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的时候,我们家搬家了。从城西一处老住宅区搬到了城东一个新建的小区,小区有个别致的名字,叫“汇景花园”。为了住上舒适一点的住房,父亲已倾尽毕生所有。父亲原是某家具厂的家具设计师,现已退休在家。
搬家那天,我们一家四口异常地兴奋,早早动身。在一阵忙乱之后,终于在位于b栋502的新居中安定了下来。这时我家门外来了一个女人,她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看上去雍容华贵的。她热情地冲着我们喊:“你们好!刚搬来的?”我的父母亲忙不迭地迎出门外,母亲说:“是,刚搬来,以后请多多关照。”
女人说:“我姓韩,住505,咱们是邻居了,以后大家互相关照!”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门外乱窜,一个中年男人在叫:“洋洋,别乱跑!”
韩姨脸上堆着笑,对我们说:“这是我儿子,叫洋洋。这是我爱人,叫杨凯承。”慌
我的父亲忙迎上去,向男人递上一支烟,男人笑着接过烟捏在手上。我看在眼里,在心里想:“怕是个不抽烟的男人,老爸这支烟白送了。”
父亲热情地问:“杨先生在哪高就?”
“在信达公司,it工程师。”
父亲说:“好职业!好职业!”
男人仍是轻轻地笑。
一番寒喧之后,各自回家。母亲说:“多幸福的一家啊!”我扑过去搂着母亲的肩膀说:“我们也是幸福的四口之家呀!”其时,我快五十岁的母亲在某中学任语文教师,二十二岁的我正在广东医科大学念大三,我的妹妹在念高三。时值暑假,我们全家都赋闲在家。
母亲善交际,为人质朴热情,很快她就和左邻右舍相处得关系融洽,大家有说有笑的,都常常敞开家门串串门。不知什么时候起,邻居小洋洋常爱跟着我妹妹玩,妹妹完全是疯丫头一个,和洋洋玩得很投入,两人嘻嘻哈哈的好不尽兴。可以看出,洋洋有点怕我,也许是因为在他面前的我总是一副捧着一本厚厚的书板着面孔的严肃的模样。为了搞好邻里关系,也为了小男孩那怯怯的眼神、怯怯的天真,更为了卖弄我的满腹学识,我放下手中的书,堆起笑脸,故意向小洋洋提一些好玩的问题,引起他的好奇心之后我就一一为他解答,他听得直流口水的样子很可爱。然后我又会饶有兴致地弹钢琴给他听,还常常给他讲童话故事。慢慢的小洋洋开始黏我,整天跟在我的后面“楚姐姐、楚姐姐”地叫。我的妹妹张盈气得直朝我干瞪眼。
一天下午,洋洋嚷着请求我带他出去玩,我同意了。我们来到游乐园里坐旋转木马、溜滑梯┅┅玩得好不尽兴,洋洋银铃般的笑声不时在回荡。
回来时,夜幕已低垂。我牵着洋洋的手走在马路旁,突然,一辆摩托车向我们旁边飞快地驶来,我慌乱之中拉洋洋向路边靠,摩托车和我擦身而过,然后绝尘而去。猛然地我感觉我的小腿一阵锥心的痛疼,一看是不知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正潺潺地流出,我痛得呲牙咧嘴。街上路人行色匆匆的,没有人会注意到马路边上受伤得面容扭曲的我。倒是洋洋急中生智,他摘下我的手机就给他父亲打电话,他哭着说:“爸爸,快来救救楚姐姐,她受伤了┅┅”
不多久,杨凯承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查看了我的伤势,他拿出一条白手帕为我包扎起来。我愣住了。这年头,见到大男人拿手帕就像见到恐龙一样,让我惊诧万分。一时之间我窘得满脸通红,想我一个堂堂的医科大学的学生,平时人受伤的场面见得多,往往也能脸不红心不跳了。可一旦是自己受伤流血,就慌得六神无主了,我直窘得要找个地洞钻。
杨凯承说:“必须去医院处理一下,你能自己走么?”我点了点头,然后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我的窘相被杨凯承看在心里,他蓦地二话不说背起我就走,他一手背着我,一手拉着洋洋走得飞快。打从出生以来,除了我的父母背过我,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特别是男的背过我,我慌乱而无措。面前的背影宽厚有力,散发着温热的气息,我的心在狂跳。到了医院急诊室,杨承凯招呼医生给我进行了伤口消毒与包扎护理。
