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离春暖花开多么远瑞美千色

发表于-2007年01月15日 下午3:12评论-2条

二千年末,第一次模拟考试。座位是按照成绩来编排的,那是一场自尊和羞愧的角力,他们就总有办法,令一件死物都嘲笑你。那个座位,它是魔鬼的替身。同一个考场的女孩站在走廊上认真地抓紧最后的时刻复习。我匆匆赶来,双方虚弱一笑。

多少有点伤惋,我们的韶光,娇憨秀饶,大概应该尽情欢笑。而我们只能以成绩当伎俩,或卑微或兴致昂然地眺望未来。

考数学的下午,我坐最后一排,整一行里面,只有我一个女生。他们作弊,老师把我也算了进去。我百口莫辨,她睨着我的目光,既憎恨又厌恶。只是因为我处在一个差生汇集的考场,她的怨恨,扩展到她为什么要被校方发配到“边疆”监考。

我冷淡地说:“我没有作弊,作什么弊?光明正大的,不会就不会,难道偷看这群和我一样水平的人,我会把成绩搞上尖子生?”

大家纷纷向我投来目光,埋怨惊叹羞怒愤懑。

我为什么要伤害他们?我的爱恨,难道就只能如此宣泄。

我放弃了接下来的英语考试,一个人跑到街上游荡。冬天的夜,总是操之过急。像怀春的少女,恨不得一次爱个够。浓烈的夜,苍莽沉郁,湮没在我背后的霓虹灯,逶迤闪烁。感觉自己像飘摇的水藻,满怀柔情。

我肚子很饿,口袋里没有钱,不敢回家,因为寒冷而浑身颤抖。遇见一群飞女们,装束光怪陆离,瞟着我冷笑。她们准备去打混架,很豪爽地把我也凑上。我傻气地问,打完之后有饭吃吗?她们哈哈大笑,句句话都带着脏字说有。

被抓去派出所。我看着那一瓢飞女,神情冷静,还拽地要命,一副命就有一条,你喜欢就拿去,我倒没关系的模样。她们顺熟地开始搭上警察的电话叫喊外买。我学着她们的镇定。

突然就多起人来,仿佛大家都预谋在今夜犯事,公安局人手不够,迟迟没有人来和我录口供。室内骚动,有对夫妻大吵大闹,将家丑当娱乐全部公诸于世。

门外走进几个便衣,看似刚执行任务回来,相当的疲惫。他们原本可以回家休息的,却愿意留下来配合同事。

我幽静地坐在角落里,凝睇着窗外。大地旷野,瑟瑟败草枯枝,香魂灭。究竟离春暖花开有多远?

十寒。我看着他的挂在胸口的证件。我认识他,他在本市有名气。

他递给我蓝色格子的手帕,以为我哭了,但其实我只是红了眼眶。我一咏三叹,眼泪多数是白流的,因为当时不懂事。

他和我想象中的警察不一样。总是很忧悒的眼神,神情冷淡,有点落魄有点邋遢。不抽烟,手指粗糙但干净。脚下的布鞋已经破损。除了魁梧的身躯和矫健的身手证明他是一个疾恶如仇的警察,依我看,他更像一个诗情画意的贼。

我是很怕看见抑郁的人。生命的本质是艰难跋涉,但是在生活上,还是希望看见坚强的人,用微笑来渲染,用热情来放肆,笑中有泪。

他笔录了几个基本的问题。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有点懒散地问:“你应该和她们不是一伙,为什么要打架?”

我直白地说:“因为我没有爱。”我为我惊讶,如此的“文皱皱”,亏我说得出来。但这却是最完满的答案,如果爱充裕这个社会,人人既施且受,那么我们不至于每天打开报纸都看见人间悲剧。

他再次看看我,我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我有点郁闷他的眼神,寓浓于淡。

磨合了一段时间,可以保释回家。父亲气得直瞪住我,眼睛唐突得差点掉下来。硬生生地拽我入车厢,脚下狠狠一踩,绝尘而去。

我使劲地掐自己的肉体,企图掉一两滴眼泪,渲染我的悔悟。或许这样,父亲会有一时半刻的心软。

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天才,成就人上人。但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孩子都不是天才。

