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韵离歌 (第四章)
这个秋天开始养盆栽,种那蜿蜒爬行的绿萝。发疯般地爱上绿萝,是因为它品性中的极致、品格中的专一,喜欢它只有绿叶而从不开花的单一的美。它不像其他植物那样狂燥,既要叶美又要花香。
绿萝用那繁茂的枝枝蔓蔓回报我的悉心照料,在屋子里随处可见它们的身影,与花枝姐一天三两束的鲜花相映成趣。花枝姐常会抗议绿萝把她的脚拌住,我也常常抗议她带回的花让我花粉中毒。
花枝姐发现了我的寂廖。她说像我这样正处于青春年华的女孩而没有恋爱是泯灭人性的。于是大张旗鼓地为我张罗好事,我竟像木偶一样任由她牵着鼻子走。
第一次去了一间茶馆,在一个幽静的雅座里与a君见了面。a君可算英俊,也颇有风度,竟能咕咚咕咚地喝下苦苦的功夫茶,有股大大咧咧的潇洒。这是我欣赏他的地方。但仅仅是欣赏而已。
第二次见了b君,b君睁着一双旧社会的眼睛把我盯得浑身长刺,我如坐针毡。天知道像我这样姿色平平的女孩他也这样看,要是美女,那眼神是如何的带刀带刺可想而知了。
后来终于受不了,对花枝姐说:“姐,别再白费你的心机了,我不喜欢!”
她大吼:“为什么?你该好好地谈谈恋爱,不该这样孤傲地生活着。”
“那你也该认真地去爱,不要自以为是地在男人之间周旋。我知道你的心很苦,你别死装!”
花枝姐无言以对。
她的游戏男人与我的自命清高,结局是一样的。
我们都用着最最极端的方式诠释着自己的生活观与爱情观,谁都无法说服对方认同自己。
在哀伤叠加的记忆里,似乎已没有了再接受任何一份爱的心思。我知道,事实上我让自己成了失去整片天空的麻雀。
爱留连在“清真”里,坐在角落,听钢琴手弹出的曲子,然后便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白开水。
只是今晚有点异常。大厅里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听说弹钢琴的女孩失恋了。“这情路上又多了一个失意者。”我想。
大厅里灯光昏沉。在暧昧的灯光里,我的意识竟有些许的迷乱。我站起身来向钢琴的方向走去。打开琴盖,还未触及琴键,双手已开始发抖。三年前的那天,我曾下定决心不再弹琴的。今天是怎么了?
不会弹其他的曲子,依然是那首《其实你不懂我的心》。想不到我的双手竟还能运用自如,那有些许哀伤的琴律在平稳地响起,我似乎感到了大厅骤然的静默。只是在我的手指翻腾跳跃之际,我的泪在悄悄滑落。
一曲完了,站起身,竟有很多掌声。花枝姐过来拥住了我,欢呼得有点夸张。我笑。蓦地瞟到一双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来自一个同样坐在角落的男人。我迎视,他竟没有把目光收回的意思,那眼神显得执拗而坚定,似乎要把我看穿。我退缩了,回到座位,感觉到男人追随的目光,背部竟有寒意。
有点莫名感伤,于是走到外面,站在闪亮的广告牌下吹凉风。突然好想学花枝姐那样也潇洒地抽一根烟,让泛滥的心绪随那袅袅升腾的白烟飘逝。
于是折回去,向花枝姐要了一根烟,又跑了出来。点燃,吸一口,强烈的焦味让我措手不及,我被呛得猛咳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想想我真是自己折磨自己,还要跟一根烟过不去。
“你以为抽烟是潇洒的吗?不会抽就别抽。”
睁着被呛得流泪的双眼望去,一个男人站在我的面前。是刚才盯着我不放的男人。
我突然不服气地问:“你会抽吗?抽烟是男人的专利吗?”
男人“呵呵”地笑,说:“我也不会。抽烟当然不是男人的专利。”
我突然觉得奇怪,这年头不抽烟的男人可是稀有动物。人们称之为“恐龙”。我望着眼前的“恐龙”,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男人又“呵呵”地笑,说:“是真的,不骗你。咱们认识一下,我叫陈程。”
我又诧异,不知面前的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傻愣着不知该不该伸手跟他握一下。只是面对男人善意的笑眼,我无法拒绝。便伸手与他握了握,有敷衍的成分,不太经心地说:“我叫吴可。”
“很高兴认识你。”男人说得很认真,“你弹的带泪的曲子让我震撼!”