回到家时,母亲发现了我的异常,急切地问我怎么了?我说不小心擦了一下。尔后我的脸红到了脖子跟,我慌忙躲回了卧房。
那晚,我无缘无故地失眠了。迷迷糊糊的梦里出现的是一个坚实而宽厚的背影。
以后每当我从那条熟悉的路走过时,我都会记起一个男人毫不犹豫地背起我飞奔的身影,以致于令我脸红耳热、心跳加速。
这个夏季就这样蓦地充满了心事。这本应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季节,但是因为一个背着我的身影,因为他,这个夏季便变得忧郁而忐忑不安。
二
不知不觉,秋已来临。夏季浸着汗水的脚步匆匆而过。蓦然回首,捡拾着逝去一季中不能消逝的心情,竟有一番难言的滋味在心头。
我收拾了行囊重返校园,继续完成大学最后一年的学业。
难忘的大学时光,激情与梦想肆意飞扬,梦幻般的七彩爱情也任意登场。我身边的朋友们形影双双,成为一道道脉脉的风景。而我,始终固守独特。在这片天空里,我无意寻找爱情,也不期望成为别人的爱情。然而事与愿违,无意之中,我成为了某个人眼里的风景。
那个高高瘦瘦的名叫郭彬的男孩,文质彬彬,不苟言笑。无论上自选课还是必修课,他都坐在离我不远的角落,藏在眼镜片后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我。每天在我必经的路口,他在树下站成雕像,大声唱着:“我等的船还不来,我等的人还不明白,寂寞默默沉没沉入海,未来不再我还在┅┅”以致于每当听到这首《伤心太平洋》时我就狂燥不安得捂住耳朵逃走。
男孩对我很好,常常在我无助的时候站到我的身旁。可是在那个心事重重的秋季,我拒绝了他给予我的一缕缕阳光。我对男孩说:“别在我的身上浪费你的青春你的激情你的时间。”那晚,从不抽烟的男孩学会了抽烟,嘴里叼着一支烟像个颓废的艺术家,然后他在某个饭馆里把自己灌醉。我气得直掉泪,我找到他对他怒吼:“你丫,别那么没出息!天下何处无芳草,而我只是一朵小小的野菊花,你至于吗?”
男孩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值得你喜欢吗?”
我愣了好久。男孩很好,可潜意识里我会拿他的背影和某个男人的背影作着对比,这种无形之中产生的对比令我胆颤心惊。
我说:“你的背不够厚不够宽。”
男孩望着我的眼神诧异而绝望。我在男孩的凝视下转身离开。
那个男孩,已让我感悟着生活的无奈、爱情的无奈;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却让我感悟着人生。是的,辜负了一个微笑的面容,你便失去了阳光;辜负了一声动情的呼唤,你便失去了梦的遐想;辜负了一颗深情的心,你便失去了心仪你的人。
无意播种爱情,但我却遇到了他,那个有着又宽又厚的背的男人。只是这粒爱情的种子撒在了已属于别人而根本不属于我的土地上。我迷惘而不安。
我常常会想到家,想到住在我家隔壁的他,对他的牵挂慢慢地渗入我的思想我的灵魂。那个背影成了我心中守候而不能拥有的风景,成了我无数午夜梦回中千百个揪心的怀念。却知道再怎样的牵挂也是徒劳无功的折磨。
天空适时地下起了雨,是飘飘缈缈、绵绵长长的秋雨。我走进了雨中,用心的声音和雨的声音对碰,聆听两者交汇的另类的声响。听人说,下雨是天堂与地狱的交流,是天堂对人间的问候。那么雨中的流泪又是什么呢?
牵挂中的男人的笑靥已如雨中幻化的彩虹,美丽而不真实,遥远而不可及。
秋风乍凉,捡拾不曾遗忘的思绪,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迎接一个孤清而冷冷的秋。
三
从学院返家时,小洋洋见了我欢蹦乱跳地抓住我的手,叫着:“张楚姐回来了!张楚姐回来了!”杨凯承在不远的地方微笑地看着我们。经历了一个秋季辗转飞奔的复杂的心境,我渐渐的已不能坦然地面对他。
韩姨热情地迎了过来,说:“张楚回来了?我家洋洋老念叨着你,说要等你回来带他去游乐园玩呢。”
我蓦地脸庞发烧起来,就是那一次该死的游乐园游玩!
