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任何一种人生的情怀都能在唐诗宋词里找到它的渊源。

我说，我的情怀很浅，渡不了那么深的河。

他说，他的世界要干净，纯洁，没有污染。

我说，我要的世界干净，纯洁，没有污染。然，我的世界，遭遇着一场很大很大的污染。

行走在这个城市的中央，硝烟味，时起彼伏。

此时，远方的世界，清晰，模糊，泪流满面。

【一】

江南，被烟雨打湿的江南，轻轻呵着气向我走来。我跫足而立，一蹦一跳，回到我的童年。春风，悠扬着舞蹈，将童年的一切重新粉扑，风景依旧生机盎然。

村东边有一座断垣残壁，残壁内有一座很古老的庙，但庙门是紧锁着的。老人说，小孩子不能进这门，里面有吓人的怪物。

村西边有一条长长的河，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河上常会来一些驻足的人家。记忆里，卖鱼的比较多，也会有卖杂货的。但这些印象都不太能够记得了，只有那所来过的打金子船，至今依旧印象很深。他们是在年十五以后来的，在这里呆了一个春天，然后就走了。船上一共三个人，黝黑的父亲，发胖的母亲，还有一个与我同年龄但稍微大几个月的小哥哥。除此之外，船上还有一条“汪汪汪”叫个不停的小黄狗。

村上的女孩子到了适合的年龄是要打耳洞的，打的人是一个老嬷嬷。当时，我也不知道是干嘛，就傻乎乎被外婆带过去了。那个时候，我看见其她女孩子哭着出来，我就准备跑。外婆拦住我说，“乖，一点也不疼。”进门的时候，我看见老嬷嬷把针在煤油灯上烧，嘴巴里还振振有词。后来究竟疼不疼我就不太记得了。只是记得耳朵上穿了两根小红绳，外婆对我说：“先带两根小红绳，以后你结婚，外婆给你买副金耳环。”

但后来，我的耳朵就发炎了。大人都说：“耳朵发炎，打了跟没打一样。”外婆听说茶叶梗消炎，就帮我换了两根茶叶梗。谁知道耳朵发炎越来越严重，外婆没办法，对我说：“唉，你这孩子，就是有福气！我现在给你去打一副金耳坏。”

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去了那船上。我惊讶于“叮叮咚咚”的打金子声，那火光比元宵节的灯火还要好看。外婆叫我叫他们叔叔阿姨，叫小男孩小哥哥。后来，外婆就跟他们扯开了，他们从哪来，每年要去几个地方打金子。我一个人无聊，要找小哥哥玩，小哥哥没理我，嘴巴里振振有辞地背着：“江南好，风景就曾谙。……”看见那只小黄狗，就去斗它。小哥哥一直没有理我。

【二】

耳环是在三天后的晚上拿到的。外婆给我小心翼翼地给我带上的时候，她说：“孩啊，等你结婚的时候外婆也许早没了。你先带上，倒提前了却我的心愿。”“不会的，不会的。”我告诉外婆，“到时候，我早就挣钱了。我会给外婆买很多很多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因为高兴迟迟没有睡着。第二天，我带着耳环给其她小伙伴看的时候，她们一个个都羡慕得不得了。外婆由于那天跟船上父母聊了以后，聊得特别投机，常常往他们船上跑。我也得跟着去，渐渐就跟小哥哥熟悉起来了。小哥哥念古诗，我也跟着念。小哥哥也会给我讲他们北方的好玩的事情：比如他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看到过一只火红的狐狸，比如说他会到树上掏松鼠。我每次都听得入迷，他教我念：“千里缤纷，万里雪飘……”那只大黄狗不停地叫，我们也朝着江南的河流大声念我们的古诗。

有好几次，我都跟他说要带他到我们玩的地方去玩，他不答应。他母亲说：“这里的路他不认识，他不能去。”我说：“我会把他送回来。”有次，恰好是他们离开这里的前一天，他也求他的母亲说，就去玩一会儿，就回来。她母亲同意的时候，我比他还开心。

我说：“我带你去爬蜜蜂。”随后，我还约了其他一些孩子，我们兴高采烈地往村东的断墙走去。

“你只要在地上捡一根小树枝，然后把耳朵靠近墙壁听哪个洞里有蜜蜂的嗡嗡声，就用树枝去爬，知道吗？”我严肃地说着。

他茫然地抓抓脑袋瓜子，傻傻地朝我点了点头。于是。我们大家都忙开了。我们几个孩子总是喜欢比谁抓的蜜蜂多，谁就是今天的冠军。等我抓了两三个蜜蜂的时候，小哥哥说：“我抓不到，我要回去。”我说：“不好玩啊？我带你玩更好玩的，我们爬进里面庙里玩。大人都说里面有怪物，你敢不敢？”我号令大家一起进去，但其他人都说：“我们要回家了。”