其实大人们拿成绩来评价一个小孩,不是他们的错。读书是我的正职,我读不出个模样来,就犹如大人工作不尽心,一样有罪过。而差生的我,能怨恨什么。我要敢斗胆和父母顶嘴说,我的脑袋不灵光,都拜你们恶劣的基因所赐。我一定死的很惨。

回到家,母亲让我跨过火盘,命令我跪在历代祖先面前忏悔。折腾复折腾,步入房间已经是深夜。经年窝在电脑前打游戏,目光疏淡闲散。我将自己的身躯狠狠地丢上床,俨然一个战场上英勇倒下的战士一样壮烈。嘴里发出牛哞一般的声响,翻来覆去地打滚。

经年与我两小无猜。已是翩然少年,拥有健康的体魄,清爽的容貌,笑颜很孩子气。我们有婚约,那只是大人们随意的戏言,但他当真,坚信我是他未来的妻子。

他把音量调到最小声,我迫不及待地匆匆睡去。

考试成绩用大屏幕投影出来,老师缓缓地拉着滚动条,牵动着在座每一位学子的心。她停止在最后一名,目光轻蔑地瞟了一瞟我。随即,所有的人都投望向我。我无法承受这种无声歧视的重量,翘课爬到六楼荒置的舞蹈室。那里四面都是镜子,能窥见我每一个侧面。通向屋顶,不知死活地把身体探下去,偷看个别老师利用上班时间跑回宿舍做中午饭。

中午休息,经年找到我。我呆呆地看着他,轻轻叹息。他揉着我的头发,轻柔地掐了两下我的脸颊。递给我便当。

经年和我不同一个班,他是优等生。他打听到我的消息,怕我不高兴。我胡乱地吃着食物,把自己不爱的挑出来推给经年。他对我说,你看过《花木兰》吗?父亲对她说,树上开的花,每一朵都是独特的。你可能是最晚开的那一朵,可是一定是最漂亮的。

我凝睇他,彼此蕴藉地微笑。

下午放学,我和经年在学校门口分手,他要去补习班。

我去找十寒,归还手帕给他。黄昏时分,他要去赴约。他有显然的整理过,身上淡淡的香皂味道。父母晚上有宴会,于是我不知廉耻地跟着十寒。

他的前妻,是一个居家的好女人,笑容温润秀洁。儿子很害羞,藏在她的腿后,偷偷地瞄十寒。那是一场沉默的饭局,但大家都不觉困窘尴尬,有些人相处,心有灵犀,无声胜有声。

我窥见,十寒的眼神,更加忧生忧世。

饭后去了游乐场,孩子玩得不亦乐乎,跳脱轻快。但每每十寒靠近,他就恐惧地躲藏。前妻对十寒道歉,十寒腼腆地笑笑,无奈而渴望。

离别的街口。孩子那一声永远沉没在唇齿间的爸爸。十寒无限的惋惜。在挥手告别的转身,我握起十寒的手,前妻停留的目光,然后浅笑。

我匆忙放开他,抬头向他轻倩笑一笑。最好的话语,都不应该是说出口的。

我有简单的理念,直白心里所思所想,我的感情,爱就爱,不爱就不爱,黑白分明。而我的沉默,是因为我感应不到十寒。他很近,近得我可以感受他的愉悦。他很远,远得我不能共享他的忧伤。他仿佛与一道伤痕同在,哀其终生。

他拒绝我,又何需任何语言,他的眼神,他的脚步,渐行渐远。终有一天,他淡出我的生活。

坦白的去爱,需要勇气。十寒的压抑,我本质的懦弱,注定只能彼此观望而无所及。

这一场落寞默然的感情,无疾而终。我的内心,曾暗暗地恋着一个人。

后来我明白,读书最终的目的只是个人修炼,其他无谓的表面的困扰的事情,我一概摈弃。经年主动帮忙我的功课。高中的最后阶段,我虽然不太快乐,但不至于伤怀,成绩那么差,却要拼命上进,有违我的原则。但我灰心,我勉强不了感情,于是我只能勉强分数。

时光苍茫流转,时至夏天。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其实二十一世纪,有钱那会没书读。

经年去了北方,我选择一个古朴的南方城市。虽然只是大专,但还是欢喜的,我离开,独自厮混三年。

父母有点气愤,埋怨我自把自为地报考这么远。但另一方面,却忙碌地为我张罗。炎炎夏日,烁石流金,母亲却拉着我去买羽绒被。她接了个电话,麻将友呼唤,落下我,匆匆赶去。我抱着臃肿的被子在街上漫游。

