早餐之后,便要几个下人陪你们到云城中看看如何?”

听得林雪儿不在,我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正待拒绝他的好意之时,一旁的郁青城已笑着说道:“不用劳烦林伯父,我与离儿一同到城中逛逛即可。”

既他已将这话说了出来,我也不再拒绝。三人坐于饭桌之上,果见餐桌上之早点,多是我在家中所食之物,想起与他已有几年未同桌用过餐,他却对我口味如此了解,心中自是百般甜蜜涌起。

终于将早餐用完,向云城城主告别之后,我便与他走出城主府。立于街前,非是没有注意四面八方注向我的眼神,终因熟视无睹,倒也不觉丝毫不自在。只是,纵得千万人青睐,却是无他注目,又有何意义?正自暗叹之时,他转头笑道:“昨日到城主府之时,曾自一片桃林经过,离儿可有印象?”

经他一说,我便也记起。昨日自轿中,已见云城城西好大一片桃林,在此三月之时,桃花开得烂漫无比。而自林中,却似隐约闻见一阵清越的箫声,吹箫之人技艺极高,当时虽有心探访,却无时间,此时听他提醒,也不觉兴趣盎然,笑道:“郁大哥莫非想去那片桃林么?”

他点头,可是眼中却忽的扬起一阵奇怪至极的神色,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我疑惑望向他,在我印象之中,他还从未有任何一刻,在与人说话之时走神。看到我的表情,他似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拍拍我肩说:“那是自然,在这乱世之中好不容易觅得如此美景,又怎能不去观赏一番?”说罢便提脚走去,我带着满腔不解,也慌忙跟了上去。

满目俱是粉色,这淡淡的颜色充斥着眼睛,竟连看到的所有事物也是一片淡粉。熏香扑鼻,整片桃林之中蜂蝶乱舞。自战乱以来,我还从未见过如此美景,当下便陶醉其中,贪婪欣赏这难得之景。而身边之人却似心不在焉一般,眼睛也是闪烁不定地搜寻何物的样子,偶尔触触花瓣,却是心神不宁地将花瓣捻碎。

不知他究竟有何心事,纵使猜,也是猜不透彻。但见得他如此糟蹋这些娇艳的花儿,心中却是不忍,拉拉他的袖子,埋怨道:“你在干什么,为何要捏碎如此多的花瓣?”

他竟然一惊。迷惘的眼也在此时清明起来,冲我微微一笑,说:“方才想起一些事情,所以才会有此动作,还望离儿——”说到此处之时,话音忽然顿住,神情也变得奇怪非常,我疑惑之时,又听到耳边传来昨日那般的箫声,抬头看他,见他一副凝神细听的模样,便知他也对这箫声十分在意。正对发现这彼此相同注目之事略感欣慰时,他忽的在我肩头轻拍,说:“离儿再此等我,休要离开!”脚下便轻轻一点,身形纵起,竟是朝那箫声传来之处飞去。我反应过来要唤他,他已消失于桃林深处,再不见踪影。

我不觉有些黯然。这吹箫之人是谁,竟令得他这般期望见到他,而他先前魂不守舍,是否也是因欲见着那人之故?疑惑之时,也不由举步向那箫声走去,在桃林之中穿行,无数透明纤弱的花瓣轻扬我身,我却浑然未觉。行得半晌,觉箫声渐近之时,那箫声却蓦地停止。我如失去方向感的飞鸟,伫于桃林之中,不知去处。

也不知在桃林之中等了多久,终于又闻得那箫声,却已不如以往闻之那般清越,此番如注入无限感情一般,变得婉转无比。纵使一向习筝,于箫并无多大研究,此番也能听出这吹箫之人是一个女子。只是为何在那一番停顿之后,奏出的曲子,曲风竟会如此迥异?心头涌上浓浓不安,脚步加快,几乎便使踉跄跑着向那边行去,终于隐约见到他青色的身影,跑得更快,却蓦然停止,如被定身般不能动弹半分。

如此呆呆望着那方向片刻,身子终于抑制不住,微微颤抖。只因,在那一刻,见着他身侧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年华正韶,相貌并不十分美丽,却有一种飘逸如仙的脱俗,纤纤玉指在那玉箫之上灵活变动,曲子从中而出。而更让我震惊与心碎的,却是他的眼睛。望着身侧女子,满是爱怜与珍惜,似是惧怕稍稍将视线移离,她便会在他之前消失一般。

这般的眼神,只有我在梦中才见他显露过,八年以来,还从未有过任何一位女子,能令他用这种眼神加以注视,相比之下,见着林雪儿时神色的划过,只不过是与皎皎明月之光比较下的萤火。一阵刺痛向心里涌去,我蹲下身,将头深深埋于双膝之中,眼泪簌簌落于尘土之中。

只觉天地间一片混沌。然而混沌之中,他的声音却是那般清晰划破所有障碍向我袭来,同样也是我从未听闻的柔和至极:“叶颜姑娘的箫艺,果然已达炉火纯青之境,真叫郁某好生佩服!”

叶颜,原来她叫叶颜!可是为何他对她说的话是那般客气,语气却是叫我“离儿”这般亲密的称呼之时,也永远比不上的温柔?又有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我再也无法停顿此处,听得他向别的女子,用如此语气说话,站直身来,便迅速向桃林深处奔去。无数桃枝自我脸上、身上划过,发出簌簌的响声,身后似乎传来他的声音,却又模糊不清,而他,终是没有追出来,见着我这番在疯狂溃逃之时,被桃枝划的遍体鳞伤。

终是无法再逗留,我失魂落魄回到城主府没,不顾一路之上诧异的眼神,便将自己关于小屋之中。紧闭房门,我坐于镜前,望着镜中之人的倾国容颜,手指自上轻轻划过,心中叹息,不住自问:如此绝色,又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对他早已情根深种,他却为何会将从未对我注目的眼睛,去深深凝视那姿色容貌俱不如我、萍水相逢的、叫叶颜的吹箫女子?

