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

一个人在繁华的城市，如果思念的人不在身边，即使天空中有多么绚烂的烟火，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只是一座空城。

看着眼前的繁华闹市，街边的灯火辉煌，我突然有置身事外的冲动。我走不进此时彼刻的浮华，闪亮的彩灯树只是渲染了他们的热闹而已。我想万家灯火下的平凡温暖，我想念母亲。

突然想起去年母亲节在卡片上写给母亲的话，有母亲的地方就叫家。害得母亲瞬时红了眼睛，疼爱的给我买下心仪的红色风衣。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我在意的是那件喜欢的衣服；对于母亲，在意的是这个坏心思的小女儿给她的感动。但是现在，很想再煽情地把这句话说给母亲听。在远离母亲的空城里，我所能记得的不是那些细节，而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温存。

记得小学的时候，班上的女生总是聚在一起炫耀爸爸。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想被拉进那个陌生的话题。爸爸对于我来说，是遥远的词。生日的电话，瘦瘦高高，发脾气的时候用皮带抽过我，然后有黑色的旅行包，被摔碎的瓷碗，甩门离开，最后只剩下母亲沉痛的哭泣和一夜未眠的烟蒂。所以我真的很害怕和别的同学说起爸爸。我总是倾听着，总是嫉妒着，几乎很少参与他们的话题之中。我在家里的时候也很明白的缺乏言语，闭口不谈父亲。只是沉默的看母亲手中一支又一支的白色香烟。我是到十七岁的时候才明白，香烟是寂寞的女人唯一的陪伴。我觉得那是后怕的前奏。好象父亲就那样凭空消失一样，那些未曾明白的问题只缠绕在母亲香烟的白色烟雾中得不到拯救。

所以我从来没有谈论过这样的父亲。我从来只说母亲。在小时候的玩伴中，他们只知道我的母亲。我总是骄傲的说起母亲，她有着年轻而漂亮的容颜，她是世界上唯一温柔的女人。我没有告诉他们我的母亲抽烟。因为我觉得这似乎是一个禁忌。而且在我的心里，母亲是纯洁的雪莲花，孤傲而冷艳，是任何男人都可望而不可及永远也攀延不了的雪山。那个时候，我不会用现在这样形象的词语表达我单纯的感觉，我只是知道，我的母亲是我唯一的依靠，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她，她是我一个人的。而这些话，只被记载在小小的记忆中，曾告诉过最信任的朋友，她没有在意而我却刻在手心。

九岁的时候，母亲住院，风湿病痛，父亲出现。守侯在病床前，整日整夜。似乎在跟母亲赎罪，我看见母亲流泪，躺在父亲的厚实的怀里，说着原谅。我以一贯的安静来接受。毕竟被这个男人重新抱起的感觉有说不出的温暖。我那个时候唯一想到的是，以后在那些同学的面前我也可以提起父亲了。还没有来得及说，没有来得及骄傲，我们就搬到另一个城市。一个离曾经很远的城市。大概是重新开始的意思吧！所以在我的意识里，只要离开一个地方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比如一个家，或是感情。

只能说一切想法太单纯。刚立足在这个城市的时候，我们寄居在一个月200元的房间里,两间房,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洗手间。晚上有邻居家的猫不停的叫。我以为可以有一个新的家，但是情况还是一样没有改变。母亲常常一个人等到天亮，烟灰缸里总是满满的灰白色的灰尘。似乎是肆无忌惮的等待，好象逐渐消磨了母亲的耐性和容颜。那些等待的夜晚，我想母亲在失望中分裂出了决裂的声音。似再也不会那样无端地为一个男人伤透心了。等到我开始懂的爱的时候，我才知道，一个女人的尊严是不能在等待中被践踏的。只是母亲可悲得承受了所有的苦痛。大概只有她才知道真正黑夜的寂寞和暗夜的忧伤。

父亲很少回家，后来搬进有些大的房子里。父亲就经常收拾行李，一走就是几个月。然后风尘仆仆的回来，给我独自做蹩脚的饭菜。那个年龄。我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初中的时候无法理解复杂的物理化学生物一样，所以中考的时候那些科目狠狠的把我绊了一下。摔得我鲜血辚辚。

所以我想我比同邻的女生要知道相依为命更重要的意义吧!没有父爱的家庭里，我的仇恨燃烧在父亲所给的最原始的爱上。那样爱和恨搀杂在一起所获得的情感，也只有我能够去体味和嚼嚼。无法言说的恐惧在心里萌发。

