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哥是在乡下外婆家出生的,那天是夏天最热的一天。外婆说大哥下地的时候,本来晴朗朗的没有一丝风和云彩的天空,突然间乌云滚滚,刮起了一阵好大好大的风,把外婆家屋后的那颗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代的老槐树给刮断了。田里刚抽稻穗的禾苗都折断了腰,整个山村是一遍狼籍。外婆每次说起大哥出生时的情景时,就神色异常严肃的说,蓝蓝,那天是乌龙特意来我们那里的,你大哥是乌龙送来的,你大哥以后肯定比你那当局长的父亲更有出息。那时,我很小,望着外婆非常相信外婆的话,相信大哥一定比父亲更行。
我出生时,大哥就十岁了。我总是看到大哥的衣服上不是少了三四颗纽扣,就是裤子被扯了个大窟窿。母亲叹着气说,恐怕牛皮做衣服到你身上也容易烂。老师也是三五天的来家中告状,说大哥不是和同学打架就是砸烂了窗户玻璃。气得我那在农业局当局长的父亲抓起木棍就打。那木棍是用苦楝树做的,一米长,又粗又重,是父亲专门用来教训大哥的。
那时候,我吓的躲母亲的怀里偷偷的看着父亲抽打大哥。军人出生的父亲每打一下就问,你知错了吗?大哥昂着头,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就是一声不吭。那势头颇有点象我在图画书里看到的就义英雄。父亲望着大哥最后颓然的丢下了那截木棍,叹着气说,孽子呀,宋家出的孽子。大哥在父亲的折打和叹气声中,高中没有念完就被父亲送去当兵了。父亲指望着部队能让大哥变得顺服一点。
大哥是二十四岁那年退役的。他回家时,我正在省城姑姑家念书。已经去县农委当主任的父亲对我说,蓝蓝,父亲的这张老脸只能靠你撑起来了,你要给父亲争气。等我过年回家的时候,我这个大哥却以两件事情,在这一年里成了县城里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一件事情是替我们院子里谢富裕的父亲开追悼会。刚从部队回家的大哥,正赶上谢富裕那个曾经当过副县长的父亲病逝。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死了的人在出殡的时候是要开追悼会的。追悼会场,哀伤的音乐,催人眼泪的追悼词,再配上主持人那特有的声调,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死者流泪。
大哥欣喜的找到谢富裕说,富裕我帮你父亲主持追悼会吧。谢富裕从小就对大哥言听计从,对大哥的要求他当然不会拒绝。出殡那天,全县城的单位都通知了,来参加老县长的追悼会。肃穆的会场,音乐响起,大哥开始抑扬顿挫的念悼词了。在场的人都随着大哥悼词推进,从口袋掏出了纸巾准备抹眼泪的时候,只听见大哥念,谢老先生的一生是廉洁的一生,他老人家穿的是那套灰色中山装,喝的是那杯五粮液,抽的还是那包红塔山的烟……念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会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谢富裕的父亲那年因为私自挪用了项目款,为自己去赚利息,才被提前退休在家的。而且,每个人也都知道在八十年代末,那五粮液和红塔山不是普通人能消费得起的。一场本来严肃、哀伤的出殡仪式,在大哥的悼词下不了了之。
接下来的事情是,大哥当时凭着父亲的面子进了农业办。县城人都知道那单位是个容纳领导家属子女和亲戚朋友的单位。在此单位负责的人,对哪个职工都不能得罪,负责人也接连换了几个。到最后,谁也不愿意去了,县委决定暂时让生性耿直的父亲来代管这个单位。
年终,父亲召集职工评选个人先进。四十多个人坐在会议室,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一个小时了谁也不说话。突然,大哥站起来说,我选宋克勤。我相信傻子都知道,宋克勤就是我大哥,是现在坐在主[xi]台上宋武的儿子。父亲板着脸说,你给我坐下。大哥迷糊着他的小眼睛说,我选我还有错吗?老头子趁着你还在这里管,就让我尝尝当先进的滋味吧,你走了,我恐怕就无缘了哦…··