再掩不住心中的无限哀怜,长袖一甩,镜前所有物事便悉数被我拂至地上,看着满地的支离破碎,心里有着一种莫名的快感,旋即却又一阵无法描述的心痛在五脏六腑之中蔓延,勉强止住的眼泪终于冲破堤防,再度泉涌而出。

也不知拥被抽泣了多久,神志渐渐模糊,竟昏睡过去。朦胧之中,忽觉有人轻触我的肩头,熟悉的触感,令我初初以为是他,来不及掩去满脸泪痕,便蓦然抬起头来,却是林雪儿。此番见着这原先被我视为情敌的少女,一切戒心破除,便扑入她怀中微微啜泣起来,瞧见我如此,聪明如她,显然已知我所有心事。一边轻抚我肩头,一边轻声宽慰。

忽听门外有人轻唤她的名字,声音中也是蕴着无限深情。林雪儿听得这声音,在我耳边轻轻道:“离儿不要再哭,否则叫萧大哥看着,可是会将大家闺秀的脸面丢尽哦!”

她说的自是小儿女俏皮之言,可不知为何,我却总觉得她在说着“萧大哥”三字时,语气中似是有种淡淡的苦楚。那少年,自是与她彼此情钟,却为何我会有如此感受?疑惑之时抬头仔细看她,却见她的眉心有种轻愁,这般聪慧的女子,也会有心结么?林雪儿转头朝门外叫道:“萧大哥进来无妨,离儿必不会介意!”

房门轻请推开,步入一位少年,相貌自是十分英俊,可是眉宇之间,却也有着一丝如林雪儿一般的愁郁。先朝我看了一眼,显是被我容颜所吸,微微一怔,便又将视线转向林雪儿,眼中是旁若无人的深情;而林雪儿也望向他,与他眼中的深情交相辉映。瞧着两人的神态,我心中又是一叹,觉得心中越发苦楚起来。

岂知林雪儿竟是也叹了口气,搂住我的肩,说:“离儿你可知道,这是我与萧大哥最后一次见面,从此以后,便是萧郎为路人了。”

我一惊,不敢置信般望着她,心中更是疑惑:两人情深至此,连我这旁观之人都可感觉得到,她却又为何要作如此之语?林雪儿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却并不见多么忧伤,相反唇边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是,我极爱着萧大哥,萧大哥也极爱着我,只是,”她伸出手,拉住那少年的手,十指相扣,接着说,“情深至此,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纵使立刻分离,也是无怨。而我此番,真的便要与萧大哥永远分离,从此再不相见。”

她的神情之中仍有一丝轻愁,却无半点黯然;而抬头看那少年,也是同样神情。这种爱,料想我一生也不能明了,只是我仍不知道,究竟有何原因,令得相爱的两人,不得不分离。如此想着,林雪儿又叹了口气,说:“不知为何,对离儿你,我终是没有丝毫防心。如今真的便要,将我所有心事,都向离儿你倾诉出来?”然后抬头看那少年,轻笑道:“萧大哥能否回避一下,让我与离儿说说私房话?”

那少年轻轻点头,不说一话便走出房去。她一直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才转头望着我,笑道:“我对离儿说的话,离儿必不会泄露出去,对么?”

我点了点头。她既愿将自己心事讲与我听,我自会替她保守。她见我点头,又笑道:“如此便好,那我也可畅所欲言。”说着面容一整,变得严肃,执起我手,说:“离儿可知三城之中,为何云城不受楚国战火所扰?”

我一惊,不知她为何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出来。同时心下也暗自疑惑,她问的,便是我爹也不明了之事。见我不做声,她接着说:“只因,云城虽明为朝廷属地,实乃早向楚国称臣。”

我又是一惊,连手也颤抖起来,自她手中抽出,望着她清秀的脸,眼中抑不住惊奇,颤声问:“你……你说什么?”

她觉察到我的震惊,将我手松开,叹口气,望着窗外,眼神明灭不定:“离儿必是感到惊奇对么?但若是离儿对于我的境地,必会赞同如此做法。如今天下烽烟不断,若楚国攻下云城,必是会给云城百姓带来莫大灾祸。而保住云城百姓的唯一做法,便只有明地仍为朝廷属地,暗地,则向楚国臣服。”

“难道……难道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么?”颤声将这话问了出来,也忽觉自己问得多余,这已是最大限度保住云城的办法了。若如恒城与景城一般与楚国针锋相对,纵使不会如景城一般城破而亡,也是会似恒城一样鏖战不断;同样,若公开与朝廷决裂,也必是会受朝廷大军的严厉镇压。知晓她心中的苦楚,我心中暗叹一声,伸手去握她的手,说:“我明白。如若恒城也如此做法,必不会陷入如今这番境地。只是郁大哥和我爹,却是不会同意。”如此说着,心中便是一阵锐痛,若是那样,我与他又怎会来到云城,若不来到云城,他又怎会遇见那个叫叶颜的女子,又怎会对别的女子钟情至此?

听得我的话,林雪儿转过头来看我,静静的眼睛,几乎便要看进我的心里去。忽的却低头笑了出来,说:“离儿能明白,实是叫我好生欣慰。但是,离儿认为楚国,会是那般易与么?”