有时,看着韩姨我会在心里想,也许我们是一对冤家,至少前世今生是这样。也许在前世我们本是一对好姐妹,但我们狭隘地较量着青春较量着美貌,较量着谁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她一定是比我聪明很多,所以在今生比我早到了十年,把杨凯承给抢去了。
慢慢的,我的生活开始忙碌,忙着写论文,忙着实习,忙着考试,为我的未来一步步地铺路。毕业后,我回到我所在的城市成为了一名儿科医生。
然后我就每天穿着白大褂,跟在一些老医师的后面去巡房、作记录、给少儿量体温、打针┅┅我的日子忙碌得马不停蹄,青春的汗水在挥洒。
有时回家,在楼道里会遇见杨凯承,我们会相视轻轻一笑。他会问:“工作得如何?还习惯吧?”
我答:“还行,挺忙。”
不知从何时起,邻居的李姨陈姨们每次见了我,都会好事地问我:“张楚呀,多好的一个闺女呀,谈恋爱了没?有对象了没?”
我微笑不作回应。
她们便说:“还没有吧?要不我们给你介绍个男的?你希望什么条件的?”
我打趣地回答:“像杨凯承叔叔这样高大英俊、事业有成、为人豁达的就成。”
她们哈哈大笑。杨凯承望了我一眼,微微地一笑。
我的妹妹高考落榜后不再读书了,她整天穿着奇装异服、戴着大耳环、把头发高高地束着,自喻为“新新人类”,然后跟着一帮戴墨镜、嚼口香糖的男女们在外面疯跑。每次她回家,我们三人就轮番地教育数落她,妹妹充耳不闻,依然我行我素。我的父母常常被气得浑身发抖。有时我便觉得我这个当姐姐的很失败,只会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
我的生活在慢慢地陷入单调烦闷。每天走进医院,在一阵阵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开始一天的工作。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戏,那么医院就是人生的悲喜剧浓缩上演的舞台。每天,我就像一个最最清醒的观众在看着别人演绎的故事。
清晨,我才赶到医院儿科诊室时,就听见外面一阵骚动。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婴儿急匆匆地闯进来,他急切地说:“医生,快救救我的儿子!快救救我的儿子!”我们立刻实施抢救。经检查发现婴儿已因腹泻呕吐导致严重脱水死亡,医生摇了摇头。婴儿的母亲“哇”的一声哭得昏倒在地上,中年男子悲痛欲绝,把已天人相隔的儿子抱在怀里久久不肯放下。
下午,我们赶到妇产科抢救一个因难产而窒息休克的婴儿,才飞奔到门口,接生的医生就说:“不用抢救了,婴儿宣告死亡。”往回撤的路上,我突然感到了锥心的心痛。
当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感觉双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异常,令我举步维艰。才发现即使自己只是旁观者,我稚嫩的双眼也承载不了太多别人的故事。走到小区门口时,天色已渐暗淡,我突然好怕回家。突然我的身旁传来一声关切的问候:“张楚,你怎么了?还不快回家?”原来是杨凯承也下班回家。当我看到他时,我满腹的悲痛在瞬间爆发。望着他我就开始哭,哭着哭着我就莫名其妙地干呕起来。杨凯承拍着我的背,关切地问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飞也似的逃回了家。
同科室有个老大姐对我挺好。她常常会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丫,凡事别太执着。你还年轻,刚走上这个岗位的人都那样,慢慢的,别人的生离死别你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当医生嘛,硬心肠是锻炼出来的。要是连这些都适应不了,就别当医生了!”
我便默默地学习适应,学习承受。
四
发现妹妹的异常是在某个初冬的傍晚。妹妹变得爱躲在洗手间里,悉悉索索的,不知在忙什么。职业的敏感让我嗅出了异样的味道。终于有一次,我一脚把洗手间的门踹开,见到的一幕让我气得差点昏厥:妹妹坐在地板上,手里拿一支吸管在吸一小包白色的粉末———我的妹妹吸毒了!妹妹在我的万分惊诧与绝望的眼神中抖抖索索地站起来,向门外冲了出去。此后几天,妹妹不见踪影。
为了寻找妹妹,我抱着白天工作疲惫的身躯辗转各个灯火阑珊的地方,酒吧、酒店、歌舞厅┅┅我焦虑的双眼在每个角落里辗转寻觅,迷茫与焦急交结。街头的熙攘、飞转的车轮、震喧的歌舞、鬼魅而红艳的人群┅┅无时无刻不装饰着我的流浪。
终于在一个夜晚,我进了一家歌舞厅的地下室,在一间暗无天日、烟雾弥漫的房间里找到了妹妹,她正躺在一张沙发上飘飘欲仙,神情堕落而糜烂。房间里还有很多摇头晃脑忘记了自己是谁的人。我把妹妹拖了出去,到了一个无人的街巷,我把她扔在地上,我发疯般地捶打着一脸漠然的她,发狂般地痛哭。
生活蓦地把我当作弃婴一样将我弃于无人的荒地,我骤然地感到了极端的无助。此刻的我,多么渴望有一个人来给予我帮助、给予我面对这一切的力量。我想到了杨凯承,那个我一直希冀着能依靠一下的男人。我抖抖索索地给他打了电话,他很快就赶来了。听了我激动的陈述后,杨凯承坚定地说:“必须把你妹妹送到戒毒所去,越快越好!”于是他把张盈抱上了车,我们连夜把她送到了戒毒所。
回来时,已是夜深。我此刻的心情就像车窗外的夜色,沉重而黑暗。
回到小区了,我对杨凯承说:“我们走楼梯吧。”他点点头,陪着我。走了一半,我停下了脚步,眼泪就又出来了。
杨凯承问:“你怎么了?”