就凭着追悼会和我选我这两件事情,二十四岁的大哥在县城出名了。父亲也因此三个月没有和大哥说话,摇头叹气说,我宋武恐怕是前生做了坏事,让他今生来折磨我。大哥却无心顾及父亲的叹息,正跃跃欲试的和谢富裕他们准备做生意。大哥说,守着个机关单位,拿份死工资没意思。男人就要活出个男人样子来。
我离开家的时候,大哥又是县城第一个提出辞职的人,他就象只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坚定的朝着他要去的方向飞行着…···
2、
等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父亲已经从农委主任的位置上退休了。大哥也已经在县城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贸易公司。我问大哥是做什么生意的。大哥笑着说,除了枪支弹药和毒品不做外,你大哥什么生意都做。大哥也成了这县城第一个买私家车的人。三十岁的大哥,在县城谁见了他都会恭敬的叫声,宋哥或宋老板。
父亲还是正眼也不瞧他,他在操心着如何我安排。按照分配要求,我必须去乡下的中学教书。父亲不想我去乡下,他希望我能进县城的行政单位。坐在椅子上的大哥,摸着自己的头发说,爸,凭着您现在的面子如果能把蓝蓝的工作安排好的话,我就改名不叫克勤了。铁的衙门流水的官,您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谁还给您面子哦。
父亲看也不看大哥一眼,去忙着为我的事情求人去了。两个多月了,看着早出晚归的父亲那失望的神色,我知道正如大哥说的,属于父亲的年代早已经过去了。我做好了准备去乡下中学教书的时候,大哥回家笑眯眯的说,蓝蓝,你明天去审计局上班吧。我悄悄的问大哥是怎么回事。大哥摸着着我的头发说,我就知道老头子不行了,他以为还是他的那个年代呀!嘿!老皇历早翻不了喽。我发现从不正眼看大哥的父亲,那天,父亲盯着大哥看了好半天。
后来我才知道,大哥和审计局达成的协议是,大哥无利息的借十万给他们单位周转十年。九十年代的十万,对谁来说都是个大数目。我心疼的对大哥说,哥,你何必要这样呢?大哥无所谓的笑了笑说,我就只有你一个妹妹,我不忍心看着你去乡下,我也更不忍心看着老头子为你牵肠挂肚,大哥损失这一点点又算个什么。
大哥很忙几乎没有时间回家。一天,大哥站在门外喊我,蓝蓝,走,去为大哥庆功去。父亲捧着他的那本线装的《三国志》头也不抬的说,蓝蓝,你别去,别去跟他学坏了。大哥理也不理父亲,就拉着我的手往县城的“唐朝”酒店走。
酒店的大堂里摆着四桌酒席,席上早坐满了人。县里有好几个领导人都在场,我家院子里的陆华为伯伯也在。陆伯伯是红祥保温厂的厂长,那是一家县里直属企业。八十年代末,那家企业是个特别红火的单位。当时,要进那企业上班的人,还得主管企业的县长批字。后来听说那个单位发不出工资了,陆伯伯也成天呆在家中。
我正纳闷大哥今天邀请这些人来干什么?一脸欢喜的大哥举起酒杯说,感谢大家光临,希望红祥企业在我手里会象当年那样红火,到时候我宋克勤一定再在这里宴请大家。在坐的人都笑逐颜开的恭祝大哥企业顺利,副县长李满明叔叔满怀感激的说,宋老板,你可是为我们县城解决了一大难题。感谢,感谢,我代表县委所有领导感谢你。
我惊讶的看着大哥,更不明白一个将要倒闭的企业了,他买来能做什么用。回家的路上,一脸酒气的大哥说,蓝蓝,你就不懂了,那企业生产的防护保温材料在市场上销路是最好的。我已经看准它了,这厂子发展前途大。现在正是个烂摊子,我克勤不费吹费之力把它买下来,他们还对我感激不尽。哈哈,蓝蓝,我可捡个金娃娃喽。望着欢笑的大哥,我问,既然市场销路这么好,难道陆伯伯他们不知道吗?他可在那里当了十多年的厂长了。
大哥开着车,抑制住自己的笑容说,蓝蓝,哥给你打个比方,同样的一只新玻璃杯,自己掏钱买的那只,家里的人就会小心翼翼的爱护它,生怕它摔碎了。而公家那只不要三天就摔烂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摇了摇头。大哥双手从方向盘上放开,举起手说,在那些人的眼睛里反正是公家的,烂了可以再买,不花白不花。你说这样的企业能不倒闭吗?
