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长得其貌不扬，1米6的个子，枯黄平板的脸上，扩张的毛孔像是把脸上的水分全给挥发跑了似的，很让人想起中秋节剥下后晾在阳台上的柚子皮。两只眼睛的距离似乎远了一些，跟脸不成比例地嵌在过宽的额头下，像是一张粗糙的牛皮纸上钉了两个生锈了的大图钉，而那略显单薄的嘴唇就没能钉好牛皮纸的下端，无端地让人觉得那纸掀起了一角。倒是那丛粗硬的头发蓬蓬地顶在脑袋上，长势良好，显出那么点男子汉的味道来。整体给人的感觉像个大头钉，三公分型的那种，浑厚但不粗犷，渺小但不精细。

他不爱说话，见面顶多跟你说一句“哎”，接下来就等你有问才答了。如果说男人也是一本书，那么老班长这本口袋书则有点侦探谜之类的味道。他曾是某个地方小镇的副镇长，从其它人的口中隐隐可以猜测，曾经的他过着纸醉金迷的潇洒日子。反正那个与我同学时五音不算完全，舞姿也不算标准的老班长，现在能够在卡拉ok面不改色地包唱完所有的歌曲，而我也在老板同学请客的一次宴会上看见他搂着小姐跳得痴迷投入。就这个多少有点山高皇帝远地过着神仙日子的老班长，忽然撇下他那顶光环四射的乌纱帽，跑到深圳这儿给我的老板同学打工来了，还拖家带口的，真有点虎落平阳的味道。

“老班长，今天这么早就准时来了？看来还得批评你呢。”我开玩笑地跟前来打麻将的老班长打招呼，他微微一笑，有点腆腆的样子，但那笑是我从他嘴角那松弛的皮肤牵动中感觉到的，说：“今天是最早的了。”就坐下开始了他们的筑长城活动了。他的一双儿女现在在干什么？我猜想多半是看电视的，就像我那坐在客厅里带着怨气看电视的儿子一样，没有电视这个年头的孩子保准得疯掉。他爱打麻将，这恐怕也是当官时候养成的习惯，所以他就成了我丈夫这个老赌徒找角的最佳对象，几乎逢请必到。麻将桌上你很少听见他出声，但他总能坚持到活动结束，此时的他在想些什么，不知道福尔摩斯在世的话能不能猜透，反正我是猜不出的。

真正得请福尔摩斯来破案的原因是老班长那个从不露面的太太，一个高挑细瘦的女人，没真正看清过她，但不知为什么一讲起她就能让我联想起呼啸山庄里的恐怖。据说她患了精神病，具体是怎么回事，老班长没说清，只说是近两年才得的，花了许多冤枉钱，没能医好，严重时谁都不认识，生活也不能够自理的。而我从女人的角度猜测，应该是严重的抑郁症导致的，而这抑郁，想必多半是曾经风流快活的老班长造就的，这大约也就是他谈起此事讳莫如深的原因吧。只是到这份上，他要担当的苦果多了些，一双十来岁的儿女靠他自己拉扯着，顾到上班顾不到做饭，学校放假期间，得值班的他只好把儿女全带到办公室里去，时间到就带他们出去吃快餐。每次看见的他总是一脸的疲惫，不是趴在办公桌上睡觉，就是蜷缩着身子倚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椅后面眯眼养神。老板同学关照给他的总务主任职务对他来说，并非得心应手的，好在手下倒都是些老手了，许多活儿可以一问三不知地推给下属去做。开学一忙活，不知早晚的他只好把孩子全扔我这，加上我那三个混小子，活脱脱一个小型班，吵得鸡飞狗跳。

“碰”，这是老班长在麻将台上唯一的语言，他的家是否早收拾妥当我不知晓，但我想他愿意让自己疲倦的身躯徜徉在金钱刺激的赌桌上，主要是不想留给自己太多安静的时间去面对现实。越来越消瘦的他看起来连小号的衣服都撑不满，他的体重有没有九十斤呢？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真的能让一个英雄如此末路吗？“我爸爸在你家吗？”老班长的儿子来找他，俯着身子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不知道，可他没有起身，漫不经心地继续着麻将活动。此时，老班长担心家里那对未谙世事的孩子吗？担忧那个神智不清的结发妻子吗？熬了夜的他回家后还能把家务收拾整齐吗？

太多太多的未知在等待着，老班长是不是也在等待着那许许多多的未知数呢？他那瘦小的身体能扛得住这些吗？我只能默默祈祷，老班长一生平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