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死亡

在厂长的办公室里，车厂长正和本厂工人袁哲谈话。

车厂长说：袁哲，我找你来是要和你谈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是我厂的先进工作者，还曾被我们推选为市级劳动模范，多次受到过表彰，你工作积极、又善于助人，很值得大家学习，听说你近来还常把一些零钱送给街头那些流浪乞讨人员，这种奉献精神难能可贵，市里让选一名模范代表，我们决定再次推荐你去，这次不仅颁发给你劳动模范奖状，而且还会发给你一定奖金……，另外还有点事……。

车厂长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拿起茶杯慢慢喝着茶，俩眼时而观察着袁哲。袁哲不知道车厂长接下去是什么内容，他微微点着头呆望着车厂长。车厂长放下茶杯后，又把口中的茶水咽干净，稳稳地说道：是这样，我们厂遇到了点困难，新研制的产品得不到上级主管的生产批号，厂里研究决定，让你为我厂的产品做一个广告，然后把广告所得费用全部捐献，这样做，一来我们向市“劳委会”推选你的理由更加充足，二来我们可以得到新产品的生产许可，这对我厂的发展至关重要，非常希望你能全面配合。

袁哲听了似乎不太明白厂长的本意，他脸上露出一种迷惑的表情说：厂长，我，我可从来没做过广告啊。车厂长说：这只是一般的广告，内容只有一句话：“使用现代成人用品大家都性福”，这是我厂最新研制的成人保健用品样本，方副市长本来不同意我们生产这种产品，我们经过多方面洽谈，已经和方副市长的秘书谈妥，我们无偿向方副市长小舅子开的私营企业捐献20万元人民币，他为我们搞定新产品的生产批号。我考虑过了，你是最忠实于我厂的好职工，是值得大家学习的楷模，所以此事才选中了你。这件事办好我们大家都将是名利双收，现在很多富翁和富婆们都喜欢用这种东西解闷，只要我厂能顺利生产新产品，钱很快就会赚回来，你就为我厂立了大功啦，你考虑怎么样？

袁哲这才听明白了一些，他本不想卷入这种比较复杂的事情中去，但是想起前不久厂里那个因不同意领导“建议”，险遭受迫害致死的可怕冤案，他的心里直发毛，所以他没敢提出任何不同意见和要求，只是沉重地点点头，说道：为了我们厂的发展，我当然愿意尽力了。很好！车厂长说：你以广告的名义所得20万元将直接全额捐给指定的单位，我们另外给你500元劳务费，你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穿上我们指定的服装拿着咱们厂的新产品，然后对着镜头说一句指定的短语：“使用现代成人用品大家都性福”，就是这么简单。

好吧，袁哲无奈地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那好，车厂长说：你先回去吧，下午两点钟，你到样品陈列室去，有人在那里等你。好！袁哲点点头站起身来，刚要迈步又停住了，他小心地问：厂长，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车厂长态度严肃地答道：你说吧。袁哲问：我们厂把钱直接捐给那家公司不是更方便吗？车厂长低着头说道：袁哲啊，怎么对你说呢，我们甚至可以直接把钱送给方副市长，可是那样不就成了行贿受贿了嘛？要送给他小舅子开的公司我们也得有个理由啊？我厂开办时间不是很长，还从未做过这样的善事，你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又是市级劳动模范，有这个思想基础，做这种好事在常人情理之中，其实这也是以你的名义你走走形式，实际上就是我派人直接把钱交给方副市长的小舅子，明白了吗？哦，袁哲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好，车厂长说：我看就这样定了，你回去做做准备吧。

下午两点整，袁哲准时来到样品陈列室，正像车厂长说的那样，一切都很简单，在合同上签了一个字后，他们便让袁哲换上了衣服，做了几番样子，然后就开始了正式拍摄，整个过程还不到一个小时。完后车厂长让袁哲去财务那里领500元劳务费，还建议他休息两天。

袁哲回到家里，忽然觉得浑身疲惫无精打采了，老婆以为他太紧张了让他上床休息，袁哲躺下就睡了。不料到了晚上袁哲感到身体更加难受了，第二天一早，他老婆陈翠忙送他去了医院，经过详细监查，结果令袁哲夫妇大吃一惊，原来袁哲患了癌症，而且已经是晚期了。

两天以后袁哲在医院动了第一次手术，手术比较成功，但医生说，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第二天，车厂长和厂里的职工都来看望袁哲，袁哲心里很感动，但是由于身体太虚弱他一点也不想见人，更不愿意说话。