那晚,大哥又拉着我来到湖边。大哥象个孩子绕着湖边奔跑着,大喊着,蓝蓝,大哥会让父亲满意的,会是替他挣面子的。望着大哥高大的身姿,在三月的微风中奔跑,我从心里祝福着我的大哥。
3、
那家红祥厂子在大哥没日没夜的苦心经营下,逐渐红火起来了。谢富裕成了大哥的副主管兼财务管理。谢富裕每次见到我就说,蓝蓝,你大哥是个人物,我谢富裕佩服。这时候的大哥可以说是县城最风云的人物了。他随心所欲的出入在县城各类场所,就连县委书记见了他也会老远的伸出手说,宋老板,你在忙呀!我这个当妹妹的也不例外,在县城的消费场所只要提及大哥的名字,就可以享受到优质的服务了。
大哥的那些优秀企业家的荣誉称号也是一大堆了,还被推选为了市人大代表。我笑着对大哥说,大哥,你再也不用去我选我啦!大哥说,蓝蓝呀!这些可都是我间接的拿钱换来的啦!你还小,对这些事情不懂你也不要懂,你只管安心的上班,再安心的找个婆家就可以了。
我那父亲却开始发愁大哥的婚事,都三十多岁的人还不见姑娘影子。谢富裕的孩子都八岁了,父亲心里着急,又不想拉下老脸去问大哥,只逼着母亲说,你去问问那孽子,怎么还不结婚。胆小的母亲小声的说,要问你自己问去就是,我不问。而这段时间我也不见大哥的影子,他几乎把整个厂子都交给谢富裕管理了,自己成天在外面转,我问大哥在忙什么,大哥皱着眉头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十月一日的大清早,大哥带着一个女人回家了。他拉着身后的女人说,我今天和她结婚。她叫林含瑶,今年二十六岁。我打量着大哥身边的女人,她低着头,不停的揉搓着衣角。这女人枯瘦,苍老,我担心风都可以吹走这个女人。大哥说她只有二十六岁,我感觉她看上去象个三十多岁的人了。我忙说,哥,你在说什么呀!大哥说,我在说和含瑶结婚的事情!
父亲指着含瑶开口了,她是哪里的?大哥说,东县乡下的,是我战友林强的妹妹。父亲生气的说,你是晕了头吧,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大哥拉着含瑶的手走到门口边说,没有,我清醒着呐。我已经要富裕在“唐朝”酒店安排酒席了。你们要愿意就去吃饭,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这婚,我今天是结定了的。大哥拉着含瑶走了,丢下我们目瞪口呆的坐在客厅里。
父亲不允许大哥登门了,也不允许我去见大哥。大哥在靠县城郊外特意为含瑶买了所别墅。自己照样三五天回家里一次。我再看见含瑶的时候,她变的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了。半年的时间,含瑶漂亮了,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十足的女人味道。我从心底里不得不叹服大哥的眼光。
父亲在慢慢认可、接受含瑶的时候,她一声不响的走了,一走就是半年多时间。父亲恼怒的说,我早说过了这样的女人靠不住,你看看她那眉眼象个好女人家吗?大哥对含瑶的离开无动于衷,我问大哥,你不着急吗?大哥眯着他的小眼睛说,没事,她会回来的。
半年后,含瑶回来了,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岁的小女孩。那女孩的摸样象及了含瑶。大哥抱着那女孩指着父亲说,贝贝,快,叫爷爷。父亲铁青着脸说,你这是在玩什么把戏。大哥紧紧的搂着贝贝说,她是我女儿,是您的孙女儿。而且还郑重的宣布为了贝贝,他不打算再生孩子了,他要和含瑶好好培养她。大哥的话还没有说完,父亲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
父亲住院了,母亲的身体更是糟糕,我要忙着上班,所有照顾父母的任务就落在含瑶身上。我试着想了解大哥为什么要娶一个有了孩子的女人,凭着他在县城的身份和地位,找个比含瑶强无数的倍的女孩子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大哥不说话,我要再问,大哥就说,一诺千金,蓝蓝,大哥说出来的话是重来不反悔的,我是个男人!