我蓦地惊慌。我极力掩饰着的一切,他竟看到了。我的秘密无所遁形,我撇开他就走。
之后好久不再去“清真”。因为那架钢琴让我的愁思失控,因为怕再遇到一个窥探我的“恐龙”。
闲暇寂廖时,就出去走走吧。走在大街上,与秋风对语,与落叶交流。
岁月的辗转中,感觉自己竟是越活越迷茫。很多时候,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等待花开,等到了枯萎;等到日出,却捕捉不了那一缕温暖;等待一双永远相牵的手,却无形失却……最终心灰意冷,不再等待,只觉活着已惘然。每天失魂落魄,不在状态。精彩总是别人的,在此刻,心境苍白才是最最真实。
听人说,没有爱情的女人容易是阴森可怕的;只有爱情的女人容易是凄惨可怜的;相信爱情的女人是痴嗔颠傻的;不相信爱情的女人是悲哀透顶的。
我不禁扪心自问,我是哪一种女人?问到最后,我拒绝回答。因为不敢面对那残酷的答案。
走在大街上,竟然不知疲倦,越走越远。看熙攘的人流,看滚滚而过的车轮,看已经屹立或正在兴建的高楼,看琳琅繁杂的商品……感觉人如蝼蚁、芸芸众生,心中的失重感又在加重加深……
不知不觉,已是夜幕低垂。黄昏的景色很美,可惜只有我一个人欣赏。我想我是迷路了,因为此刻的我已找不到方向。
华灯初上时,走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广场。令我惊喜的是广场上竟有一大群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在跳舞。轻快的音乐响起,他们便动作一致地挥手抬脚,脸上一律是孩子般专注而快乐的表情。我呆住了,驻足凝望。后来竟走到队伍中也跟着跳。只是不一会儿,轻快的音乐变成了舒缓的仑巴,人们动作迅速而协调地组成了男女配对。只剩我一个人在傻站着。才发现原来他们是早已有默契了的。
没有搭挡的双人舞是无法跳下去的。蓦地悲哀,人生该也是如此吧。
一阵凉凉的夜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百无聊赖之际,我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心里奇怪这个人怎么不在队伍中跳舞,竟像我一样充当观众。一看,原来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陈程。
“吴可。”对方在叫我。
他有着高高的鼻子,浓密的剑眉下一双清澈的眼睛,散发着阳光般的温度。那眼睛燃烧了我,让我的心莫名地一热。好久没有这种被温暖的感觉了。
我突然蹲下身去,把头埋在膝盖上,不想让他看到我突然涌出的眼泪。
在他的面前,我的孤寂无所遁形;在他的面前,我心上的那道一直以来都在渗着血的口子被他尽收眼底;在他的面前,我一直以来苦苦伪装出来的坚强、无所谓被他一一识破。我只觉那把我保护得好好的保护膜正一层层被他剥落,让他看到了真实的我。仿佛我是个修炼千年的蛇精在他的面前现了形,令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我怕他了,我不敢、也不愿待在这儿。我站起来就走。
“吴可,你要回去了吗?我可是跟你走了六条街!”他说。
我蓦地停了下来,破涕为笑。回过头望着他,问:“你干嘛跟踪我呀?”
“我不是见你一脸落漠的样子嘛,我怕你会干什么傻事。”
看似平淡的话语里却包含着烫贴人心的关怀。曾几何时,我已让我的生活远离了阳光。而今晚,这个男子却让我不经意地触摸到了温暖。我的眼又潮红了。
“你该回家了吧?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迷路了。”我说。
“像你这样乱逛不迷路才怪呢。”
我又一次失笑。幸而有他,让我这次迷路不至于太难看。
我跟着他沿着长街走。晚风乍起,吹动着我的长发,吹乱着我的思绪。黄黄的街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两个细瘦的影子在地上接触,十分恰当地亲近着,像是两个熟悉的人。
我没有说话,他也用沉默稳妥地衬托着我。我心里是喜欢这沉默的,沉默里有种静静的淹没,让我心安。
快到了,我停住了脚步。我在想让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男人把我送到家总是不太适合的。他是善解人意的,看出了我的顾虑和刻意的距离感,也停了下来。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说。
“不用。咱们会再见面吧?”他说。
我不置可否,向他挥了挥手。他转身而去。他的身影,挺拔中有着洒然。我的精神有一刻恍惚,感觉像在梦中,有股乱糟糟的思绪在心中泛起。我无力整理,在马路旁蹲了下来,良久良久……
琴韵离歌(第五章)
某天意外地遇到了大学同窗雯。雯高挑的身材,白净的脸蛋,风姿绰约,像是一朵怒放的芍药花。大学时与一位帅男孩的惊天动地的恋爱曾被传为佳话。见了我她抓住了我的手欢呼,欢喜得像见到了糖果的小女孩。
说起旧事,聊起近况,才知道那个大学时一直守护她的男孩在毕业一年后成了别人的护花使者。我把要祝福他们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你的董逸呢?”她问。
我沉默以对。
“怪不得,半年前我在昆明遇见他,身边一个娇美的女孩,我奇怪怎么不是你。”
雯最后甩了甩头发,说:“别管了!难得我们相遇,我们玩玩去!”