我一颤,疑惑地望着她,忽的似猜到什么,讷讷道:“难道……难道……”余下的话,终是不敢再说出,心里却是涌起一股寒气。

“离儿想得不错。”她也叹气,将我手执得更紧,“楚帝欲要我嫁与楚国三皇子为妃,明日便会秘密前往楚国,所以此番萧大哥到云城,只是为与我见这最后一面。”见我惊异的神情,又是苦笑,“若恒城也是如此做法,料想离儿也必是不会长伴郁公子身边,而是会也成为楚国的哪位皇子之妃吧?”

我不由遍体生寒。不只是为她能看穿我的心事,而是为了她所说之话。若真与他分离,嫁与另一个素不相识之男子,对我来说,无异于是比死还要痛苦之事。在这乱世之中,一个女子的爱情,实在不能算是什么,何况我与她还是一郡之主,宿命便已注定,我们的爱情,终是免不了与政治扯声干系。

再度天明,他还是没有回来,难道是与那叫叶颜的女子这么快便情投意合了么?心里顿时锐痛,而林雪儿也已梳妆完毕,与云城城主道别,云城城主满脸戚容,她却是神态自若,反过来安慰父亲。告别之后,便随楚国使节上得轿中,轿起离别云城。

我心中一片荒凉,颇有种兔死狐悲之感,转头望向远处立于城墙跟下的萧姓少年。他怀中抱着长剑,虽是脸上有着颓意,仍是气宇轩昂。他应是极爱着林雪儿,情至深处方会转薄,明知她一去不会回来,却不会以爱为名义,将她强留下来。而我殷离,要至何时,才会遇着这样一个爱我至深之人?

眼见阳光灿烂,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然离去。我搀着云城城主向城内走去,见他恍若一夕之间老了十岁的样子,心中也是黯然。回到府中,却见郁青城已然回来,瞧见我们进来,眼中滑过一道诧色,待云城城主走后,才向我问道:“离儿与林伯父有事出去了么?”

我点头。此时见着他,便情不自禁想起他与那叫叶颜的女子,又想起林雪儿,心中低落起来,将欲对他说的所有话都压了下来,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你何时回来的?”

他微微皱了皱眉,略有点疑惑道:“离儿,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他。他的脸,仍是那般俊逸,望着我,只有淡淡的诧异,却无丝毫温情。不知为何,这种眼神令得我心中一团火焰腾起,不由语气变冷,说:“我没什么,只是,你昨晚,必是过得甚为开心吧?”

他一愣,显然是不明白我这话是何意思,皱眉欲问时,我却忽然觉得我的态度有些过火,微微叹了口气,便决定将这事完全与他说明,定定望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却坚决:“郁大哥,你喜欢的女子,是叫叶颜么?”

他一脸震惊向我望来,不知我是如何知晓。见着他这种反应,纵使我已有准备,仍是有点难以接受,身子重重颤了两下,将视线自他身上移离开来,苦笑两下,说:“如此一来,郁大哥更是不会喜欢离儿了,是么?”

他的眼中竟然也有伤痛。未听得他的回答,我转过身去,沉沉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

忽然,他的声音自我身后传来,将我离去的脚步缓了一缓。“离儿,对不起。”他的声音之中含着无限愧疚,我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是缘,自不能强求。郁大哥,我想去散散心,你不要跟来好么,就算是离儿求你的最后一件事情吧。”说完,便举步向府外走去。

而这,的确是我求他的,最后一件事情。

我迎着风走着,风儿吹干我满脸的泪水,将我的伤心吹落风中,再不见踪影。不知不觉,便走至了那片桃林,那片他遇见叶颜,而令我完全死心的桃林。桃花依然怒放,蜂蝶依然乱舞,只是赏花之人的心,却早不似当初。泪眼看花,花也似在流泪,正自神思恍惚时,忽听耳边传来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彬彬有礼:“姑娘有何伤心之事,竟在此对话垂泪?”

我蓦然一惊,慌忙将眼泪拭干,转头朝那方向望去。只见离我不过数尺之远,立着一位英俊无比的少年,一身华服,更是令得他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霸气;在他的身后,立着一位同样俊逸的玄衣少年,腰间挎着一把剑,脸上却是冷若冰霜。

那少年见我转头,看到我的面容之时,眉宇间划过一道诧色,转瞬即逝,却没有避过我的眼睛。我心中苦笑一下,心想这又是一个惊于我绝世姿容的世家公子,心中不以为然,便欲转身离去。此念初起,便见那少年眼中又划过一道异色,望着我,笑道:“姑娘可是姓殷,名唤殷离?”

我停住脚步,回头朝他望去。只因由这名字,我想起一直被爹和他所提起的那人,于是直直朝那少年望去,见他气势,便知猜测不错,念起他的话,知他来云城是为找我,于是反而冷静下来,望着他,淡淡道:“楚国大将军玄羽?”

“殷姑娘好眼光。”他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击掌笑道,“听了我之话,殷姑娘已知我此番来云城之目的,只是不知殷姑娘会自愿跟我走,还是要我的贴身侍卫,楚国第一高手龙烨,用非常手段带殷姑娘回楚国呢?”

我低头沉吟不语。如此之境,若他在,必能将我救离险境,但此时身处城主府的他,又怎知我面临的危险?忽的忆起初进云城时的想法,那时便欲将自己置于极度危险之境地,以试他对我有几许关心,而如今,此计能否付诸实际?突然想赌上一把,心一横,便咬牙道:“好,我便与你走。只是,我终是恒城郡主,你休得对我做任何不敬之事。若是如此,纵是拼得鱼死网破,也终是不会令你得逞!”