大哥的事业越来越顺利,红祥厂的效益特别好。大哥常满足的对我说,富裕这人办事情就是踏实,什么事情交给他我放心。我开始忙着和我单位汪路谈恋爱了,大哥比父亲还要严肃的盘问着汪路。汪路瞧着大哥的样子说,蓝蓝,我真怕你大哥了。要是我对你有什么不好,你大哥还不凑扁我。我认真的点点头,是的,我是我大哥最心疼的人了。
我是五一和汪路结婚的,大哥把我的婚事操办的空前的热闹。我的那些小姐妹羡慕的说,蓝蓝,我下辈子一定要找个有大哥的人家。操办完我的婚事,大哥轻松的说,好了,我可以轻松了。就在大哥悠闲的在家中带贝贝玩的时候,谢富裕卷走了厂里八十多万元的货款,和一个发廊里的小姐跑了。红祥厂子几乎处于瘫痪状态了。
4、
一夜之间大哥的头发全白了,才三十八岁的大哥苍老了。病床上的父亲也叹息大哥看错了人。这时候,那些投资的人和银行开始频繁的出入在红祥的厂子里,都在找大哥讨要他们的投资款,说不放心把钱投资到这里了。厂子里的工人也不安心了,在打探着大哥的反应。
在“唐朝”酒家,大哥宴请了那些投资人。酒桌上,大哥举起酒杯说,你们若要相信我宋克勤的话,就继续和我合作。不相信我的话,我现在变卖家产还清你门的欠款。我宋克勤绝对不会赖掉各位一分钱。那些投资人望着大哥都在小声的议论着。有人说,好,我们就冲你宋克勤的名气,相信你了。也有人还是坚持要退出投资。大哥轻轻的缓了口气。
大哥又赶到厂里召集一百多名职工开会。大哥说,兄弟,你们要愿意继续在这里上班,我宋克勤将感激不尽。你们谁想不干了我也不强求,到财务上去结清你们的工资,我不会欠你们一分钱的血汗钱。但是,我还是真诚希望你们都能留下和我挺过这难关。
大哥变卖了房子和车子,含瑶和贝贝搬到父亲家来了,大哥几乎成了一无所有的人了。在处理完所有债务的那个晚上,我陪着大哥在湖边坐了整整三个小时。大哥望着深秋的湖水说,蓝蓝,你别担心,大哥会好起来的。我从心底里相信大哥会好起来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大哥的能力。
我们准备起身回家时,大哥的手机响了。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我知道那是谢富裕打来的。我心里想他还真有脸打电话来。只见大哥说,你别急,我马上就赶去。大哥关掉电话焦急的说,富裕出事情了,我现在马上要赶到广州去。
原来,那个发廊小姐带着谢富裕到了广州后,在郊外租了间房子刚住下。就有个男人自称是那个小姐的丈夫,抓起谢富裕暴打一顿,并说他强j*了他老婆,要砍下谢富裕的双脚。吓的谢富裕只好找大哥求救。我问大哥,你去吗?大哥说,去,我们是朋友,我得去。大哥带着我和含瑶凑的一万元钱去了广州。
大哥和谢富裕回来的时候,大哥脸上是青紫的。我特意在酒店为大哥洗尘,大哥没有说他在广州的经过。他只是简单的对谢富裕说,你先回家去向你老婆认错吧。不管你老婆怎么生气,你都要忍着。明天,你去厂里继续上班,我需要你。谢富裕闷着头喝下一杯酒说,克勤,我富裕这条命今后就是你的了,上刀山下火海我富裕绝对不犹豫。大哥拍着谢富裕的肩膀说,别这样,富裕,咱们是好兄弟,我只希望好好珍惜你的家,认真工作就可以了。
厂子在大哥和谢富裕一年半的努力下,终于又火起来了。我也是个有了孩子的妈妈了。星期天的下午,象往常一样我和汪路带着儿子回父亲家吃晚饭。路上碰到刚从红祥厂回家的大哥,大哥抱着我儿子源源说,蓝蓝,哥看到这小子,就想起你小时候了。我笑着说,我有源源那么皮吗?大哥在源源脸上亲着说,那倒没有,你那时候温顺着呐。我们说笑着走进父母家。
客厅里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父亲正拄着拐杖在气汹汹的骂。见到我们就冲大哥吼,混蛋,你到底弄个什么样的女人回家了。
那个陌生的男人是含瑶的前任丈夫,是贝贝的爸爸。贝贝吓得躲在含瑶的背后,含瑶恐惧的望着大哥。我有些恼火的望着这个女人。大哥开口了,说吧,你要多少?那个男人操着浓重的江北口音说,一万。大哥说,给你两万,以后不要再来了。大哥掏出电话要谢富裕送钱过来,又要那个男人写下不再来打扰含瑶母女的字据。
打发走了那个男人后,父亲拄着拐杖将卧室门“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大哥望着那扇卧室门,静静的呆了很久,很久。然后,大哥对我说,蓝蓝,陪哥出去走走吧。
5、
正是六月里的天气,城市里已经一个月没有下雨了。水泥路面上全部都是灰尘,撒水车撒下的水,更让人觉得烦闷、燥热。路边的树下摆满了夜宵摊子,裹着油烟味的空气和吵闹的声音,让人感觉到城市的拥挤和狭小。大哥烦躁的望着那些摊点说,我其实讨厌居住在城市里,白天黑夜总让人无法安宁,有种无处躲藏的感觉。我倒希望去乡下,去外婆的家里。那里的青山、绿水连空气都带着甜甜的味道,多好!我望着大哥无奈的面容说,走,我们去湖边吹吹风吧。