又过了几天，袁哲稍稍有了些精神，也愿意说几句话了。这天，车厂长带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市电视台的。女记者水灵对袁哲说：我是市电视台的记者，听说您不仅工作积极热情而且还经常帮助他人，这种思想行为可嘉可贺，我们决定在你有生之时把你捧红，作为一个先进学习榜样，一会儿请您按照我们写好的内容说几句好吗？她递给袁哲一张纸，袁哲接过后见上面以问答的形式写着：

问：作为一个劳动模范，您是否为这样的荣誉感到自豪？

答：我的荣誉都是人民给的，我当然感到自豪，但我觉得自己做的还很不够。

问：您曾经获得过一笔很高的广告宣传费，但是您把这些钱全部捐献给了一个濒临倒闭的公司，请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答：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而帮助他人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问：嗯~，您的家庭经济收入并不高，但您却经常资助那些在街头流浪乞讨的人，您又是怎么想的呢？

答：我没有太多的想法，只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问：那您今后还会继续这样做吗？

答：帮助他人是我人生的价值观，我会继续回报社会，不断实现我的人生价值，在这里我向所有关心我的人表示感谢！

袁着看完后，女记者让他背了几边内容，袁哲勉强背完后吃力说：请原谅，我的声音太沙哑了，很难听的。女记者忙接道：不！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真实声音。接下来双方模拟演示了一遍内容，然后工作人员就打开了摄像和录音设备。

女记者水灵手握话筒，用优美动听的声音对着镜头说道：观众朋友们，在我们奇海市有这样一位大公无私、善于助人的劳动模范，他的收入虽然很少，但他经常送一些钱救助那些流浪街头的人，他生活不富裕，但是他却把厂里奖励给他的20万元，全部捐献给了一家即将倒闭的公司。现在他不幸身患绝症，但他还是一心想着大家，一心想着回报社会，他要以行动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就是“现代成人用品厂”的市级劳动模范袁哲，我们现在就在医院的病房里，现场采访刚动完手术不久的袁哲同志，同时和电视观众共同领略一下这位劳动模范的风采。

接下来双方按照稿子上的内容重复了一遍，收镜前有人献给袁哲一束鲜花，然后记者一行人便收拾了一下，说了句：“公务繁忙”，就离开了。车厂长让袁哲好好休息，然后把袁哲的老婆陈翠叫到了门外。

袁哲疲惫不堪地躺下，他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痛苦地合上了双眼。过了好一阵儿，他听见老婆回了病房，他眼皮微微睁了一下然后又合上了。

陈翠坐在他身边没有说话，夫妻二人在病房里静静地呆了四五分钟，袁哲有气无力地开口了：车厂长跟你说了些什么吗？唉！陈翠叹了一口气说：车厂长说让你先好好休息，他说市里要求电视台以你为素材尽快酝酿一个专题节目，节目的名字拟叫什么“气吞山河”，酝酿好后方副市长将随摄制组一起亲自来看你，车厂长说，在这之前还会有稿子需要你熟悉一下。

袁哲听后摇摇头挣扎着说道：不要答应他们，我谁也不想见了，更不想背什么稿子了，我要一个人休息。陈翠小声说：可是车厂长说的很坚定，他还答应给你报销这次的医疗费，你要是不同意，别说医疗费难报销，恐怕你在厂里都呆不久了。

我说过了，不再接受任何采访！袁哲突然激动起来，他睁开双眼大声说道：我现在是一个重症病人，我不要名也不要利，我只需要安静，让我死也死个安生好不好？袁哲的声音更加嘶哑了，听上去很恐怖。吓的陈翠连忙说道：你静一静别想那么太多了。不是我要想，袁哲挣扎着说，是他们不想让我安静，那么多有钱又没病的人，不让他们去表现，非要让我这样一个快死的穷人给大家做什么榜样，难道没有我地球就不转了吗？我都快死的人了，还要逼我做没病的人都不愿做的事情，奉献社会要是都从这个层次做起，那就永远也排不到那些精力旺盛有钱有势的人身上了。陈翠见袁哲情绪过于激动忙说：好了，好了，我再找厂长去解释，你刚动完手术千万别着急别生气，你休息吧，我这就去找厂长说明一下，陈翠说完走出了病房。

陈翠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车厂长，回来后却发现袁哲情况不对劲，急忙叫医生过来，结果发现袁哲已经停止了呼吸，经抢救无效于当日死亡。医生在袁哲的死亡通知单上有如下填写：

死亡原因：癌症晚期，死亡性质：正常死亡。

第三天，厂里为袁哲开了追悼会。第七天市里开追忆袁哲同志的模范表彰大会，号召全体市民都要向袁哲同志学习。当日，市电视台首次播放了那段袁哲生前在病房接受采访的纪实录像，而且，在这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人们几乎每天都可以从电视上看到这段录像片。电视台原本拟定的专题节目“气吞山河”已决定另找素材。[完]

ddkddk

2005/6/3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