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天天流逝，集体办公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每次从集体办公室前面走过，总觉得它象一位孤独已久的老人在需要着我，但我总是很快低下了头，继续我的路。以为我知道，这位孤独的老人一定会在我坐在他膝前的时候，唠叨起那悲伤的往事，唠叨起他的，也是我们的小张严，我也一定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把一颗心浸到伤心的回忆中去。

孟中的集体办公是我刚参加工作时才开始的。由于学校条件所限，高中组的办公室和教师宿舍楼这个“闹市”混在一起。每天最初的一两个小时是教师的日常工作——备课、批改作业，接下来是作为闲人们的“日常工作”——侃大山，大多数时间我是作为听客参与其间，所以就觉得非常难熬。直到偶有一天，实在无聊的我拿了一个凳子在外面坐了下来。

一片温暖的阳光也无聊地透过梧桐枝叶寻到我的身上，在我的身上缓缓爬行。忽然传来了清脆而甜的声音“妈妈，妈妈，给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小张老师在逗她的小孩儿玩。小张拿了一粒花生糖让小家伙去够，可小家伙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嘴里大声喊着。可小张好象存心要考验一次小家伙，还是耐心地举着。僵持了一会儿，冷不丁小家伙一下子跳了起来，将糖抓在手里，可落下时站脚不稳，一下子跌到在地上。小张“哎哟”一声，赶紧去扶，可小家伙却一骨碌怕起来，笑了，小张禁不住也笑了，我也笑了。

这小家伙便是张严。

我信步走了过去。

“快叫叔叔。”

我并不善于哄小孩，但还是冲小张严笑了笑。可是不知是由于认生，还是我的笑太牵强了，小张严反倒向妈妈身后躲去。小张却一把把他拖了出来。

“叔叔！”小家伙勉强喊了一声。

“哎！”答应的同时我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呢？原来这竟然是第一次被人称为“叔叔”。至今回忆起来，第一次给了我长大的感觉的，就是小小的张严。

“喂，你叫什么名字呢？”

“张——严——”

“你在干什么呢？”

“和妈妈玩。”

“嗯，叔叔问你，今年几岁了？”

“四——岁——”

……

我和小张严就这样认识了。小张严用他独有的童真，给我们集体办公室里每一个人带来了欢乐。

一天，我们吃完了晚饭，一同到外边散步。小张严一蹦一跳地跑在前面，来到乡间小路上，路两边生长着快要收获的庄稼。走着走着，张严忽然在一片绿豆田边停了下来，盯着地里一动不动。我们也都走近，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绿豆秧郁郁葱葱，成熟的绿豆夹有的已经变黑，实在寻不到什么让人惊异的东西。小张严看我们走近了，就站起来，一边指着豆田，一边回头喊到：“叔叔，你们看，这豆子怎么烧焦了呀？”

我们先是惊讶，然后便是哄然大笑，前仰后合。小家伙却在我们的笑声中无所适从了，赶紧跑到妈妈的怀里去了。

至今我常惊奇孩子们如小张严一样的独特视角。我想，我们的笑声都不曾带有丝毫的嘲讽和挖苦，大笑之后，每个人是否都会想到，自己当年是否也如小张严一样呢？我们身上的这种东西哪里去了呢？

还记得有一次，晚上，停了电，人们都在院子里纳凉。屋子里依次亮起了灯光，月亮将一片银辉洒下来，宁静，详和。小张严结束了和小伙伴们的游戏跑了回来。看到停了电，突然向我跑来，真不知这个小家伙又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不过，这次，他只给我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叔叔，你去给我把月亮摘下来，挂在屋里吧？”

他满含希望的目光仿佛这是多么一件容易的事情。中国的教育传统往往会压抑这些奇异的想法，我又该怎么办呢？

“可是，月亮那么高，叔叔又怎么够得着呢？”

“坐飞机去，坐我的小飞机去。”

我知道小张严的小飞机很漂亮，已不知多少次载着他梦游天宇了。

“可是，你的飞机那么小，叔叔坐不下的。这样，等你长大了，给叔叔造一架大飞机，我们一块去，好不好？”

“好吧。”小家伙带着一丝惆怅睡觉去了。

作为一名教育人，我知道我的回答也许并不是最好的，但比起那些武断地喝断小孩子心中美好梦想的方式，却已是强多了。天真浪漫的小张严就这样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欢乐。

时间就这样平静地流着，直到今年的二月七号——

或许是太平静的生活一定回出现波澜，今天，当我再次在这里感慨生命，感受亲人朋友的陆续离去，悲伤也一次不如一次，我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那一天的体会更为深刻，更为让我的心灵受到震撼。

七点五十分，我象往常一样来到办公室，小张严昨天被送回姥姥家去了，明天才能回来。一切都平静了下来。十点种，一名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边走边打听小张老师的住处，紧接着便和小张老师一块走了，小张是大哭着走的。我们都有不祥的感觉。第二天消息便传了过来——小张严死了。

小张严是在公路边玩耍时被一名醉酒的司机开车撞死的。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丰富多彩的生命，充满希望的生命顷刻间消失了。这对于经历过人生坎坷的人来说可能已属平常，可对于我这样一个初识人生的年轻人来说，一切都那样地令人难以接受。这就叫生命的残酷吗？很长时间，我都在独自思考着。如果当时有人好好照看他，不让他独自到公路上玩；如果那位司机不喝酒……我们的生活中就会多一个快乐的生命的歌唱。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孩子——我们的未来，就这样死于了长者的疏忽和司机的不负责任。社会滚滚向前，人们忙忙碌碌，在欲望中急切地追逐，由此而产生的贪婪，欺诈，吸烟，酗酒，既有对追求不择手段的获取，又有由此而来的种种不良生活行为，这对于孩子们的影响，又不知比撞死一个小张严要厉害多少倍。一切，难道只能用“意外”两个字来解释吗？

亲亲的小张严，我无力为你写下祭歌，可也要记下你的聪明，你的可爱，你的带给我们的欢乐，让每一个有良知的普通人，还有作官的，经商的……都来忏悔自己的不良行为，好让无数的和你一样的孩子茁壮成长，直到参天大树而不夭折。小小的张严，在天堂的那一边，可有月亮为你照亮房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