我说:“我不敢回家,如果我的父母问起我妹妹的事,我该怎么说?”我伤心地哭起来。
杨凯承走近我,将我轻拥入怀,拍着我的肩膀说:“不用担心,让我和你保守这个秘密,我们给你的父母一个善意的谎言。”
依偎在他的怀里,我感到了踏实与安然。突然之间我希望这一刻变成永恒。
五
岁月的脚步已移至2005年的春天。此刻的我已二十七岁,说老不老说小不小的,正是尴尬而无奈的年龄。我的友人们都在这个美好的季节里春光无限,他们恋爱的恋爱,结婚的结婚,一派繁忙盎然的景象。我的父母开始为我心急起来,他们常在我的耳边念叨着:“闺女呀,你也不小了,你怎么还没谈恋爱呀?”每天母亲的唠叨就像央视的《新闻联播》,不用预约、不用彩排,定时定量的在我的面前播放。每次她张开嘴就要开始长篇大论时,我就捂住耳朵落荒而逃。
然后我就在母亲和左邻右舍的安排下开始了相亲的历程。一连看了好几个男的,当中高矮胖瘦、外貌性格、职业身份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有几次我差点做了半途的逃兵。相亲完了之后,我不管对方感觉如何,一一礼貌回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从未真正谈过恋爱的我,却像已经历过万般沧桑,只觉心境已老。书上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我更要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爱上了一个你不能爱的人。
谁说有情就能相守?谁说痴心就能换来情深?谁说满心的虔诚就能得到爱情之神的眷顾?我守着脆弱的等待,痴痴傻傻;我守着无望的希冀,只为了自己欺骗自己。
傍晚的春风,带着凛然的寒意吹在我的脸上,吹乱了我的长发,也吹乱了我满腔的思绪。我独自漫步在鉴江长堤上。远远的看见一对熟悉的身影,然后便看见小洋洋欢呼着向我奔跑过来,后面跟着杨凯承。他穿着一件浅棕色的竖纹t恤,一件米黄色的优闲西裤,浑身透着成熟男人的气息,令我刹那间有眩晕的感觉。
我们三人往回走。我喃喃地说:“我相亲了。”
杨凯承问:“结果如何?”
“都宣告失败。”我说。
又走到那个熟悉的路口。那年就是在这里,杨凯承倏地背起了我飞奔而去,成就了我多年来撕肝裂肺般的心事。我的脸突然滚烫起来。杨凯承看在眼里,他默契地牵起了我的手。我们就那样手牵着手走在暮色里。
六
夏天来临的时候,我奔赴一个同学聚会。
一帮大学时的同窗毕业以后各奔东西,各自为前程挥洒血汗,整整四年不见音讯。时光荏苒催人老。如今得以一聚,旧未见面的学友们纷纷欣然赴会。诺大的大厅里,一帮同窗济济一堂,欢声笑语,高谈阔论,开怀畅饮,好不热闹。
我见到了郭彬,他胖了很多,也开朗了很多。他径直走向我,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向我说起他这四年的经历。他从医生的职位上退下来,干起了药品销售的工作,如今他是某医药公司的销售部经理了。看得出比起大学时那个腼腆而不善言谈的男孩,此刻的他意气风发的,风光坦荡了很多。然后他睁着满是迷濛的双眼望着我,对我说:“在我的身边有很多女人青睐我、想靠近我,可我都不动心。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至今还忘不了你!”
我漠然地笑笑。
郭彬说:“是真的!我还喜欢着你!”
