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我写了很多字，惟独没有写过您；我可以对不少人说喜欢，说爱，惟独对您难以启齿；每当听别人说我的笑容酷象您，我就会从心底高兴，我感激血脉里流淌着您的血液……

哦，父亲，深深爱着我亦被我深爱的父亲，从小到大一直使我在人前感到骄傲和自豪的父亲。身为乡村教师的您，没有给我富足的物质生活，但给了我最好的精神，最好的情感，最好的教育。女儿过去的骄傲，是因为您的英俊您的潇洒您的干练您的才华；女儿现在的自豪，是因为您的忠诚您的宽厚您的善良。

是您，带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也是在您身上，我一点点知道了这个世界。在您忙碌的身影中，我读到了生活的艰辛；在您夜半的咳嗽声中，我知道了日子的沉重；在您吞吐出的浓浓的烟雾里，我读到了男人的坚强；在您端到奶奶嘴边的一匙匙汤饭里，我知道了做儿子的责任；在您发自内心的微笑里，我读到了您由衷的幸福和满足；在你埋藏在箱底的奖状上，我读到了劳动者的光荣与自谦；在众乡邻交口赞许您的话语里，我知道了与人为善的重要……

小时候，我喜欢坐在您的怀里，边听大人们说话，边拽您的胡子，那胡子仿佛层出不穷，拽掉一根又长出一根。我还喜欢爬在您宽厚的背上，边听您唱歌边替您擦汗，那汗水仿佛河水一般，擦掉一片又流得满脸。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您再不是那个总对我笑咪咪的父亲，我犯了错，您会严厉地批评我。您还规定我每天必须做多少道题，读多少页书，看多少篇文章。那时候，您总是很忙碌，刚放下教鞭的您要扛起锄锑上农田干活，汗流浃背的您总来不及喝口水又开始辅导我的功课。有次我总惦记着出去玩，心不在焉，你反复讲解了几遍的一道题，我还没听进去，您急了，扬起手要打我，我怯怯地望着您，您的手在半空中化为一道弧线，落在桌子上，正好碰到桌子上的笔，你没有打我，而是将笔狠狠地砸在地上。可我依然委屈地哭了很久，我赌气没有吃晚饭，是您端着碗来到我的房间央求女儿吃饭。

从我懂事起，我就觉得您太刻苦，甚至有些苛刻，我和弟弟总要磨很多嘴皮子才可能得到一个心仪已久的铅笔盒。你穿的衣服，是土得不能再土的咔叽布；您喝的酒，多是妈妈酿的；您抽的烟，多是自己种的旱烟。可为了帮助上不起学的农村孩子继续上学，你总将工资垫出，有去无还，坦然无悔。现在，您学生的孩子都已经是您的学生了，而您每年为他们至少还要垫付近两个月的工资。

我师范毕业，为了给我安排工作，您带着我去一个远房亲戚家。席间，诚实惯了的您随意说出的一句话却让对方不高兴了。看着人家拉下的脸，您惶惶不安地陪着笑脸，回家的路上，从不轻意掉泪的你却泪流满面。在此，您让我读到了一个男人沉埋在内心深处的酸辛。那一刻，我发誓，不让您再为我操心。在我即将只身来扬工作的日子，我陪伴在您的身边，一只小方桌，我坐一面，您坐一面，您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老酒，我的目光一遍遍抚摸着老屋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每次与您目光的相遇，碰撞出的都是难言的不舍与痛楚……

就在一个月前，弟弟打电话给我。弟弟告诉我，他打算买上房子与女朋友结婚，您为了支持小弟，竟然拿出仅有的积蓄买马，期望能赌得好运，最终，不但积蓄全部栽进，还拖欠了几万元的赌债。我听了，无比惊愕，满心酸楚。山一样坚强伟岸的父亲，成了一匹不堪重负的老马。我知道，您无论做什么，出发点总是好的。我没有在电话中怪你，和弟弟想办法凑了一些钱给您，要您不能再抱侥幸心理，千万不能再赌了。可是，就在今天与母亲通电话，我听说您依然在赌，而且赌得很执着，很倔将，您那赌的理由真让我哭笑不得———钱还没凑齐，孩子的钱也要想办法还的。

父亲啊，我不能怪您，但您不能执迷不悟，一陷再陷啊。

父亲啊，您生育了我们，培养了我们，难道就不能让我们替您做些事情吗？

父亲啊，我不能怪您，但请听女儿一次吧，损失的钱让我们想办法还，就当是报答您的养育之恩。赚钱的事情交给我们吧，您只需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与母亲简单快乐地生活着就是对我们莫大的支持啊。

父亲啊，我不怪您，但我想对你说，我不需要一个使我崇拜的父亲，但我要你健康，快乐，幸福，安详……

我这么说的时候，我的眼里含满泪水，我的嘴里发不出声音，我的心好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