我这话说得决绝之极,他却不怒反笑:“好,我便答应你,若你不同意,我必不会对你做任何勉强之事。现在我目的已达,不知殷姑娘你可愿与我同离云城?”

我点头,却在提脚欲走之时又想起一事,说:“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他回头,静静望着我,仍是极有耐性地说:“你说。”

“我要你对天下说,我,殷离,已落于你玄羽之手。”我抿紧嘴唇,将这话说了出来,似事费尽全身所有力气。他依然静静望着我,脸上波澜不惊,却似已完全看透我所有心事,终于微微一笑,抬头看天,说:“好,我便答应你。因为我也想知道,郁青城对你,究竟有多么在乎。”

我惊住。我的企图,他竟是知道。不愧是普天之下与郁青城齐名之人。我心里暗叹,这场战斗,无论是爱情还是谋略,我都输得一塌糊涂,不由又抬头看他,他的笑容,竟令他平空带上了点孩子气,在阳光之中英俊得近乎天神。我不禁看得恍惚,一直到他觉察到我的注目,低头看我,我才慌忙移离视线,心,却莫名颤了一下。

他果然遵守诺言,待我极好。偌大一个将军府,亭台楼阁数不胜数,最精致最小巧的是凝香轩,自将军府建成之后便无人入住的凝香轩。而自我与他来到此处之后,他竟将这楼给我,其中用度,均是与他相同,别处自不能比拟,知我喜清静,便也只命一个稚气未脱的,名唤南音的丫鬟来服侍我。

此处的环境,远甚过在恒城或云城之时,然每夜终是辗转难眠。午夜之时,仍是不觉想起他来。玄羽早将此事散播出去,可为何五日后的今天,仍不见他的影子?至于轩前,望着满园百花,却觉秋风萧瑟,回头看身后,南音正伫立那处,看见我的神情,眼中却是不解。我心中划过一道苦涩,曾几何时,我也如她一般,将世事想得太过简单,却在明了自己对他的心意之后,平空便添了许多愁。

轻轻叹了口气,便朝屋内走去。脚下是厚厚的波斯地毯,一眼望去便知名贵无比,金兽炉中逸出浓浓香味,却是南海极品龙涎香。玄羽只是楚国的将军,又怎会有财力奢华至此?心中暗自疑惑,转又释然,纵使他有再大权力,与我又有何干?

我向床边走去。南音诧道:“殷姑娘想睡了么?”

我点头,却止住她为我更衣,和衣便躺在床上。重重帷幔自屋顶垂下,将床内与床外浑然分为两个世界,在床内这片天地之中,是无论我做任何事,也会无人知晓吧?唇边划过一道苦涩的笑,自贴身处掏出一个玉瓶,自中倒出一粒药丸,送入口中。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直落腹中。

我神情忽变轻松,双眼静静望着屋顶,其中已无丝毫留恋,心中一片清明,缓缓闭上眼睛,摈弃心中所有。那种药丸是恒城城主专有之物,剧毒无比,能令人于无痛无欲中结束生命。我只觉人生再无片刻,能如此时般轻松,唇边滑过一道如释重负的笑容,便滑入无底深渊。

可是却未能如愿。玄羽府中竟有天下第一神医,回春妙手,轻而易举便将我身内之毒除去。我执着闭上眼睛不想睁开,直觉他就站在我的身边,却一言不发。峙立之中,终是我按捺不住,睁开眼来,不去看他,只是呆呆望向屋顶。那刻我的眼中肯定是仍无丝毫牵挂,否则,他望向我的视线,我又怎会感觉到其中夹杂着的,失望与愤怒?

我未料到他竟会为我如此。那种眼神,虽是静静,却给人无限压迫,在这种注视之下,我竟有一种无处遁形之感,几乎便要掉下泪来。忽的,他轻叹一声,淡淡说:“真的如此恨我么,竟愿将自己的生命作为向我示威的工具?”

我本不愿说话。他用如此眼神看我,用如此语气说话,显然便已将我心事看穿,我又何必要虚费口舌?然心中却腾起一簇火焰,便也忍不住冷冷说出话来:“我自是恨你。在着将军府中,我已了无生趣,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他竟然笑了。淡淡的笑,似是含着无限讽刺。挥退下人之后,他坐于床沿,居高临下望着我,我无法,只能看着他,却看到他如琥珀般透明的眼中,有着隐隐的伤痛。我心中一惊,难道我如此做法,对他会带来伤心么?来不及细想,他已冷冷笑道:“恐怕你如此做法,不是为此事,为的却是郁青城未来救你吧?”

知晓我必不是他的对手,我心中叹气,却依然冷笑:“休得胡言乱语,用此计来挑拨我与郁大哥之间的关系,料想普天之下,也只有楚国大将军玄羽,方能做出此等卑鄙之事吧?”

“真的那般认为么?”他不怒反笑,“好,既你认为我为人卑鄙,那我便卑鄙至底又会如何?”说着便用力一扯,我胸前衣服已被他扯下,露出胸前雪似的肌肤。我紧紧抿住嘴唇,没有丝毫挣扎,脸上却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他丝毫没有停住动作,脸上却扬起冷酷的笑意,眼中也是一片邪魅,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一个被我抢来的女人,恒城郡主殷离,能在我面前清高多久!”