盛情难却,跟着她到了一间黑不溜秋的酒吧。
我很少去酒吧的,不喜欢这种放纵的感觉。看到酒吧中一个个心事重重、忘乎所以地端着酒要把自己灌死的人,我就浑身不自在。
只是今晚,我想麻痹自己。
雯端着满满一杯啤酒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光,便冲着我嚷:“你说这是为什么?好好一段恋爱竟然就无疾而终了,感觉总不那么爽。像是女人的十月怀胎,眼看着要生了,竟胎死腹中……”
我戚着鼻子喝下像马尿的液体,感觉很难受。听着雯把天下男人都骂得体无完肤的絮絮不休,频频点头。
夜深了,把醉得稀泥般的她扶出去,按照她说的住址把她送回家,然后又回自己的住处。
下了车,还有一小段路程才到门口,竟走得脚步虚浮,心里却有股放纵般的痛快。
突然,一个人影窜到我的面前。我是个遭遇过打劫的人,已是惊弓之鸟了。顿时我的酒醒了大半,正要摆开阵势挥洒一段醉拳呢。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右手,并说话了:“吴可,我是陈程。这几天我一直在‘清真’等你,想见你。”
我睁大眼睛瞪着面前的这个人,感觉很熟悉,有张像是董逸的脸谱在我的眼前飘来飘去。可恶的人!我竟发疯般地对着他拳打脚踢,大叫:“好你个董逸!竟是你!看我不把你收拾了!”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醉拳醉腿之后,我累得蹲在路旁狂吐起来。被我打的这人竟自始至终没喊一声痛,反而过来扶起了我。我再也无力反抗,任由他扶着回到我的住处。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睁开干涩的双眼,竟看到花枝姐充满疑惑的眼睛在盯着我看。然后她审犯人般地问我:“昨晚干嘛去了?你老实交代!”
“和一同学喝了点酒。”
“男的女的?”她层层逼供。
“女的。”
“那为什么会是那个名叫陈程的家伙送你回的家?”
“不是吧?”我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惊愕万分。但要回想昨晚的事,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觉得有必要找人家当面谢一下了,毕竟非亲非故的,人家送你回家都送了两次了。
于是下了班就早早地跑到“清真”。这次倒是很虔诚地期待着他的出现的,可是一连几天都不见他的踪影。以后的n天里,我是越等越焦虑。“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我在心里嘀咕,后来便讪笑自己,“你这是干嘛?萍水相逢的一个人本来就是大海中的无根浮萍,是你能抓得住的吗?”