“都是一些胆小鬼。”我大声说道。他们还是离开了。

“我们两个人进去玩？”小哥哥拉着我的手说道。

等我们爬进残壁的时候，顿时被里面的风景吸引住了。

满园绿油油的青草，黄的菜花，粉的桃花，紫的铃铛花，姹紫嫣红一起开放着。白蝴蝶，黄蝴蝶，灰蝴蝶，穿梭在花的海洋里。我们也不由自主地唱了起来，“春来了，春来了……”

“桑葚。”我高兴地叫了起来。我摘了一颗往他的嘴巴里塞，他说：“真甜。”

我们没有看见什么怪物，玩累了，吃饱了，就爬出去了。

我说：“你明年还来吗？”

他信然点点头，说：“如果你在这一年里背会了50首古诗，我一定回来的。”

我点点头，把他送到船上，又将抓的蜜蜂全部送给了他，就怅然地回家了。

第二天，我准备去送他们走。可是，到河边的时候，他们早就离开了这里。

【三】

下一年，我早早地就在河边等着他们的到来。外婆说：“傻孩子，他们不会回来了。”我说：“我早就背完了50首古诗，小哥哥一定会回来了。”每天，我都拉着外婆的手到河边去等，我朝着远方望去。一艘船来，我说：“来了，来了。”可是没有一次是真的。等到春天过完的时候，外婆说：“也许他们明年会来的。”一年，两年，三年……很多年以后，那艘金子船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的童年，也悄然离我而去。

父母由于工作的原因，我辗转到了城市。我在那里念我的小学、初中、大学。生活有时候如果没有波澜，会感觉一天跟一天是一样的。只有猛然回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长这么大。这么些年中，我像是一盆山里的兰花，从山中到了温室里，渐渐被社会的风气将那种自然的美抹去，剩下的只是一些雕琢的人工雕琢的力量。我也曾经向改变我的社会反抗，但多次伤痕累累以后，自己也变得圆滑、世故。来不及将心去悔恨，在逐渐入世的过程中，我也过上了不错的生活。只是在很多个不经意间，依旧会记起儿时念过的古诗，不小心拖口的时候，感觉依旧是满口的馨香。

那时侯，我正好去一个南方的城市开年末交流会。我有个习惯：每到一个地方，一定会那个城市最有名的景点观赏。一则为了放松自己的心情；二则在自然界中汲取一些灵感，作为自己创作的源泉。当时的导游很年轻，介绍景点来头头是道。说话的感觉很熟悉，却又感觉很遥远。等我想起他有点像儿时的小哥哥的时候，我自己都告诉自己在骗自己，这么多年，难道遗失在两个地方的东西还会聚到一起吗？但，那种迷人的微笑，将心融化在一种喜悦中。

“你是***”

“是啊，你怎么知道？”他惊讶地问。

等我叫出“小哥哥”的时候，他用更加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于是，我们两个不停地笑。他请我去这里最好的咖啡馆喝咖啡，向我解释起当年的事情。他一边说，我一边笑。

那天，我们聊的很晚，聊各种各样的事情。从他的话语中，我知道我离他太远了，那远不是物质上了，而是精神上的。他依旧如当年那样纯真干净。

他说，任何一种人生的情怀都能在唐诗宋词里找到它的渊源。

我说，我的情怀很浅，渡不了那么深的河。

他说，他的世界要干净，纯洁，没有污染。

我说，我要的世界干净，纯洁，没有污染。然，我的世界，遭遇着一场很大很大的污染。

你说，你结婚了没？”

我假装说，结了。

……

有时候，前一个念头感觉爱情在咫尺之间，下一个念头就感觉爱情在天涯之外。曾经的曾经，都是一些回不去的时光。

后来，我收到他的一封信，有一段话是这样的：

“江南是一袭美丽的素绢，上面绣满了各种怦然心动的图案。江南女子，辗转反复化作惊鸿一瞥。若是能够成为你笔下的一抹风景，这将会是我今生的涅磐。轻轻哈了一口气，一切已成千年万年的回忆。猛然抬头的时候，窗外桃花嫣然百媚。将沉浸于古书中的情怀拉回，春季正黯然神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