我紧紧闭上眼睛,心中却想以一死来保清白。已死过一次,再言死亡之时,已无丝毫俱意。然而,就在我认为即将末日来临之时,却忽听门外传来清脆而急促的叫喊:“殷姑娘,殷姑娘……”

是南音。玄羽松开手,我全身紧崩的斗志也在瞬间瓦解,不由为南音担起心来。玄羽必会将所有怒气,全推至她的身上,而那时,我却该不该出言救她?正踌躇之时,眼睛余光却掠过一人握剑之手,在望见南音的面容,蓦然便松开剑柄。望向那手主人的脸,见龙烨似是终年冷漠的脸上,竟有着一丝波澜。

便将心放下,有他,南音必无危险。果然,事态发展似我预料中一般,玄羽要治南音对我服侍不周之罪,却被龙烨出言所救。事至如今,玄羽自是也看出端倪,便起身离去,龙烨在离去之时,回头望了仍在呆滞中的南音一眼。那眼中的眷恋是如此之深,深得连我这旁观之人也不由嫉妒。见南音在疑惑中不能明了,我轻叹一声,说:“傻丫头,龙烨是爱上你了啊。”

她一惊,蓦然回过头来,诧异望着我,似是不相信我会主动与她说话。待明白我话中之意后,满脸绯红,讷讷道:“殷姑娘,你……你说什么?”

我但笑不语。感情之事本就该自身领悟,他人自当不能援手。看着她如此模样,我的笑却渐渐黯淡下来,她本无心,却被人有心爱上,而我这有心之人,却为何无人来怜?自怨自怜之中,沉沉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知晓要他来救我自无指望,我便也只能将这想法埋于心底,每日只能在轩前花园之中赏花。而玄羽似也有何事,终日不到凝香轩中来,纵是再喜清静,面对此人烟萧条的小院,心中也会更结愁怨。不过数日,我便悄然消瘦,却更添楚楚风情。

倒是南音,见我这种光景,几次欲去禀报玄羽,均被我拦下。这日又在愿中赏花时,却忽见院前不知何时已站上一人,抬头看时,却是玄羽。

他依然是一身长袍,却是素白颜色,往日霸气逼人的眉宇之间,也笼上了一层隐隐的戚色。不知他遇之何等伤心之事,我心中疑惑,表面却不动声色地望向他,不知他来此处,为的是何等事情。他见我在园中,也是微微一愣,接着眼中掠过一道爱怜,望着我,轻轻叹了一声:“你瘦了。”

我重重一颤。纵是此时有多坚固的防线,也在看着他眼中光芒,听得他所说之话时崩溃。勉强稳住心神,扯出一丝笑容,淡淡道:“玄羽大人来此,有何贵干么?”

他依然那样望着我,却不说话,可是眼中的爱怜,却越发浓了起来。我避开他的眼神,语气依然淡淡:“既然无事,那便请回吧。”

他仍然没有说话。可忽然之间,只听一阵风掠衣袂之声,我抬头一看,却见他已掠到我的面前。我吃惊欲退,他却一把将我重重搂于怀中,止住我逃避的脚步。这个拥抱是如此之深,他的手臂紧紧箍着我的肩膀,令得我几乎都要立即窒息。惊异之中,只听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深情而愧疚:“对不起,对不起……”

我奋力想挣开他的怀抱,却终究无能为力。只有咬牙道:“究竟何事对不住我,但说无妨。”

他重重喘息两声,忽的将我推离,定定看着我的眼睛,那眼神之中,含着无限深情,无限愧疚,无限怜悯,如此复杂的情感蕴藏其中,令得我的心莫名有些狂乱。心里暗惊之时,他又紧紧拥住我,将他嘴唇覆于我的唇上,灼热的气息自他口中袭来,竟令得我有些恍惚。

他的吻,粗暴而狂热,丝毫不似他以往给人温和的形象。这种似是攫取的吻,让我的心莫名乱律,惊诧之际,又无法将他推开,终于自他唇上重重一咬,咸温的血涌了出来,浸了彼此满口。他终于清醒,将唇移离,再度望着我,不顾血已润得他唇鲜艳欲滴,口中喃喃念着那三个字:“对不起……”

他的血也溢在我的口中,有种奇特的感觉自我心头涌起。我拼命抑制这种感觉,望着他,冷冷道:“什么事?”

“离儿!”他竟突然叫出我的名字,既似呻吟又似呐喊,紧咬嘴唇,忽的单膝跪于我的裙边,垂头低低道:“离儿,你杀了我吧。”

我不知他所说何事,但见他如此动作,却也有种不详的预感;转而又想起这几日不见他的踪影,心中忽然就明了,脚下踉跄退了两步,指着他,颤颤道:“你……你……”

他抬头望着我,脸上的愧疚如此之深,令得我纵有天大的火,也终是发不出来。他明知不能点头,却仍是点了点头,又将头垂下,说:“既然你已知晓,便不用对我手下留情,其实我本来,也未料到会造成如此局面。”

我用手撑住额,纵使在晴天之下,也是感觉天昏地暗,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坐于泥土之中,眼泪簌簌流了下来。他依然低着头,声音苍凉如水:“既将这事告知于你,我便没打算生还。可是,我却仍要与自己赌一赌,赌一下你对我,究竟有无丝毫情意。看来我还是输了,无论是爱情还是赌局,我都输得一败涂地。既是如此,离儿,你便动手将我杀了吧,死于你手,我心甘情愿。”

纵使心中悲痛欲绝,我却仰天大笑起来。这番话,本是我与他离开云城之时的内心独白,不想此番却被他所用。只是,隔了这许多天,输的,并不是他,仍然是我。正是算准我性格中的弱点,他才会来向我坦明此事,只因,他也如我一般,坚信,我必定对他下不了手!