那晚,所有的人都玩得很尽兴,很疯狂,都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拍了很多人的肩膀,唱了很多的歌┅┅后来一切似乎归于平静。
醒来时,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竟是郭彬!我和他都赤luo地躺在了陌生的酒店陌生的床上。我努力在脑海里搜索昨晚遗留下来的记忆,可无论如何想也无法把我和郭彬联系起来。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我拥着被角坐在床角落绝望地失声痛哭,哭得咬破了嘴唇,鲜血“啪啪”地滴在我的手背上,和着床单上那一抹[ch*]女的殷红,是那样的眩目!我突然好想死去!
我固守着我的清白之身,就如同我固守着我固执的爱情。如今却像狂风暴雨中的花朵被无情地摧打凋零,令我身心粉碎梦破碎。
郭彬醒来了,他跪在我的面前追悔地哭,大声地哀嚷:“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我不该冒犯你!可是我是真的爱你┅┅”
我冲出了房间。
站在大街上,站在车流如注人流匆匆中,我茫然四顾。此刻我直想扎进车流中让无数的车辆从我的身上轧过去。那一刻我已是失魂落魄。我冲到电话亭中给杨凯承打电话。杨凯承飞奔而来,还未等他开口询问,我就对着他拳打脚踢起来。他抓住我的手问:“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大声地哭喊着:“我被他霸占了!我的清白没有了!可是我爱的不是他!不是他!你知道我爱的是谁吗?我爱的是你是你是你┅┅”我哭得蹲在地上。爱了他那么久,我此刻才敢表白,可却是在我已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之后才表白。
杨凯承把我搂进怀里,沉郁的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爱上了你。可是我们不能┅┅我不能耽误了你的青春,你该有一份完整的爱情,你该属于一个能给你完整的爱的男人┅┅”他的眼角有泪。
我骤然气得浑身发抖,我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咬下去,把他的手咬出血了。尔后我撇下他向别处跑去。
夜色中,他站在原地,良久良久┅┅
在世俗的现实里,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我们终究不能超越某些东西。现实在我和他之间横亘着一堵墙,让我们彼此触不到对方。
七
在郭彬苦追的攻势下,在父亲日渐忧郁的眼神下,在母亲苦口婆心的唠叨与眼泪下,在2006年的元旦,我成为了郭彬的新娘。
在一大片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我此生唯一的一次婚礼拉下了序幕。远远的,我看见杨凯承隐没在人群里。
新婚之夜,我捧着杨凯承发给我的“祝你新婚幸福”的手机短信偷偷地哭。
从此我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更深的隐藏。
婚后的日子,像一杯茶,郭彬说他品出了香味,我笑笑,我却在心里说我品出了苦味;婚后的日子,像一坛酒,郭彬说他喝一杯就微微地醉了,这种境界最美。我点点头。我却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喝一杯已醉倒在地,这种境界最狼狈;婚后的日子像一碗白开水,郭彬说他喝出了甜味,无色无味的水让我们心灵纯净,宁静以致远。我无言。我却在心里说这碗水让我难以下咽。
生活中,郭彬对我关怀而体贴,我对他相敬如宾;他爱搂着我一起坐,而我爱推开他自己独坐;他希望与我手牵着手去散步,而我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看厚厚的医书;他爱和我说很多的话,而我爱沉默。
终于有一天,郭彬望着我,眼神忧郁而无助,他说:“我感觉好累!”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幸灾乐祸:“你累了吧?活该!当初你为何玷污了我?你明知道我不爱你,为何还要娶我?”那一刻,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态了?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在我的面前,我却无动于衷。
郭彬又说:“我知道也许是我的错,我也知道你不爱我,可我一直在努力。我希望我能用我的真诚融化你心中的坚冰,我会继续努力,也希望你能努力。”
我们就那样守着婚姻,如同怀抱一个易碎的玻璃瓶子,彼此都小心翼翼,不愿失手也害怕失手将它打碎。
某个我在医院值夜班的晚上,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悲戚地说:“你爸昏倒被送医院了,在807号病房。”
我飞奔而去。
病房里,父亲正在输液,母亲哭肿了眼睛,杨凯承也在。母亲对我说:“多亏了杨凯承的帮忙,要不我们俩老的不知怎么办了。”
我问:“我爸怎么了?”
