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年轻的时候读余光中的《乡愁》,雀跃的心也会被一股深深的乡愁所笼罩,竟至于陷在一种莫名的情绪中难以自拔。那时,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登楼强说愁”的年龄,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愁绪,正是最入心怀的。于是,“我在这头,**在那头”,便在我心心念念的吟诵中密密地编织着愁情别绪。
那时的我,日日偎在母亲的身边,漂泊之愁、无根之感,于我心间,是一片空白。虽然父亲远在贵州,但背井离乡的羁旅之愁和念亲怀远之伤,只属于父亲和母亲而非归属于我。念《乡愁》,诗歌的优美音韵,竟让我觉得漂泊无定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如果能背上重重的行囊,怀抱一把吉它,随着驼队行走四方,在月白如水的夜晚,在空旷无边的荒野上,在浅唱轻吟的野风中,痴痴地望月弹唱,思乡怀远的无边愁绪在每个夜晚凝成高空中那孤独的圆月,是何等浪漫的事。
不很年轻的时候,烟花三月,在大学校园里,有了一次恋爱,真正刻骨铭心的恋爱。都说恋爱中的男女是孤独而敏感的,纤细善感的心,时时被他的一笑一颦所牵动,为他喜,为他悲,似乎除了他,全世界都可以放弃。为了他,跟同学疏远,为了他,跟家人隔膜,甚至于翻脸。不在乎家庭,不在乎地位,更不在乎与他漂泊四方,在爱面前,表现出一个纤弱女子无比的坚强。
他是一名忧郁的诗人,散淡的诗行间,笼罩着令人心疼的忧郁,密密地罩住了我,我无法不为他而悲喜。当注定的离别等在路的分岔口时,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守候,选择了等待。看他随着火车的嘶鸣声消失在夜的苍茫中,那股在我身边永远不离不弃的愁绪,真真切切地涌上了心头。
无边的思念串起每一个落寞的夜晚,梦里依稀相聚,却总是,我在这头,他在梦的那头,我向他招手,却总是迈不过那浅似银河却无法泅渡的秋水。再念起余光中的《乡愁》,别样的滋味,充盈于心,乡愁,我知道,它已从父亲和母亲的心头,移植到了他的心上,也悄悄地种植于我的心田,隔着疏疏朗朗的诗行,分明可以触摸到他在月华如水的夜晚那无边弥漫的愁绪。在一个春夏之交的休息日,抑制不住一阵阵汹涌袭来的思念,背起很轻的行囊,乘上了北去的列车。
那是一段痛苦而甜蜜的旅程。在拥挤不堪、飘满汗酸味的火车上倚在过道处顽强地站了几个小时,天色微明,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然后,在地图的索引下,再乘上公共汽车,到了搭乘快巴的小站,接着挤坐上一辆破旧的小巴,夹在一群大声地用土话交谈着的农妇中,沿远去西南方向的国道疾驰。旅途漫长,加上一宿未眠,疲惫和困倦在快意地折磨着我;我用想像着与他相聚时的瞬间狂喜和甜蜜努力地抵抗着。那正是山花烂漫时,国道两旁的山上,时不时掠过姹紫嫣红的花儿,给我疲惫的旅程涂上了一丝浪漫的情调。一路听农妇家长里短地闲扯,一路期待着他深情的眼眸。
终于,在一个金秋的十月,我含笑地站在那简陋的车站,梦那头的他,健步地向我走来,靠近,携上我的手,一起踏上了结伴漂泊的旅途。
至今,那很长时间内,只能频频出现在梦的那头的他,与我相伴走于夕阳的余晖中时,忆起那些往事,我们仍会为年轻时的倔强与执着而感动。一路走过,昔日葱茏的枝头,叶子已在寒风中一片片地飘落,但结伴携手而走的日子,就算是细数风中飘零的落叶,也是一种甜蜜。
已过了那念《乡愁》顿生浪漫情绪的年龄,也读透了“乡愁”中密密编织着的故国家园之思,很为太年轻时的浅薄而羞赦。浪漫的外衣已被生活剥落,我的“乡愁”,他的“乡愁”,已转化成了深沉的念想,转化成了执着的携手,这于我而言,又是生活的一种慷慨的馈赠。
尽管岁月的沧桑已不可避免地染上鬓角,但我仍是一个多梦的女子。每当他出远门,我仍会悄悄地说,亲爱的,今晚,我在这头,你,会在我梦的那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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