我定定望向他,眼泪与笑容俱已止住,眼神平静,淡淡说:“我与你赌了两次,一次是我主动与你赌,一次是你主动与我赌,只是,无论主动权在谁手中,我都输了。既然赢了,那你便快走,以免我后悔我此刻的选择。”

听了我的话,他却没有站起,而是抬头望着我,眉宇间掠过一丝伤痛,说:“你人我我此番,便是利用你性格中的弱点么?”

我的眼神变冷,唇边扬起一抹嘲讽:“难道不是么?”

“不是。”他似是没有看到我的嘲意,眼中痛苦更深,“如若是别人做了此事,你会放过他们么?而做此事的是我,你却将我放过,只有对我爱极,或是恨极,你才会如此做。对我的,应该便是恨极吧?”

我如被电击。的确,我并不是一个心软如斯之人,却为何会对他手下留情,难道真是对他恨极么?自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他,语气中没有强硬的冷漠,却是淡如白水:“你走吧,我真的不愿再见你。”

他的身子重重颤了两下,唇边划过一道苦楚,我黯然:他便真的有这般爱我么?可是心中仍是不自信,看着他转身欲走之时,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他……他怎么样了?”

坐于轩中,眼泪再没流下,终是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城主病逝,恒城攻破,早已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爹素有重疾,本也因时日无多,方将我遣离恒城,城主病逝,恒城无首,玄羽要攻破也是简单。只是,在那危难时刻,他,恒城百姓众望所归的保护神郁青城,又在何处?

忘怀不了向玄羽询问那问题之时,玄羽回过头来的神情。他自知我话中所指是谁,却为何要用那般怜悯的眼神看我?不等我探究,他便微微叹了口气,说:“自那一仗之前,他便已消失,城破之后,也再无人见他踪影。“说罢,便再不给我询问的机会,匆忙离去。

知晓他话中隐含无限秘密,却也不想再问。郁青城,能令他置恒城于不顾之人,除了那叫叶颜的女子,还有谁人?如此结局也好,自此,便真如林雪儿所说,从此萧郎如路人了。只是,我真能,完全忘得了他么?

如此想着,禁不住羡慕南音。如此单纯的心灵,爱便爱了,再不用牵扯所有。不似我,前尘往事尚不能利落割舍,却又平添新愁。不觉又想起玄羽之话,我对他,难道真是恨极么?自问此话,心里也不由空落起来,同时也有种深深的惶恐,难道我对他,真的,并不是纯粹的恨么?

正自为难之时,忽听耳边传来门帘掀起的声音。回头一看,见是南银,满脸烂漫的笑容,令得我的愁郁更显浓重。我重将视线收了回来,淡淡道:“昨晚你没回来,究竟是去了哪里?”

她一惊,纵使处于高兴之中,听得我此时语气,也将笑收了回来,慢慢挪至我的身边,讷讷道:“殷姑娘,你生南音的气了么?”

见着她这般小心的可人样,我又怎生气得起来?当下便轻叹一声,一语道破她的心事:“昨夜必是在龙烨那里吧?也是,你与龙烨看来已情投意合,的确也应让玄羽成全你们二人。”

“殷姑娘。”她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并没有想过这些,昨日龙烨,只是在教我吹埙,我……我们……”再说不下去,脸却更加红了起来。

我心中暗笑,心中愁郁已被她冲散许多,未免她继续尴尬,便将她挥退。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里朦胧有种预感,这少女,在我身边的日子,看来应是不会太久了。

如是过了三天,南音果然离开了我,而进入“墨香苑”中。墨香苑是将军府中之人识习诗书之地,一直是府中众人可望不可即之处,此时南音进入苑中,必是龙烨的主意,但我却重又有了心病。南音离去,又换了另一个丫鬟,有着南音不能比肩的玲珑之心,将我照料得妥妥帖帖,我却终没有以往对南音那般,既怜又爱的感觉。

看来,这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早已与不知不觉之中嵌入我的生命,无法根除。

玄羽已久久未曾来到凝香轩中,虽是用度并不缺少,那丫鬟对我态度,却明显大不如前,我虽并不在乎,心里也不由暗叹,如此世道,各人俱是为己,又有何错。而我,又怎可奢想,玄羽对我,依然会似先前那般用心?

春去花残,轩前院内百花已然凋谢,架上蔷薇却开得正艳。鲜红的花朵似火焰般灼烧,令得我的眼也朦胧起来,徘徊于蔷薇架下,往事翩跹,那丫鬟虽跟于我身后,神情却显然心不在焉。模糊之中,隐约一阵乐声传来,喜气洋洋,我微微一愣,将军府中又有何事,竟这般吹吹打打,如此热闹?回头问那丫鬟,她唇边有些许的讽刺,答了出来:“殷姑娘不知道么。今日龙大人与南音姑娘成亲。”

我不知道么?这话问得真是讽刺异常。南音本是我以往丫鬟,她成亲之时,全府之人都知,却只有我一人不曾听过,难怪她会用如此语气向我说起。微微叹了口气,南音与龙烨,终是成了眷属,而我,仍是孑然一身,禁不住隐隐有些伤春情绪。忽见那丫鬟神色异常,眼睛直直盯向门口,不由有些疑惑,也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却见玄羽正立在门前。一身华服,掩不住满脸憔悴,一月不见,他竟也瘦成如此模样。

竟觉鼻头有些发酸。他向我缓缓行来,我却只能呆呆望着他,全身上下不能动弹。那丫鬟见此光景,早已悄然离去,一片静谧,整片蔷薇的火红与翠绿之间,只有我与他。他仍是如以往那样,不说话,只用眼望我,眼里有着的,却是我只有在梦中才经常见着、在现实里只有见郁青城对叶颜注视着的,深深的眷恋与爱怜,心里又有一种微痛在蔓延,想移离他的视线,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离儿别哭。”他似急了,慌忙伸出手来要为我拭去泪珠。我一惊,重重推开他手,自己将泪拭干,将脸转了过去,声音冰冷:“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见着我如此模样,他苦笑一声,“今日龙烨与南音成亲,我作为龙烨高堂出席,而你是南音以前的主子,自然也应出场,这个来找你的原因,足够么?”