杨凯承说:“他听说了你妹妹的事,受不了打击昏倒的。别担心,已没事了。”
瑟瑟的夜风中,我与杨凯承并肩站在医院走廊上。蓦然之间我感觉我肩上的担子好重好重,压得我快要窒息了。妹妹的沉沦、父母的年老体衰,他们当中谁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该怎么办呢?我默默地把头靠在杨凯承的肩上,痛苦无助的心似乎找到了依靠,就像孤单的雁儿回到了雁群,令我有片刻的安心与踏实。
杨凯承小声地问:“你婚后的日子过得还好吗?”
我沉默着。我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突然我们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郭彬赶来了。他看到了面前的一幕,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抽搐,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微笑着径直走向我们,向我询问我父亲的情况。
第二天,我们爆发了结婚半年来第一次的争吵。郭彬把一只茶杯打碎在我的面前,他难抑悲愤地说:“我就感觉你的心不属于我,你的冷漠、你的沉默都是打击我的武器。你的心像大海中的浮萍居无定所的漂呀漂,却永远不会靠向我。原来你的心里只有他!”
我默默地收拾着茶杯的碎片,我的手指被扎流血了,就像我此刻滴血的心。
八
转眼又是秋。竭尽全力拼搏了一个春季和夏季,到了成熟的秋,我却收获满身的伤痛与无助的凄苦。不敢面对那满地的狼籍,带着满身心的伤痕我只想逃离。
在这个时候,我被派到北京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我飞也似的向北京奔去。
然后便是一连几天马不停蹄的开会、报告、访巡┅┅忙碌得忘记了一切。
把一切工作都完成之后的一个晚上,我独自走到了街头。国际大都市的繁华景象令我眼花缭乱。在满眼的霓虹闪烁里,在滚滚的人流中,我像一个都市浪人在漫无目的地走。
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那不是杨凯承吗?杨凯承也看到了我!我们就那样彼此停住脚步,对望着,中间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我看看他,心里不敢相信杨凯承怎么就掉了下来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把手指伸进嘴里用力咬了咬,从手指上传递的痛疼令我相信了是真的!我突然欢呼着一蹦三尺高。天知道快奔三十岁的我竟会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在北京的街头欢呼高蹦。杨凯承站在原地看着我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
我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差。晚上出来走走。你呢?”
“我也出差,忙完了出来透透气。”我说。
尔后杨凯承走向我,牵起了我的手。我们十指紧扣,像兄妹,像朋友,像情人,像夫妻┅┅就那样静静地走,然后我们走进了一间酒吧,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我们太高兴了,我们要一醉方休!我们便是不停地碰杯,在迷朦的灯光、迷乱的音乐中睁着渐渐迷朦的双眼看着对方,互相说着迷糊的话。
夜色极浓的时候,我们互相搀扶着回去。不知回的是谁的落脚点,只知道打开酒店的房门我们就滚在了床上,又滚到了地上┅┅似乎是两个口渴了太久太久的人看到了一杯水,就会不顾一切地喝下去,而不会让自己思考这杯水里是否有毒。那一刻,我的潜意识却是清醒的,我的眼里有泪涌出。但我拒绝让自己清醒,因为我是个渴得快要死的人┅┅
醒来已是阳光普照的中午,杨凯承已离开了。床头的桌子上有一株悄然开放的玫瑰花,让我很惬意。那花瓣儿执意地含苞待放,像羞涩的少女转眸欲笑却又未曾牵动嘴角的一个浅浅的笑,更像多愁善感的少妇不为人知的苦涩而沉郁的心事。我爱极了这种未曾绽放的极致的美丽,我感动着它那种对生命的执着与对爱情的承诺与守候。玫瑰花原是为爱情而绽放的,不是吗?可是我的等待一直持续了那么久那么久,我的心也因此而孤寂了那么久那么久啊!
从酒店出来,强烈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眼前无数的行人无数的车辆匆匆而过,他们都目标明确脚步坚定地奔赴自己要走的路。唯独我,找不到要走的方向,我坐在了酒店门前的台阶上。以为得到了就是解脱,可我的心此刻更加充满了凄苦;以为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就不后悔,可我的双肩从此背负了一个更沉重的包袱。
记得我曾算过命。算命先生当时就充满忧虑的说:“你呀,命带苦根,是一株苦藤,注定生活中有太多的泪水。所以对待生活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太执着!”
是的,我是一株苦藤,我越来越相信了这个预言。缠住我的人会很苦,被我缠住的人也会很苦。
站在北京的街头,我茫然四顾,不知路在何方。我是该回去继续为我那不能实现的爱情默默地守候,还是该选择远走?
本文已被编辑[纯白陰影]于2007-2-8 13:29:4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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