但是我没有力气改变什么。我知道母亲的坚强所在。我通常都安静的听母亲的话语，那些关于爱关于寂寞关于孤独的话。有的甚至是带有倔强的坚持和沉痛的悔恨。只是我们三个人在各自的世界中承受着与其他家庭不同的痛苦。伤心终究在所难免，我无能为力，母亲亦是无可奈何。关于父亲，我无法深究。

后来母亲喝酒。那些错乱的时光成为她酒后胡乱进入的记忆，她迷恋着所有与那段时光有关的细枝末节。成为醉生梦死的酒徒，有的时候甚至抱起熟睡的我泪流满面的哭泣，我不知所措的回应母亲，轻拍母亲的背让一身酒气的她安睡。还有游走在她记忆中的种种暧昧都写在风华正在消逝的脸上。我从来都靠不进这样的母亲。不过还好，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大概一个月之后，她就忙碌起来。工作的事情让她来不及考虑种种，她把自己放在没有闲暇的时光里，累了便睡觉，醒了便工作。即使只是拿着那份不高的工资。她后来告诉我，即使怎样的困难，都不能被打倒。都要站起来继续生活。虽然有的时候看见拼命的她深深的心疼着，但是觉得从酒和香烟中走出来的母亲是世界上我看到的第一份平凡的坚强。

我记得母亲做菜的技术不好，但是在我高中一个星期回家吃的那顿晚餐中，我可以看得见母亲的爱。她总是温言而语的教育我好好学习，她把工资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她已经完全脱离了四十岁的女人的惯有追求，不理名牌，不理美容院，不理化装品。她的眼睛里只有我。只是那个时候我不懂得付出的含义，在叛逆的岁月里，我们经常吵着架。但是第二天，她又在很早的时候为我煮鸡蛋番茄面。似乎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也曾为了一件我心仪的她却觉得样式怪异的衣服等类琐事在大街上争论，我总是赌气先跑回家。母亲回来的时候提着那件衣服却什么也不说。有的时候我觉得母亲对我是过分溺爱，把原本归于父亲的爱都给了我一个人。对我毫无原则的退让和妥协。大概只有母亲这样的名词，才能真正解释这些事情吧！

父亲在一个夜晚回家。我已熟睡。隐隐听见他们的谈话，听不清楚内容，只知道父亲要回家。我起身，看见母亲搀扶喝醉的父亲。他吐的一塌糊涂。完全没有小的时候的威严和记忆里温存的一丝温柔。我后来知道父亲失业了。于是他回家了。

有的夜里，听见父亲沉重的叹息声。半夜起来抽烟，喝酒。象曾经的母亲。我突然明白他们这些年隐藏的隐忍。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没有恩怨的牵扯，现在，应该只剩下爱。

有个星期回家的时候，没有见到父亲。母亲说父亲去打工。我点头，对于我，父亲的离开已经不是可以成为痛苦的理由，那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母亲说他会回来，我还是点头。对于这些事情，我不想说任何话。已经习惯这样的被安排家里的搭配。

高考的第二天早上五点父亲从很遥远的地方赶回来为我煮面条。感动而且是恩赐。这样的温暖似乎是十几年都未曾进入的。现在居然被我捡到，觉得幸运。

我去大学读书。离母亲很远。我象被硬生生刮去一部分没有地方可以任我怀恋。

只是今年的感恩节来的特别早。我站在城市的街道上，望着不属于我的星光灿烂，想起这些事情。我拿起手机给母亲打电话。我对母亲说今天是感恩节，所以给你打个电话。母亲问我有礼物吗？我扑哧的笑了，母亲原来也可以这样幽默。我说不好意思，我没有礼物啊！母亲笑起来，我又没有真的要什么，认真地开个玩笑而已。挂断电话的时候，我看见城市的上空燃起烟火。我只觉得很冷，想回家和母亲一起。因为有母亲的地方才有温暖。

回学校的时候手机在荷包里头一震一震的，看见父亲发来的短信。有些欣喜。是一条群发的祝贺感恩节的消息，但是我还是给他回短信。我说你也感恩节快乐。他回过来，他说等忙完这一阵子就回家。再也不走了。我看见窗外的景色模糊起来，我突然好想回到那个有着母亲父亲的家里。那是我所能伸手可及的唯一的温暖。除了那里，哪里都是空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