我一愣,这理由果真足够,且有着不容拒绝的分量,然心里终有点苦涩,喃喃说道:“我宁愿不是这个理由。”

一话出口,连我自己也不由一愣,恨不得立即便见自己的嘴封起来。他眼中划过一道光芒,唇边苦笑变得兴奋起来,说:“那离儿要什么理由?”

我心中暗生自己闷气,转过头去不理他,令自己声音变得冷然起来:“既是婚礼已然开始,那我们便快前往,我可不想南音与龙烨,因我与你而出任何岔子。”说罢便向轩中走去,意欲换装之后再去婚宴。

没走出两步,却忽觉身子被人抱住。玄羽紧紧搂住我腰,将他嘴唇凑向我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际:“离儿,你明明对我有情,却为何要这般自欺欺人?”

我心中猛然一咯哒。他的话如惊雷一般在我心头响起,我何时,竟会对他有情?惊愕之际回头看他,却撞见他温柔的眼,稍稍愣神,唇边再次被他攫住,不同于上次狂风骤雨似的疯狂,这次,他吻得甚为温柔,令我愈加恍惚起来。

忽的反应过来,使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那种奇怪的感觉,却久久未消失。用手指着他,身子颤抖,却说不出话来,反是被他一把将手握住,直直望向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真的,还不敢面对,你内心真正的抉择么?”

被他用如此眼神望着,我莫名有些慌乱,想避开视线,他却捏住我的下巴,令我不得不与他的眼对视。我只有紧紧闭上眼睛,沉沉叹了口气,说:“你不要再逼我。”

“离儿为何如此紧张。是否害怕发现自己真正的感情?”他的声音依然平淡,却似有千钧的力量向我袭来。闭眼之间,只觉一阵温热的气息向我袭来,越来越近,灼着我的心,我愈加慌乱起来,正手足无策之时,却突觉加诸于身上的压力消失。诧然睁开双眼,见他已立与离我一尺之远,静静望着我,说:“快去更衣吧,别误过了婚宴。”

他如此奇怪的反应,令得我更加迷惑,然而心里却出乎意料有种失落。没有言语,我转身朝轩中走去,却见那丫鬟候于门前,见我进来,赶紧满脸堆笑:“殷姑娘要更衣么?”

我不由暗叹。半晌之前还对我如此冷落,如今玄羽来了之后,却又这般逢迎,终是不想计较,我点了点头,便朝内室行去。立于镜前,不由大吃一惊,镜内之人的双颊之上,竟飞上了两朵嫣色的红霞,似比胭脂还艳,赶紧凝下心神,用丝巾轻拭脸上,以期褪去这种灼热。那丫鬟见我愣神,低声提醒:“殷姑娘,该换衣服了。”我慌忙醒转过来,便换上了那件五彩绢衣,接着她便又为我挽了个发髻,一盏茶时分方才弄好。如此一来,玄羽应等得急了吧?出得门来,见玄羽竟是一脸悠闲地徜徉于蔷薇架下,惬意地赏着花儿,见我出来,眼睛一亮,便过来执我的手,笑道:“离儿今天真是好看!”

被他拉着手,我却颇不自在,想挣脱,被他紧紧执住,终是不能如愿。一直便如此走至婚宴大堂,他径直拉着我,一直走向高堂之上,无数眼睛注于我与他身上,昔日并非没有被众人注目之时,而今日,我的脸颊,却又悄然绯红。

新人拜堂之时,欢声笑语不断,喧嚣充斥着大堂,一片热闹之中,没有一人注意,玄羽微微侧身向我,唇边一抹坏笑,用只有我与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不知何时,我与离儿,才能有如此盛宴?”

我心中一惊。转头望他,却自他的笑谑之中,见着他眼底深处一点深情。慌忙将头转了过来,心中仍是叹气,他对我,纵是再情深入骨,又怎会如此大张旗鼓娶我为妻?这句,大抵是戏言罢了。

于是也如他这般,含着一抹浅笑,望着他道:“玄羽将军莫对离儿说笑了。”

他竟没有反驳。低头望着堂下,眼中若有所思,淡淡道:“是否戏言,离儿到时自会知道。”

我更是吃惊,竟不知该说何话,心里紊乱一片,望着堂下欢腾,没来由眼中笼上一层轻雾。

距南音与龙烨成亲已有七天,玄羽不但未曾对我提起此事,更是连凝香轩也未来到。将心放下,知晓那果是他一时激动之语,然望着怒放蔷薇之时,心里却有挥之不去的苦楚。也是,我只不过是他抢来的女人,纵使曾经贵为郡主,现今也只是区区阶下囚,又有何资格,奢想他会给予我无上荣光?拈起一朵蔷薇,嗅着浓香,眉间眼角俱是无奈。

忽忆起此时乃是楚国国丧之时,三日之前楚帝驾崩,玄羽乃居将军之位,自是不能留于将军府中。如此想着,心中觉得宽慰起来,直至此时,我方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对玄羽情根暗种,自己却浑然未觉。

知晓自己的心事之后,更是撕心裂肺一般痛,几乎便要冲至玄羽身边,将这话倾诉与他。忽听身后传来脚步之声,慌忙将激动抑下,回头望去,却见是一身玄衣的龙烨,瞧见我回头,龙烨朝我单膝跪下。见他乍然行此大礼,我蓦然一惊,向后退了一步,愕然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快给我起来!”

