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7月4日

凌晨四点钟，闹钟的铃声响了。睁开惺忪的睡眼，洗一把脸，拿起昨晚早已准备好的行装，轻轻和妻子道别，便离开了家。小女儿依旧在甜甜的睡梦中。

五点钟到了姨家。见了姨便想落泪。忍住了，和姨又开始唠叨母亲的病情。实际上大体情况已经明了——即肺癌，需要动手术。但是在农村，人们对手术是十分忌惮的。其一，农民知识的落后使许多人依旧不敢相信现代医学的先进，不敢相信如何在人体内部换心切肺。其二，巨额的医疗费用让人不敢轻言手术。但是母亲的生命在这时超过了一切，经过父亲和我们弟兄三个的再三商量，手术的事儿终于定了下来。记得上次见到姨时，她很神秘地对我说，“我找明眼人看过了，你娘七月主凶，不宜手术。”又说，“村里某某（村里的一个算命的）已经说了，手术成功的机会不大。”我们常常看到活泼可爱的小姐妹们在一块情真意切地玩耍，却又有谁知道一对饱经沧桑的老姐妹之间又何止是情真意切呢？实际上姨一直都担心手术的失败会使她失去这唯一的亲妹妹。但这次她的态度还是变了，“唉，那都是穷人没钱为老人治病找的台阶罢了！”对此我很是赞同。为父母看病天经地义，但在农村很多人却无能为力，怎么办呢？“某某说了，不能看了。”这并非是儿女们的罪过啊！可这又是谁的罪过呢？

我们边谈边走，五点半钟来到了工人村长途车站。父母早已在那里等候。我匆匆吃了五毛钱油条，喝了一碗豆腐脑。父母和姨在那里闲聊。五点四十分，我们登上了开往石家庄的长途汽车。

一路上无话，每人十元的车票让我们七点四十分来到了石家庄胜南汽车站。然后上七路公共汽车，在南货场倒二路，八点半钟，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省四院。还是公交车省钱，一人一次一元，我们一共花了六元钱，而上次打的花了十三元之多，让我至今耿耿于怀。

但我们并未直接到医院。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我们要找的主治大夫不上班。从省四院大门口向左，再向右就到了大运招待所。要了一个房间，每人十五元，三人四十五元。

也没有什么事，便开始在房间里休息，闲谈，并安排下一步的行动。决定中午休息，下午购物，晚上到主治大夫家里看一看。就这样磨蹭到中午，下去买饭，母亲在房间里等着，一来较累，二来是看着书包里的一万块钱。午饭要了两份米饭加两份菜，给母亲要了一份米汤和馒头，一共花了八元钱。吃完饭后便开始睡午觉，房间里很热，电扇呼呼作响，但也只有热风。昏昏沉沉中到了下午四点钟，便和父亲去了一家超市，东西很贵，又到了北国商城，东西依旧很贵，但不买又是不可能的。就这样商量着买了两桶鲁花压榨一级花生油，两瓶装1999年长城葡萄酒一盒，一共花了338元。想想还有一盒从老家带来的蜂蜜，应该够了。

回到旅馆房间，依旧是休息，接着吃晚饭。估计主治大夫已经吃过了晚饭，便和父亲一道去了。主治大夫实际上是一位老乡，待人还算热情。我和父亲都是不善言辞的人，坐了没有几分钟，就丢下东西走了。

回来的时候还早，和父母一起到街上散了一会步。返回旅馆，便开始睡觉。我粗略算了一下，带上那箱价值四十九元的蜂蜜，今天一共花了四百四十元，这还不算给医生留下的一千元，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我又想起了上次来诊断时父母的泪水，不知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下渐渐进入了梦乡。



2005年7月25日

这是一个免费的街头公园，名为长安公园。我走进去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钟。手术后的母亲现在有父亲在身边陪伴，我忙中偷闲逛了一下这个近在咫尺的城市公园。从北边进去，我开始绕着人工湖顺时针行走。东边是几十株高大的树，树阴还不错，树阴下的长凳上坐着各色人等，恋人，小孩，老太太，民工，还有住不起旅馆的病人家属。我坐在其中一条长凳上，望着静静的湖面。突然有一只燕子轻盈地掠过水面，让我又开始思考我的人生。

曾几何时，对城市充满了美妙的幻想，对自己未来的生活也充满了无限憧憬，然而几年来的生活现实却将这一切扯的粉碎。每天的城市污染指数报告让石家庄成了污染的代名词。高楼越来越多，绿色越来越少，灰色的天空让蓝天白云成了文学作品中的美景。而工作中无尽的烦恼和婚姻中不止的争吵更让我只想逃到湖中的孤岛，走上隐居不返的道路。可是我没有这样去做。那又是什么让我有一丝留恋呢？

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打开，是一条莫名的短信，“你寂寞吗？想聊聊吗？请给我回短信！”觉得坐不住了，又开始绕湖而行。湖边一个撑着伞的妙龄女子在独自玩手机，又让我想起了那个短信，又会有谁给我发这样的垃圾短信呢？

这已经是一种很普通的社会现象了。网络和手机在带给人类诸多便利的同时，也不知唤起了多少压抑已久的激情。于是网上情人应运而生，手机更成了婚外情的帮凶。也难怪，中国人的感情世界被压抑了几千年，五四运动的思想解放也被军阀混战的旧中国打磨的没有一点脾气。而今天，许许多多的封建残余和形形色色的潜规则让人依旧在现实面前无可奈何。每次五四运动的纪念日，总会看到顶尖大学的青年才俊们在流行歌星的摇摆中如痴如狂。唉！中国思想界的革命也就遥遥无期了。

我又在湖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一下子又想起了十六年前的我。那时在包头市的一个街心公园里的小松树下，经常坐着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常常独自一人玩松树下的沙子，让沙子一遍又一遍从指缝间流过；或者看沙堆间爬行的蚂蚁，看那只想要爬上沙丘的小蚂蚁一次又一次回到原处，若有所思。一晃又一个十六年过去了，少年的梦想已经烟消云散，只是依旧在湖边痴痴发呆。

一个小孩子在湖边用塑料袋捞鱼，十分吃力但依然执着。我已不可能再是他——这就是人生的不可重复，让人无奈。但无论如何，在我们的人生尽头，我们都要回首。

人生尽头！

母亲是否到了人生的尽头呢？即或是没有，她也一定考虑过类似的问题，父亲也一定考虑过了。从听医生说手术有危险那一刻起，父亲的泪水一天也没有停过，而母亲在我姨，她自己的唯一的亲姐姐，来医院看她时，也终于没能止住自己的泪水。此刻对他们来说，人生又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已绕湖一周了，决定回到医院去。街道上嘈杂的人群忙忙碌碌，匆匆赶往自己的目的地，让人感觉到处都杂乱无章，没有一丝美感，让人怀疑中国城市的执政者的人生是否也是杂乱无章，只是为了自己的位子在官场上匆匆向上攀爬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