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生日都在九月，爸比妈大了四年零十一天，生日总凑一起过的。回无锡时却又忘了带生日礼物，只好骂自己笨。

火车二小时，爸妈倒来了三个电话。细问可到家了，坐车可挤，吃晚饭没。妈妈还屡报信，说炖红烧肉，已下锅了，已透香了，已酥烂了，直馋得我流口水。

到家是下午，爸妈都还在班上。家里鱼缸多了几尾金鱼。妈爱猫，爸爱鱼，猫鱼不两立。妈养的几只猫都被人偷了，也歇了心。妈妈常说爸爸若退了，定要买个大鱼缸，白天养鱼，夜里当水床，那才逞了他心愿。

妈回家的声音极易辨认。车门拍上时震耳欲聋，连声在门外喊儿子。迎进来，妈握着脸看，摇头：瘦了瘦了，又瘦了。几步跳进房里，连声说：给你买了新衣裳，来快试穿下。忙着把衣服朝我身上套，又急着要拿点心我吃。舞弄不休，恨不得多几只手来。

爸按例回来得晚，妈急性子，先把杯盘碗盏列了一桌，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上海住得可舒服？天气凉了被子可够不？房东又催租了？有稿费来不？睡得好不好，看这脸色憔悴得！那姑娘可还和你联系不？可有新鲜水果吃？问罢了，看满桌菜肴，先把脸拉下来：你说你爸爸，儿子回来了，还是晚回家！就是喜欢慢悠悠的。真是拿他没话说！

爸到家时车上还捎了一瓶黄酒，先问：回来车可顺利？不累吧？被妈催着坐了，吃饭。问我：儿子，喝一杯？我点头，爷俩把黄酒分着喝了。妈嘴快，又怕胖吃得少。几口把饭扒拉完，看新闻去了。爸喝点小酒，开始慢悠悠的跟我说话。足球篮球，时事政闻，晃晃荡荡的细细说着，把菜在嘴里细嚼。吃到一半，若有所悟般拍下脑袋，起身去房里，端出一屏蝴蝶标本来。上次去云南旅游时看见的，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东西吗？妈妈在里屋嚷：“他在云南可得劲了，拍了好些傻照片呢！”爸只是笑，喝着酒，跟我讲大理天龙寺的事。新闻插播广告，妈从房里又蹦出来：怎么吃那么慢，喝酒喝酒，慢慢腾腾，前三灶吃到后三灶！

虽是假日，妈生意忙，次日一早就出门去了。爸爱吃鸭肉面，问我可要一起吃去。我说在上海常想无锡的馄饨和小笼包，爸说好。两个人跻一对拖鞋，吧唧吧唧出门去。爸问我在上海过得如何，我皱眉说新书没着落，学校里事多，写稿子难。爸点头说没事，现在世道纷乱，做什么都不易。先静下心来为好，家里都还好，自己想怎么做就放手去好了。到了店，爸要了三两包子，两碗馄饨。自己吃了一两，就手指指说这二两你吃吧。看我馄饨吃得香甜，自己碗里又拿勺子舀过来两只。“你在上海吃不到，多吃些。”

爸说有些累，睡午觉，两点叫他起来看f1。我写了会儿字，过后房间书架找书，一瞥眼看见爸睡着，发根那儿显出白来。我和爸一样，少白头，十三岁有白发，猜爸现在头发大概白了有大半了，染着，再加人健康，还很精神，但发根露了真相。妈一直怨爸吝啬，一对大眼睛明亮有神，年轻时迷倒无数姑娘，就是不肯遗传给我。爸闭了眼睡着时，少了很多神采，见出些老来。床头柜上是爸在云南穿少数民族服装拍的照，笑得欢跃。

晚上看电视，爸犯懒，趴着让我给他捶背。妈说爸现在懒，挠背都要她动手。我笑说那叫夫妻情深，妈呸了两声，自己拍着肚子说：见胖了吧，跟外婆生前似的。我爸瞄着电视节目主持人油头粉面的样，笑说：可不是，要你给我挠背是锻炼你，还不肯！胖了吧。说着又得意起来，说上次公司里一群人去爬山，他得了第五，小年轻们集体翘拇指，说老张老当益壮。

得回上海了。妈说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过冬衣服塞满箱，又把月饼递过来。一琢磨怕路上渴，又拿瓶橙汁塞我手里。爸说，才俩小时路，塞那么多东西想把儿子累死呀？临出门了，妈千叮万嘱，到了先打电话告诉家里，到上海要盖好被子防感冒。爸在旁边把箱子拖起来了，说送我去车站。妈拉着我手送我出门，说每天要发一短信给爸妈。爸新买有手写功能手机后打字特溜，发短信勤着呢。

到中秋晚上，把月饼盒开了吃，往爸妈手机上各发了一条短信。没等手机放下，滴滴的两条短信就回来了。妈说儿子中秋快乐，千万别着凉，爸说在我包里偷放了哈根达斯雪月饼券，快去领了吃吧。十五的天色还好，月亮又大又圆。我看着月亮想，嫦娥跟我似的贱骨头。离了地面才知道想后羿，离了家才知道嗷嗷的想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