终于有一天,男人出现了,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坐到了我的面前,一双清凌的眼睛带着狡黠的笑意。他准是看出了我眼中的憔悴,正在自鸣得意呢。
我破天荒地要了咖啡。捧起那杯浓黑浑浊的东西啜一口,皱着眉吞下去,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洋相百出。
“你在等我吗?”男人炯炯的目光盯着我说。
“呃,听说……那个我喝醉的夜晚是你送我回的家,我得谢谢你呀。只是……却让我等了十多天。”
“哦,对不起,我出差去了。这不,才回来,我就赶过来了。”
“我……那天很糗吧?”我怯怯地问。
“嗨!你还别说,那天你在我身上练醉拳了,你看,这就是你的杰作。”说着他撩起衣袖让我看上面的青紫部位。
我在心里说:“这是我吴可的所作所为吗?打死我也不相信。”
他看到了我眼中的疑惑,说:“你不相信?老实说,这几天我也是养伤去了。”
受不了他的故作夸张,我回敬:“至于吗?女人的拳脚还不是花拳绣腿、绵绵无力的?权当是给你免费按摩了。”
他突然被咖啡呛了一下。我哈哈大笑。那一刻感觉面前的他像是老朋友,熟悉得让人忘记了局促,丢掉了矜持。
他是个让人有倾吐欲望的男子,面对他带笑的带着探询的目光,总想对着他一吐为快。我好生奇怪。一贯以来,我对男性都只是保持体温以下的热情,对着他却有要发烧的趋势。于是忐忑不安,想着要逃开。怕长久以来层层设防冰封雪冻的心在他阳光般的照耀下会遭受融化。
以后的日子里,再到“清真”时,总能遇到他,与他坐坐。在他平实而幽默的话语中,总能令我阅读到他丰富的生活阅历与睿智的思想,感悟着他的稳重及以众不同。
有时我们会看着那架钢琴出神。他笑笑,说:“那一次你弹钢琴的专注的样子,我至今难忘。你什么时候会为我弹一曲呢?”
我说:“那时只是一时冲动,我不会再弹了。”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主动为我弹的。”那是信心满怀的样子。
我不置可否。对于未来,一切都是不定数。谁都无法对谁承诺什么。
有时,花枝姐会爽快地坐下来,加入我们的谈话。聊着聊着,我便成了听众。看得出花枝姐兴致极高,谈得挺投入。
我有点奇怪。一直以来,她对于男人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她甚至说男人都是女人的猎物,你只需用百分之三十的热情,他就会围着你转。对于她的“猎物论”我不敢苟同。只是对于面前的陈程,她像是要破例了。
觉得自己成了个多余的人,于是走了出去,站在路旁数街灯。一对对相偎相依着的恋人从我的面前走过,竟把我的形只影单衬托得如此分明。
“你怎么跑出来了?”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回头,接住了陈程如水的目光。我总觉得他的目光里有一股言犹未尽的柔情。那是一种在上班、下班等板块状的日子里十分珍贵的一点点温柔与关注,我像收集蒲公英那美丽的飞絮一样,一点点地收集着他的目光,然后悄悄地深藏、再深藏。不敢告诉他,他注视的目光让我的心变得很乱。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是我却把我的“窗户”给关上了,关得紧牢牢的。外人看来,依然是一个孤僻而漠然的模样。
我蓦地生气,怪他怎么把我的花枝姐晾开了跑出来,不耐烦地说:“你管我!”
他倒是好脾气地笑,说:“是的,我想管你!”语气霸道得莫名其妙。
以后的日子里,他莫名其妙的事还真多。会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想你了!”我没好气地应付他:“你不要想我”;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十天半个月,在我发现他不在的时候打电话告诉我:“我出差了,我在……”然后把他所处的城市的风景地貌向我娓娓道来,令我陶醉在他的描述里;还会邀上我和花枝姐到郊外踏青、吃野菜、烧烤。和他一起,花枝姐欢呼雀跃得像个小女孩,她的双眼流露出久违的灵光,脸色红润得就像刚摘的苹果,笑声也来得特别清纯自然,少了几许妖艳与做作。
每每面对他倆并肩一起的身影,总令我有几许恍惚。慢慢的,我又开始心事泛滥。
在这个冬寒的季节,我的偏头痛又犯了。左额头伴着左眼的疼痛令我在被窝里打滚,于是整天整夜地睡不着觉。偶尔照镜,看到镜子里满是黑眼圈、满脸苍白憔悴的自己,我吓了一跳。我其实还很年轻,本不该是这样的。但是谁让我这样了?我苦笑,这该又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吧?
慢慢的,也会发现花枝姐的转变。她再也不会天天笙歌、夜夜卖醉了。变得爱待在家里静静地看电视,把一大帮狂蜂浪蝶拒之门外。
我取笑她:“是哪个男的让我的姐变得这么乖了?”
她轻轻地打我,笑而不答。那笑意在脸上像浪花一样慢慢地漾开去。我发现此刻的她美得眩目。
女人因为男人而憔悴,也因为男人而美丽。只是前者是我,后者是她。
我在心里悄悄地祝愿我爱着的花枝姐继续这样美丽下去。
本文已被编辑[纯白陰影]于2007-2-7 13:07:5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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