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石板街，穿过一波三折的小胡同。青砖、灰瓦，红漆大门半开半掩着，院子较大，看样子这家人过得蛮舒坦。

男人是工厂里的车工，文化不高，一副铁塔式的身板。他离开自己心爱的车床已一年多了。第一个月不发工资，男人就想不吸烟了，犯了瘾就在院子里用火钩子刨土，不知不觉就刨了一个深深的坑。女人见也难过，却说：“愁啥，天塌下来大伙儿顶！”女人在一家店里卖货，长得不算漂亮，左眉尖有一颗豆粒大的黑痣。她转身从小木箱里翻出一条准备好的香烟。男人吸上烟很受感动，望着女人脉脉含情。靠着一个人的工资打发日子，男人觉得不是滋味，先是饭菜里的油水越来越少，后来孩子的早餐钱没了，女人的祛斑霜也不抹了。这叫啥日子？男人扔下烟屁股就跑出去找活儿干，可好几个晚上都是垂头丧气地回来。终于有一天，男人回家时高兴得像个孩子。朋友帮忙在酒厂里找了搬箱的活儿，每箱5分钱，一天能搬四五百箱呢，女人和儿子也跟着乐。这个晚上，院子里盈满了欢喜。

从此，女人变得更加忙碌，急三火四地接送孩子，一路上还不停地叮嘱儿子：“好好学吧，瞧你爸，文化浅，给人家干苦力。”儿子总是似懂非懂地点头。女人回来就算计这一日三餐，饭菜做得越来越精细，光是豆腐就能变着七八种花样吃，女人就是要使出浑身解数犒劳自己的男人。有时男人回来晚了，女人就不吃饭坐下来等，她双手托腮在那里遐想：多能干的男人呀，自己真是有福！想着想着，男人就在身边了，男人有力的胳膊搂紧了她，粗黑的胡茬子在她腮边蹭来蹭去。女人羞红了脸，“没正经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灌了蜜。

男人坐在饭桌旁就大把地夹菜，边夸奖菜的味道边咧开大嘴：“500箱，记上！”“这么多呀，可别累着！”女人的脸上闪着惊喜的红光，赶忙把台历拿过来，将搬箱的数记在上面。现在，这台历上已有了一串长长的数字，看到它，就像看到了那充满希望的日子。男子吃罢饭就躺在床上，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搭在胸前。女人心痛地过来给他按摩，捶背。在女人轻轻的揉捏下，男人闭上眼睛，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女人店里的工资历一天比一天拖后，最终支撑不住，拿了4000元钱回家了。一连几天女人都打不起精神，寻思着：这叫啥事，干了10几年，就这么给打发了。男人早就想开了，说这叫大势所趋，又不是咱们一家。儿子也懂事地安慰她：“妈，早上的早餐钱我不要了。”女人流了泪，紧紧把儿子抱在怀里。

没几天，男人和女人吵了起来，孩子的爷爷住院了，要他们拿出3000元的医药费。“要拿，也不能这么多，我们家还掰不开镊子呢！”女人不答应。男人火了：“借钱也得掏，下岗就不养老人了！？”男人的声音很响，女人不再吱声，只管抹眼泪。夜里，两人第一次背靠背给对方一个后脊梁。第二天早起，女人红肿着眼圈把自己的小存折甩在枕边：“拿去！”男人一愣，然后，就嘿嘿傻笑说：“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中午的阳光懒懒地照进小屋，女人坐在墙角发呆：粮价又涨，家里的水费、电费，孩子的学费都要急着交，还有几家“人情酒”要去吃，真是“船迟又遭顶头浪”。一贯精于算计的女人终于为眼下的日子犯了愁。而且她还发现，男人每月虽能多拿回几十块，可是每天回来得越来越晚，饭量也大，吃饱了蒙头就睡。女人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她不能再犹豫了，她把儿子叫到跟前，仔细地叮嘱了一番，告诉他如何横过马路，如何锁好家门……然后就把小存折上不多的钱全部取了出来。

第二天，女人就到了批发市场，袜子、手套、围巾买回了一大堆，她也摆摊做生意了。女人头几天不愿看见熟人，脸一围着纱巾，但很快就觉得那东西碍事，拿掉了。女人的话说得甜，办事也得体，生意做得蛮是顺当。每当回到家，都在小本子上记着10元、20元，然后兴致勃勃地向男人汇报。女人赚了钱就给男人买了条烟回来，这次男人没有多高兴，而是无比怜爱地捧着女人的脸说：“明天买瓶防晒霜，再弄顶帽子戴上。”女人第二天就照办了。

夏天，老天爷就是孩子脸，刚才还是晴天朗朗的，转眼就下起了雨。女人在摊前急得手忙脚乱，草草地收摊躲在人家的屋檐下，但雨还是打湿了她的衣裳。女人望着灰蒙蒙的天直发愁，家里的男人和孩子还等着吃饭呢！焦急之中，一把紫色的洋伞罩在她的头顶。女人回过头，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眼睛。“回吧！”男人把雨衣披在她的身上，然后用力地推起车，女人顺从地帮男人撑着伞，就这样，他们顶着风雨走上了归途。

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这一年的年终，他们的儿子从学校里拿回了一个大红的“三好学生”荣誉证书。男人骄傲地把儿子架在脖子上，女人在厨房里张罗着吃的，他们商量送儿子一件什么样的礼物，男人说买辆山地车吧。女人说那玩艺儿危险，还是学习机好，最后他们说还是听孩子的吧。孩子高声宣布：“要我说，这个双休日全家休息，外出游玩！”这一夜，一家人都兴奋得不能入睡。第二天，天蒙蒙亮，他们就穿戴整齐，有说有笑地出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