搭公车回家。投了一元硬币,司机才庸懒地告诉我,你的手机被偷了。那是刚买的,我全身最贵的家当。我顿时清醒,扔了被子踢开凉鞋,拼命追。这个贼显然是初来乍到,在市政府门前犯事,不知死活。他折回来用小刀威逼我,市政府的两个站岗人员帮忙折服。

无可避免,我再次进入公安局。

我第一次看见十寒穿制服,心里微微摇漾。我们都没有微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恩仇,所以无须一笑泯灭。

琐碎事情完毕,我在办公室等待他。他背着我换回便服,动作流畅自然,没有芥蒂。他身体的伤痕,不堪看。细碎分布,没有一处完好。他工作的印证,人生的意义。

我们彼此问候,简单了解对方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他和我饯行。西餐馆里。小提琴手以为我们是恋人,愿意为我们拉奏一曲。我轻轻摇头,微笑不说话。十寒深邈地看了我一眼,递给提琴手小费,借来琴,纯熟地拉起一曲《梁祝》。他技术差强人意,我的感动是因为我有心。乐曲哀怨缠绵,委婉动人,千古流传。相爱,抗婚,化蝶。祝英台的毅然纵身,梁山伯的伤痛诚挚。

邻桌的女孩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以为十寒是个好情人。

为什么要是悲剧?向我演奏一殇哀伤缠绵。

我苦笑意长,再相处下去也是枉然。

他送我回家,我在家门口和他辞别。他突然说:“我往后每年的今天都为你拉一曲小提琴好吗?”我惊讶,没有回话。我们萍水相逢却默默惦记。一定是今晚的夜色太过绮靡,眩目醉心,让飘忽的他,轻率许下承诺。

我不想太过认真,淡然处之。八月的最后一天,我得到一个男人一辈子的诺言。

快乐最是不知时日过,保持良和的心情,三年,犹如贯穿飞扬发丝的徐风,萧瑟而过。

父母希望我继续进修,我委婉拒绝。回到家乡,找一份安稳的工作,长此以往。经年准备考研,暑假,回来与我相聚。经年已经长大成人,越来越大气,令人喜悦。母亲害怕他会背弃我,隆重其事地订了婚。我讪笑,熟了的鸭子也会跑掉,任何事,是保护不来的。

十寒。相别,从此隔音尘。

每年的八月,他会履行承诺,通过电话传播,从不见其人。

南方小镇,沉没了秋天,夏与冬的炎凉,唐突兀立。

又是一年八月未央。我找经年吃晚饭。手机叮叮咚咚地响起,我接听,对方没有任何的语言,只是一曲媲美俞丽拿的梁祝。我通向经年家的后院,窥见他伫立在房间内对着电话拉着小提琴。他总是太过大意,也太过深情。他自小学习,流畅清丽。十寒只是在军营里草草恶补,以筹备一个文艺汇演。

我感觉眼睛一阵酸刺,眼泪轻易就掉了下来。缓缓下滑的身体,软弱地依傍在墙边,捂住脸的双手,如秋风扫落叶。为这经久传唱的凄美故事,为经年的用心良苦。

经年答应了十寒,延续他的承诺。

十寒的死,经年几年来苦心隐瞒,我只好装作懵懂不知情。

2002年八月,他在一次任务中,化为卧底,与毒犯周旋,心脏被毒犯用匕首刺出一个大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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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落歌点评:

苦读十年贤圣书,必有才有处
很欣赏作者的文笔,期待更佳:)

文章评论共[2]个
落歌-评论

问好作者:)at:2007年01月15日 晚上7:19

油菜&山花-评论

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可是我却觉得不真实。又是死亡。故事又点老套。但是,文字很美很美。真的。问好。新年快乐。


  【瑞美千色 回复】:谢谢你凭心而论.我太容易陷入这个误区,死亡并不是结束.只是故事,希望你多谅解.
祝福你07年生活美满. [2007-1-17 11:19:58]
  【油菜&山花 回复】:我当然知道,你的想法和我的一样。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我的文章。同样祝愿你快乐
[2007-1-17 19:33:34]at:2007年01月16日 晚上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