他却恍若没有听到,依然如此跪着,垂头说道:“请太子妃移驾宫中。”

我更加愕然,不知他此话何意,不知我何时,竟会变成,太子妃。稍稍稳住心神,望着他,淡淡道:“我不知你说什么,我知道的只是,我并不是什么太子妃,同时,我也不认识楚国的太子。你还是回去吧,休要在此说任何胡话。”

他仍然倔强地跪着,却将头抬了起来,脸色平静,声音也平静:“请太子妃不要为难属下,属下此次奉的,是太子之命。太子吩咐属下将太子妃带至宫中,属下便自当从命,也不能说任何废话。如若太子妃不听属下之言,便休怪属下对太子妃有何冒犯之处。”

听得他平静中带着威胁的话语,我心中冷笑,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望向他的眼,淡淡问道:“你是否爱着南音?”

他未料到我会突然问出这个与此景不相干的问题,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眼中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柔情,轻轻点了点头。“那便是了。”我望着手中蔷薇,淡淡笑道,“你可知道,我对玄羽,便如你对南音一般,又怎会抛开玄羽,做什么太子妃?”

“太子妃请放心。”听着我的话,他却如松了口气般,眼中闪起一种欣喜之色,脸上也难得地露出笑容,“只要太子妃跟着属下走,属下必不会让太子妃失望。”

望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我竟莫名感到一阵宽心,或许,他真能令我与玄羽相见?再无迟疑,便点了点头,随他向轩外走去,却见轩前停着的,正是皇室之中才有的步驾,微微惊奇之中,步入轿中。

软轿的重重帷幔,隔断了外界所有,也令得我的心忐忑。不知行了多久,软轿终于停住,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至极的女子声音:“请太子妃下轿。”

听得这声音,我浑身一震,迫不及待便将轿帘掀开,果然看到轿前所立,正是南音。好久不见,此时的她,已是一副妇人打扮,更添成熟风韵。龙烨见着她,似是怕她被风吹着一般,立即便轻搂她的肩,纵是众目睽睽,却是做得甚为自然。既是两人都在此处,那玄羽又在何处?

忽的想起南音竟也唤我“太子妃”,心下暗暗一惊,这楚国太子是何等之人,竟能令得两人都听命与他?正愣神之时,南音又朝我笑道:“太子妃请入殿中稍等,太子顷刻便来。”

见众人均朝我下跪,显是已将我视为楚国的太子妃。可是玄羽,又在何处?疑惑望向甜蜜中的二人,却不能自他们的笑容之中看出丝毫,深吸口气,只得向殿中步去,却是一步一步,如踩于针尖之上,刺得我心也生疼。

终于步得殿中,却见此处布置,竟与凝香轩中甚为相似,然心中不安,却无暇理会。手里早已便执住剧毒之药鹤顶红,如若再无与玄羽见面之机,死又何妨?

如此等了半盏茶时分,终闻帘外传来南音之声:“参见太子。”

我的心蓦然一紧,握住鹤顶红之手也蓦然一紧。这关键的时刻,终是便已到来。心念数转之际,门帘掀动的声音响起,我却转过头去,不去看这横刀夺爱的楚国太子。

他见我不看他,缓缓行至我的背后,定定站了半晌。纵然不能看见,我却知他在看我,不然我的背脊之上,又怎会有如被芒刺扎着之感?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却只是与他僵持,看这即将成为九五之尊的楚国太子,又会用何等手段,来胁迫我成为楚国未来国母。

然而终是没有任何动作与言语。我几乎按捺不住,便欲转头看看这太子是何模样,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龙烨已将全数话语转告于我,如今你还有什么借口推脱我么?”

我如被定身,再也转不过头去,半晌方反应过来,身子却颤抖不停。这熟悉的声音,纵是睡梦之中,也是不住回响。我转过头去,望着身后这人,正是一脸笑容的玄羽,身上依旧是长袍,却绣上龙纹。我讷讷说不出话来,他已将我拥于怀中,笑道:“是否着急坏了?可若不是如此,我又怎知你对我的心意?”然后掰开我手,将其中鹤顶红拿出,声音转为爱怜:“千万别再做这等傻事,你的生命,不单属于你,也属于我,知道么?”

我紧紧伏入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幸福盈满胸腔,却是嗔道:“你将我骗至如此,又该受如何惩罚?”

他笑着,执住我的手,声音更是温柔:“那便罚我,一辈子陪着离儿,永不分离,可否?”

我心中又是一阵甜蜜。如此承诺,对他来说,实属不易。既是如此,同意又何妨?

与他十指相扣,心中定定许下生生世世的誓愿。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本文已被编辑[悠然一生]于2006-12-29 17:10:4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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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悠然一生点评:

精妙的构思,情节步步引人入胜。
好一篇离乱之城,故事情节铺垫扑朔迷离。
言词精耕细作,格调简洁中掩饰不住的沉重。
离乱之城,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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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一生-评论

祝好!at:2006年12月29日 下午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