此刻的湖边,布满了在水中嬉戏的人们,我们沿着湖边走着。我象小时候那样牵着大哥那双肉乎乎的手笑着说,大哥,外婆那时候常说,就凭你这双肉乎乎的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呐。大哥紧紧的捏着我的手说,蓝蓝,哥不是个好儿子,总是要让父亲生气,从小到大让他老为我担心。其实,大哥也真想做个让父亲满意的儿子!我靠着大哥安慰他说,没事的,大哥,父亲就是个犟脾气,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好的。我又开玩笑的说,外婆都说了,你是乌龙送来的孩子嘛,所以生下来就不安分哦。
大哥望着碧绿的湖水,皱着眉头说,蓝蓝,做人不要轻易去承诺什么,一旦承诺了就得要兑现。尤其是男人,言而有信才是男人的本色。只是,蓝蓝,哥感觉有时候好累!好累的。我摸着大哥的手,望着突然变得黑压压的天空说,走,我们回家吧,要下大雨了。大哥笑了笑说,六月天,孩子脸还说的真没有错。刚才还见不到半丝云彩的天空,现在倒是乌云密布了。也好,今晚下场雨凉快了,让父亲睡个安稳觉,他又怕热又不肯装空调,真气人。在我们转身要走时,远处在喊,快救命呀!有两个孩子掉到水了。
在不远处的湖中心,有两个孩子在水里挣扎着。大哥摔开我的手,跳进了湖水。就在大哥跳入湖水中的时候,一阵猛烈的大风刮过,差点把我掀进了水里。我刚努力站稳的时候,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在水面上,激起了一串串的水珠。我抹着脸上的雨水,冲还在湖水里的大哥喊,哥,你要小心。我的声音被风和雨隔断了。
那两个小孩子被大哥救上来了,大哥却没有从湖水中爬上来。等到有人把大哥从湖水里救上来的时候,大哥已经面部苍白,没有呼吸了。这天晚上的风似乎在生气,猛烈的刮了一个晚上,折断了街道边所有树枝,刮断了电线杆,还有玻璃的碎裂声,让整个小城变形了。雨,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象倒水一般整整的下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风和雨才停歇。
父亲和母亲都住进了医院,含瑶几次晕死在大哥的灵柩前。大哥出殡的那一天,天空又漂起密密的细雨,风带着寒意轻轻的围绕在身边。整个县城里的人都来了,都没有撑伞站在街道边,向大哥的灵柩抛洒着黄色的冥钱。风,卷着冥纸在空中飞舞着,飞舞着。
大哥走了以后,我才知道了大哥为什么要娶含瑶的原因。大哥在部队里的时候,林强是大哥那个班的班长,和大哥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在一次军事演习时,林强为掩护战友而牺牲了自己。临终的时候,林强掏出一张照片对大哥说,那是他妹妹林含瑶,他父母早亡,家中只有这一个妹妹了,十八岁那年就失踪了。希望大哥回去后,一定要帮他找到妹妹。大哥接过照片,毫不犹豫的说,我一定会找到她,一定会让她幸福的。
大哥从部队回来后就一直在寻找含瑶。八年了,终于在江北一个贫困的小镇上找到林含瑶。大哥常说了,男人承诺了的事情,就要兑现,这才是个真正的男人。谢富裕揩着眼泪说,蓝蓝,我欠你大哥的太多了,太多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大哥,是你父母的亲儿子。
我也知道了从广州回来时的大哥,脸上为什么是青紫的。大哥去广州后,那里的人不愿意放谢富裕。那个人对大哥说,早就耳闻过你宋克勤在玉阳县城的名气,说你是个男人,为了朋友可以两胁插刀。今天,我们就领教、领教一下。你只要肯在我们面前跪下来,我扪就立马放人。大哥看了看站在他们身后的谢富裕说,那好,你们要说话算话。那个人点点头。
大哥在那些人面前跪下了他的双膝。这个小时候,就是父亲拿苦楝树打他,都不肯下跪的大哥,为了朋友,他跪下了他男人的双膝。那个人又在大哥的脸上抽了两个耳光后,满意的打着哈哈放了谢富裕。
大哥永远的走了,他走的第二天就是他四十岁生日。我很奇怪,那场突然刮起的大风和大雨。憔悴的母亲说,那风就和大哥当年出世时是一样的,又急又猛。我在心里想着,难道大哥真如外婆说的那样吗?大哥是随着风而来的,他又随着风走了。只有大哥的故事还在这个县城里流传着。只是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又多了一滴泪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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